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akahiro不知道。虽然他是海洋生物研究员,但在自家的浴缸里养一条鱼……人鱼……还是有点超纲了。
那条人鱼——自称名叫Omi——正一言不发地趴在浴缸边缘,尾巴看似不经意地摇着,意味深长。Takahiro皱着眉头寻思,这家伙难道在乞食。但是人鱼吃什么?一系列的科学研究表明,人鱼吃小鱼,他今天起了个大早,去港口买回了新鲜的竹荚鱼,可是上了一天班回来,这家伙是一口都没吃。
他下意识地想向研究人鱼的同僚求救,但手机掏到一半又放了回去。早上他上班时顺口提到自己从海边捡了条受伤人鱼回家,对方两眼放光,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篇行走的Nature,一作无人认领的那种。这位同事一有机会就跑去海边蹲守,四年间走遍全国大小岛屿,女友还因此把他甩了,他却一次也没见着野生人鱼。Takahiro不仅在海边散散步就遇上了,还把他带回了家。
很难说Takahiro没有什么私心。
可是说来很不好意思,事实恰恰和他所声称的完全相反。Takahiro躺在他热爱的大海边不慎睡着后被海浪卷走,醒来时发现自己湿漉漉地躺在离海岸不远的一块大礁石上,旁边还有一条湿漉漉的人鱼,正看着自己的尾巴唉声叹气,压根没搭理他。他艰难地撑起上半身,晃晃脑袋,仿佛进了半脑袋的水一样疼得要命。风吹过来,他冷得一哆嗦,才发现自己全身上下就剩一条湿漉漉的内裤,从大红色被浸成了深红色。
“……”
作为一名海洋生物研究员,见多识广的他不算太惊讶,却难以抑制心中的雀跃。他正想打招呼,话到嘴边却噎住了——和人鱼交流要用什么语言来着?那条人鱼转过头来,却先开口说话了:
“你掉海里了。”
“啊……哦哦……”日本人鱼说日语也不奇怪。
人鱼挑了挑眉:“不说谢谢吗?”
“啊啊啊啊啊谢谢你救了我!!”Takahiro眼睛亮起来,激动地露出招牌酒窝,差点直接抱上去,人鱼矜持地躲开了。人鱼相貌美丽,尾巴泛着珍珠般的白色光泽,光滑的表面在阳光下反射出透亮的虹光,却在靠近尾鳍的地方蹭掉了一大块鳞片,渗出丝丝血迹,在雪白的皮肉间蔓延。
虽然Takahiro的疑问还有很多,比如自己为什么裸着,做没做人工呼吸。但当务之急还是关心人鱼的伤势,他小心翼翼地凑近了问:“为了救我受伤了吗?”
“不然呢?”
哇,性格好差的人鱼。
“哪有你这种穿牛仔外套牛仔裤来海边的人,一浸水沉得要命。我给剥了。”
好、好恶劣!衣服很贵的!而且会变成海洋垃圾!
Takahiro装傻充愣的本领一流。他假装没听见人鱼的怨怼,两眼水汪汪地盯着人鱼的伤口:“我会对你负责的……”
“谁要你负责。”人鱼把头转到一边,一副不屑的模样,泛红的耳根却出卖了他。
Takahiro被呛得张口结舌:“那、那、人、人工……”
“做了。”人鱼小声嘟囔,白皙的脸颊彻底红起来了。
太恶劣了。也太可爱了。
所以Takahiro打着疗伤的旗号把人鱼带回了家——在他得失温症以前,最终还是Omi背着他游回了岸边。幸好夕阳西下天气渐凉,沙滩边来往的人不多,否则红裤头裸体帅哥公主抱着一条健壮美人鱼走向停车场的画面,值得一个推特趋势第一。
Takahiro本来想把人鱼放进水族箱里,可是Omi看见他家浴室里漂亮的复古大浴缸就说什么也不肯走了,偏要把浴缸据为己有。Takahiro忙前忙后配好人工海水,找来小药箱端来小板凳坐在浴缸边对着受伤的尾巴发愁。
他倒是救助过受伤的海豚和海狮,可是鱼尾怎么想也是和哺乳动物不一样的。关于鱼尾,他的大脑里就只有给鱼开膛破肚,刮去鱼鳞,剥下鱼皮,剁下鱼尾的血腥记忆。他摇了摇头,想把脑子里进的水晃出去。人鱼却愉快地哼起了小曲儿,饶有兴致地盯着Takahiro苦恼的侧脸看。
“你就是那条会唱歌的人鱼?”Takahiro抬起头问道。
Omi假装漫不经心地把脑袋转到另一边,用鼻子哼出一个音节表示肯定。过了几秒又像想起了什么一般,转回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哪有不会唱歌的人鱼?”
“对、对哦……”
这片海域流传着一个传说,海中盘踞着一条会唱歌的人鱼。每当明月高照,他会坐在礁石上唱出幽婉哀怨的曲调。但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甚至听过这歌声的人也寥寥无几,受到人鱼歌声蛊惑的船只即使在明朗的月夜也会迷失方向,最终触礁、沉没。偶有迷航的船员死里逃生后透露,自己听见了人鱼的召唤。
很多人慕名而来,但人鱼不会为他们而歌唱。Takahiro是本地人兼海洋专家,他经常会去人烟罕至的沙滩、礁石上,或摇着船去到无人的小岛上,他喜欢在日落时分躺在海边,吹着凉凉的海风。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海浪冲刷岸边的声音里隐隐约约夹杂了悠长的歌声,旋律不像这里的歌谣,想来人鱼的家乡在遥远的地方。作为一个崇尚科学的现代人,他从不相信人鱼的歌声是诅咒一说;他也抵制动物表演,除非动物自愿表演。这天他一如既往沉浸在人鱼的歌声中,仿佛乘着小船随着波浪漂游,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现在这条人鱼就躺在他的浴缸里,唱着歌。胡乱地包扎完伤口,Takahiro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想看点关于人鱼的文献,又被Omi哼的歌搅得心神不宁,他一走进浴室Omi就停下歌声看着他羞涩地笑。
什么傲娇人鱼啊救命……
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人鱼聊着天,很快到了睡觉的时间,明天就是工作日。这天晚上他也没睡好,脑子乱乱的,后半夜索性端了电脑去浴室里坐着。人鱼睡得很香,睡相却不敢恭维。他坐在小板凳上,长手长脚蜷起来,在黑暗中专心致志地研究起人鱼养殖的注意事项。
看来上班之前得去码头买点新鲜的渔获。
Takahiro脑袋浑浑噩噩的,一天就这样过去了,回到家发现鱼还原封不动地在那儿,一宿没睡的脑子是彻底转不开了,愣在原地和人鱼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
“我要吃香蕉。”人鱼终于开口了。
“啊?人鱼吃香蕉???海里有香蕉???”
“你几岁了?海里有香蕉?”
“海里有香蕉船。”Takahiro松了口气。
“幼儿园没毕业,鉴定完毕。”
Omi笑到一半Takahiro就没影了。他迅速地习惯了把人鱼牙尖嘴利的吐槽当作耳旁风,没多久就捧回来几把不同品种的香蕉。挨个剥好递给Omi,Omi美滋滋地吃起来,Takahiro手上也没闲着,Omi一边吃他一边剥,吃完一根喂一根。
这条人鱼有点太能吃了。即便Takahiro手臂肌肉格外强壮,一刻不停的剥香蕉工作也让他心里叫苦不迭。在他手酸得动不了之前,Omi终于吃够了,心满意足地躺回浴缸里,摇着尾巴哼起慵懒的旋律,随意却动人。Takahiro这才彻底放松下来,伴着歌声,这两天的疲惫涌上全身,他像化成了一滩海水一样瘫坐在地上,甚至要渗进地砖缝里,眼皮沉得几乎合上了,脑门儿磕在浴缸边缘。
“你不是好奇我为什么要跟你回家吗?”Omi神神秘秘地凑近他耳边说道,“因为海里没有香蕉。”
完了,感觉这辈子都要给他剥香蕉了。Takahiro又清醒了,他现在怀疑自己中了人鱼的圈套,但他没有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