李鹤东摇下车窗点烟,气流骤然而起的轰鸣吵醒了刚刚有些困意的谢金。贵州的高速没有一段平直的路,车绕着山跑,海拔的忽上忽下令他耳膜始终胀痛着。
再睡会儿?还有一个来小时才到。
李鹤东叼着烟含含混混地说话,似乎看了他一眼,又好像没有。点烟器旁边盛烟灰的红牛罐子被甩歪了,谢金伸手扶正,顺便调直自己的椅背。
睡得难受,要么等会儿服务区停阵儿,我撒泡尿去。
嘿,您早说。李鹤东笑笑,牙咬着烟屁股。谢金本来等着他的下文,不过前面又要进隧道,导航提示有拍照,车速骤降以后,话题很自然地断了,没人再提。
这是他们贵州之旅的最后一程,上一站在荔波,再上一站是兴义,从兴义往荔波整整开了十个小时,已经见惯了隧道群。今天还算不错,中途走了两个多小时国道,现在穿过一条两三公里的长隧道反而成了调节视觉疲劳的良药。
谢金拧开保温瓶倒了些热水,喝到一半才想起问一句,哎,你喝水吗?
其实他心知多余问这句,李鹤东买的红牛还有好几罐在后座上扔着。长途两个人会换着开,不超过四小时的路,李鹤东一般直接开全程,总得靠这些玩意提神。
等会儿前面到服务区了再说吧。李鹤东掐灭快烧到尽头的烟,升上车窗,侧脸在隧道均匀间隔的顶灯里忽明忽灭。昨儿没睡好,困劲儿上来了,等会儿我停那眯会儿。
谢金咂摸了一下,没作声。他觉得李鹤东话里有话,不过做爱是两个人的事,无节制的情况底下没有谁比谁更累的说法。
想什么呢?李鹤东稍偏了偏脑袋去看后视镜,谢金觉得他们在后视镜里碰了眼神。
我睡半小时,耽误不了,反正加榜梯田咱也没时间去了。
嘛也没想。谢金拧好瓶盖,低下头摆弄手机。中午吃饭那会儿你就该休息一钟头的。
半晌半钻出隧道,提速的时候他又补了一句,你腿还抽筋嘛?要么剩下我开。
哟您还没忘呢。李鹤东噙着笑,真开了定速巡航,收脚回来松松筋骨。下回麻烦您就换个姿势吧,我承认您腿长行不行,站那儿我还得垫脚尖配合您。
说得谢金脸上有些发烫,台上台下于他来说是两种状态,并不习惯这样直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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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也说不清他们为什么会在偏僻无人的服务区卫生间擦枪走火。
残障专用间里面,谢金遵守承诺,老老实实坐在马桶盖上,放低身量。李鹤东单膝跪着给他口交。过程中他走神了几次,实际上频繁的性交并没有如爱情动作片或凭空臆想中那么令人神魂颠倒。他觉得累,但又难以抗拒这种筋疲力尽的上瘾。
兴许是他的生活总在千篇一律中颠簸起伏。循规蹈矩并没有带给他好下场,裂穴与离婚像楔入假象的两只钢钉,令他变得支离破碎与无所适从。
所以当他决定和李鹤东上床的当晚,事实上怀揣的是充满对自己的恶意,同时也是解脱。
他们算是认识吧,但不十分熟稔,介于萍水相逢与点头之交中间,至于在后台有没有打过招呼,谢金自己是不太记得了。或许李鹤东对他感兴趣大于他对李鹤东,因为那天是李鹤东先脱的衣服。虽然醉了但谢金忘不了这个。
爷们儿,专心点儿,我这儿弄十几分钟了,您也别老打持久战。
走神过头的结果是等来了一句婉转的不耐烦。谢金回过神,视线落在李鹤东脸上。他的阴茎还直挺挺杵在李鹤东嘴边,青筋怒张,随呼吸在颤动。李鹤东也就这么仰头看向谢金,在车里戴久了遮阳的帽子,现在额发已经全塌下来,堪堪遮在眼睛上面。
老爷们儿哪有嫌慢不嫌快的。
谢金扯出个笑来,鬼使神差地伸手去帮李鹤东捋开发茬。像是本能,李鹤东下意识地闪躲了一下,但很快不动弹,直到谢金的手指从前额滑下颧骨到嘴边。
那里有道疤,谢金偶尔会触碰或亲吻,但从没问过来历。
这回李鹤东避开了,低头重新含进去半个龟头,又吐出来,低声念叨,我还等您服侍我呢,咱都快着点儿,别等下天黑还下不了高速。
不赶点儿。
谢金也阖了眼睛,调整情绪至差不多投入,才稍微又体会出一些灵肉交融的快感。野炮打得仓促匆忙,安全套在行李箱里头塞着,由开始解皮带时起,两个人应该都默认这场性爱不会涉及到插入,所以当高潮来临,谢金能做的只不过是试图推开还含着他的李鹤东。
射得不算很多,落在地上,和白瓷砖地板颜色相融。李鹤东嘴边不可避免沾了一些,自己抹掉了,顺手蹭在裤缝上。谢金站起来穿好裤子,两人换了位置,但即便如此,谢金仍然需要费些力气佝偻着腰背,才能方便吞住李鹤东的阴茎。
李鹤东鼻腔里发出轻哼,背靠抽水箱,姿态松倦,谢金偷偷抬眼,看到他只是显得很疲惫,表情并无太大欢愉。
怎么了,弄得不舒服?我换换。
带着些讨好,谢金试着将那根硬起来的东西全部含入口中,戳进软腭。
却被李鹤东用力推到一边儿。你给我起开,疯了吧,你嗓子不要了?
抑制着干呕感的谢金咳嗽了两声。
嗨……尝试一下而已。
谢金还是摸不到李鹤东的脾气。玩花样也得讲究你情我愿,对方不乐意就罢了吧。调整位置,谢金重新按以往的方式吞吐,双手也箍住根部用了少许力气,并且选择不再去看李鹤东的脸。
做到一半的时候他听见打火机的声响,金属脆生生的撞击和滚轮摩擦。不多时烟味传入鼻腔,谢金不爱闻,却从不介意,没能看见这样的李鹤东让他生出些遗憾。
李鹤东喜欢抽烟,也喜欢叼着烟做爱。不过在被口时抽烟是第一次遇见。
在成为炮友伊始,谢金不算太喜欢李鹤东的性子,也不能说是太爱他的身体。经历过婚姻之后的成年人解决生理需求有时候标准会降得很低,同性间遇上彼此不会泄露秘密又可以长期共存的炮友则更为难得,与其说谢金喜欢他或贪恋与他的性爱,不如说是贪图舒适区带来的安稳。
但当李鹤东第一次单手撑墙,叼着烟被他从后面插入,烟灰随撞击的动作抖落在酒店的白布床单上时,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沉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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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将擦黑时,他们终于摆脱无穷无尽的盘山公路,开进了从江县城。旅馆在关联几个景点去路的主干道上,沿路布满抓拍摄像头,李鹤东放谢金先下去办入住,谢金顺便把箱子一并拖出来,滚轮在凸凹不平的人行道地砖上发出巨大刺耳的噪音。
旅行箱并不是来时带的,之前那个陪伴谢金度过了许多青春年少草长莺飞的时光。它折损得颇有些荒诞喜剧式,在黔东南的暴雨与千户苗寨长长的陡坡中断掉拉杆和两个轮子,结束已算十分漫长的一生。
那天入住的客栈在寨子深处,青石窄道九曲十八弯,通往上面的石阶像在山沿撕了条口子。李鹤东在前面打横拎着残破的箱子,谢金跟在身后,替李鹤东背了他的登山包,并撑一把临街现买骨质削薄的伞,只够不淋湿李鹤东的头发和他自己的眼镜。
衣衫不厚,李鹤东湿掉的袖子裹住胳膊,薄薄一层,大臂肌肉因为用力而紧绷凸起。
因为大雨阻滞,他们只能留在房里,闻着雨水和草腥味做爱。房间在二层,木质结构的吊脚楼向外延伸出一方铺了矮榻的阳台,面朝主路方向,却离得很远。做完后他们一起洗了个澡,并排坐在榻上看雨簌簌不停地抽打挂在檐头的晴天娃娃。
李鹤东没穿上衣,头发滴水,毛巾搭在后颈上。谢金对他半包上臂的纹身感起了兴趣,凑上去沿图案的线条细碎亲吻,而李鹤东一动不动由他胡来,自顾自抽着烟。
后来长久的沉默终被李鹤东打破。
知道么,我是真不喜欢下雨,瞧着闹心。
怎么的了?谢金随口问道,漫不经心。
我爸雨天没的,我妈也雨天没的。
抽不冷子一句话炸在谢金天灵盖上,震得他两耳发麻。李鹤东抽完这支烟回房睡了,留谢金一个人在越夜越寒的风里坐到灯辉通明。
嘿,停个车停出二里地去,我说谢爷,您订房间的时候没留神有没有免费停车么?
李鹤东的声音在门口响起,谢金刚刚从前台手里接过房卡,扭头就见他被旅馆门口一尺多高颇具民俗风格的门槛绊了个趔趄,没忍住笑出声来。
你先留神自己个儿吧。
拌了几句不咸不淡的嘴,他们一起上到房间里。饿得够呛,也顾不得收拾,洗了把脸马上下楼觅食,最后被两斤烤猪肉撑坏了,怕积食,又一道边散步边找药店买山楂丸。
哎谢爷,闻着桂花香没有?李鹤东突然用胳膊肘碰碰谢金的手臂。
谢金深吸一口气,半晌摇摇头,没闻着。
李鹤东似乎也不太在意谢金回了什么,专心致志踢着马路牙子上的碎石头。这时的沉默总算令谢金察觉了夜的宁静,远处侗族鼓楼高耸,一层一层亮起彩灯,路上除了零星几辆赶夜路的车飞速掠过外,几乎没有什么行人的踪迹。
这附近能有药店吗?
谢金像在问李鹤东,也像在问自己。
高德地图上说有,到底有没有我哪儿知道去。
踢飞石子的李鹤东显得有些烦躁。好在前面过拐角,人声由远及近,倒是热闹起来,谢金扽着李鹤东小臂加快步伐,挤进人潮,才知道是有演出。
多大岁数了您还凑这热闹……
李鹤东压低声音吐槽谢金,谢金偏头看他,心情反倒趋于舒畅。
人家也是民族文化,我们也是民族文化,还不兴文化大融合怎么地,万一学会了我上台还能唱呢。
谢金说这话时,台上穿侗族服饰的姑娘正哑着嗓子叽里呱啦唱了一串没调的词,李鹤东突然笑得前仰后合,拽着谢金的袖子又沿原路逆着人群挤出重围。
您甭想了,这玩意儿您就是学会了想唱,翟老爷子也不能答应您。
谢金在广场明亮的路灯下望着李鹤东因为肆无忌惮的笑而异常生动的脸。仿佛野草在身体上摇曳,稻子抽出穗来,芦苇搅乱落霞染红的湖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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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途末尾,近十天的消耗终于让他们不得不屈服于身体的自我调节机制,睡前不约而同闭嘴缄默,各自翻身向外,背抵着背。
谢金玩了会儿手机,虽然疲惫却没有入睡的迹象。但李鹤东不同,入睡很快,不多时就听见了均匀的鼾声。
似乎从认识李鹤东起,他一直是这样,好像从没有过失眠的困扰。谢金原以为是做爱消磨掉这具年轻身体里过剩的精力和体力,毕竟除了生理需求,他们没其他睡在一张床上的机会。
现在看似乎并不是。
谢金翻了个身,脸冲着李鹤东的后脑勺。房间还留了一盏地灯没关,藉由微弱的光,看见潮湿黏连的发尾和枕头上一团洇湿的水迹。
某种程度上,李鹤东活得非常粗糙,拥有所有被美誉为男子气的邋遢,不爱洗衣服也不喜欢吹头发。谢金很早知道,但他不想去说,他觉得自己不算个有洁癖的人。有时候如果在他家,或者李鹤东家,他偶尔会顺手帮李鹤东洗个内裤和袜子。
往往李鹤东才是不习惯的那个,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就很少能见到换下来堆积几天的贴身衣物了。
数着第十颗水珠子从李鹤东脖颈滑到枕面上,谢金伸手轻轻摸了摸李鹤东的后枕骨,睡意忽然汹涌如潮地卷上来。
如果明天没忘。谢金闭上眼睛想道。
如果明天没忘的话,就帮他吹一次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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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州这段旅程,原本是谢金一个人的休假。定好时间后他一直在翻各种旅游网站,拿不准要跟什么样的团。
因为没有打算隐瞒,所以在和李鹤东完事儿后,他边查边顺口咨询意见。起先问的时候李鹤东在浴室里,应该是听不清楚的缘故,光溜溜湿淋淋地从里面跑出来又问了谢金一次,谢金看着他身上还没冲净的泡沫和懵怔的表情,乐出了声。
笑什么呢您。李鹤东抹了把淌进眼里的水,语气不友善,但也没到生气的程度。有屁快放,这天儿冷着呢,也不知道他妈什么时候供暖。
嗨,我就是想问问,过两天我放个假出去旅游,你有兴趣一起嘛?
说完谢金有些慌张,汗从手心出到指尖,视线压在屏幕上没敢看李鹤东。
那什么,你先进去洗吧,等会儿再说。
像给自己的情绪做掩饰,谢金语速极快地补充道。李鹤东发出短促的撮牙花子的声音,回了浴室,大约五六分钟,他套着短袖出来,浑身一半都还是湿的,就这么掀开被子钻到谢金旁边,伸手抽掉谢金的手机。
甭找旅行团了,我上回听他们说现在租车挺方便的,咱先飞去然后找辆车开,末了儿还在机场还车。
谢金扭头,水汽扑面而来,洗发膏是上次超市打折时买的海飞丝,劣质的柠檬香精闻上去甜得腻人。在这股甜腻的水汽里谢金冲李鹤东笑了。
行啊,爷们,够意思,你还没问我去哪儿呢。
您就当我打小儿没出过六环外,跟您老前辈出去见见世面。
李鹤东跟他打趣,随手瞄了眼刚夺过来的手机,屏幕还亮着当前页面。
去贵州啊,行啊,挺远的了吧,我刚还以为你要去北戴河。
都you jump i jump了,你还在乎远近。
谢金把手机拿回来,碰到李鹤东的手,指头差不多凉透了。
少说那六环以外的话,听不懂。李鹤东滑下去整个人裹进被窝。睡了,您也明儿再研究吧,刚还说累到腰。
谢金从善如流,关了灯躺下,在黑漆漆的房间睁着眼睛揉腰。做爱的时候动作太大确实容易受伤,这是他架着李鹤东把整个人压在墙面上操干的时候不小心扭到的,后面虽然马上换了姿势,伤却已经落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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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饱了觉的两个人起了大早,楼下附近粉面香味袭人,吃完早饭还不到七点,退房驱车直奔岜沙苗寨而去。
开车时李鹤东还没忘嘲笑谢金攻略查的不好老走回头路。谢金不反驳,确实他们走了弯路,一来先去了镇远西江,然后直开到黄果树,最后从黔西南绕回黔东南,来回来去折腾。
车上山可以直接开进寨门口,但售票处离上面寨子还很远,要先买票。李鹤东停车谢金出去买,回来从窗里扔给李鹤东一支冰棍。
绿豆的,看有寨里的小孩儿搁那卖。
简短解释了下,谢金又拉开主驾车门,你去旁边坐着吃,我开,要不等下化了。
李鹤东叼着已经拆了包装的冰棍去解安全带,准备下车时谢金突然把冰棍从他嘴里摘出来,凑上去黏黏糊糊地吻他。
他们当然接吻。天底下并无规定非要你侬我侬情定三生才能接吻。谢金自己是很喜欢在做爱时找李鹤东的嘴唇,有时在光线下面能以得见,有时黑暗中摸索着呼吸。一切催情的手段李鹤东都没表现出抗拒过。
但总不至于离谱到在光天化日下的景区大门口玩车震。
于是因为一吻,气氛异常尴尬地凝结在两人之间。上寨的盘山路比之前开过的任何一段都艰难,谢金不算车技很好的人,只有一慢再慢,尽量和开出车神风范的旅游大巴保持距离。
不知道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陡然卷入车里的毛絮让谢金感到鼻酸。这明明也不是他们第一次无缘无故的亲吻。
第一次是在万峰林脚下他们住宿的村庄里。那天跟着观光电瓶车沿路下山后,他们吃了当地有名的鸡蛋炒饭,后来散步回村,走岔了路,走到夜色驱开紫红的夕霞,弯月躲在云层背后。
他和李鹤东走得累了,沿着路边坐下,脚垂到田地里,踩着收割完只剩枯秆的玉米茎,嘎吱嘎吱作响。
你冷吗?
李鹤东突然问道。谢金还沉浸在折磨枯枝的乐趣中,一时没听清,扭头打算再问一遍,却恰巧撞上李鹤东凑上前来的鼻尖。
于是一个吻顺理成章地发生了。谢金的记忆只到这里,他那时脑子里是空的,他觉得天也是空的,地也是空的。重峦叠嶂与花草芬芳都是空的。
只有他的心跳在空旷的夜里浩浩荡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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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那个来路不明的吻,整个上午,他和李鹤东莫名陷入沉默的螺旋。交流从必需品降格到附属品,甚至午饭时李鹤东都没询问过谢金的意见,拎来两只烤斑鸠和两份糯米饭夹腊肉,不声不息埋头迅速吃了自己那份,摆弄手机等谢金自行解决。
谢金一口气从喉咙堵到胸口,也不乐意搭理李鹤东。饭吃到一半他又觉得自己三十来岁的人和二十七八的年轻晚辈较劲未免跌份儿,寻思怎么找台阶显得自然。
他摸不到李鹤东的脉门。从一开始便如此。
不知道别人如何,但他和李鹤东这段炮友关系并没有严格的约法三章。头晚过后的早上,他们对坐在方桌两端,用一顿早餐的时间各自咀嚼消化这件事,最后李鹤东撂下筷子先开的口。
他说,谢爷,我打探一句,您还没二婚吧。
千算万算,谢金没料到会是这么一句,愣怔之下,只记得摇头。
成。李鹤东像松了口气,露出点笑模样。
这回谢金真被闹得一头雾水,不解地瞧着李鹤东。李鹤东小半晌才恍然未做解释,拍拍脑袋。
嗨,没事儿,就是怕您以后见着我尴尬。
末了儿又补充,我以后见了您家属也尴尬不是。
彼时谢金打心底嫌弃李鹤东说话离谱。可以见得那时他的确是不怎么喜欢李鹤东的,或者更恰当地说,由于各式各样关乎李鹤东的传闻,令他对这样的人稍显敬而远之。
只是酒后乱性上过一次床而已,至于的么。谢金在心里嘀咕,嘴上却说,这也不算嘛要紧事儿。
中间零零碎碎聊了会无关痛痒的闲天儿,谢金正好要出门,李鹤东跟他一道离开,等电梯一层层从顶楼落下,临近抵达之前冲谢金说,您要乐意,以后再联系。
随后门开了,里面站了带小孩的两口子,谢金的答复在嘴唇边打个转吞回肚子里头,直到小区门口与李鹤东分头两散也没说出口。
——那时候想说什么呢?
谢金努力在记忆里翻箱倒柜,徒劳无获。在断断续续的走神与放空中反复游离严重影响了他的进食速度,李鹤东中途瞄了好几回,最后估计等得实在不耐烦,手机揣回口袋,人跳起来原地跺跺脚。
您是噎着了么,我买瓶水去。腿都坐麻了。
说着拍拍屁股上的灰,不等谢金答复就走远了。谢金嘴里正嚼着一口糯米,盯着李鹤东的背影,觉得自己像嚼了满嘴白蜡,又黏牙又怄心,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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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输出途径的恶劣情绪最终酝酿发酵,矛盾升级。
车开进小黄侗寨门口的停车场,不知道轧了什么尖锐物,右前车胎瘪下去,胎压报警的蜂鸣急促刺耳。李鹤东马上拉手刹跳下车检查,谢金也想跟下去看一眼,安全带一时卡着解不开耽误了半分钟,没想推开车门正撞到刚准备站起身的李鹤东,铁皮和肉骨磕出一声钝响,听得人心惊肉跳。
李鹤东捂着脑袋疼得倒抽冷气,嘴里骂骂咧咧,我操,您眼镜儿架鼻梁骨上当摆设的么!
谢金往前迈出半步,五指从虚握到攒紧,到底垂在裤缝边上没伸出去,上下嘴唇张了又合,抿了抿。
我……我这不下来瞧瞧。
大概真疼得厉害,李鹤东火气直窜,扯着嗓子冲谢金嚷嚷,瞧个屁,你他妈又不会修,甭跟这儿裹乱成不成!
满腹弯弯绕绕曲曲折折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一溜烟儿的被点炸了,谢金感到有股恶气烟熏火燎的在胸腔来回来去打转。
你哪儿来的这么大火儿,少拿我放肝气!忍你整一天儿了,要成心跟这儿找别扭,咱散伙得了!
火是撒得快,后悔得也快。他后悔的是把两件事并做一件事,后悔自己做错事还拎不清。而李鹤东反倒不跟他吵了,绕过车门直走去后备箱,搬出谢金的旅行箱掼在地上,响声惊天动地,惹得旁边零星几个刚下车的游客频频张望。
行。
谢金深吸一口气,眼前晕眩。顾不上检查新箱子在重创之下是否英年早逝,他拖上拉杆头也没回地往停车场外头走,迈进寨门,穿过风雨桥,滤去招呼他买土烟的阿婆和想同他搭讪的客栈老板,直挺挺走到矗立于广场正中央的鼓楼下边。
鼓楼第一层能进人,但不怎么进光,黑黢黢的,五六条长条板凳绕中心的火塘围出一个圈。谢金在门口瞧着那个圈。明明他站在圈外,却比在圈里面还要无路可逃。
索性也不再走了,就近拣了一条板凳坐下,肘尖支在膝盖头,脸埋在手心里。
他并不是想哭。成人之后,他掉眼泪的次数屈指可数,有时难免感怀伤情,多半都能逼着眼泪在眶里打个转,再淌回肚里去,不教它掉出来。有一次落泪是裂穴,和一个现如今连名字都不能提的人,那时他不过和现今的李鹤东同样年岁,风华正茂书生意气,也曾计划与打算,盼能久长,却被别离当头棒喝。有一次落泪是离婚,他爱这个女人却知道缘分已尽,当日种种爱意缱绻化作离婚协议上满纸荒唐言,他签了字,孩子交由她抚养,仁至义尽过后是精神衰弱,彻夜难眠。
许是前二十多年过得太顺遂,生活终于开始从他身上索取高额利息,于是他被掏空成穷光蛋,家徒四壁,一文不值。但有一度,他感激遇上李鹤东。李鹤东除了能跟他上床,还能陪他喝酒,喝起来不要命,后来谢金先被吓怕吓退了,渐渐不总出去买醉。
他觉得他和李鹤东有点像在互相往好处折磨对方。李鹤东被他折磨得主动洗起了衣服,他被李鹤东折磨得恢复了睡眠。
可是往好处又怎么能叫折磨呢。
谢金被自己逗笑,笑声闷在指缝里。随后他重新站起来,动作幅度过大,吓跑溜进来贪懒的狗。万向轮咯楞咯楞地原路返回,他踩上摊开晾晒的苞谷,路过收割吵闹的梯田,闻着餐馆酸辣呛人的饭香走出寨子,重新回到停车场里,回到他们租的那辆白色别克昂克拉跟前。
后备箱敞着,原本放备胎的隔板下面躺着换下来那个报废的轮胎。向前望,李鹤东正弓着背,费力拧着扳手,一圈圈给备胎上螺丝,不时有汗掉进眼睛里,抬手拿袖子随便抹掉再继续。
谢金一瞬不瞬地盯着李鹤东沾汗洇湿的袖口,仿佛这场曲折又直来直往的误会也藏在几颗汗珠里,同被抹去了。
中午没吃饱,我刚闻见酸汤鱼的味儿,饿了。他站在李鹤东后面轻声说。
李鹤东并未回头去看,拧完最后一颗,松下便携千斤顶,整理完工具箱,这才直起腰,背对着谢金,也轻声地答。
怎么这么长时间没瞧出来,您还是一吃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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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胎不顶事儿,往占里去还有十好几公里山路呢,天儿都快黑了。
谢金跟李鹤东打商量。这次是为了上山下山的事不统一,客栈定在寨子里,但这个时间他们要下去换轮胎的话,且不说能不能立时换上,铁定也是不够再冒险开夜路回山里了。
慢着点开不完了,二三十码带着跑,顶天一个小时准能到。
李鹤东打火倒车出去,挂完挡,在烟盒上摸了一把,咂咂嘴收回手扶稳方向盘。
得,我专心开,不抽了。
话已至此,谢金也不同他争了,扭身就手从后座捞了罐红牛过来,打开递到李鹤东手边。
喝这个。他们这山路我真开不好,不然就替你了。
易拉罐在车里没晒着太阳,瓶身凉丝丝的,贴着谢金的指尖和李鹤东的手背。李鹤东目视前方打过一个急弯,才就手去接,换做他的指尖碰着谢金的手背。
李鹤东指腹有汗。
这一程倒挺顺利,导航提示还剩三公里左右时,车绕过悬崖,天边红轮打弯折的缝隙里渐渐露头,最后染红山脉里所有的云霞雨雾。
谢金一句停车尚迟疑在嘴边,李鹤东已经先他一步踩了刹车,随意撂在空地上。
下去看看。
李鹤东招呼谢金,推门出去的瞬间,山风灌满车厢,谢金被吹得猝不及防,额发挣脱发胶桎梏,散乱地糊在脸上眼镜上。李鹤东双手插兜站在山顶坠落砸在路边的大块碎石上面,背朝山谷,面向谢金,毫不掩饰,肆无忌惮地嘲笑他的狼狈。
笑嘛笑?
谢金迎面走过去。他身量太高,即使李鹤东踩着石头,也只够将两人拉成平视。
没呢,哪儿敢笑话您。
两人之间距离还剩十几厘米的时候李鹤东这样说道,五指插进发根里,帮谢金把碎发捋到额上。
夕阳在那刹间恰巧落在李鹤东肩膀,携卷空谷里所有的颜色与光,一股脑映进谢金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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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突降小雨,原打算借月色四处逛逛的谢金,现在只好不情不愿地窝在床上,忍着被褥的潮湿霉味,听外头借雨水势头汹涌喧嚣的溪流声和隔壁两位重庆妇女扯着嗓门震天响的唠嗑声。
这次的住所是真正的当地民宿,地板是一层木板,顶上是一层木板,隔墙还是一层木板,门上挂着一把随便拿根回形针都能别开的小铜锁,没有独立卫浴,一层楼只有一间逼仄的土茅房。
放行李之前,李鹤东突然跟客栈老板说把大床房换成标准间,原本谢金在后面琢磨着挺不是滋味,等进了屋,马上缄口不言了。
比起强迫听别人墙根,他当然更不想强迫别人听他俩墙根。
于是在这闲极无聊的氛围中,李鹤东没撑到八点,撂下手机拎着杯子牙刷径直跑去卫生间洗漱,也没同谢金搭腔。谢金慢慢吞吞揣着杯子跟过去,还顺手拿上毛巾,到门口看锁从里面挂住了,敲了敲门。
东子,在里面?
嗯?在,您等会儿。
声音含含混混的,小片刻链子锁摘下,李鹤东叼着牙刷现身在门后,嘴上一圈沫子。
尿急啊?回头好好补肾吧您,甭老一天到晚的惦记床上那点事儿。
李鹤东开了门就转回去吐沫子漱口,估计没瞧见谢金手里拿着东西,弄完擦擦嘴头也没回地调侃。谢金脑子里这会儿突然跟死机似的,运转不开,也不知道要说什么,眼神木木讷讷散了焦。
哎,哎,怎么了这是。五指在谢金眼前绕出一片残影,只听见李鹤东连忙拿话找补,不是,就换个房间,您这够心灵脆弱的,这地方您能来么您,脸皮跟层宣纸似的。
谢金醒过神来,眨眨眼冲李鹤东笑,我能来啊,我什么时候要过脸,这不怕你丢面儿,完事儿想起来恼羞成怒给我大卸八块抛尸荒野了不是。
哟,说您胖您还真喘上了。李鹤东索性抱臂倚着刷满白石灰的土墙斜睨着谢金,唇角弯弯的,眉眼也是弯弯的。有种您这儿来,我口头承诺绝不拿您祭刀。
罢了觑着眼,再上上下下拿眼神撩了谢金一遭。
谢金什么都没说,背手挂上门锁,欺身近前,攫住彼此的呼吸。
情欲中的吻当然全不一样。今日种种曲折,归根到底坏在一吻上,自然要放它回该去的地方。谢金拿舌头描李鹤东的牙齿,薄荷牙膏霸道地残余在口腔中,凉了谢金的嘴唇与呼吸。但有些微甜,焦油和尼古丁的味道被掩盖过去,一点没了以往涩口的感觉。
结束这个吻之后,谢金隔着衣服按住握在他后腰上那只躁动的手,嘴唇挪向李鹤东已经泛红的耳垂。
要不还是回去吧……我没拿套子。
李鹤东仰起头,喉结滚动。
你有病吗?
嗯?谢金没听明白,发出简短的鼻腔音。
我问您有病吗?李鹤东又重复了一遍,然后反抓住谢金的手往自己皮带搭扣上面放,我他妈问你有病吗?艾滋病,您有吗您?
谢金被他突如其来的火气吓了一跳,像知道谢金绝不会给出满意的反应,李鹤东翻翻白眼,自己脱掉上衣裤子,转过身去,趴倚在墙上,胳膊肘蹭了一层白灰。
行,您就是有病我也认了。算我倒霉,算我命不好,我自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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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洒里的热水,水龙头的冷水,黔东南的雨水,占里侗寨的溪水。世界上的水在流淌时,仿佛拥有同一种喧闹的声音。
谢金和李鹤东在环伺的水流遮掩中压抑着喘息呻吟。没有套子没能让性爱骤变成更淋漓尽致的体验,反而令谢金变得小心翼翼,更为克制地替两人一起结束这场情事。他总忘不掉李鹤东前两天刚刚因类似这样的姿势抽了筋。
人生可以放肆的机会他都用过了,可以珍惜时他也应当要学会珍惜。
平复呼吸的过程中,谢金打算洗头,顺手也帮李鹤东打了满头泡沫,两个人挤在一个花洒下面,冲着闹着攘着,像两个没长毛的孩子。刚刚他们放水遮盖声音,现在热水器里的存货大概不够用了,温度越来越凉,终于吃到苦头的两人胡乱擦干身子套上衣服,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回床上裹着被子回温,牙咯咯打颤。
还好意思问我有没有病,我看你有病。
好不容易暖过劲儿的谢金满世界找干布擦眼镜,边擦边数落李鹤东。李鹤东原本坐在自己床上,听完马上往谢金这边挪,伸出头,在离谢金手边没多远的地方落水狗一样猛甩头发,溅湿刚擦干净的镜片。
你姥姥……
谢金啐了口,着急忙慌缩回另一边。李鹤东也不闹了,自己找毛巾擦头,随便糊弄两下搭回脖颈,走到保温瓶前斟了杯热水,趿拉着拖鞋挪到谢金床沿。
喝点热水,别感冒喽。
谢金坐在原处仰头看李鹤东。他们极少有这样颠倒过来的视角,李鹤东头发湿水下垂,盖住前额,水珠滴滴答答沿着鼻梁、眉骨还有那道疤往下落,有一颗落在水杯里,有一颗落在谢金手背上。
好像他就在等这样的时刻。谢金想道。
李鹤东。
字正腔圆地,谢金喊着李鹤东的名字,字音在舌尖上打滚,在血液中奔腾,在心脏里开荒。
我给你吹吹头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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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点半的鸡鸣狗叫让谢金放弃做梦,意识到这里真的是与世隔绝的古老村寨。
梦不算好也不算太糟糕。是他和李鹤东一起在各种奇形怪状的溶洞里穿行,分不清是龙宫还是马岭河还是金钟洞,灯的颜色光怪陆离,脚下一时是潮湿的地面,一时踩在水里,又一时坐船荡过悬吊的钟乳石,最后在出洞口时忘了弯腰,重重磕到脑袋上,咚的一声。
像昨天他用车门磕李鹤东的脑袋一样。
随后他就醒了。其实是自然醒,根本不赖牲畜吵闹。
李鹤东和他前后脚睡醒,迷迷瞪瞪坐起身,手下意识往后捋头发,疼出十来秒的嘶声,听着牙缝泛酸。
谢金边笑边下地过去看他伤势,昨天还不觉察,现今隆起好大一个包,消下去估摸得花半个月。
对不起。
对不起。
巧合般,他们同时开口道歉。谢金知道自己在为什么道歉,却没弄懂李鹤东在为什么道歉。
知道谢金不明白,李鹤东抓抓自己的头发,似乎有些难为情,但还是梗着脖子说了。
我起小野惯了,说的那些个浑话您甭往心里去。
谢金突然想起李鹤东唯一一次提到父母,那天的雨水和那天的风又重新飘回谢金眼前,密密麻麻的刺痛从心口渡到指尖。
没事儿。不动声色地深呼吸后,谢金笑着说。这不还有长辈管着你呢么,再说,爷爷哪儿能跟孙子计较。
这他妈也能让你抄着便宜了……
李鹤东气笑了,搡谢金一起出门。外面天晴得很好,看不出昨夜下雨的样子,只剩下风里零星的湿气。这里几乎没有旅客,寨里人穿着绛紫色蜡染的衣衫,挑着担子沿土路走到尽头,偶尔也有年纪太大的老人倚靠在墙根上抽水烟,烟霾后面是模糊的五官与层层叠叠黝黑皴裂的皮肤褶皱。
山雾飘过来成了水雾,水雾落在锅里成了人烟。谢金闻着糯米粥的味道饥肠辘辘,寻过去才知是村民自家煮的早饭,递上十块钱拉着李鹤东厚着脸皮蹭了两碗。
后来他们去找传说中能控制生男生女的那两口井,迎着晨光在村里来回来去打转,始终不明方向,却也懒于问人,径直走上很高的山头,再沿长下坡疯跑下来。日头渐渐升上去,风被晒得热气腾腾,吸进胸膛里,燃出一团经久不灭的火星。
跑过风雨桥的对岸,李鹤东突然放慢脚步,回头问谢金,谢爷,闻着桂花香没有?
谢金大口大口喘气,恍然发现桂花的香味早就夹在了他的呼吸里。
原来北京的秋桂落了一月有余,这里却才刚刚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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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修好车胎,他们结束旅途,开往贵阳市区。天还是黑得那么早,临近城市,高速愈渐拥挤,下高速口时还堵了车。
谢金望着这场水泄不通,躺在副驾驶上哼起虹霓关。老爷在阵前把命丧,夫人她领兵到战场,杀夫的冤仇她全不想,一心心只想配鸾凰。顺水推舟我把人情来讲,哪有个死人他又能还阳。
反复唱了两三次,李鹤东终于没忍住把点烟器摁到电源插座里烧热,引燃了一支烟,咬着烟屁股问谢金,您唱什么呢这么热闹。
虹霓关啊。谢金一动不动,好像松了劲,浑身软绵绵的,一个寡妇瞧上杀夫仇人强抢民男的故事。
李鹤东倏地呛了一鼻子烟,咳了好阵子,谢金瞧着他的狼狈乐不可支。
半个多小时后长队渐渐松动了,夜色笼罩中他们驶入灯火辉煌的城市,反而觉得不大适应。住的是正规酒店,这次再不用开很远停车,规规矩矩放在画好的车位上,也再不用费力气拎着箱子走街串巷爬上爬下,安安静静推进升降电梯里。
好像一下子本该属于他们的生活又回来了。
谢金进了浴室冲澡,磨砂玻璃隔墙,模模糊糊能看见李鹤东的影子。他喉咙里痒痒,心也痒痒,又唱起了虹霓关。
伯当小将,赛韦陀缺少了降魔杵,似吕布缺少那画戟银枪,有一句衷肠话与你商量,你若是弃瓦岗向奴归降,我与你做夫妻地久天长。
外面李鹤东没做声,甚至都没弄出什么动静,谢金心里犯嘀咕,洗完出去,才发现他攥着手机斜歪在枕头上睡着了,屏幕亮着,游戏将将打了一半。
谢金轻手轻脚从他边上走过,站立在窗前。十五层楼的高度让他可以轻易俯瞰这座边陲之地中最繁茂的城池。远处的天空黑暗宽广,脚下路灯与霓虹灯交相辉映,绵延成无数条温暖的星河,而滚滚车流在这样的夜色里去向不明,奔赴于一场接着一场,永不停歇的盛宴。
月光被淹没了。他平静地想。不过明早总会有太阳升起来。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