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告急》
“哔——”
哨声响起,正在足球场中训练的队员们纷纷停下动作,转头向队长看去。
八木勇征放下哨子,举起手臂喊道:“集合!”
绿茵场上的黑点攒动起来,向场边汇集。
趁着这个功夫,一位新加入的一年级队员村上问旁边的高年级前辈:“前辈,我很好奇那个一直走来走去的人是谁?为什么他不和我们一起训练?还是说是我们的新经理?”
前辈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了然一笑:“他是我们社团的,但不是经理,他叫中岛飒太,二年级,这一阵子他因为一些事错过了纳新,所以你不知道他。”
“那他既不训练也不是经理,进我们足球部干嘛呢?”村上更加疑惑了。
“他啊,算是我们的隐藏教练吧。”
“哈?”
“待会你就知道了。”前辈神秘地笑了下。
教练?就他?
村上狐疑的目光上下扫着站在场边的少年。
在一片流动的蓝色运动服中,只有少年还穿着制服,即使夕阳朝无遮无拦的球场洒下余晖,傍晚的温度也很燥热,他还是规规矩矩地穿着白衬衫,打好领带,纽扣系到了领口处,半锁住喉结。
他低头在本子上写着东西,村上只能看到他蓬松柔软的乌黑发顶,队长八木勇征走到他身旁,叉着腰和他说了什么,但他没有理会,队长没有气馁,而是微俯下身用另一只手拨了拨他的耳垂,又撩了撩额发,企图用这种小学生的幼稚手段引起对方注意。
前额碎发拨动的一瞬间,村上捕捉到中岛飒太瞥了队长一眼,似乎有些无奈,他将笔夹进本子里,弯腰拿起放在脚边的运动水杯递给队长。
“欸,难道勇征君的水杯一天之内第三次失踪了吗?”没有任何意外的,中岛飒太的声音和他的白衬衫一样干净,语调温吞,只是还带着一些关西口音,在一片东京话中有些突兀。
“你的离得近嘛。”
村上听到自己敬仰的偶像、从初中起就一直追随的足球明星八木勇征居然用这种撒娇的语气说话,顿时像被雷劈了一样,愕然地瞪着他。
八木勇征喝完水了还想把手搭在中岛飒太的肩膀上,被后者刻意躲开,他却像是早就习惯了似的将扑空的手毫不停滞地划过一个半圆自然收回,眼皮都没因为这个小尴尬而眨动一下,似乎什么都没法发生,甚至让村上怀疑刚才是不是他眼花了。
“大家今天训练辛苦了,接下来让飒……太给大家讲一讲今天练习中暴露出来的不足。”八木勇征还没说完,二年级三年级的前辈已经打断他开始鼓掌,用热切的目光注视着队长身边那个有些瘦削的少年,不知道他底细的一年级新成员们则一边面面相觑一边犹犹豫豫地拍了拍手,很是迟疑。
掌声之后就是不约而同的安静,只有跑动时的热气还在空气中蒸腾,在队员们的注视下,中岛飒太翻开了那个一直在写写画画的本子,开始一条条地复盘。
如果说在村上听到中岛飒太是“隐藏教练”时有多么轻蔑怀疑,那么他现在听完中岛飒太的复盘就有多么心悦诚服。中岛飒太虽然一直在场外观察,却能把五六十个人的每一个细节的错误揪出来,并提出了针对性的解决措施,思路条缕清晰,语气不急不徐,让他在太阳炙烤下训练好几个小时的躁动感都奇异地平息了下来。
飒太发言完毕后,转头看向了旁边的两位教练,双手规矩地背在身后,似乎是在等着他们的评价。
两位教练相视一笑:“中岛君真的好厉害啊,甚至还发现了一些我们都没意识到的错误,我感觉这个队伍已经不需要我们指导了。”
“怎么会……”飒太立刻摆手,又被队员们热烈的掌声淹没,他笑起来,微微鞠躬,“谢谢。”
“谢谢大家,谢谢。”奇怪的是,八木勇征也连连冲大家鞠躬,表情很是骄傲自豪。
我说队长啊,我们夸的是中岛君可不是你哦。
村上第一次对自己佩服已久的偶像有了强烈的吐槽冲动。
随着队长一声“今天就练到这里”,A队队员们欢呼着解散,争先恐后跑去更衣室换衣服,高二年级的前辈碰了碰村上的胳膊,挤挤眼:“怎么样,中岛君配得上‘隐藏教练’这个名号吧?我们的训练计划和日常饮食都是他严格制定督促实施的,甚至可以说去年我们打进全国八强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他哦。”
“可是……他这么厉害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踢呢?”一年级还沉浸在偶像崩塌的幻灭感中,有些艰难地说。
“唔,这个啊,”前辈拉着他走远了几步,才小声说,“中岛君他前一阵眼睛出了问题,被医生禁止长时间接触紫外线,所以不能参加足球部训练,只能踢一踢室内足球,这也是你之前一直没见过他的原因。”
说着前辈又长长地叹了口气:“专门从关西搬家来东京上学,就是奔着全国第一来的吧。”
“好可惜啊。”一年级语气低落下来,他们高中是无可争议的足球豪强学校,虽然近几年有些没落,一直没能进军全国大赛,直到去年才打进八强,但门槛还是高得吓人,能进足球部的都是教练从全国各地网罗来的优中选优的人才。中岛君好不容易进入了这所高中,却没办法再自由自在地踢足球,他一定承担了很多痛苦和压力吧?
“那个……队长和中岛君的关系好像很好?”一年级又问出了那个让他介意很久的问题。
“很有趣吧。明明勇征君是大一级的前辈,却在很多事上依赖后辈呢,训练的时候在一起,放学的时候也在一起。”
一年级想了想,得出一个让他语塞的结论:“那岂不是时时刻刻都在一起?”
“所以如果你看到他俩手挽着手一起上厕所也不要惊讶哦。”满意地看到了新生瞠目结舌哑口无言的表情,前辈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离开了。
虽然知道前辈在开玩笑,但是一年级还是忍不住把目光投向了中岛飒太和八木勇征。
已经换完衣服的勇征将衬衫的袖口高高卷起,露出结实的肌肉,领口也大敞着,只能起到装饰作用的领带歪斜在一旁,微微小麦色 的肌肤上滚动着汗珠,不一会就把本来干爽的衬衫浸湿了,黏在皮肤上鼓出胸肌的形状和弧度。碰到有队员冲他吹口哨,勇征还会得意地掀起衬衫下摆炫耀一下自己的八块腹肌,得到更大的口哨起哄声后,他就皱起鼻子开心地大笑起来。
村上相信,要不是中岛在旁边拦着,他肯定当场就把上衣脱了半裸着回家。
这样两个性格特点截然相反的人,真的是那么亲密的好朋友吗?
村上看着他俩结伴走出球场,这么怀疑地想着。
走出球场时,夕阳已经西下,今夜没有月亮,只有散落的星星闪烁,远处还有断断续续的嘶哑蝉鸣。
一阵风吹过,是温凉的,粘腻的汗液蒸发,舒爽得毛孔都战栗了一下。
“今天也训练到了好晚啊~”勇征伸了个懒腰,斜挎着的运动背包随之而动,碰到了飒太的侧腰,飒太转头瞥了眼,将勇征的背包拨到不碍事的后方,再转回头时,视线却直直地撞入了勇征骤然拉近的目光中,飒太看到勇征深色瞳孔中自己有些微微惊愕的表情。
他调整了自己的神态,嘴角却违背大脑意志忍不住上扬:“怎么突然离我这么近?”
他这么说着,却也没像在球场中时躲开。
“飒太,复盘时辛苦你了,眼睛没事吧?”勇征低头凑得更近了,睁大眼像是在认真确认飒太眼睛的情况,煞有介事地端详着说,“嗯嗯,看起来一切正常,真是太好了。”
飒太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他可以清晰地看到勇征的睫毛,因为汗水滚过,睫毛会粘成一簇一簇的。接触距离过短,肺部氧气告急,不知道过了几秒钟,他才想起来呼吸。
“太近啦。”飒太又笑着重复了一遍,身体依旧没动。
“你有没有发现你身上有一股香味?”勇征岔开了话题。
“你这句话重复很多遍了哦,那我再回答一遍,没有,我们家从来不用香氛,洗衣液也是没有香味的。”飒太无奈地说。
“那好奇怪啊,为什么我可以闻到?”
勇征喃喃地反问。
飒太正要回答,勇征却在此时敛下浓密的眼睫,微微俯身,下一秒,他感到脖颈一阵温热的痒意,是勇征隔着薄薄的衣领嗅他的气味,鼻尖若有若无地蹭到,蜻蜓点水一般的随意撩拨,然而热度惊人,猝不及防。
飒太猛地攥紧了手,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他有些缺氧地短促呼吸了一下,凉爽的空气不知为何变得灼热,冲进肺部后烧得五脏六腑都滚烫起来。
勇征向下一瞥飒太垂在身侧攥成拳头的手,满意地弯起眼睛,语气中满是占了上风的得意:“啊,so酱害羞了。”
“我觉得你现在赶紧和我拉开距离比较好。”飒太轻而软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带着一点闷闷的鼻音。
“诶~才不要,只有在独处的时候你才不会躲开我吧?”勇征坏笑着变本加厉,用力地把头靠在他肩膀上蹭了蹭,什么汗水灰尘都蹭上去,他才不管。
“真的不离开吗?”飒太的声音似乎很困扰。
“不要。”勇征笑得更厉害了,“这是你在球场躲开我的惩罚。”
勇征忽然感觉到脸颊下紧贴着的飒太肩膀的肌肉动了动,他看到飒太松开了握紧的手,慢慢上移似乎要把他的头推开。
“好啦好啦我开个玩笑,不要生气嘛!”勇征立刻抬起头,高举双手表示认输就要往后退开。
飒太抬手的动作微微停滞了一下,下一瞬又毫不迟疑地扯开了勇征凌乱半合的衣领,另一只手拽住领带阻止他离开,勇征不禁被他的动作带得身体前倾,拉长的距离又急剧缩短,直至毫厘清零、肌肤相亲。在大脑还没反应过来时,颈侧已经贴上了柔软的双唇。
他清晰地听到了脑海里有什么东西呼啸着抽离身体,他似乎丧失一切知觉了,无法动弹。
晚风吹过脸颊,他再次闻到了飒太的味道,像过去一年那样,是那种总是似有似无、无影无踪却又无处不在的好闻气味。
很安心,很舒适。
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为什么除了他,谁都闻不到这种味道呢?
路边野草的叶子轻轻挠着他的脚腕,有点扎,有点痒,他的触觉在一点点复苏。
远去的意识轰地回笼,断断续续的蝉鸣涌入大脑,尖声嘶叫着。
啊……飒太的嘴唇果然和想象中的一样软,像棉花糖一样,像奶油冰淇淋一样,夏天温度太高的话,会融化掉的吧。
好奇怪,比起飒太嘴唇的触感,更值得惊讶的难道不是飒太吻了他侧颈这件事吗?
原来一向成熟镇定的飒太也会这么冲动吗?
……不,等等,飒太之所以这么冲动,似乎是因为……自己先做了过分的事吧?
勇征瞳孔微微颤动,大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莽撞行为所造成的后果,好像、或许、有一些过于暧昧的暗示意味。
飒太松开手,后退一步,回到和他的友情距离。
勇征无可救药地发现,他讨厌飒太此刻和他拉开距离的动作。
他们之间一定要保持这么远的距离吗?
“这也是给你的惩罚哦。”飒太的声音响起,他故作轻松地说,却夹杂着一丝和平时冷静镇定语气不符的颤抖,“以后不……”
“我知道了,”勇征打断了飒太的话,低着头说,“我好像……知道了。”
飒太茫然地看向勇征。
勇征抬起头,目光从飒太脚下的地面一寸寸攀升,双腿、胸膛、心脏、喉结、脸庞、眼睛,他再次重新审视了飒太,就像重新审视自己一直以来的感情。
“飒太的味道,是喜欢的味道吧。”
“诶?”飒太愣愣的。
“之所以一直闻到飒太的味道,之所以只能我自己闻到,是因为我喜欢飒太吧?”勇征的语气变得越来越坚定,虽然形式上是反问句,但内容上是不容置疑的肯定句。
“啊……不,请等一下……不可以这么解释的吧……”飒太语无伦次地说,罕见地手忙脚乱起来。
“现在想想,我们一开始的遇见就不可以解释吧?明明成长经历、性格爱好都相差那么大,却总在一些奇妙的地方合拍不是吗?我们从来没有吵过架吧?”勇征躁动不安的心脏逐渐平复下来,他冷静地思考着自己的喜欢,一条条剖析给飒太看,“这或许是早就安排好的也说不定,如果当时教练没有去看你的那场比赛,没有向你递出邀请函,你又没有下定决心从大阪来到东京,我们怎么可能会遇见呢?我又怎么可能会喜欢上你呢?实话说,去年纳新时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或许我们之前真的见过面也说不定!”
飒太默默地看着他。不知道是鼓励他继续说下去,还是在思考怎么从这个尴尬的场合脱身。
不管了,统统不管了。
勇征深呼吸了一口气,捏紧拳头,用踏上全国大赛赛场的勇气对飒太说:“我喜欢你,请你和我交往吧!”
掷地有声,破釜沉舟。
飒太愣愣地保持着抬头望向他的姿势, 响亮的告白很快消散在一阵骤起的风中,连同勇征满腔的勇气。
勇征平复片刻的心脏再次剧烈鼓动起来,热血短暂上头后理智再度回归。
他似乎不应该这么急躁,万一飒太拒绝、万一飒太拒绝,万一飒太拒绝……
到那时,
他又该怎么办呢?
巨大的懊恼吞没了他,鼻腔冲上来一股酸意,难受得他皱起了脸,勇征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飒太缓缓地眨了眨眼。
勇征背后是一片涌动星河,星星在夜幕中慢慢地闪烁,时间凝成一线,无限拉长,他似乎能看清星星的光芒是怎样从几千光年外旅行,穿越浩渺宇宙,最终降临到地球上,又落入了勇征的眼中,闪着细碎的光。
不,等一下。
“……啊,”飒太这才反应过来那不是星星,是勇征的眼泪,他哭笑不得地伸手捧住了勇征的脸,抹了抹他的眼泪,“怎么又哭了啊,而且比去年得全国第五止步四强时哭得还厉害。”
“飒太,你能、你能别拒绝我吗?”勇征满脸眼泪,吸着鼻子说,“就算要拒绝,也不要告诉我……我怕我承受不住……”
“可是我就是想告诉你诶。”
勇征瞪大了眼,似乎不敢相信从飒太嘴里说出了这么残忍的话。他想挣扎,但是被飒太用力地按住了。
“听好了,我要告诉你,”飒太双手锢住勇征竭力想躲开的脸,一字一句地说,“喜欢你,我也是。”
诶,
诶……
诶???
是幻听了吗!
“没有幻听哦,”一年的朝夕相处,让飒太从勇征的表情就可以轻易猜出来他在想什么,但还是忍不住被他的表情可爱到了,笑着重复了一遍,“我也喜欢你。”
良久,勇征才出巨大的幸福冲击中回过神来,要不是飒太捧着他的脸估计勇征就直接虚脱趴在地上了。
“你的肌肉是装饰用的吗?”飒太忍不住吐槽。
“……什么啊,我以为你要拒绝我!”勇征愤愤不平地指责道。
“抱歉,因为你当时的哭得太可爱了。”飒太笑起来,回味了一下刚才的感觉,实话说非常好,就算他们拿下全国大赛第一名,可能也没有那一刻的感觉好。
“那也不可以开这种玩笑啊!我真的心脏都停跳了!”
“对不起,你下次再说的时候我不会这样做了。”
“好……诶不对,怎么会有下次啊!”
“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吗?”
“我说你啊,不要把我当笨蛋啊。”
被刻意拉开的距离再度缩短,肩膀挨着肩膀,胳膊贴着胳膊,垂在身侧的手不约而同地向对方的手伸去,本以为是偷偷摸摸的试探,却都在中间触碰到了对方的手指,又吓得弹开,他们低头一看,发现小动作和反应都异常同步,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们走在安静的街道上,本该早就亮起的路灯此刻才迟到地从身后亮起,照出一对牵着手的影子,灯光一直绵延到他们望不到头的前方。
“我回来了。”
“哥哥你回来的好晚啊!你不回来我都不能吃饭,要饿死啦——”妹妹一路抱怨着快步跑过来迎接,然而在和飒太打照面的一瞬间,妹妹立刻急刹车停住了。
“怎么了?”飒太疑惑地问。
“恐怖,好恐怖,”妹妹摇着头连连后退,“你的表情好恐怖。”
玄关处有镜子,飒太转头一看:“在微笑啊,有什么问题吗?”
“这不是微笑,是奸笑,”妹妹念念叨叨地伸出一根手指冲他隔空点点点,“每次你露出这种笑容肯定就是达成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了。”
“你又知道了?”飒太挑了挑眉毛反问,这个有些挑衅和攻击性的动作让他一直柔和温顺的气质有了一丝突变。
“你也不说我们低头不见抬头见了多少年?”妹妹叫起来,“你看看你的本性终于要暴露出来了吧!”
“不可以那么大声吵架哦,快来吃饭吧。”碗筷碰撞声中,妈妈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我待会来吃。”飒太不管妹妹的反抗,揉了一把她的头发后提着背包回到自己房间。
关上门,灯光亮起,飒太坐在书桌前拉开抽屉,拿出一个上锁的小匣子,他知道即便不上锁爸妈也绝对不会擅自进他房间翻他的东西,但他还是多此一举地上了锁。
因为这里面有他最珍贵的东西。
“咔哒”一声锁开后,飒太打开匣子,里面静静地躺着几十张报刊剪报,虽然放在匣子里接触不到外界,但一开始的一两张还是因为过了五年而陈旧泛黄。
剪报有大有小,有新有旧,唯一不变的是这些报道都是关于一个人的。
——八木勇征。
一张张剪报翻过去,从小学时的崭露头角,到国中时的大放异彩,再到高中时带领没落豪强高校再次杀回全国八强,他是被人们赞美着的天才,一路都是掌声与荣光。
飒太忍不住回想起第一次见面,第一次见面远比勇征以为的一年前足球部纳新要早。那是在五年前的日本小学生U-12足球大赛上,彼时,他们是分立白线两侧的对手。
勇征所在的队伍实力强劲,飒太的队伍第一场就惨遭淘汰,队员们都围在一起哭了起来,即便一向早熟镇定的飒太也忍不住红了眼圈,不甘心地用力咬住下嘴唇。
裁判宣布比赛结果后两队握手,中岛飒太机械地一个个握手过去,脑子里一片空白,所有的声音和人群都变得模糊,像隔了层厚厚的中空毛玻璃。
来到对方队伍末尾的最后一个人面前,他已经丧失了控制自己情绪的力量,也懒得做这种看似友好的敷衍行为,就要抽手而去,忽然,两只手伸过来紧紧地包住了飒太垂下去的手。
手,变得好热。
飒太麻木地眨了眨眼,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听到一个人大声说:“你踢得非常棒,希望下一次大赛中还能遇到你!”
还沉浸在无缘赛场带来的巨大挫败感中的中岛飒太惊讶抬头,猝不及防撞入对方满是鼓励的温柔目光中。
玻璃变脆变薄,模糊朦胧的视野逐渐清晰。
他记得这个人,球技最好,最受欢迎,人们应援时喊得最热烈的那个人——八木勇征。
飒太问他:“如果你输了,会难过吗?”
“会有一点,”勇征抿着嘴想了想,诚实地点点头,随即又绽放开一个灿烂的笑容,拇指和食指比出一小段距离,“不过只有 一点,因为能踢球真是太快乐了呀!”
无论谁登上全国大赛的赛场,都免不了会紧张害怕甚至退缩哭泣,更何况参加的都是小学生, 然而八木勇征不同,他一直在笑。
进球时皱起鼻子高兴地大笑,比分落后时对丧气的队友微笑,他没有时间去紧张害怕,他的全身心都沉浸在比赛的每一秒中,胜利或失败,都只是短暂的得失,唯有享受每一瞬间的快乐才是最重要的。
他就像太阳,高高悬挂在天空上,太阳不需要做什么,但仅仅是他散发出的光和热就已经感染到了队友和全体观众,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随着他的一举一动,没有人能不被他的笑容吸引。
飒太听见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谢谢。”他说,又慢慢地补充,“我也希望在大赛中见到你。”
只不过,那时我们不会是相对而立的对手,而是并肩作战的队友。
飒太握上了勇征的手。
思绪从五年前的双手交握的那一个定格缓缓抽离。
或许勇征只是随意地说出了那句鼓励的话,几分钟就抛之脑后,也或许他对所有战败的对手都这么说过,但他一定没想到有人把这句话一直放在心中,并不断为之努力。
从大阪到东京的550公里的距离,他用了4年才走到勇征身边,他以为夙愿达成,然而命运又开了一个玩笑。
他再也不能踏上那个洒满阳光的绿茵场。
飒太的手指轻轻搭在眼睛上,垂下的睫毛半遮住因为悲伤而微微颤动的瞳孔,许久后,他抬起睫毛,眸中满是坚定。
就算眼睛的问题无法让他们成为并肩走上赛场的队友,他也一定会站在勇征身后,为他摘取全国第一的桂冠,为他的高中生涯最后一年划下一个完满的句号。
一定。
“嗒。”匣子轻轻合上,不为人知的回忆再次被尘封,房间再度陷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