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
「我才不要一輩子都困在這條村裡面!」
當年還是十七歲的直,還是一頭黑色的碎髮,整天和好友在外面玩把皮膚都曬成小麥色。穿著灰色背心和花紋沙灘短褲,跟現場緊繃的氣氛很不協調。
「你這是在說甚麼話?」在暖桌另一旁的父親嗤之以鼻說。整天務農的他皮膚黝黑,個子小小的但身體結實。他一拍暖桌,上面啤酒杯裏啤酒幾乎翻倒。
旁邊二十寸的小電視在播放著訪談節目,填充著兩人間的沉默。
「我想要都東京讀大學,找一份工。我想感受大城市的生活。這裡什麼都沒有,就是孤零零的一條老鄉村。」直粗眉大眼,是典型鄉村小子的形象。
「真不知你怎麼想的。在這兒種水果不是很好嗎?我們的水果在各處都很好賣啊。」
直心想那咱們家的水果怎樣賣都只限於群馬縣內的農家直賣店而已,甚至一離開高崎市的話便找也找不到。
「那又怎樣?我才不要做這些老土的工作。看看東京的大企業人工多麼高,你要賣多少蘋果才可以賺到那麼多?」
「你猜你這個皮囊會有公司請你嗎?」老爸喝了一小口啤酒濕一濕口。
「你少來少看我。我定會考入東京的大學給你看。」直最討厭被人低估自己的能力。偶然,同學說了類似的話,他會按耐不住跟對方打起來。
「那隨便你,你不要找不到大學,沒有大學又沒有工作時再哭哭啼啼回來。」父親盤著手,沒有正眼望他。「我可不會負擔私立大學的學費。」
「我才不會哭嘢!我定會考上給你看的。」直覺得談了也只是白費心機。氣急敗壞地站了起來,跑回二樓的睡房,砰的一聲關上門。直不想再聽下去就把被蓋過頭。
「你們在吵什麼?」此時母親從廚房端著切好的蘋果坐了下來。「直他有大志去東京,你就讓他去闖闖嘛。」
「誰知他是不是三分鐘熱度,或是聽了哪個朋友說後心血來潮。」父親壓低聲音說:「而且你看直這麼純品,東京根本不適合他。他去那邊也只是一隻被周圍的豺狼虎視眈眈的綿羊而已。」
「你不讓他試過,他是不會心息的...」母親望著結婚多年的老伴,知道兩邊都放不下面子,所以肯定不會有哪邊被說服的。老伴肯定不會把這些擔心宣之於口。直又肯定會逞強直至撞板。她只能祈求直有能力考入好大學,努力讀書然後找到自己的人生。她不是那種會規範子女人生的母親。
雖然直是在偏遠的高中就讀,但他本來就是資質聰慧,他砸下平時儲下的零用錢,到書店買了相關的大學入學試的參考書,拼了命似的日以繼夜進行考題訓練。與其說他想到東京闖一會見識大城市的生活,倒不如說要證明給自己和老爸看,讓他知道到東京讀大學和發展不是天方夜譚。
到了公開考試的前天,母親還特意陪他。
「來,把這個拿著。」母親從口袋裡拿了一個平安符出來,那是一個用布織的小錦囊。
「說是可以保佑學業的。爸幫你去八幡神社求的。」
「謝謝你,媽。代我向他說聲謝。」直把它放入背包的角落。直大約知道老爸本人在的話,又會說些晦氣話叫他仔細想清楚,自己會拉不下面子又會跟他吵。
直中午從家出發坐了信越本線到高崎,再坐慢車到東京的考場附近住一晚。本來他有打算坐新幹線,但預算所限,只能節省無謂的開支,況且在慢車內他也可以悠哉地繼續複習考試的內容。到達東京商務旅館時已是黃昏。
翌日,直戰戰兢兢來到考場,待考官下令後揭開考題,直看到後不禁打了個抖。題目都和他想像的差很多。題目的型態跟他一直練習的大相逕庭。
莫非準備了這麼久。只是上天開了個無聊的玩笑,讓他白費時間和金錢?他心內猛然湧出這個念頭。這不就應驗了老爸所說自己應該留在群馬那邊讀大學的想法?
然而,他轉念一想,既然所有考生準備的都是一樣的範圍,應該不會涉及未學過的概念。他閉上眼,說服跟自己說自己能夠應付的,深呼吸幾次後才睜眼。
果然,冷靜過後再重看考題,發現其實問的積分及幾何問題只是用其他形式包裝了,仔細把外殼拆開,其實就是自己在家中刻苦練習過的內容,於是開始徐徐把解題寫下來。同時,他跟自己說,既然題目是可以這麼出其不意的話,他也提醒自己最後考得好或不好都要平常心面對。
雖然報名T大是某程度意氣用事,他為免自己入不了T大而陷入沒有大學的困境時,他第二間公立大學的報名就選了家裡附近的U大。當然,若然T大沒有機會時,他就會往U大唸,也表示將來會幫他父親的農場。剛好U大也有農業學,屆時他便決定把現代化的種植方法帶回家裏。
公佈結果當天,直就站在公佈板前希望看到自己的號碼。他心想若果考不入也不會太意外,畢竟那天的考試題目也有不肯定的地方。不過,他忽然見到熟悉的號碼,那個在自己的試管上寫了不下十遍的考試編號,在密麻麻的號碼中央映於眼前。在那一瞬間,他感到瞳孔放大,編號旁邊所有文字都失焦,只餘下自己的考試編號屹立於前方。
直生怕看錯,還興高采烈地抓住旁邊的考生為他確認。那人眼睛大而黑,一面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不過見到直已經興奮不已的模樣也不好意思婉拒,就幫他讀出那個貼在牆壁的編號。直高興得按住對方手舞足蹈地跳起來。
待直回過神來,他才意識到對方有可能未考上,無端端要對方陪自己歡呼實在不合適。「呀!真的很抱歉。」直摸著後腦尷尬的說。
對方外貌文靜,眼和嘴都圓滾滾,比直的個子高少許。衣著也很得體,灰白色小方格編成的頸巾裡面是紅色的衛衣和湖水藍的外套,以及不知聽了誰的意見剪了一個圓蓋頭。
「不要緊。因為我都考上了。」他指向碩大的榜上,不過直也不知道他指的是那個編號。
「嘩!恭喜恭喜!」直慶幸自己剛剛沒有挑了一個落榜的人在大呼小叫。
「那麼,我們之後便是同學了。」對方伸出手來。
「對!請多多指教!」直爽快地握住對方的手。「我是直人(Naoto)。大家都叫我直。」
「我是S。」S的小嘴合嘴笑起來頗甜美。
「我猜你是東京這邊的?」直從對方時尚得來帶點含蓄的衣著猜測。
「是的。那麼你是...?」
「我是群馬高崎那邊過來的。」
S不禁瞪大眼睛。「那不是坐火車也要半天嗎?」
「對,所以知道結果,晚一點便要回上野趕火車了。」
「那麼一路順風!然後四月再會!」
回到家裡,兩親已經站在玄關焦急地等待著。母親在樓梯旁來回踱步。父親一股不耐煩地說:「你就不要在走來走去,看到我頭也暈。」
「但我真的很緊張呢。」母親還搓著雙手解壓。
「我不緊張嗎?你看我有學你那樣走來走去嗎?」
父親在抱怨時,門外已經傳來直的腳步聲。
「我回來了!」然後被立在玄關的二人嚇了一跳。「你們怎麼都在這裡?」
「就是等你回來啊!」母親一面焦急的看著直:「結果怎麼樣了?」
直故弄玄虛地變得一面嚴肅,頓了一會才高舉雙手大聲喊到:「成功了!」
「太好了!」母親馬上衝上前緊緊的抱著他。「你做到了。」兩人都情不自禁地哇哇的叫起來,讓平日安靜的家裡帶來少有的熱鬧。
直見到佇立在旁邊的父親。父親平時已是不苟言笑的那種,如今相對於興高采烈的二人,父親讓人感覺更加嚴肅。直稍微收起笑容,行到父親跟前,認真地望著他說:「我考到了。」
只見父親默然地望著他,然後才重重一搭直的膊頭。「做得好。」父親嘴唇緊抿,直還想說些什麼時,對方已經轉過身行回起居室。雖然只是十分輕微的動靜,但直還是看到父親膊頭的抖動,以及傳來耳邊父親吸一下鼻的聲音。
一直目睹的母親歎一口氣,悄悄地跟直說:「他就是這個樣子。明明擔心你會不會考不上,一整晚都睡不著。現在知道你考上又什麼都不說。」
母親輕拍直的背。「你也辛苦了,先去休息一會吧。今晚我們吃一頓豪華的。有什麼想吃的?」
「我想吃壽喜燒!」
對兩親而言,可以收到大學的入學邀請已經了不起,如今還是家裡第一個在T大就讀的人,要大排筵席慶祝一不為過。
到了準備開學時,全家都放下手頭的工作為直送行。露天的單邊車站罕有地多人。
「老爸沒有什麼可以給你的。要記住好好保重身子。」父親從懷裡拿出一些東西塞落直的手上。雖然村也算是關東圈以內,但來來回回都是錢,所以大家都預料非到大時大節才會返來一趟。
直接到一個信封以及一個精緻銀色的哨子。直摸到信封裡面一張張的。「我在那邊可以打兼職,不用給我也可以!」直經過東京一肯後,了解這些對鄉村而言算是一筆大錢。
「東京什麼也很貴。先把精神放在讀書上。真的不夠才打工。」
「明白了,爸。」
「好吧,車要出發了,有空記得回來啊。」兩親邊幫直把盛載日用品的行李拿入車廂邊說。
「歡迎搭乘往高崎方向的信越本線...」車長把車門關上後廣播著。
直在慢慢加速的單卡列車內擰頭看着漸遠的兩人,母親揮動雙手,父親只是安靜地舉起右手。直視線追隨兩人的細小的身軀,直到看不見才坐下來。
雖然兩次離開家都是坐火車,目睹的風景是一模一樣,但這次是第一次親身感覺自己將會有一段時間不會回來時,不期然想捕捉這一切放於心裡,於是拼命把景象和眼前一片綠油油的田野烙印在腦海裡。
《直》
在食堂中,直沉浸在回憶之中,直至當日被他抓著確認的同學S啪一聲手指才讓他回過神來。
「你在想什麼這麼入神?」S如是地問。
「就是那天放榜的同時。」直回復社交的面貌露齒笑問。直笑的時候習慣露出上排牙齒。每顆雪白整齊,讓人會情不自禁地欣賞。
S直接了當地說:「都已經入了學一個月,還竟然記得那件事。還有我還未問你,當時為什麼要找我確認入學試成績?」
「很簡單啊!因為你就在我旁邊。」然後食指篤著S,怕癢的S馬上縮起身子。「那時太興奮什麼也顧不了。」
「那算是什麼原因!」待直停下攻勢後,S喘一口氣後抗議說。
「對了,下午有什麼活動?」
「除了必修課就是學會的報名日。」S拿出日程表,裡面工整的字寫了每日要做的事。「你選擇了什麼主修科?」
「我?我還未決定耶。」他用筷子按著下巴說:「我想讀商業管理,感覺可以幫助進入將來的公司。」
在經濟學的必修課內,教授展示著教學的匯報片,題目剛好是日本水果和其經濟。知道有這一課時直的心內為之一振,把筆記本揭開新一頁可以詳細做記錄。上面顯示近十年水果的消耗趨勢和分佈。
「大家可以見到,」穿著樸素的中年教授用著鐳射筆掃向那幅下降的人均水果消耗量,細心地解說:「相比過去十年,日本全國的每人是吃少了水果的。這長遠而言對國民的整體健康是有害而無益的。」直一方面對這貼身的題目趣味央然,但同時驚嘆大學教授穿得比在家務農的老爸還要普通。
然後他展示一幅有正比關係的圖。「與此同時,您可以留意到,收入與攝取水果的量是成正比的。那亦即是說,貧窮的人比較難負擔日本本土的水果。而這點是令人擔心的,因為水果屬於生活必需品,是維持營養均衡所需不可或缺的食品。但我們國家並未能做到自給自足的程度。農林水產省的調查顯示我們只能供應大概40%的全國所需,其餘都是依靠入口。」
然後教授又展示一些賣相完好的巨峰提子和三角形的西瓜。
「這裡有兩點可以討論。一方面是我們的水果出現名牌化。大家應該不會對這些品牌陌生,而他們分分鐘比我們到家庭餐廳食一頓大餐還要貴。這一方面可以歸因於大家吃少了水果,於是農民把更多心力去種較高質素的水果。但同時這令到平均生產價格提升。」
「另一方面是農夫大多只擁有小型的農場。受到生產力的限制,同時面對大量跟自己相似的競爭,於是也自然把他們推向生產名牌化的惡性循環裡面。我說惡性因為這樣必然使更少人能負擔水果,於是更壓低需求令更多農民以生產較高質素的水果為目標,而間接降低供應。而剛剛我也說了,吃少了水果是只會有害無益。所以如何解決水果的自給率和普及率將會是農業的一大課題。」
此時課堂完結的鐘聲響起,教授也不聚不急地收起教材。「今個星期大家回家把閱讀材料整備成簡單的報告,下星期交。有沒有問題?」
直覺得打鐵要趁熱,馬上舉手問:「那麼,教授,作為農家有沒有辦法打破這個困局?」
「好問題!」剛把文件夾抱在懷裡的教授眼中燃起熱情。「簡單地說,一方面要鼓勵農夫用現代科技增加耕作的效率。另一方面要鼓勵非名牌的獨特性,譬如有一種古代的柿子可以追溯到德川家康的年代已經成為食用的水果之一。而大河劇之類的流行文化是一個有效的文化載體幫助我們將需求投射到這類產品。假如可以在市場上指出這種關聯,已經是一種不用壓低銷量但可以提高消費者對特定產品的認識。」
「謝謝你。」直腦海裡浮現父親一年復一年種植的蘋果是不是可以依靠這樣賣多一點。他恨不得馬上回去群馬,把這些新學的都告訴父親,好讓他不會只是把水果放在農產特賣店望天打卦。
水果不是S的愛好,不過他也很乖巧的寫下所有筆記。他悄聲跟直說:「你還真投入呢。」
直跟S解釋家族的工作。
「想不到耶!」S指向直小麥色的手臂。「我以為你晒得這麼黑是因為戶外運動。原來是幫忙屋企人的農耕工作。」
「大部分都是和朋友出面玩,所以才這麼曬黑的。也不是個特別能幫忙的人就是了。」直靦腆地說。他望向遠方續說:「不過那教授講的都是果農現在遇到的問題。」
當日下午,兩人到達室內運動場了解學會的擺設,順道選擇要參加的學會。
「嘩!」S見到人流沸騰,不禁箭步上前左右眺望。「有很多初高中沒見過的學會呢!」他回過頭看直問:「有打算參加哪一個?」
每個學也擺設攤位展示學會上年的活動和製作,一些獨特學會像漫畫學會還會派發同人誌吸引新學員加入。當然,也有一些傳統的像圍棋社或籃球社等的不用做什麼特別的展銷已經可以吸引同好。兩人經過玄學會,一個披著頭紗的女同學在水晶球面前排著塔羅牌占卜。直不敢相信會有同學加入這種一整年都在求神問卜的生活。
兩人經過一個擺設樸素的攤位,名為行山學會,桌上放了社員過往登過的大小不同的山。一些比較勞師動眾,要帶上露營及煮食裝備,也有一些只是輕便的背囊。
攤位後站著一個皮膚跟時常戶外玩啲差不多小麥色的男子,整齊的以髮蠟梳起頭髮,刀眉下的單眼皮配著黑漆漆的眼珠。 他束著小鬍子,合著嘴不笑的情況下倒有幾分軍官的威嚴。直見到他掛著的名牌寫著「會長」。旁邊則是站著副會長,身高也跟直和S差不多。但髮型倒是很時尚,七三分界劉海輕輕以髮膠一束束的定型,柳葉眉讓直覺得對方很爽朗,五官都很細緻,跟會長不同皮膚沒有反映陽光的洗禮。
「你好,有興趣行山嗎?我們行山學會一年有大小活動覆蓋關東關西和東北的山。」說時遞給直看似手製作的學會介紹傳單。
「感覺學會都時常挑戰一些高難度的山,但我們都沒有太多實際的行山經驗,對嗎,S?」直視線掃過到訪過的山的列表,有些包括山形縣偏僻的高山。直見S沒有回答望向他。
只見S呆然地看著對方的副會長。
對方一開始只是禮貌地回視對方,但見S沒有反應,側頭在S眼前揮手問:「你還好嗎?還未真的出發行山,不要嚇壞了。」
S才回過神答:「呀!沒有,剛才...」直一聽就知是掩飾:「剛才只是在沉思一些東西。」
直見S回復理智,就再問:「你也沒有什麼行山的經驗嗎?」
S輕輕搖頭。「都沒有。我都是在東京生活的。去過的都是高野山之類的。」
「那不就是跟野餐沒有分別嗎?」副會長悄聲自言自語的說,不過直卻聽得很清楚。
直感覺既然兩人都沒有對行山特別鍾情的,好像加入了也沒有什麼樂趣,雖然對方似乎也期待行山經驗比較資深的成員。「似乎這會社對體力都頗有要求,我們還是先考慮看看。」直打算拉走S。
「不,其實我...」S忽然說:「其實我也好奇行山是怎麼樣的。」
會長聽到將會有新成員加入,表情也放鬆,微笑說:「當然。我們可以循序漸進,由關東附近不太困難的山開始逐步探索。」
「要知道這不是戶外野餐,若果沒有充足準備,大自然可不是會跟你說笑啊。」副會長冷冷的回道。他瞪著S,然後眼神掃過直。「行山可不是過家家酒。」
「我們沒有把行山當家家酒。要是真的參加我們會好好準備的。」
「行山才不是你單說準備就足夠的活動。可不要逞強。」
「你少來小看我們。」直覺得血脈憤張,心裡憤恨着這個副會長說的是什麼話。
然後直見副會長人一顛,輕聲叫著痛時想彎腰按壓剛被會長無情地側踢的小腿。
「請你們等一等。」會長微笑地搭著副會長膊頭。「我們先內部討論一些事項,請給我們一分鐘。」還未讓副會長反對,會長有力的手臂已經把對方擰轉。
直見會長在安靜但嚴厲地質問副會長同時,他也把S拉到一邊問:「你怎麼突然想加入?」
「我想試試,感覺很好玩。」S欲言又止的。
「你是認真的嗎?對方副會長好像不怎麼樂意的樣子,會不會只是在自找麻煩?」
「他應該只是比較慢熱。我覺得一起出席幾次活動會變得熟絡一點。」
「你肯定?」直不知S從何處得到這樣的結論。「不過也隨你喜歡。」
「那麼,你打算參加哪個學會?」
直四面張望。「我反而沒有什麼特別想加入的。」
「那麼我先申請加入,再陪你多看一會?」S圓碌碌的眼望著直。
「也好。」直兩人回到攤位,招生的兩人也站回原位。
「我打算報名加入。」S有點緊張地說。
被說教後的副會長一面微笑的:「歡迎加入,我們會好好指導,一同享受行山的樂趣。」
會長也微笑問直:「你也想加入嗎?」
「我還是先看看其他學會。」直禮貌地微笑回答。
「也對的,畢竟行山社是講求體力的。」副會長開始皮笑肉不笑的說。
直聽出話中有話,馬上火氣上升。
「你是說我體力不夠嗎?」直自問在群馬長大的他雖然不是筋肉型,但體力絕對不會差。
「沒有,我只是說說而已。」
「好吧!決定了,我也要加入。我就來看看誰體力比較好。」
S一面擔心的望著直。
「而且一起參加我比較安心,我們可以互相照應,你不用獨自承受冷言冷語。」他望向會長說:「請給我入會表。」
會長有點被直的氣勢嚇到,就默默把表給他。直撩撩數筆把表填好。「就讓我見識一下你的體力有多好。」他直勾勾地瞪著副會長。
會長把表接過蓋過社章後宣布說:「那麼,歡迎兩位新成員加入我們行山學會。我們之後會以電郵公佈下一次行山活動的行程,請務必出席行山前的預習講座。」
《直》
直在東大就讀後,為了不用花心思通勤或房租的問題上,乾脆報名入住位於目白台的學生宿舍。直十分幸運,在第一輪抽籤竟然獲得宿位。他馬上鬆一口氣,畢竟宿舍是大學管理,若果有維修的地方,會比房東出租的房間容易安排修理,而且大學會加租的壓力比後者少。
雖然是共用廚房和浴室,間接令私人空間變少,但直預計平時不是上學就是打工,如今還有那個喜歡批評自己的副會長的那個行山會,宿舍大概都是洗洗睡,晚上用來複習的地方。雖然實際一年後也要搬出去,這年他可以多認識其他學部的同學,說不定會找到之後分租的對象。最重要的是那個公用的活動室。這相比群馬人口稀少的村莊熱鬧很多,好像每天都有些什麼活動。直兼職放工後還有精力的話也會去玩玩桌球,或是參加聚會。
他加入行山學會當晚,他一時間還在猶疑自己是不是太過倉促決定。雖然學會不是選主修或就職面試那麼一次定終身,但感覺不適合要退會也是不太好看。最難受莫過於肯定會被那個毒舌副會長數落一番,而且不知道S會不會要一人應接對方的攻勢。倒是會長意外地隨和,或者也算是安靜了,若果自己是會長聽到副會長說一些趕客的意見,定必出言制止。
幸好在鄉村他常參與運動,他對自己的體力還是相當有自信。不過為了好好準備,他想像接下來的日子,要在下次學會活動前好好鍛鍊大腿和心肺活動才行。萬一S氣力不足時,他也可以幫忙背一些物資。於是,他規定每晚臨睡前多做一些掌上壓,深樽和仰臥起坐之類在房間內也能訓練自己的活動。
直低估了房間的溫度。雖然已是四月,但天氣還是頗冷,宿舍還是開著暖氣,完成深蹲後,大腿肌肉令整個人像燒著了發熱,身體變得黏答答的,直討厭這樣睡覺會把舒適的床都弄得髒髒的,所以把盛著盆洗用品的小膠盆帶去浴室去。
「嘿!片岡君!」把房門關上後,直身後傳來叫聲。
直心想這樓層好像沒有相識的寮友,會是誰呢?他轉過頭問,原來斜對面約4間房間遠的門口站著行山會會長。此時他已經換上一身浴袍也準備去沖涼。他整個氛圍讓直覺得很放鬆,跟今天在招生會是那種正式的感覺大相逕庭。
「咦!會長,我不知道你是住在這宿舍。我幾乎沒有印象見過你。」
「對啊,因為平時上課和打工所以回到宿舍都很晚。大概你也睡了。」
直回想過往一個月的大學新生生活,的確自己最晚都是9時許就回房備課,然後已經是第二天才會離開自己的房間。
「也是的。我很少夜晚外出的。」在鄉村夜晚什麼也沒有的,四周漆黑一片,還是早早找本書還是打遊戲比較實際。
「不過見到你就住在附近,有什麼活動找你一起去也方便。」
「對啊。」直微笑地說,心內想像會有什麼活動他是感興趣的。「那麼會長有沒有什麼計劃預定是要去哪座山呢?」
「對了,你就不要會長前會長後地叫我了。怪陌生的。現在我們是同一個學會,叫我的名字就好了。」他望著直說。「我是隆二。你叫我隆便可。」
「那麼我恭敬不如從命了。請叫我名字就好,我是直人,大家都簡單叫我直。」
隆於是簡單講及下星期去栃木縣的太平山當作迎新活動。「一來很近,坐東武不用兩小時就到。整個山徑很有規劃,它有陡峭的部分,也有非常明確的山路,十分適合初學者。」
「那太好了,我還在想會不會一開始就來個小富士之類的挑戰。」
「才不會。」隆笑的時候露出潔白的牙齒,跟深色的皮膚有明顯對比。「才不會想把你嚇走。」說著熱情地搭住直的膊頭用力按了一下。
「那麼副會長也會參加嗎?」直想到對方不禁眉頭輕皺。
「會呀。」隆想起今天的事,為直打預防針的說:「你其實不用太在意。K只是喜歡這樣說話。他跟我有時也是這種風格。聽慣了就會知道他只是說說的。他沒有什麼惡意。其實他人很好的。」
「好吧,我會嘗試習慣的。」直想要告訴S,雖然他不明白為何S會鬼掩眼突然想參加。不過托他的福,他不用苦思要加入哪一個學會,而且有相熟一同活動也比較有趣。
在浴室內,直還在想要不要迴避洗澡,怎料隆已經開始脫下衣服,展示厚實的胸肌和滿是筋肉感的腹部,這應該是行山意外,還注重飲食和健身的結果。直驚訝原來今早整齊的西裝下竟然藏著如此精煉的軀幹。
隆脫了後望著直的上身,微笑說:「你看起來也是善於運動呢。」
直想起做完掌上壓後可能肌肉充血讓他看起來比真實的他健碩。「相比隆你,只是小巫見大巫。」
「有興趣可以一起去健身啊。多個人互相鼓勵比較容易持續。」
「也好。謝謝你的邀請。」直發現若果凝視望著對方太長會令氣氛尷尬,便拿起浴巾往花灑去,把汗水和雜念一併沖去。
《直》
學期開始後,直每天不是上課便是趕功課,下課還要到學校附近的居酒屋打兼職。 S因為目標是數理的主修科,除了大學必修的科目外,兩人專攻不同的學科,但是偶爾空餘課重疊時也會一起吃個午餐。直從S聽說原來K是讀物理的,直心想是不是因為這樣S才算數理科專攻,不過當然沒有問出口。相反直得知隆是讀金融之前就已經打算讀商業管理。
出發往太平山前一天,也是新成員的首個行山活動,隆為了隆重其事,特意召集行山學會的眾人,介紹行程和旅程的時間表等。
「很久沒見了,S!」直入了會室,見到已經坐下來的S,來了個握手禮。
「對啊,我猜你功課也很忙?」S如舊有格調的衣著,跟直的鬆身衛衣截然不同。
「現在想起高中可說是天堂呢。」直不期然苦笑地說。
隆待一種大約十個成員坐好後,便和K站在螢幕前。K如常一面冷漠的精緻的面孔。左邊單邊的銀製耳環帶點不羈。
「好了,既然人到齊我們開始介紹明天的活動吧。首先歡迎新加入的四位新社員。」
每人都簡單地介紹和鼓掌歡迎後,隆便從何時集合,如何抵達行山徑的入口,到山徑的地勢都清楚地介紹。K負責投影片的轉換外,也補充一些細節。
S和直在專心地吸收行程時,聽到坐在後方,也是新來的兩個女社員G和H邊聽邊竊竊私語,兩人不期然打了個眼色。
「有沒有覺得副會長很有型?」棕色捲髮及肩的G問。
「對啊,我是因為這樣才加入這個學會的。」長直髮的H自豪地說。
「不過會長也不差。不過人太嚴肅,多笑一點會更有吸引力。」
「我想把他有鬍子的樣貌也不賴。」
「要看看這一年有沒有能攻陷副會長的心。」然後兩人自顧自的呵呵輕聲笑起來。直注意到S聽到眉頭也皺成一團鹹菜。
K似乎也聽到後方的談話聲,待隆講完關於需要帶備的物資後說:「新來的兩位成員,是不是有什麼新發現要分享呢呢?」
兩人被聽到和點名時,馬上全身繃緊,結結巴巴地說:「都沒有。」這才令兩人暫時安靜下來。
介紹完畢後,隆經過直和S二人時,微笑著說:「你們都很專心呢。行程沒有問題嗎?」
「沒有。一切清楚。我們可以應付得來。」直有點想開玩笑的提及兩位新社員奇趣的話題。不過轉念一想還是放在心底就好了。
「太好了。那麼S你呢?」隆望向S。
只見S把注意力都放在K身上,K有如沾了花粉比兩位新成員的蜜蜂攻勢圍著轉,剛才說過的內容兩人又與是問一次。
「S,不用擔心K啊!這情況很常見。K知道怎樣打發狂蜂浪蝶的。」
S自覺自己發呆太久,但又不知怎樣接剛才的對話,只好說:「呀!沒有,只是一時好奇他們怎麼了。」
第二天,一群人由T大出發,坐火車到春日部後轉乘日光線往栃木縣出發。平時直要是想看到大城市,由伊勢崎那邊坐到久喜已經很厲害。若果要到東京,那大概是兩日一夜的活動,需要仔細盤算行程才不會白行一趟呢。
其他人各自找了自己的空間後,各自安頓下來。兩新社員原本打算坐在K旁邊,但眼明手快的K找了單邊的一個座位,若無其事坐了下來。社員見進攻失敗唯有找其他空餘的椅子處坐。S則站在車門旁聽著耳機,看似百無聊賴,實則目光已經掃過K身上好幾十遍了。
發車時,站在K旁的直見到東武市區公園線特設的蠟筆小新車廂,馬上用相機把它拍下來。
「你也喜歡這個卡通的嗎?」隆走往站在車門的直旁問。
「對,小時時常看。爸總是唸到會學壞,不讓我看。」
「結果就來到T大了。」隆幽了一默。
直輕輕一拳捶落隆的臂膀。「對,得好好感謝他。」
「對了,我忘記問,你們家是做什麼的。」
「我們家是賣蘋果(アップル)的。」
「咦!這幾乎是現代家庭的必要貨品呢。不過近年感覺價格上升,越來越難負擔。但市場佔有率太大很難讓價格降低。」
「對,我們經濟學科教授也提及名牌化的問題。」
直莞爾一笑想起隆真的是在讀金融的,竟然連普通農產品都可以專業地理解為一項專門的生意。
「那麼是入口的?都是台灣那邊來的嗎?還是美國那邊?」
「不是,品種是法國那邊的,不過當然是我們自己負責包裝。」直做了個手勢模擬如何把蘋果放入塑膠網。
「品種?想不到群馬竟然有這麼專門的一面。」隆嘟起嘴若有所思的說。
「都不過是一個小型生產而已。」直想起所謂生產也就是父母兩人用著貸款買的機器把新鮮飽滿的蘋果入包裝,再封裝而已。
「那麼銷售都是本地的?」
「對,都會運往隔鄰高崎市賣。」
「我以為只有東京才有專門店買得到呢。」
「這些普通貨品也要用得著專門店嗎?」直歪著頭問。
「當然,不然售後服務很難處理的。」
「壞了大不了丟掉就好了,何必...」
K此時突然不耐煩的插入來說:「你們兩個在耍寶是不是?」K指著直說:「直這小子說的是水果,隆你說的是電話,根本是雞同鴨講。」
「咦...?」兩人不約而同地望著對方,說不出話來。
坐了一小時火車後便抵達新太平山站。如同天氣預報一樣,這天是一個晴朗無雲的大好天,而且這星期都沒有雨,山路都很乾燥不會濕滑。隆說過即使是幾日前落過的雨也會令山石容易跣腳,必須帶行山棍和防滑鞋等才能安全起行。直一嗅到空氣中樹木和植物的氣味,高興地舉手伸懶腰來。相反,習慣城市生活的S卻是一面不習慣四面一棟高樓也沒有的廣闊空間。
「各位,那麼我們按行程出發吧。」隆望向新成員4人說:「你們是新來的,若果跟不上或需要休息記得要開聲。」
「明白!」
果然,行山是測試體能的一個客觀指標。平地大家怎麼走都不會覺得有負擔。但不停上坡的山便無情地考驗眾人的肌肉耐力。隆本來就關於來往於山岩之間,負責領前。那本來不是真的要行山的兩個成員很快便上氣不接下氣。
「怎麼還沒有到行山徑呢?」G費力地說。
「對啊,我也快要斷氣。」H也是不停喘氣。
「我也快感覺不到大腿了。」
「你們出發前是不是沒有做任何體能鍛練?」負責後方成員的K,聽到對話不高興地問。
兩人面面相覷。
「都沒有是嗎?真不知你們是來逛街還是來登山的。」K沒好氣繼續向前走。
到了一個差不多到達行山徑前,有一個大半個人高的山岩需要攀上去。其他都模仿著隆的方法,先用雙手推自己上去,再提腿讓一隻腳跨上。
G和H不想整個人附在石上再把腳跨上去,把衣服弄髒,於是問:「副會長,可以拉我上去嗎?」
若果是在學會室,K大概都是無視不了了之。但行山時互相幫助很重要,而且現時不知兩人是真的不夠力,於是站在石邊蹲下,看似不費力的拉著她們的手,一次一個的像拔蘿蔔的把兩人都抽上去。
殿後的S也想學隆的方法,但發現之前一部分上坡時猛抓著麻繩時太用力,現在竟然使不出力來。S半跳的想借慣性再找辦法掛上去,不過試了兩三次都是扣不住。
「來,抓住我的手。」
S抬頭一望,原來K讓G和H先行出發,追上隆的步伐後再折返回來。「你要習慣不要用蠻力,否則好快透支體力。」S抓住對方的手,那是一隻溫暖有力的手。S感到被拉上去同時也用另一隻手用力按。「不過至少我見到你有準備才來行山。」K慣常筆直地緊盯著對方說話。
S被熾熱的視線嚇得,連忙彎腰拍走膝蓋的沙塵。
待S上了去後,K就作勢準備起行。
還未攀上的直驚訝地說:「你不拉我上去嗎?」
「不。你一看就知比S有力多了。難道你要說這些肌肉都幫不了你上去?」
「你這...誰說我上不了的。」就不知是激動的蠻力還是本來的氣力,直一按便把自己推上岩石。
「你看!誰說我不能...」在直拍乾淨手上的灰塵時,打算反駁對方時,K已經轉頭行開了。
S苦笑的說:「他說話真的很不饒人呢。」
當正式攀上山徑後,整個路程便輕鬆得多了,一直往前走直到計劃的三角點。行程的最後,當然少不了到下山前的太平山神社參拜,順道品嘗當地名物。
其他人都是自費買了當地出名的蛋卷和三色糯米丸子,找了店外的涼亭坐着邊聊天邊休息。直在店門前看到一份一共要一千円,雖然大家都買,自己不買感覺不合群,但同樣價錢可以在超級市場買多幾倍的量。
隆吃了自己的丸子後,走到直的身旁,踏著直膊頭,再遞給老闆一千円。「老闆,請多給一份。」
「謝謝惠顧!」老闆殷勤地從小鍋裡夾出丸子和煎蛋卷放到精緻的上漆陶碟。
「來。不用客氣。」隆接過碟並端到直面前。
「這怎麼好意思呢。」直擔心若自己接過,其他人也找隆請客時隆便要破費。
「這是你第一次參加學會行山,讓我招待你一次。」
直第一次不多於兩尺距離下看着對方,直眉下感覺到視線的迫力。「那麼謝謝你,隆。」直小心翼翼地接過碟後和隆回到涼亭坐。
那是直近來吃過最好吃的丸子。
《直》
雖然父母在直上火車前,給了直一筆錢才起行。直規定自己這筆錢只能用在學費和租屋上,其他的生活費都要努力打工賺。
他選了宿舍附近的一間居酒屋找了侍應的工作。在餐廳工作,一來可以包一餐,變相可以少煮一餐。而且客人大多是同樣T大的學生,工作起來比較有親切感。居酒屋不算大。吧檯後方是老闆兼廚師的廚房,前方放了幾張高椅提供單人座位,及六張四人枱。平日晚上大多是不煮飯的學生來吃輕便的小菜。周末居酒屋化身為戰場,一輪又一輪的學生來飲酒放鬆,直很驚訝他們為怎麼這樣能喝,光是拿啤酒都不下數十次。
周末是狠狠打兼職的好日子。不過早上起床時感覺頭重重的,直心想這陣子可能捱夜太多了,教授指定閱讀的文章跟中學時期簡直是幾何級的差異。幸好這星期沒有學會活動,待今晚收工要盡情睡個飽。
中午直穿上圍裙好如常忙著為客人下單,傳菜和收銀。他把中央枱抹乾淨後轉過身往其他桌把多餘的碟收走。回來時,已經坐了兩個人。
「歡迎光...,隆和副會長,你們怎麼來到這邊?」兩人拿起殘舊的紙餐牌讀。
「怎麼他是隆,我是副會長?我沒有名稱嗎?」K如常反詰問。
「有是有,但感覺直呼你的名稱又會被你責備而已。」直嘟著嘴反抗。
「雖然也是會如此,但念在你跟S是朋友的份上,你喊我的名字也沒所謂。」
那即是可以還是不可以?直心想,不過還是硬著頭皮說:「那麼好吧,K。」
K像是成功訓練小狗的一副自豪的樣子,然後轉向隆問:「你都決定了嗎?」
隆由始至終像是觀察兩兄弟耍弄對方,不期然的微笑。不過隆從直的聲調還是看穿直:「感覺你沒有什麼精神。」
「今早起來就有點頭痛。應該睡一睡就可以。」
「記得不要捱壞身體呢。」
然後直為兩人下單後,隆與K討論著夏天的兩日一夜年度遠足。
差不多該十時,隆和K才慢慢把最後一口啤酒喝完,準備結帳。同時,隔鄰枱的三人酒酣耳熱之際,開始喧鬧地對話。若果是一兩句還可,但整個餐廳都持續地充滿他們的聲音,其他枱的食客都不約而同投下厭惡的眼神抗議著。
直老實說恐怕處理這種情況,一來半醉酒的人最會借酒精為由不會聽別人說話,二來身為店員他最多只能客氣地勸阻,結果就是毫無作用。
「這幾位客人,若果可以,不知能否降低對話聲量,讓其他客人可以自在地進餐?」
「你管我什麼?老子喜歡飲就飲,喜歡講就講。」單人坐著的男子不屑地回應。
「可是這可能會打擾其他客人的。」
「我就說,我們喜歡怎樣講話就怎樣講。你以為自己是誰?在這裡管三管四。」那二十出頭的男人一面不悅的上瞪著直。「既然你是在這店工作的就拜託你好好做,好好服侍我們。」
直握緊拳頭,但還是冷靜地說:「這幾位客人,還是請你們降低聲量。」一生氣本來疼痛的頭就更加刺痛,太陽穴附近的血管在狂野地抽動著。
「你還真是冥頑不靈的。這裡沒有你的事,還不趕快去其他枱?」
「因為你們大聲談話,會影響其他客人的。」
「你這媽的...」那人一手拿起還有半杯的啤酒,一把朝直的頭潑過去。
直還未反應得及,已經感到一股涼意,然後啤酒沿著頭髮面頰流下来。馬上把剛才握拳的手後拉。
隆和K在直的身後看著一切,兩人不約而同打了個眼色。K馬上站起來敏捷地抓住直的手臂,以防他真的揮拳打客人。隆則站在兩人之間隔開兩人。
K低聲跟直耳語:「不要動手。你是這裡打工,還手肯定會吃虧。」
「不要抓著我,你見不到他們怎樣對我嗎?」
「我見到。」K邊從後扣著直的手,一邊把他拉後。直一面為K平時不顯露的力氣驚訝,一面想從K的束縛中掙脫,但氣力完全不及K。「你跟我來。」
K把直拉到廚房門口,轉過頭跟老闆說:「老闆,請給乾淨的毛巾讓直抹乾。還有請給我兩杯水。」
老闆是個禿頭面圓鼓鼓的中年男子。他慌張地按K的指示把東西備好。
「直,你在這裡抹乾淨。老闆請你暫時不要讓直出來。」然後就拿着兩杯水。
直還是作勢想跟他一起出去。
「聽話。」K背對直轉頭說,然後回去現場。
相比K平時帶刺的說話,直聽到K冷靜的音調反而不敢違抗。
與此同時,隆繼續斡旋:「真的請保持冷靜。」
「你算老幾?是這小子的打手嗎?」
「你們已經打擾到其他食客,包括我們。」隆以平穩的聲調說着。
那人趁自己還有幾分醉酒的蠻勁,站起來手指篤着隆的胸口。「你們不是要結帳嗎?還在這裡多管閒事幹麼?」
隆面上已經不耐煩。「若是這樣我們可要報警了。」
「你還真是多事八卦。」說時右手往後高速一拉,打算出其不意揍對方一拳。
隆先是右手包裹著對方的拳,再馬上一個側身,讓對方撲個空向前衝。那人還未站穩之前,隆馬上一踢對方後膝。那人隨即跌在飯桌旁。隆一腳踏住對方左手,然後抽著對方出拳的手往後扯。
「痛!痛!你要扯斷我的手了。」
同桌男子靜悄悄把手移向桌上的硬物。
「你肯定你想加入?」隆瞄到枱另一邊的人動靜,馬上厲色盯著對方。
「我們...我們不是。」其餘兩人被隆的警示嚇到酒醒,知道對方一定有能力制服自己,於是識趣攤著兩手示意。
此時K從上方往倒地男子頭上傾倒手上的兩杯水。
K蹲下來問那男子:「現在清醒了嗎?」
「都醒了。」
「很好,你們是要繼續在這裡進餐?還是結帳?還是要繼續喧鬧?」K像觀察實驗對象的眼神看著男子,然後望向著上二人。
「結帳!結帳!」男子因為面朝下方,發音也不清晰。
老闆聽了後,跟他們報上價錢。桌上的人把錢都撻在桌上,狼狽地拉著倒地男子離開。K和隆望住三人離開後,其他食客馬上鼓掌示意。兩人也報以微笑回應。
「老闆,真是很抱歉,把周圍都整濕了。」隆微微欠身,一面為難地向著老闆說。
原本隆等人以為會被罵多管閒事,誰知老闆只是笑呵呵的說:「不要緊,反而是我要感謝你們呢。直這年輕人很好,很能幫我忙。他也知道不能直接叫客人閉嘴。我們最多只是能叫派出所把這群醉漢支走,但待到那時其他客人都已經被嚇走。現在他們乖乖地離開,店內還能如常運作,所以你們幫了個大忙。而且他們不是第一次這樣,也算給他們一個教訓。」
老闆望向坐著的直說:「今晚你也受驚了。你就先下班吧,不過你的朋友幫忙轟走那台趕客的,我會計足時數給你的。」
「謝謝你,老闆。」直坐在廚房入口旁,毛巾搭着頸。
隆輕輕摸了直柔軟的頭髮:「看來都乾了。我們先回去吧。」
「好。」起身時覺得鼻癢癢的,打了個噴嚏。
「剛才那杯啤酒畢竟是冷啤酒,還是趕快回宿舍沖個熱水澡吧。」隆說著把淡棕色外套脫下讓直搭著膊頭上。
雖然現在直有點鼻塞,但還是聞到隆獨有樹木風的古龍水氣味,彷彿走進森林間的清泉。
出了店門,K又回復平常的口吻說:「直,這些醉酒的你不能和他們硬拼。無論你打贏了與否,你還是會影響店生意,也就是說會害你丟了工作。」
「明白...」直有點羨慕兩人看似普通,但都是身手不凡的人。他感嘆平時都只是看到兩人在學會活動室和行山的一面。
隆送直回到他的房間,搭著直的膊頭說:「早點休息吧。」
直坐在床邊,腦海裡還是不斷迴旋剛才居酒屋的畫面,有一剎那,他確實為隆英氣的背影及矯健的身手著迷。
他摸著自己額頭,頭痛不但沒有減退,而且喉嚨總是乾涸,整個人又從內到外感到冷,看來是感冒了。
《隆》
隆起床已經是七點鐘,他第一樣想到的便是直的狀況。
隆中學時候學過簡單的柔術,所以對於這些醉酒小混混他是不會放在眼內。可是在鄉村出來的直可能是第一次遇上這樣混亂的場景,可能會因此留下陰影。
還是跟他一起吃早餐吧。隆邊換上昨晚摺疊好放在床邊的Polo衫和西褲。窄身的剪裁讓隆的手臂和胸膛的肌肉變得明顯。
對於隆來說,直是一顆奇妙而顯眼的小星星。一方面他還保持群馬鄉村出身的樸素,同時有著驚人的學習能力,感覺就像一片金黃的稻田裏那顆獨立顯眼的赤穗。當他第一次到招收社員那一天,他便被這外貌標青的青年吸引著。當他說還想考慮多一會時,自己的心都涼了半截。他慶幸他朋友S似乎不知為何執著於行山會。
而且,他跟K的鬥嘴也是增添生活趣味的優良小插曲。
不過,雖然自己的注意力會不期然追隨著對方的行蹤,他也不知道是要把心意說出來還是不要說。尤其兩人是在同一個學會,他很怕那種被拒之後尷尬的氣氛。他寧可保持中性的關係,待真的時機成熟才找辦法不經意說出來。
他經過直的房間,輕輕敲了門,卻沒有反應。
難道已經在吃早餐?他快步行往共用的小廚房,生怕對方食完走掉似的,不過那邊只有其他房的學生在那樣樣吃着蜜瓜包。
「有沒有見過直?」隆不經意地問。
那學生放下手上的包,有點乾澀的搖頭示意。
「謝謝你。」
他又再回到直的房間,再敲了敲門。「直你在嗎?」可是沒有反應。
他輕力按下門把。「我進來囉!」
只見直一面睡著,一面用口呼吸,感覺很不順暢,還不時咳嗽。隆上前觀察,駭然留意直面紅紅,於是用手背摸,馬上警覺對方發著燒。隆心想昨天還有些春寒,加上淋了啤酒,令抵抗力吃不消病了。
對方似乎感覺到自己的手,醒了過來。眼睛似是畏光的半瞇著。
「隆,你哪裡不舒服?」
「真的不太好。身體很冷。全身的肌肉都疼痛。頭很痛,喉嚨很乾又鼻塞,很難睡。」連聲音都沙啞了。
「應該是流感了,你沒有打預防針嗎?」
「村那邊沒有這種習慣。」說完又是咳。
「好吧,你先繼續休息著,我很快回來。」
隆馬上下樓到便利店找了感冒藥,維他命C飲品,暖包和即食白粥等物資。他先是讓迅速把粥於鍋裡加熱,另外還切了蔥花雞蛋等讓粥營養均衡。隆把粥端回房後,直大概又再昏昏沉沉地睡去,他用直的衣服把暖包包覆好,放入直的被袋裏,先讓直坐起來,再把粥和藥都置於床邊。
「你慢慢吃,我就不吹冷了。食完再吃藥。」隆更擔心自己外出把其他菌都吹落去粥裡面。
隆看著直像放慢鏡頭地呼呼地吹氣,才往嘴裡送。頭髮都被壓平於一邊,面睡得糊塗的模樣像惹人憐愛的小寶寶。
待直把粥和藥都吃了,隆坐在床邊幫直蓋好被。「冷的話把暖包抱緊,但暖包很熱,不要拆開布包。我下課經過再來看你。」然後站起來準備離開。坦白說,其實自己也想一整天待在這間房,一來自己打了流感針,二來這是可以不用抓緊機會已能把直的面龐映入眼內,三來若果直有什麼需要可以幫到忙。可是課堂有隨堂測驗,還是要以學業為重。
隆感到褲管被拉扯,他以為是褲被床角勾住。原來是直輕拉他的褲。
「謝謝你。」直還想說些什麼不過又再咳嗽。
「都不用說什麼了。」隆輕輕抓著直的手。
課堂期間,隆都是心不在焉,沒有心思在教授的指導。不過他轉念理性地想,回去後直還是在睡,自己什麼也做不了,倒不如上課報到,起碼可以知道課程的進度。若果直知道自己不上課只是因為陪他睡覺,那自己學長應有的立場就會一掃而空,尤其他覺得直在學習上是一板一眼的人。而且,直房間內擺了維他命C飲品和麵包,應該可以撐一個中午。
儘管如此,他還是按耐不住去想念直,腦子滿是直的面容。他巴不得馬上翹課回宿舍。
「你看起來像是很趕急的,總是看著手錶。」講課時總是坐在隔鄰的同學不經意地問。
「沒有,只是宿舍回去還有些東西要辦。」
「那麼不先回去?」
「待會還有小測呢。還是你打算引誘我放棄小測取個0分?」
「被你識穿了。」於是在枱下,那人大腿受到隆的正義之拳。
下午完成最後一堂課之後,隆迅步奔跑回宿舍,見到直還是在呼呼大睡時,馬上覺得心頭大石放了下來。相比今早他緋紅的面頰,現在已經回復原本的膚色,睡覺的氣息也安靜很多。隆伸出手指,想摸對方筆挺的鼻和幼嫩的皮膚。微突的喉核在這時刻像是禁忌的果實一樣誘惑著他。不過他知道,一碰了對方便會醒來。為了兩人現在關係的平衡,他決定必須保守心聲,直至確認對方的心意才可以表露。
他把學習的物資都拿到直的房間。趁這段時間把課業都做好。隆本來是頭腦好的,功課也好,備課也好,他三兩下手腳便做好。於是他隨手拿了直放在書架的寫真集Timeless Time出來打發時間。跟教科書不一樣,才沒看到幾頁,不知是一早匆忙為直準備物資發揮心神,還是覺得終於可以休息,他便合上眼在電腦椅上睡着了。
在不知多久後,隆感覺有什麼東西伏在胸上,於是朦朦朧朧地開眼,才見到直站在前方,把外套蓋在他身上。
「隆,你不蓋些東西會感冒啊。」
「你怎麼起床了?頭還痛嗎?」
「沒有,已經好很多了。我睡到出汗了,所以醒過來。」直的聲線也恢復過來。
「現在幾點?」隆左顧右盼找桌上的鬧鐘。「已經是晚上七點了嗎?」
隆把外套圍在頸上站起來。「我去找毛巾來幫你抹。」
把毛巾用熱水沾濕後,直在房間已經備好要換的衣服。隆讓直背對著他脫了上衣,把汗都抹乾。隆觀察著直的背部,可以勾劃出到背肌的分佈,手臂的三角肌和二頭肌描繪出圓滑的弧線。緊密有光澤的皮膚彷如琥珀一樣閃閃發光。他不禁悄悄呼一口氣,希望瘋狂的念頭隨氣息而吹散。
直套上新衛衣轉過來。
「今早的感冒我真的很難受。幸好你有過來,我辛苦得差點以為我要死了。」直黑漆漆的眼睛望著隆。他想起昨晚睡也睡不到,頭不停地咯咯作響,渾身沒有一處是不酸痛。
直抓起隆的手按在自己的胸上。隆輕輕感覺底下的心在脈動。
「真的謝謝你。」
隆心內湧起千層浪。他打從心底希望直不會放手。萬般思緒同時在訴說著,他不知道該從哪說起。
「其實我...」我一直而來都有注視著你,不對;我覺得你很特別,不對;你是很特別的存在,不對。那四隻字好像疊在舌尖上堅持不肯出來。可是現在是不是說這話的時候呢?隆心裡頭沒有答案,他想知道確切的答案,卻不知往哪裡找。
「直君,你在嗎?」門在這不合時宜的時候被敲響。
隆瞥到直一瞬間眉頭一皺的表情,心內倒是寬坦了不少。他瞭解現在是時間的問題,而不是可能性的問題。
直芫爾一笑,輕輕放下隆的手。
「是!有什麼事?」直轉個身往門口,打開半邊門問。
「不好意思打擾了,只是想問你要不要加入今晚的桌球聚會呢?今天好像不常見到你出現。」
「對。這天我感冒了。一整天也在床歇息。」
「喔!是嗎!那麼你好好休息。不打攪你了。」對方聲線有點抱歉。
「不要緊。下次再加入你們。」然後急不及待把門關上。
剛才的訪客把兩人拉回現實世界來。
隆把帶來的書籍疊好後,左手抱著書到門口。「我先把書放好,再一起吃點東西?」隆不期然輕輕一掃直柔軟的頭髮,手沿著耳邊滑到面上。
直柔和地望著隆,淺淺地含笑。
《直》
在那次感冒之後,直感覺對隆多了新一道認識:平時身為行山社長的他是一個穩重不苟言笑的人,他會把整個行山活動安排得妥妥當當,讓直知道他是有組織力,又有執行力的人。而且行山時也會慷慨分享當中的經歷和小知識。所以,直跟隆平時的對話直大概都是尊敬甚至是仰慕的。
經過兩日的高低起伏後,直察覺到隆個人而且比較內在的一面。對於直來說,隆不再是一個遙遠的對象,而是一個會為了自己挺身而出,甚至體貼照顧自己的人。
當晚,直躺在床上,回想起幾小時的情況:若果隆把話說出來,有沒有可能他現在已經不會獨自躺在這裡?直不敢妄下判斷,萬一隆只是想說我當你是好學弟般照顧,那他便成為自作多情的那個。同時,隆在那時候按著自己胸口時,並沒有下意識要縮手或抗拒,那是不是應該放心讓他知道自己的心意呢?可是隆一直都沒有明言甚麼,讓直不知乾脆去他的房間找他說清楚,還是待有機會才告白。不過,告白這回事,若果喜歡或場合不對,感覺是在開玩笑,反而會讓對方誤解自己的意思。
剛才的晚飯便是一個好例子。換了是平日,直大概有好多上課時的趣事滔滔不絕地分享,或者是插科打諢說些玩笑話。然而,剛才進餐時,直一方面很想讓隆也認識自己內在的一面,另一方面見到對方時自己內心臟悸動不已,也就想不出什麼好話題。直很想回歸之前的時間,詢問過去的自己之前是怎樣和隆溝通的。可以的話,乾脆照辦煮碗照做一遍。
對隆的感覺就像星火燎原。在未察覺的時候,一切相安無事。但領悟自己對隆多了朋友和學長以外的想法時,對方在自己的心裡忽然不斷膨脹,把心靈的視線都通通遮蓋住,滿腦子都是隆的事。隆的樣貌和聲線都徊繞著直的心思。
之後的日子,兩人都要為自己的學業和學會活動勞碌。一個接一個的測驗和考試,然後便是趕報告的死線,在宿舍便是唯一兩人可以短時間安靜地度過的時候。直雖然沒有找到和當時一樣心動的時刻可以告白,但直還是享受著每一分每一秒,彷彿隆是自己的充電器,一下子把生活的壓力一掃而空。
待兩人真正有空時,已是七月暑期來臨的時分,學會要辦一個兩日一夜的年度行山活動。在之前幾個月的練習,直的腳力和心肺能力都明顯變好。回想第一次太平山那趟旅程,才走了一段陡峭的坡道時已經汗流狹背,心跳得快要跑出來,攀上大岩石都要用盡全身氣力才能爬上。
這次隆特意問直:「群馬那邊的山,你有沒有登過?」
「有,但不多,都是秋季旅行才會說登上學校附近的小山,上面吃過三文治,唱首歌然後落山的那種。」
「赤城山那邊你覺得怎樣?」
「咦!那很有趣啊!那邊的瀑布和孤高的樹我時有聽聞但沒有機會親眼看過。」
「那我跟K說一下,看看他的意見。」
原本直想像K會說這是直家附近的山林,沒有什麼挑戰性云云,誰知他說:「那很好啊。我想那邊是既有難度,而新來的成員又不會被嚇倒的程度。」爽快地同意了。就這樣,行山學會便將行山的目的地設於皇海山。
這次,K大約察覺直跟隆的往來,細心地負責領前,讓隆殿後負責在後方的新成員隊。一行十人在單邊的山道上行走著。
「直,其實你讀商業管理,跟你家族的果園不是好大出入嗎?」隆好奇地問。
「對,老爸想我繼承他的蘋果園。但我是想到東京工作了。」
「自己的生意不是比較有話事權嗎?」隆走著時行山杖在篤篤的敲在山徑上。
「但人工差很多耶。光是看他每顆樹打理,又要除蟲施肥,又要想辦法找農產品店掛名售賣,也是一份工但肯定是辛苦的工作。」
在後的隆沒有馬上回答,直見沒有回應回過頭來,隆只是望著他。
「怎麼了?」直用口形問。
「你忽略了一點,在公司打工的話,再怎樣都是公司的員工,你做的成果都是公司的,說得難聽一點是公司的資產。你只是公司的一個盈利工具。」
「種蘋果只是把公司變成老爸的果園,那有什麼分別?只是他不會把我炒掉,或者他炒不動我。」
「為什麼沒有?當你賣你家果園的出品時,顧客看到『片岡果園』會知道這是你們家的心血。人們見到的是你的心血結晶。」隆不解的問。
直知道隆本來就是想自己開公司的,所以對於自己的品牌有特別的執著。
「不過,要執行起來不是說做就做。我也要去回去學所有種水果的技術。那麼我本來在這裡的理由不就變成笑話嗎?」
「這不會啊。我不會質疑世伯的種植技術。但科技一直發展,定必有新的種植技術,一些可以減少對人手的依賴,甚至可以對沖氣候收成之類的新技巧,我覺得你可以考慮在這幾年領略一下。而且你讀的工商管理可以幫助世伯推銷或針對市場需要——這假定你是會用心學習可以學以致用。」
直馬上一拳捶在隆的手臂。「我一直都很用心學習,好不好?」
「是是。」隆裝作敷愆地應道。
「你倆就不要在談這些沉重的話題好不好?」S在一邊忍不住抱怨。「難得來到這麼優美的大自然卻是聽到就業的議論,真是讓人開朗不起來。」
「好吧,那我們談一些有趣的,讓S高興高興一下好嗎?」
「請不要說成只是我。」S淘氣地抗議。
然後前方也傳來咯咯的應答。
「你看,動物也認同我呢。」S輕鬆地說。
「慢著。你有沒有聽到?」隆忽然示意直停下來。
「是像豬的叫聲。」直想了一會。「該不會是...」直出身於群馬,平常兩毛新聞雖然時有報導,但他以為這些都是偶然才發生的事,沒想到在這次行山就遇到。
「聽一聽是從哪一邊來。」隆警覺的四邊打量。
然後一陣叢林枝葉的沙沙聲,隆和直兩人駭然確認野豬從後面二十米的樹叢中走出來,大概是四處散步找食物經過這條山路。野豬身體結實,差不多四,五呎高,不是可以輕鬆打發的大小。
「該怎麼辦?」直壓低聲音問。
「先不要動,看看牠往哪邊走。」
但兩人的對話聲已經吸引了野豬的注意力。野豬馬上吼叫,不知是因為肚餓的暴躁,還是自身的警戒作祟,馬上拔著腿往二人衝過來。
「快些避開。」隆本能的把直推往山坡那邊,想避開以直線急奔過來的野豬。
可是兩人低估野豬的大小。在有限的山道間,野豬的蹄可以輕易遊走於山坡間,野豬雖然沒有直接撞落兩人,但身體已經把兩人推在山徑之外。兩人同時沿著斜坡滾了下去。直腳踏空那一刻,他覺得像電影中的主角般,鏡頭放慢,他清楚見到周遭的景物在旋轉著,他腦袋那一瞬間是空白的,只能眼白白經歷自己要滾下山的過程。跟電影不同的是,他也目睹著隆在空中的一瞬間。在兩人四目相投的一瞬間,直已經感到背部著地,他知道自己正在像一個球般滾動著,他有想抓住什麼把自己煞停,但沿途的山草都只是被他拔下,沒有一樣可以施力的位置,雙手因為草的邊緣被鎅得周圍傷。
他依稀見到前方是山坡上的樹,他心想不妙,這個撞下去肯定受傷,必須要找些甚麼。
同時間他感到隆一把抓住自己,隆緊緊抱著直,然後直聽到「嘭」一下低沈短暫的聲音,直感到滾落了軟墊再停了下來。那是隆自己先撞向樹,讓自己緩衝直滾下來的動量。
「你有沒有事?」直好一會還是天旋地轉,待轉動的四周開始安定下来後就馬上坐起來,看著一面難受的隆。
「我還好。幸好有這個背囊墊著,否則用背直接...呀!」隆的呼吸變得短促。「不妙,好像剛才一壓,單是深呼吸已經很痛。」
「可能是哪一條肋骨還是筋膜撞傷。」
在上方,野豬下一個目標是在前方的S。
S見狀大叫:「直!隆!」希望可以確認兩人的位置。同時,他在聲嘶力竭地叫喊著,把野豬稍為震懾。
在前方的K聞聲趕過來。他在上斜的山坡上,剛好俯視剛才發生的事件。他從背囊那裡取出擴音器邊大叫,邊往S那邊跑回去。
野豬被突如其來的巨響震懾,汪汪地叫著跑回原來的草叢那邊逃走了。
《直》
直把隆安坐於那棵樹後,打量四周。兩人無論往上或是往下都是陡斜的山坡,剛才的山徑都看不見。兩人依稀聽到K用廣播器大叫,說會把行山隊安頓在旅館,再馬上派人過來。
直原本想找比較平坦的地方,但發現要往哪邊走都不是易事,重要的是隆受傷了,根本不能大動作,萬一繼續往下滾就更不妙。這棵樹成了唯一的落腳點。
「現在不宜冒險,留在原地等待救援比較保險。」隆有氣無力地說,他連用力呼吸都感到後背的刺痛。萬幸的是沒有外在出血,唯一要擔心的是不顯眼的骨折,必須送到醫院照個X光檢查。「他們可以從我們落下的位置開始追蹤。」
「明白了,你痛的話不要說這麼多。」
「不,說些話時間比較容易打發。否則等待他們找救援的時間很難捱。」
直記得上次看地圖,距離要下榻的旅館還有一,二公里左右山路,若果大隊能事前聯絡旅館,好讓他們聯絡山林救護隊,大約兩小時救援應該能夠抵達。
直坐在隆旁邊。「不過很抱歉,每次都是受你照顧,若果沒有你,我也不知道我會怎樣。這次竟然還害你受傷。若果我反應快一點便不會出這種大事。」直皺著眉緊緊望著隆。
「誰也沒想過野豬在這種高度也會出現。而且我應該只是撞傷肋骨之類的。所以不要自責。」隆用雙手手指把緊抿的嘴推成笑面。
想強行歡笑時,反而更加折射內心的悲傷。直的眼淚由眼角流下来。直確認隆是他可以交託給對方,可以敞開心扉表露自己的那一個人。但這次一摔把對方弄得五癆七傷,再怎麼笨拙也要有個限度。
「哎喲!怎麼了?」隆輕輕用手關節把眼淚抹走。
「沒有什麼。」直別開面把眼淚抹乾。
「直,你聽我說,我不要緊,最緊要你沒有事。」隆頓一會又繼續說:「在你第一次會員招收那一天,我就不期然地注視著你。所以當我們落下來時,我下意識就想到抱著你。雖然我不知你會不會怪我多事...」
直領會到對方也在猜測自己的心意。
「不會,真的不會。」直了解言語在這一刻已經失去意義,於是轉向隆,左手輕輕托著隆的頭,右手扶著對方的手臂,吻下去。那一刻,直的心臟彭彭的快要蹦跳出來。
隆的嘴唇很溫暖也很柔軟,一開始時直感覺對方的遲疑,很快對方的嘴唇也在回應著直,給了直肯定的答覆。
雖然四周環境雜草叢生,兩人也是等待救援的狼狽相,但在這一吻下什麼也變得沒有所謂。或許這一吻比在舒適的宿舍睡房來得更有紀念價值。
兩小時後首先聽到一些男子雄亮的聲音從擴音器傳來:「片岡直人先生,今市龍二先生,你們聽不聽到?」但感覺到不是正上方傳來。可能滾下來時沿著坡度側往一邊。
直馬上大叫著:「我們在這邊。」
沒有反應。
然後隔了一會又是同一道問題。
「不妙,要找一些東西吸引他們的注意。」可是手頭上沒有甚麼擴音器。隆也不能大叫。
直馬上想若果有信號彈的話可以像荷里活電影般馬上取得聯繫。可是這是現實世界,行山的人才不會帶信號彈出門。
「要找一些發出響聲的。」隆說。
直打開背囊碰碰運氣。除了一些乾糧和飲料外,便是替換的衣服。他忽然摸到什麼冰冷的一支什麼東西,拿出來正是父親送給他的銀哨子。隆記得直講過這個哨子的故事,於是戚起額頭望向直。直心裡又是欣喜,又是無奈,心想竟然在這個場合也受到老頭子的幫忙。
「嗶!」直拼命地吹響哨子。
「喂!他們在這邊!」然後便是兩個穿螢光救援衣的壯漢拉著繩遊走下來,繞著他們的腰把他們拉上去。
在救護車送二人去附近急症室診所時,躺在擔架的隆一直五指緊扣直的手。
醫生為隆檢查,確認只是因為碰撞令胸骨附近筋膜受傷,所以大動作時會拉扯傷口,只要休養幾天便會自動癒合,不會有後遺症。直得知後也如釋重負。隆也回到東京之後在宿舍休養,拜託同學代為抄寫筆記。
學會的成員也在課後一同往宿舍探望隆。
「我們都被那隻野豬嚇到呢!」G如常不停說話。
「若果牠跑過來我們會尖叫啊!」H也附和說。
然後又是一輪有的沒的。
K跟隆講述之後發生的事。因為成員出了事,所以大家唯有取消餘下看山中湖的行程,住一晚後K帶領成員趕緊下山,一同坐火車回東京解散。
「所以隆你們只是錯失了旅館的很大的浴場,和那個很好味的和式早餐而已。」K還用手比劃誇張地說,彷彿那是天國般的體驗,一面陶醉的。
隆嘻嘻地笑著。「我就猜到你會來炫耀這件事。很抱歉呢,要中途脫隊。」
「小問題。」K又恢復平時的面孔說:「撞傷的部分沒有大礙?」
「沒有,只是拉傷那種程度,不過背部撞瘀一大片,照鏡不太好看。」隆說。
「那也只有你和直每天看得見,沒有大礙。」K得意地瞄了直一眼。
「我才沒有每天查看。」直抗議說。
「是是。我相信你。」K裝作一面認真地回答。「雖然沒有生蹦活跳,但最緊要的是沒有手尾需要跟,那就很好。」
眾人的對話悠閒地持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