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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征!”
八木勇征晃着步子迷迷糊糊地打着转,他刚刚从火炉里逃离,吸了口夏夜室外的空气,酒精的作用令他头昏脑胀,只听见身后店门推开又闭上,年岁已久的木材发出嘎吱的响声。
Fantastics刚刚结束一天的排练,两天后就是粉丝见面会,线下线上同时进行,全团上下抓紧时间进行最后确认。准备回去的时候,又是惯例被慧人撒娇打滚拉着全团去喝酒。
居酒屋里空气闷热,有队长大树在,气氛更加热上几分,世界已经被众人灌倒,趴在桌上呼呼大睡,慧人和夏喜趁着酒劲,撅着嘴为了“谁更喜欢大树”嚷嚷个没完,黎弥张罗着让老板再拿酒。店里空调的凉意在酒劲和男人的汗水之下荡然无存,八木勇征放下喝空的杯子,揉了揉自己发热的脸,觑准空隙,悄悄溜了出门。
谁知被人抓了个正着。
团里仅有的两位主唱大人互相看了一会儿,八木勇征才后知后觉地指挥着声带嘴唇动起来:“啊,飒太哦。”
飒太刚才也喝了不少,有不少是一边吐槽慧人太丑美勇征太傻一边用来润嗓子喝下去的,只是脸上没太显。眼下中岛飒太侧头观察着自己搭档的状态,像是做完一套详尽的醉酒程度评估,挎着他最爱的那台相机,朝八木勇征晃了晃,嘴里说的完全却是另一回事:
要不要去散步?
1
八木勇征觉得好像有些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地跑了出来,莫名其妙地被飒太抓包,莫名其妙地被邀请……和中岛飒太在一起的时间仿佛不归自己控制,迷迷糊糊中,就被对方拉走很远。
居酒屋选址别致,背靠一座小小山丘,勇征扯着飒太袖子,沿着修缮规整的山路小径漫无目的地走着。他步伐倒还算稳健,除了时不时差点被台阶绊倒,在飒太永不缺席的吐槽和搀扶下,算是姑且没和地面亲密接触。
山里的夜空旷明阔,只留下弥漫流淌的灯光。一片昏黄从高处溢下来,流到二位访客脚边,拉出长长的影。近在咫尺的枝叶沙沙作响,夏夜的风带来难得的凉意,徐徐卷走勇征脸上的热度。
“没有人了哎……”八木勇征趴在小径的栏杆上,侧头看向低头调整相机的搭档,“没关系吗?”
“嗯?”中岛飒太不解。
“飒太的人类观察啊……可是现在没有人了哎。”勇征朝他傻笑,“只有我和你了。”
中岛飒太叹了口气,调整好光圈抓紧时间按下快门,被纳入取景框的人也不见怪,只等他回答。
飒太把相机带子往手腕上绕了几圈,空着的另一只手去扯他袖子:“这还不够吗?走啦。”
山丘不算太高,可两人一路上走走停停,也花费了不少时间。等终于走到石阶尽头,飒太已经出了一身薄汗,扯着领子纳凉。勇征的脑袋像一锅刚煮滚的咖喱,咕噜咕噜地冒着泡泡,土豆杂菜在粘稠的汁液里翻滚,仿佛自己也在翻滚。
来不及迈上最后一级台阶,勇征干脆拨开横亘在路上的枝叶,撑着石阶摸索坐下。冰凉的触觉从后腰传来,让他不由瑟缩一下,摆弄着肢体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仰靠,抬起醉眼看向远空。
夜幕像刚被冲洗过的玻璃,干干净净的,几缕薄云缓缓移动,露出身后三两颗星。不算太亮,但足够点缀今夜的出游,在生活的奔波中,也值得为它们驻足。
八木勇征想起之前上节目好像被科普过如何辨别星宿,但是自己没听几句就觉得脑子发木,最后只记得某颗星辰的名字。
啊,要是飒太在的话他肯定记得。勇征摇摇脑袋,把在他鼻端滴溜溜打转的叶子呼飞,可晚风柔柔滑过,又把叶子摁回他的脸上,只触到一片湿润的凉意。
飒太的快门声再次响起,忽远忽近的,中岛大摄影师总有自己的艺术追求。此处风光虽然清丽,但总有更值得被镜头捕捉留存的东西,飒太从取景框里抬起头,把视线直接聚焦在那仰躺在阶梯的人。
多大人了还玩树叶?飒太腹诽,但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往那人身边移动,和他并肩而坐。
勇征知他过来,被叶子捂着脸,哼哼唧唧地挪了挪位置。
“喂喂喂你根本动都没动好嘛。”飒太嘴上毫不留情,然而还是结结实实挨着人坐下,低头摆弄相机,翻看今晚的收获。石阶很凉,但身边如同有个大型移动热源,散发阵阵温热气息。
2
一路上摁下的快门次数虽多,但是真正被注视的风景却寥寥无几,中岛飒太无意识地哼着歌,拨弄着转盘,看小小屏幕里依次闪过那唯一一人的面容。
这张是他看见虫子惊慌失措大叫,露出一排白牙;
这张是他摆弄帽子朝镜头炫耀,眉眼笑得弯成一线;
这张是他抬头辨别路标,说我来开路的自信背影;
这张是他果不其然带错了路,把头发挠成鸡窝,脸上的红分不清是不好意思还是醉意未消;
这张是他低头走路,一头撞上灯杆,干脆抱着哈哈大笑掩饰傻气……
他如意算盘打得很好,可飒太的相机早已记下一切,就算相机没记下,也总有一个人证。夜间拍照快门时间容易调慢而导致照片变糊,中岛飒太的手指在删除键上犹豫许久,依然难以作出决定。
直到另一个人的轻柔嗓音在黑夜里突然响起,和自己哼的曲子一模一样,可升了一个调,就像漫溢而出溪水,淙淙流过他周遭。中岛飒太瞬间忘记了什么照片,只目光重新落在身边的搭档身上。
这好像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一个秘密游戏,或者是不成文的约定:单独的歌声缺乏存在的意义,只有双方的歌声相呼应,方为完整。或续或和,总应用自己的歌声承托着他的,不能让他一个人。
勇征应该有些困了,终于放弃和树叶搏斗的无用功,把手臂横过眼睛,作着无声小憩。可上下起伏的喉结出卖了他,他轻哼的曲调柔软又悠远,连夏夜的虫鸣都为之一静。
那片透绿的叶子就安静地睡在他的指尖,过松的银白色手链从腕骨滑到小臂,修饰着干净凌厉的手臂肌肉线条,垂下来的银扣伏在他鼻梁之上,反射出细碎的光。
中岛飒太鬼使神差地把镜头重新举起,拉近、聚焦,按下快门。
“飒太……”那人嘴唇张了张,在叫他名字。
“嗯?”小调戛然而止,中岛飒太有些没由来的遗憾。
“你要不要看个东西……” 勇征好像突然想起什么来,语气犹豫却不失雀跃。他把手臂放下来,仰着脸看向对方,眼睛亮亮的,弄得飒太也忍不住跟着他雀跃起来。
“是什么?”中岛飒太听见自己这么问他,可是胸腔之内明明有什么砰砰直撞,发出震天声响,掩盖住周遭一切声音。
勇征坐起身来,把手中那枚叶子细细抹净:“嗯……也没什么特别的……”
“我也没有练得很好……飒太可以叫停的。”
中岛飒太看了看他手里的叶子,扭过头与他对视,正色道:“我很期待。”
勇征“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只抿着唇把叶子擦了又擦,最后深吸一口气,用两指绷紧叶子抵在下唇边。
3
黑夜无声地坠下来,把中岛飒太的呼吸都压得仅余一线,直到第一串短促的音符从勇征唇间振动的叶片溢出,飒太才觉得自己随着那悠扬的叶笛声飘扬进空气里,绽出一簇小小的花。
众所周知,LDH的主唱们最引以为傲的乐器,正是他们的嗓子。八木勇征当然也不例外。他的队友、他的搭档、他的中岛飒太早已对他的乐器知之甚深,每一寸振动、每一种共鸣、每一个音调,每一个尾音,在二人一次次相对而歌中,被一寸寸揉进记忆。
可现下的演奏,对于中岛飒太来说,是那么陌生。
乐器不是勇征的歌喉,而是一片叶子。平平无奇、随处可见,中岛飒太不失客观地评价着,可心底一个巨大的声音在呐喊,这新奇得要命!他明明看着勇征亲手把叶片摘下,夹在指间把玩,却好像突然被魔法浇灌,摇身变为一件非凡的乐器,眼下在勇征唇间奏出宛转的小调。
中岛飒太在无数地方听过勇征唱歌,练歌房里,录音棚内,耳返之中,是两位主唱背负着伙伴的信任和期待,回应着无数热切目光,不遗余力挥洒汗水引吭而歌。但眼下不是,这里没有欢呼的观众、没有眩目的灯光、没有喧嚣的音响,只有几不可见的星、笼罩二人的夜、和勾乱发丝心弦的风。
歌者最要紧的,是对音准的把握,二人在此路上修行练习,花费不少苦工。昔日合宿审查时,二人被教导如何通过打禅冥想,使五感澄明,浑然自在,但当时中岛飒太似懂非懂,八木勇征一知半解。
而就在这样的星夜里,叶笛声近在咫尺,挟着风声和呼吸声直接捣进中岛飒太的耳膜之内,不是被电子解析编码再合成的簧片振动,而是就这般直白浑然的林叶之音,拨动着山间的呼吸——
刹那间一蓬白鸟拍翅惊起,掀起无数尘埃,山风呼啸过耳,气流旋击而来。宇宙坍缩又膨胀,迸裂出五光十色的异彩,漂浮的粒子一瞬凝滞,流淌的血液沸腾不已。山间远远近近的一切声音,如煌煌画卷般勾勒在飒太眼前,暗香盈渡,游鱼摆尾,水击石响,叶落惊山。
中岛飒太醍醐灌顶,小口小口喘气,抚上心口平复着过于躁动的心跳,看向身边尚浑然不知发生何事的勇征。他闭着眼,沉浸在自己的演奏之中,仿佛已与曲子融为一体。
气流被他富有技巧地操纵着,从胸腔转到唇齿,叶脉在他唇间微微颤动,迎合着曲调的频率。勇征的嘴唇抿得很紧,唇上细小的纹路被他一一绷直,甚至因为长时间用力,这双平素漂亮艳丽的嘴唇都浮现了失血的白色。
中岛飒太搭在相机上的手指稍微动了一下,又猛地想到什么,拨弄开关的手几经挣扎,最终还是插回口袋之中。
4
叶笛悠扬婉转,勇征的状态出奇的松弛,没吹足便没吹足,低半音便低半音,酣畅顺滑得令人恍惚只是自己听错。不是录音棚里,被录音师一次次温柔审视的调整重来;也不是舞台上,被万千拥呼的不容差错,而今夜则是八木勇征在野间星下,放肆且无顾忌的一次演奏,没有重来也无需重来,不容差错也不曾出错,清越的叶笛声如水般泻下,随心而至,绕着中岛飒太一人奔走。
再也没有第二人听到。
几串早已刻进记忆的音符飘入耳中,飒太才后知后觉回过神来,他原本吹的是自己刚才随口哼的小调,眼下随性而至,把Hey darlin’ 改编得舒缓温柔,款款送进夜风中。
Hey darlin’ 是Fantastics的曲子,也是他们两个人的曲子,歌如其名,漫溢着小意温柔。可录这首歌时颇多周折,被录音师屡屡叫停,说感情欠奉,最后甚至让二人回家好好想想再来。
二人抱头苦思练了又练,把每一寸乐谱都磨出了洞,虽硬着头皮录完,可终究不入法门。直到某天之后,两人双双开窍,把这首歌唱得宛转悸动,甜蜜而不失忐忑。得心应手时,便敢作出新的尝试,把原曲改慢,依依献演于线上演出之中。
一些错觉般的感情被中岛飒太意外捕捉,他仿佛看见一些诗句、一些甜蜜的气味、一些暗藏的话语。他被勇征拉进齐腰的奶油色河流里,河面点缀着无数的糖果、焦糖蛋糕、冰激凌和巧克力,他在河流中跋涉,却更沉溺在香甜的气息里;他想伸手捕捞,却又难以确定,
于是他在这片甜蜜里清清嗓子,为最后一段旋律,轻轻吟和。
勇征听见他声音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旋律瞬间被接上来的嗓音托了一把,弥补了那一秒空白。他甚至没来得及睁眼和身边的搭档对上目光,就被过于合拍的默契安抚。一人一叶的声音交缠,和平时并无差别,安稳又平静地结束在八木勇征的最后一个悠长的音符中。
振动的叶片渐归平静,四周的虫鸣也逐渐响起,八木勇征睁开双眼,正好收获到自己搭档投过来的视线和笑意。
他好像没见他一阵子,可是他的脸好像比刚才红了一些。
勇征张了张嘴,想问问感想,但是看着飒太闪闪发亮的眼睛,又觉得不必再问。
飒太抬了抬手,在想或许需要一些掌声,但是看着勇征心满意足的笑容,又觉得好像掌声比不上一个拥抱。
于是两位主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天谁也说不出一句话。飒太勉强组织了一下语言,可一张口就只听见自己舌头打结:
“你,我,不是,那个……”
勇征听他开口便收起纷纷思绪,眨着眼睛偏头看他。不看倒还好,被他这样一看,中岛飒太顿时连一个字也说不顺畅,先前喝的酒突然发劲,一阵阵热气不由分说就往脸上轰,耳朵隐隐发烫。
自己的脸估计已经红了,耳朵也是,所幸夜色里看不清楚。飒太半捂着脸,默默把眼下场面列为生平大事件TOP3,平时一张嘴就能说个不停的他,还从来没经历过这种时刻。
勇征见他半晌不出声,不由轻笑着摇他肩膀:“喂,飒太……”
一阵清脆的铃声打断了他后面的话。
是大树的来电。
5
中岛飒太悄悄瞄了勇征一眼,像是拿不准主意要不要接,勇征没有错过他这小动作,眉眼松快朝他一笑,又扬了扬下巴,示意别让亲队长等急挂心。
飒太摁开免提,大树略带醉意的嗓音就从扬声器里传来:“飒太?你和勇征在哪里哦?要回去咯。”
飒太还没来得及吐槽一下你怎么知道我和勇征在一块,身边的搭档就已经冲着话筒大喊:“大树,我们在山上哦!”
对面诡异地沉默了片刻,远处慧人夏喜争着谁和大树一起回去的叽叽喳喳清晰传过来,飒太扶额无语,正想挽救一下,就听见身经百战的佐藤队长若无其事地把对话进行下去:“哎……怎么跑到山上去了,大家都准备回去咯,要不等你们一起走?”
勇征长长“哦”了一声,觉得这个提议十分合理,正想答应,可一个好字尚未出口,就被飒太截住:“不用了不用了,我们自己回去就好,您辛苦了!”
大树对这个回答仿佛早有预料,也不勉强,一边叫慧人不要扯我袖子小夏拉开他啊一边捂着话筒细细嘱咐一堆才挂了电话。
显示通话终止的红光闪烁两下,又重新融进夜幕之中,空气渐渐沉寂下来,不知名的虫鸣重新在耳畔响起。勇征抿了抿唇,视线从搭档的手机挪到耳朵,稍微停留了一会儿,又在视线相交前连忙移开目光。
飒太清清喉咙,把手机揣进口袋,又把相机往肩上挎了挎,站起身来,强作镇定道:“那……我们回去吧?”
勇征目光跟着他一同上移,闻言没多问,只顺着他话头,扔开叶片拍拍裤子起身,笑道:“嗯!走吧。”
6
下山算是原路返回,两个人上来的时候费了好一番功夫,下去的时候却感觉时间飞快,说“再见”的时刻被无情地推至二人眼前,妨碍了全部视线,只想令人把它一脚踢开,最好去到无限远的地方,永远不要到来。
可飒太叫的车已经到了,静静停在咫尺之外,八木勇征垂着脑袋,看着搭档的后脚跟左右交错,离自己越来越远,最后停在车边。
明明只需要吐出两个音节,明明第二天还可以再会,可心脏就难以言喻地紧缩。这个夜晚太长又太短,飒太就好像时间的使者,来去挥手之间,就改变着时间的流速。
如果真的是这样,勇征不由迷迷糊糊地想,要是可以回到自己刚出门被叫住的时候就好了——
“勇征!”
哎?
飒太拉开一边车门,回过身来看他,脸上神情满是不解:“怎么了?怎么还不上车?”
心里的紧缩感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不受控制的砰砰狂跳,心脏的主人甚至来不及深究因果,无名的喜悦就在耳边如烟花般炸开,和飒太的声音一同收放。
“上、上车?”怎么……不是道别?
“对啊,”飒太不觉有异,向勇征走近几步,像谈论明天太阳会升起一般自然,“我和你一块儿走啊。”
“哎?”勇征反应不过来。
“哎?”飒太也被弄得有些懵,只好以退为进,“勇征要抛下我一个人走吗?”
听到这里八木勇征顿时摇头摆手,快步拉人上车,等二人双双坐好,他才小声道:“怎么可能抛下你。”
飒太与他对视一眼,没忍住笑声。
7
司机不是个爱搭话的人,车辆平稳前行,安安静静地往目的地走。
窗外风光不断后退,临近深夜,街道两旁的店铺业已打烊,偶尔剩下一两只揽客的昏黄灯笼在车外一掠而过。
中岛飒太偏过视线,和勇征看着同一边车窗,不一会儿便看见搭档小小地打着哈欠,鼻子眉毛皱在一块儿,像只瞌睡的小动物。本来想和他说说话,可看他面容,最终还是不着痕迹地往他身边挪了挪,说道:“还有一段路,不如睡会儿?”
勇征“嗯”了一声,揉揉鼻子把困意搓散,摇摇头道:“只是酒劲上来了,飒太想聊天吧?”
猛地被说中心事,中岛飒太一时无话,垂首注视搭档侧脸,沉默片刻方低低“嗯”了一声,算是承认。勇征笑了起来,靠了靠座椅找个舒服的姿势,仰着脸轻快道:“想聊什么?”
这么一问,其实中岛飒太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可他和勇征也并不是要刻意找话题的关系,只凑近挨着他,一些思绪便如潮水般涌出来,比如山上的星、咫尺的曲、颤抖的叶、失色的唇……山上的时光转瞬即逝,纵然按下快门,勉力留住一二,但终究比不上身边真真切切共度的时光。
这种体验美妙至极,一旦品尝过一次,便无法再满足于照片的生硬定格。但飒太轻轻抹去相机上的浮尘,想起先前被自己故意错过的一张照片,还是未免遗憾轻叹——
快门的恼人声响当然会打扰勇征的吹奏,但更令中岛飒太动摇的,反而是……不,等等,打住!中岛飒太忙摇摇头,把多余的想法甩出脑袋。再重新捡起一个话头,和身边人絮絮说起在山上的未尽之语。
“勇征……最近就是在练习这个吗?”
“嗯,”好像被人看穿了什么秘密,勇征抿着嘴角点点头,声音还带了些不易察觉的沙哑,“之前录节目的时候遇到一位吹叶子的老爷爷,就拜托他教我了。”
“哎?好厉害!”飒太半坐起身,以便于不错过他神情,又觉得一向寡言的勇征异常主动,奇道,“好有勇气啊,勇征。”
勇征闻言又不禁把鼻子眉毛笑成一团,搭档听起来在夸自己,但是二人相熟至今,飒太的言下之意还是能听出一二,可对方熟知自己本性却看破不说破的体贴,令他不由汗颜。
勇征不是能瞒事的性格,不待飒太追问,自己就磕磕巴巴地交代着原委:
“嗯……其实,因为飒太不是会弹钢琴吗,这个乐器很轻便啊,可以……和飒太合奏。”
唉?中岛飒太微愣,完全意料之外的答案,正想追问为什么是叶子,可嘴巴一张就不由拐到了别的事情上,“为什么……想和我合奏啊?”
话音刚落中岛飒太就懵了,比被隆二前辈问你俩是在交往吗的时候还要头脑空白,心里瞬间质问自己嘴巴无数次:你在说什么?我不是想问这个的吧?这算是什么问题啊!
勇征倒没什么反应,半阖了眼想了想,突然笑了出来:“因为……就是想啊。”
“你这和没说有什么区别嘛。”
车子在路口停了下来,等待着交通灯变色,连带着空气也仿佛暂停,中岛飒太觉得自己隐隐约约摸到了一个什么模糊轮廓,只要再往前一步,就能驱散迷雾,看清隐藏在二人之间不宣之秘。
“勇征……”飒太斟酌着,“和别人合奏可以吗?”
勇征眼睛微睁,似乎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本来就不太够用的脑子勉力转动几轮,才摇头道:
“好像不行……”
“我就是为了和飒太合奏才学的,如果不是飒太的话就没有意义了吧。”
搭档清清亮亮的眼睛朝自己看过来,嘴里吐出的语句一如既往的坦然炙热,却不知能让有心人想多多少,飒太却突然感觉嘴巴被胶水粘住,目光被蜂蜜黏连,双脚被牢牢捆绑无法挣扎,只能放任自己被这句话所带来的洪流狂潮席卷而去——
虽然不知道终点在哪里,但是至少不会离他太远。
信号灯从红转绿,汽车发动,中岛飒太依然没有梳理明白自己到底想说什么,或许只是想讨教一下吹奏的技巧?或者问问演奏的感受?好混乱,无法思考,窗外的景物不断后移,两侧的街景逐渐熟悉,快要到勇征家了,但根本无法接受说再见的时刻快要到来。
中岛飒太并非时间的使者,也没有任何神迹可以施放,他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类,也和其他人一样,对某些时光恋恋不舍,也战战兢兢地,试图用手中的快门记录下那一瞬光影,姑且叫做一种时间的定格。
他开始惋惜起那张没被拍进相机的照片,或者说,被光明正大拍进相机的照片。
快门声音太响会打扰搭档吹奏,可勇征轻抿着叶片的唇,也星夜下依稀可见水光。中岛飒太放开拨弄相机开关的手,插回口袋,悄悄摸出手机,对准了闭眼忘情吹奏的搭档——的嘴唇。
快门被无声地摁下,手机被主人迅速地熄屏反扣揣回口袋,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只有乐曲跑出了一小段。
这种感觉奇怪得很,第一次有一种不想被别人看到,也不想让当事人知道的感觉,他破天荒头一回体验。心脏怦怦直跳,血液逐渐沸腾,背着搭档做出这样的事所带来的小心翼翼让他无所适从。
我在,偷拍勇征……
这个念头一旦形成,就连中岛飒太自己也不由吓了一跳。
对的,没错,偷拍。中岛飒太迅速承认了这个事实,但心底却对偷拍的自己极其动摇:我和勇征,怎么会有“偷拍”的时候?
身为团内末子,本来就备受大家宠爱,勇征对他任性的容忍更是宽出天际,无论怎么打趣他,都只是佯怒装装样子,像一只披着虎皮的小猫。
这样的勇征,每次自己把摄像头悄悄对准他的时候,有时是沉迷乐谱来不及反应,有时也只是似怒非怒地瞪他一眼,可飒太看得清楚,那双黑色眼睛里分明满载笑意。次数多了,所谓偷拍,也变成心照不宣的默许。
——飒太想拍随时可以拍嘛,我的24小时摄影师。
这句话中岛飒太记得清清楚楚,时至今日那人说话时的笑容腔调,依然刻在脑海之中,只要每次拿起相机,就能看见听见。
可是,可是。
这绝对不能让勇征知道。
8
“飒太?飒太?到啦。”
中岛飒太回过神时,车子已经停稳在路边,搭档轻声呼唤着自己,眼睛在黑夜里亮得出奇。
二人习惯性会在离真正居所还有一点距离的时候让司机停车,剩下的路程便自己慢慢走回去。相识以来多年皆是如此,今夜也不例外。
但今夜有些不同寻常,深夜路上已经没有行人,只有一列昏黄的路灯沉默地伫立着,二人拐过一个街角,勇征冷不丁发问:“飒太刚才在想什么?”
中岛飒太警铃乍起,还没来得及组织好语言,便听搭档的嗓音又响起:“飒太今天是不是偷拍我了?”
完蛋,被发现了……
飒太在他面前一向无法顺利撒谎,湿漉漉的眼睛看天看地,最后在勇征的注视下,只能默默称是,并祈祷他不要追问原因。
“为什么?”勇征听不见他心里的呼告,又问。
飒太长叹一口气,路灯影影幢幢,世界摇摇欲坠,他早该猜到有一天他这不可告人的心思会被发现、被质问、被刨根问底。他料到这件事会发生,却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自己甚至来不及想好一个像样的借口,把事情解释得冠冕堂皇。
勇征的嘴唇看起来,很软。这就是中岛飒太在那短短一曲之间的所有想法,颤动的叶片、失血的唇色、隐约的水光,衬得他双唇柔软的锦缎,可这要中岛飒太如何开口?
“哎?很软吗?“
耳边响起勇征略带惊讶的声音,中岛飒太才知道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说出来了,只听勇征轻声道:
“那飒太来试试不就知道了。“
双唇突然被贴上一件柔软温热的物事,松子酒未散尽的芬芳瞬间包裹住他,飒太大脑一片空白,像手机丢失信号、飞鸟坠落深渊,前所未有的触感在身上某个感官迸发,从心脏酥麻着蔓延至指尖,激得浑身毛孔怒张,想捕捉更多他的气息。
“勇征……”
是我喝醉了吗?亲吻的体验无与伦比,明亮又温暖的气息充斥在他周围,弥漫着淡淡的酒香,浇灌着他心中隐秘的渴求。夜晚?明天?工作?不重要,中岛飒太无暇思考,只知道自己忍不住现在就体验更多,温热水润的嘴唇、柔软坚定的目光,就是这些,现在就要,原来自己期待的一直是这个也仅是这个,中岛飒太确信无疑。
可还没等飒太进一步体会,唇上传了的触感便消失不见,在无限的失落中,中岛飒太感官逐渐回笼归位,原本眩目的光圈渐渐淡去,只剩下心上人袭击自己之后耳朵上的一抹殷红。
“你从车上开始,就好像一副很想亲我的样子……”勇征舔舔嘴唇,目光有些躲闪,但话音落时,终究还是悄悄掀了眼帘看他,却刚好对上飒太视线。
更年轻的主唱呼吸有些急促,目光却炙热且不容置疑:“我确实很想亲你,现在就想亲你。”
原来这就是答案,中岛飒太心想。一路走来,从陌生人到搭档,八木先生、勇征先生、勇征老师、勇征……称呼一次次改变、关系一次次拉近,终究也只是想要到这个答案——
想亲吻他,以恋人的身份,无论夏夜或是冬日,无论陌生或是熟识。
八木勇征被再次拉进一张柔软的大网里,唯一的搭档邀请他一同坠落,享受云端的绵延温存。手心仿佛被对方当成第一次上台时的麦克风,紧得几乎攥出印子。或许没有什么明天,就只有此时此刻,在短暂却永恒的时间里,谱完独属于他们二人的乐章。几点温热触上自己的脸颊和后颈,像High Fever里突然的沙哑低音,和暮春落在自己肩头的樱瓣。熟悉的气息逐渐包围着他,熨帖又安稳,无数日夜更替潮汐起落,飒太对他的无数声呼喊,变换了无数次的后缀,最终只化在二人轻分相贴的唇间,凝成一句轻轻的:
“勇征?”
八木勇征呼吸有些重,引以为傲的锻炼和肺活量在此时看来不过尔尔,然而飒太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胸口起伏得厉害,双颊也染了一层红色,这时才开始知道不好意思,揉揉鼻子垂首不敢看人。
二人相处之时,话题一向由飒太引导,而眼下飒太好像在害羞,勇征却也不觉尴尬,便同样静静地喘匀呼吸,等待着同伴的步调。
不知过了多久,飒太才平复下自己如雷的心跳,可脸上的热度不曾消减,他有些茫然无措,下意识看向勇征求助,却也只看见对方同样茫然的神情。
现在该说些什么?中岛飒太脑子几乎难以转动,甚至无法指挥动作,只知道自己不想和勇征说再见。不知被什么魔法驱使着,他只看见自己握住对方的双手,听见自己的声音微微发颤,和心上人约定来日:
“那……勇征,明天见。”
“嗯,”勇征笑着朝他点头,“明天见。”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