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我总感觉哦,慧人君才是你亲弟弟——”夏日蝉鸣下,即便隔了大门前院,泽本悠真的不满还是清晰可闻。他可能是刚进入了变声期,撒娇的声音粗糙低沉,听起来额外的别扭。
“对诶,严格来说你也没有多亲啊。”比他大几岁,跟夏辉同父同母的葵火上添油,扬起嗓子揶揄:“最多是半个血亲。”
“好啦好啦,你们要不也一起来?”泽本夏辉脾气好得要命,温和地问着,声音慢慢清晰了些。他说话总是十分的温柔,常常带着笑,眼睛弯弯的,让人总分不清是不是在使坏。
悠真和葵早学会了骑自行车,兴致缺缺的,也不爱在盛夏挥洒汗水。只是心血来潮要闹一闹兄长。于是听了赶忙拒绝。
大门咿呀一声往里敞开,泽本夏辉扭着头一边继续安慰弟弟,一边走出来,“我会给你们带点心的。”
他长发刚留了起来,随意地扎在脑后。晒得黑了一点,也精瘦了些,下颌线、脖颈、手臂的线条有点凌厉,看起来格外精神清爽。
悠真一听,满意了,松开他被抓得皱巴巴的T恤下摆,抬头跟木村慧人打了个招呼。
慧人穿着的一身衣服有些短了,裤脚吊着,露出了脚踝。脸上凝着汗,粘得头发一缕一缕,看起来有些滑稽。他虽然站在了树下,但可能等得太久了,整个人被高温蒸得昏昏沉沉。
正想笑笑抬手跟他也打个招呼,眼前就突然一黑,摔了下去,整个人往地上摔,手肘擦过倚着的自行车车铃,传来划开的刺痛,同时耳边响起了急促又刺耳的一串铃声。
——啪。
慧人精准的一掌,拍到了闹铃按钮。缓了好一会,才在恢复了安宁的世界睁开了眼睛。
没有听到夏辉君焦灼地喊他慧人。他郁卒地揉了把脸,也没有看到他猛地睁大的眼睛和拼命凑近的脸。
“什么破梦啊。”他哀叫起来,把头重新埋进被窝了,往深钻了钻,拱起一个小丘。
但是他T恤上的青蛙图案真的很可爱。他重新闭上眼,在虚空中跟着刺在脑子里的记忆,慢慢描摹着轮廓的线条——
那是泽本夏辉在他十六岁生日蛋糕上画的装饰纹样。一开始还扭扭曲曲、用力不均。他回想着都几乎笑出声。可是夏辉很快地就修正了力度,画出了一只眼睛圆圆、鼓着嘴、笑起来嘴巴咧得大大的青蛙脸。
“梦见什么我不知道,不过如果你再不起来洗漱,就赶不上第一节课了。”室友中岛飒太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他房门,挨在门框上,小口咬着三文治,手黏着手机,头也没抬,一直在按。
“啊——!”木村慧人一下子弹跳起来,手忙脚乱地冲出房间。
木村慧人,一名21岁的大三大学生,在开学后正式上课的第一天,就迟到了。
原因是他梦到了四年前上京后断联的邻居。准确点来说应该是十八岁时的对方。接着心神不宁地坐过了两个站,走错了出口,又误跑到了邻近的教学楼。
等到终于气喘吁吁赶到教室时,教授已经点完了名,正准备脱下老花镜,开始讲课。他尴尬地报了自己的名字,在让人窒息的静默里摸到角落的空位上,冒了满额的汗。
他松了口气,掏出了文具,摊开笔记本,准备认真上课。
然后胃后知后觉地紧缩起来,直直地往下堕,带起了缓慢而尖锐的疼痛。
今年的天气特别反常,拖拖拉拉的,一路把寒意拉长到了四月上旬,才隐隐有了回温的意思。
那天的胃疼好像真的落了病根,时不时就卷土重来,闹得慧人一下子畏寒了起来,整天恹恹的,提不起劲。偏偏他还不知道轻重,隔三差五的就要忘记吃饭,把自己折腾得更加可怜。好几次脸色青白得像没了鼻息,吓得飒太急忙去探,还被他翻着白眼一手打开。
飒太没办法,只好努力分出时间,约他吃饭。有时时间比较充裕,还爱找些有格调的餐厅、咖啡馆,要他陪着再坐一会聊聊天。但慧人嘴巴黏住了似的,变得格外善于聆听。幸好飒太也不在意,常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有天正好慧人下午没课,飒太上午去完了美术馆,便约他到附近的意大利餐厅吃饭。
“听说这家的肉酱意粉特——别——好吃。”飒太一见面就抓住了他胳膊,拉着他一样走,“你肯定会喜欢的。”
慧人头发长长了,卷卷的,四方八面的翘着,脖子反季节地缠了几圈围巾,穿得也很厚,像只动作笨拙的胖企鹅。
店内的装潢带了点意式风情,木桌木椅,打着橘黄的暖光,墙上挂着几幅风景画。厨房半开放式,室内飘着淡淡咖啡香与烤披萨的香气。侍应生大多都穿着普通T恤和牛仔裤,只围了半截围裙,很是随意温馨。
这个点还算早,餐厅内人只坐了一小半。飒太推开门时,有两三个侍应生刚好站在了门口收银台闲聊。他们反应很快,齐声说了欢迎光临,一个人便拿了菜单迎上来,要带他们入座。
那人可能快有180了,比他们高了一些。他留的短发,稍稍有些长了,染成了茶褐色,梳了个六四偏分,很柔顺地垂着,脸上架着副金色细框眼镜。他穿着一身黑,黑衬衫黑裤黑皮鞋,袖子半挽,系的围裙再把腰线勒得明显了些,宽肩窄腰长腿,比例很令人艳羡。他眼睛像总笑着,温声地说着话。
慧人可能是觉得热了,一进门就低着头,专心致志地开始解围巾,等他费力地挣脱了缠绕,才抬起头看人。飒太正跟着人走,突然感觉抓着的胳膊猛的一抖。
那人刚好转过身来,请他们落座。
“怎么了?”飒太松开他胳膊,坐下来后接过了菜单,小声地问。
“夏辉君?”慧人好像没听到似的问,全程盯着那个人,眼睛亮得吓人。
飒太往上望,正好看到他胸前挂了个名牌,写着“泽夏”。他因此没错过泽夏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听到慧人的话后,他的笑容可能滞住了那么一瞬,下半秒又迅速恢复了。
“真巧,”他笑着说:“慧人,好久不见。”
慧人立刻跟着笑起来,苹果肌被嘴角顶得高高,鼓鼓的,好像绷紧了许多日的神经也终于松懈下来,“对,好久不见了。”
飒太之后回想,那天除了这个有头无尾的小插曲,不对劲的大概还有慧人的胃口——好得实在有点过分了。
他们各自点了一客意粉,另外加了一个大披萨、沙拉,一份洋葱圈。末了还被送了两份提拉米苏,用鸡尾酒杯装着,芝士蛋糊填得老满,装点得很漂亮。
飒太本来以为按慧人这阵子的食量,自己要帮他清盘,还要解决掉大部分的披萨和甜品。谁知他风卷残云,吃得津津有味。腮帮子在用力咀嚼的时候胀鼓鼓的,一直塞得满满,连提拉米苏都吃个一干二净。一口与另一口的空隙间,只来得及挤上对菜品的赞美。
要不是他出了门之后饱得要抱着肚子,缓了一阵才走得动路,都能把飒太骗了过去。
过了好几天,员工群组里有个胆大的终于沉不住气,顶着个绿油油的西兰花头像,大咧咧地问:“老板,那个小孩是谁啊?”
一会又加了一句:“今天剪了头发,染了棕色,好可爱呀。”
他没加上诸如“那天”、“那时候”一类的修饰词。因为小孩不止来了一次,往后接着一连又来了三天。有时是近午饭时段,他们刚刚开店,有时来得很晚,差一点就要截单了,才听见他推门而进的风铃声。
他们老板开业这几个月以来一直勤勤恳恳,到得比他们早,走得比他们晚。不知道怎么的,这段时间开始了无预警的旷工。开始还会在群里说一声抱歉,后来直接就说“今天不能到店里”就了事,让人疑惑更深。
泽本夏辉刚醒来,还宿醉着,太阳穴胀痛着,头昏眼花的,要在床边缓了许久,才光着脚爬起来给自己摸索着冲了杯蜂蜜水。上衣也没穿,就这么裸着,蓬头垢面的呆在厨房里,一边饮,一边打开手机。一刷,只觉得头更痛了,突突的,像藏了支利箭,缓缓推进,快要穿破而出。
“是熟人。”他打了一行,想了想,长按了删除键,重新输入:“是老家邻居家的小孩。”
“是哦。”那颗西兰花可能是惯了有话就说,直率得很:“那天没发现。他真的好挑食,点的好多都没吃完诶。”
他看了那一句好久,才按黑了屏幕。黑漆漆的屏幕上映着他不自觉浮上来的微笑。然后慢慢地敛了去。
木村慧人的确很挑食,但以前藏得很好,比他头一回来店里时装得还要好。他回想着,心里好像都柔软了许多。
慧人第一次到他家时,好像才七岁,眼睛圆溜溜,脸上堆着婴儿肥,头上毛绒绒的,身体却瘦得有点不成比例,有点像那种车载大头娃娃。
夏辉刚过了十二岁,早早学习了如何自力更新,还要分神照顾几个血缘复杂的弟弟妹妹。有天出门买零食时,看见小孩过了饭点都还呆在公园里,坐着秋千发呆,手指都冻得青紫了,突然心血来潮的,就跑过去搭话,把人领了回家。
“你挑食吗?”他记得自己牵着小慧人的手,微微晃着,往家里走。慧人好像尝试过要把手挣脱出来,但反倒被捏得更紧了,像攥在了手心似的。
毛绒绒摇摇头,又怕夏辉没看见,小声说:“不挑的。”
然后手慢慢地,慢慢地回了温。
……
可能是被几个小孩排排坐捧着脸围观的关系,就算饿得实在过了头,小家伙吃起东西来还是十分的斯文:一小口吞得干净了,才接另一小口,合着嘴细细又快速地嚼。
跟某些仓鼠科的小型动物一模一样。
连要喝牛奶、吃到了茄子、青椒,都面不改色,还甜甜地谢他,称赞:“很好吃哦!“像个普通的、有礼貌的邻家小孩。
他因此一度被夏辉当作教育弟妹的好榜样,听得悠真他们耳朵都起了茧。
要不是夏辉后来观察到他吃到不爱的食物时,总爱自虐般地延长咀嚼时间,久一点——拖到快让人察觉到了异样,才会咽下一口,木村慧人还能再装得久一点。
同样的道理。
要是在烟花大会那一晚,夏辉没有发现慧人在花火开得最盛、最亮、最灿烂时投来的眼神,慧人应该也能装久一点,再久一点。
泽本夏辉也是。
泽本夏辉刚成年的那一年,终于正视到了自己不对劲。那天他跟慧人挤在一个被窝里,被子只盖了半边身。他听着雨声和耳畔绵长的呼吸声,发现天花板上有一条很细很长的裂缝。那年木村慧人十五岁。
翌年夏辉继父和母亲离了婚,继父带着悠真和再小一些的妹妹搬回了东京。临行前慧人也来了帮忙。夏辉蹲在物品散乱的地上,被偷偷摸了摸脑袋。那年慧人十六岁。
过了两年,夏辉毕业,穿着学士袍抱着毕业证,接过了慧人送来的花。葵嚷着给他们拍拍立得,抓拍到一张慧人仰着头给他整理袍领的照片,不知道放到了哪里去。那年慧人应该还是十七岁。
他们年龄相距五年,相识刚好十年,是个很完满的圆。那时候夏辉的生日只过了个来月,慧人的生日还有将近半年,所以严格来说,两人其实差了的是六岁——
就在这个空档间,夏辉选择了短信告别。
当时可能就是为了避免这样的情况——
眼前漂亮的眼睛怒睁着,眼尾堆着红。也不知道等了多久。明明气得要命,却让人感觉下一秒就会滚落泪。站在门口的人嘴都有点发颤,撑着门的手绷着青筋,却开了几次口没能说出话来,很是可怜。
泽本夏辉这天终于提起了劲,一大早洗漱完就准备上班,被堵了个严严实实。他也不急,错开眼睛跟对方笑着道了早安,把人请进门,“免得吵到了邻居。”他这么解释。
他让人穿了自己的拖鞋,自己脱了鞋踩着浅灰袜子进去。两人擦肩而过时,他估测了一下对方身高——这几年慧人肩膀宽了些,应该再长了五、六厘米,几乎能与自己并肩了。
“吃了早餐没有?”夏辉打开冰箱上下扫了一眼,慧人愣住没回答,他接着问:“要喝橙汁吗?”
“不喝。”慧人拒绝了,好像是怕他听不到,又重复一次:“不喝,谢谢。”他声音还抖着,很使劲地克制住了。
夏辉点点头,拿了鸡蛋和番茄出来,俯身冲洗着跟他说:“太早了,你先洗一洗手,去坐坐,我简单做个三文治。”然后他背对着人,顿了顿,“帮我请个假,说我有事忙,下午回去。”
好像空白了的四年不存在似的。
慧人没能拒绝第二次。他掏出手机,按着夏辉说的发信息。才打了几个字,他就抓紧衣袖往屏幕擦了擦突然出现的水痕。这样打打停停,花了比寻常要长许多的时间。
等发送完,他深吸了几口气,说:“夏辉哥,我等会有课,话说完就走。所以不用忙了。”手机就抓在手里,碾在他心口上,“我本来是想问你,要不要一起去赏花——难得今年花期迟了这么多。但忘了问你的电话号码,本来打算到店里问的。”他指尖太使劲了,全泛了红。
泽本夏辉终于回过头,旁边的吐司机叮了一声,跳起两片面包,身后的煎锅噼里啪啦地响着,他手上湿着。毛巾就挂在橱柜上,他却把水擦到了自己身上,“别哭了。”他说:“慧人——小慧,别哭了。”
慧人牵了牵嘴角要笑起来,他鼻头也红了,连忙背着手,用袖子擦眼睛。他顺势就这么捂着,声音有点堵了,抽了抽鼻子,哑着嗓子大声说:“我没哭。”然后好像被逗弄的小孩,静默间感受到了不认同的视线,于是很快又松开了手,望向他。
他眼周一片的红,却没半点水渍。
电话响起时,慧人靠坐在床边,头枕着只半个人大的恐龙玩偶,正正睡在它圆滚滚的肚子上,戴着热敷眼罩,脚轻轻踢着大开的房门玩,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客厅的飒太聊着天。
飒太晚上回去看见慧人后吓了一跳,“你就顶着这么肿的眼睛去上课啊?”在递给他那片发热眼罩前还补了一句:“这样更像青蛙了。”
他边撕包装边瞪了他一眼,没反驳。
手机调了静音震动,没有得到响应,便一直敬业地抖。他支棱起来,寻着动静往床上摸索了一会,最后从恐龙尾巴下抽出压住了的手机。
他拉开一边的挂耳,发现屏幕显示的是一串不知来历的数字。
那边飒太还在说什么舞蹈社的堀前辈在找他,要他帮忙在校庆活动上演出。就是跳一首群舞,再加小段的solo。
他不是很在意。点开了接听键,放到还勾着挂耳的那一边耳朵上,然后重新戴上了另一边眼罩。同时,缩起右脚,托着下巴,好像是在发呆。但另一只脚缓缓把门推着,最后推成了半掩。飒太的声音渐渐小了起来。
“慧人?”那边等了几秒,突然开口。慧人下意识“嗯”了一声,应了。对方笑起来,松一口气似的,“你还没换手机号。”有点让人牙痒,好像算死了慧人不会气昏头挂他线。他声音隔着无线网络,低沉了一些。
慧人听着,把手机挪远了一些。“我又不是夏辉哥,”他生硬地回复:“没有要躲的人。”
“我也没有。”夏辉放软声线,“Line好友通过一下,下次有话可以直接说,不用等我那么久。”慧人听了,沉默了下来,一直没再说话。他好像也知道了不应自讨苦吃,跟他说了晚安,等不到了他的晚安,就挂了电话。
下一秒手机又抖了一下,慧人走避不及,被震得耳朵发麻。
“是跟谁打电话啊?”门顺着话音猛地被人顶开,幸好他的脚在被夹在墙缝的前一瞬抽了出来,免于厄运。飒太拖着嗓子阴阳怪气:“原来我一直在唱独角戏哦。”
慧人忍不住笑,跟他说对不起。
“说真的,是谁啊?”飒太坐到了他旁边,扒开了他莫名用力抓住的手机,然后举起那只空出来的手给他自己擦了擦脸。
慧人假模假样地哀嚎起来:“痛痛痛,戳到我了!”
“娇气鬼,”飒太拉开他的手,不嫌弃地放到自己的衣服上抹了抹,“快说,我要去洗漱了。”
“是泽本夏辉。”这好像是他时隔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说出他的全名,只加了客气的敬称,没有喊哥,或是再亲切一些。然后叹了一口气,语义不详地换了主题:“今天樱花都要谢了。”
飒太好像没发现,装着惊奇:“花期都开始了几天了,你这才发现啊?”他捏着慧人手心问:“那我约你前天去赏花,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忙着去不了。”慧人老老实实地回答。
“哦,在忙在忙。”飒太懒得揭穿了,没再纠缠,“我跟风音也这样说,”——风音是小他两岁的妹妹,刚上京读大学,好像很喜欢慧人,托他哥来约了他两次,“她说没关系,明年看看慧人哥有没有时间。”
慧人突然想起早上夏辉走过来,摸着他的头,轻声地跟他说对不起,“我这几天比较忙。明年一起去看吧,慧人。”
慧人那时闻言抬起头,一瞬不眨地盯着夏辉眼睛——想着他有没有在骗自己。
“抱歉。”他在飒太手里突然攥紧了拳头,“抱歉,”他说着,急忙拉开眼罩,仓皇的看向飒太。飒太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明所以,“我要跟风音说对不起。”
也不用说得那么正式——飒太这话就在嘴边,然后看到了慧人的表情,说出来就变成了另一句话:“好,你自己跟她说。”
若果要木村慧人在大晦日把全年做过的蠢事排名,头三位大几率还会跟五月的一样:
1. 隔了一周就通过了泽本夏辉的好友申请
2. 去了舞蹈社迎新会的续摊
3. 酒醉后打开了手机
但凡他能少做以上任何的一件事,就不至于像现在一样羞愧至死。他趴在书桌上,从臂弯处抬起眼,拇指滑动着对话框,好几秒才到达了顶。
最上面只有几个白色的对话气泡。全是对方毫无意义的问安寒暄。后面则是今天凌晨发出的几十条绿色信息,开始全是乱打的字符表情,接着都是语音——长至几分钟,短至两三秒——
旁边全标了“已读”。
要不是他随便点开过其中一条,听了开头,实在无法想象一个醉得彻底断片、哽咽得话都说不清楚的人,竟然能精准地翻过不同的群组和亲友,点进跟泽本夏辉的聊天框里,还一连发了那么多条语音。
夏辉不会闲得都听完了吧,这么多条呢,他自己都不敢听完。慧人想着,手指动了动,抱着侥幸心理撤回了几条特别长的语音。
木村慧人,公认的酒量还行,酒品很差——不是纯粹动手动脚的那种。
他会嚎啕大哭,哭得震耳欲聋。
一边哭一边喊一个人的名字。
去年飒太生日那天,他们两个合办了生日会。他痛痛快快,人生头一回喝了个酩酊大醉。飒太后来给他传了堀夏喜——舞蹈社的前辈,拍的片段。
飒太再三保证,他们所有人都会守口如瓶,原档删得干干净净,聊天记录也跟着删掉了,叫他不用担心。……就是千万别要跟不熟的人喝醉了。
片段他只敢看过一次。
画面背景是灯光闪烁的KTV包厢,还播着可苦可乐的未来。开着原唱,刚好又进了合唱的副歌:“如果能够一直这样喜欢你的话,思念就这样不传递也很好——”
他坐着,扒拉住了站着的飒太,好像孩子一样垮着脸、扁着嘴,也不懂去挡,呜呜呜的哭出了声音,“夏…辉……夏…辉……为什么呀……”抽泣间断断续续地叫着。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当时房间只剩下了他们和两个已经毕业了的前辈。飒太和夏喜一开始还很新奇,笑着大呼小叫了一番。
“他是不是在喊我啊?”等堀夏喜终于听清楚了慧人喊话的内容,立刻停住了笑,自我怀疑道:“我有那么严厉吗?”他退后几步,照到了刚在暗处的两个人,“大树哥,”他跟其中一个确认:“再怎么说,也应该是世界哥比较严苛吧?”
飒太听着,也扭头看向了那人。
那个人凑上来,蹲下去,摸住了慧人的头,很温柔地叫他:“小慧,你叫的是堀夏喜吗?”慧人刹不住眼泪,哭得昏了头,根本不能理解这句问话,他就慢慢重复了几次堀夏喜这三个字,像个在教平假名的幼师。
画面猛的一晃,然后直直堕了下去,可能是摄像的人都忘了要继续举着手机。往后屏幕漆黑一片,只有声音记录了下来。
“泽……”慧人好像明白了,但打着哭嗝,不断地抽着气,止也止不住的,咳嗽了好一轮,干呕了一下,声音不由自主地弱了下去,沙哑着说:“泽本,夏辉……泽本夏辉……泽夏……不是、不是堀夏喜……”
“泽本夏辉,谁啊?”飒太忍不住问。
慧人可能酒醒了一些,不过又不是完全清醒的程度,不然绝无可能乖乖地回答:“是哥哥,夏辉哥。”
“我好喜欢他啊。”他很小声的,又说。
聊天框抖了一下,弹出來新的信息,打断了他的回忆:“慧人,周末有空吗?”
泽本夏辉承认他很不洒脱。
一直跟自己说:“这是为了慧人好,这是为了慧人好。”游说自己:慧人比他小五岁,那时只有十六岁,才刚升上高中,自己就已经成年了。不能占着年上的便宜,把小孩拐进歧路。
再说,他七岁那年认识了自己。自己去到哪里,小孩跟到哪里。教他学游泳、学骑车,带他到水族馆、去游乐园。给他记录体重身高,关注他成长的每一步。慧人因而对他出现类似孺慕的感情,其实再正常不过了。
就是他自己。社交面太窄了,仔细想来身边竟没有一个所谓的“朋友”。他在家庭以外,花了太多时间,耗了太多精力,围着一个邻家小孩团团的转。回过神来,二十岁出头,感情生活只有过朦胧的句点。除了家人,他生命里好像就只有慧人。
他甚至想象过,如果事情没有败露,慧人能一直没有发现——没有发现靠近时自己跳得过于兴奋的心跳,没有发现自己偶尔完全失控的眼神,没有发现两人的相处早模糊了所谓正常的边界……他或许能一直这么可耻的、沉默地守着他生命里的瑰宝。
所以当小三岁的葵在上京前拉住了他说:“慧人喜欢你。你知道的吧?”他吓了一跳,她便撇了撇嘴,“装什么啊,我对gay又没什么意见,我还以为你们下一步就要两情相悦了呢?”见他摇摇头,自欺欺人地否定,她续道:“你有机会看看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有什么好看的。但是他心里就这么播下了怀疑的魔豆,在瞬间长芽、破土,转眼粗壮了枝干,反复戳破了他隐秘的期待,在他身体里形成了长久溃烂流脓的伤。
然后真的不出她的意料。
木村慧人的眼睛说明了一切。他的眼睛太大了,很多细碎又勃发的情感都无处躲藏。他也没学会如何收敛,带着某种很惊人又惹人痛惜的天真和懵懂,像生生的捧着一颗赤诚的跳动的心,怯怯地递到他眼前。“你看看,”好像在呢喃,好像在祷告,“你看看我。”
于是在绽放的烟火映照下,里面竟还亮着摄人的光芒。
夺目而刺眼。
他穿着自己买的一套深灰浴衣,腰间是自己系上的红腰带。在挤拥的人潮里时不时的被拱到自己身旁。最后在推散之前抓住了自己的手——就像第一次的时候那样——小孩的手大了许多,但还是潮湿又有点凉,抓住自己,微微地晃。
第二天,泽本夏辉终于做了一个决定。他借口送葵上京上学出门,然后长久地留在了东京。
这个决定早该做了。
电影的PG家长指引只到12岁,他的陪伴早在那时候就应该画上一条明白的界线。他擅自延长了五年,堵着眼,捂着耳,甚至盼望过末日早日来临,奢求一个和小孩没有将来、没有结局的发展。
他不能再那么自私。
泽本夏辉承认他很不洒脱。
即便是在手机格式化、电话号码都换掉了以后,还狼狈地保留着慧人之前发给他的Line语音存档,与许多偷拍的、明拍的照片。
于是当他醒来看到了满屏的语音时,他的第一反应,是长按了信息,先点选了每一条收藏。
接着才点开,被耳机里扑面而来的哭喊嘶叫声,惊得呼吸都顿住。
“夏……夏辉哥……”好多条以后,慧人终于问累了,也哭累了,打着嗝,好像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扰人,小声地说:“我好喜欢你啊。”
木村慧人,在泽本夏辉做出决定的相仿岁数,也走出了勇敢的一步。
在发出了那一条信息后,泽本夏辉坐立不安了一整天。经常只在有客人时才扬起笑容,接待完后,又很快地就消了下去。手一直插在围裙口袋里,还要时不时的掏出来手机看一看。
员工们看着他难得那么焦躁的样子,很是新鲜。你拱我我拱你地,又推出了那颗沉不住气的西兰花——八木勇征。他脸圆圆的,笑嘻嘻地靠过去,一眼就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却叫人生不了气。
“泽夏哥,”他轻轻撞了撞夏辉肩膀,“晚上的试菜,能不能请上慧人啊?”他看夏辉撇了他一眼,笑着解释:“他好挑食啊,不像我,什么都能吃,”他拍拍自己小腹,“正好能帮我们筛选一下。”
夏辉收回眼神,“你能请来就行。”
勇征得意起来:“有什么难度的,他还欠我一个人情呢——”呀,说漏嘴了,他连忙用手捂紧了嘴。
傻得还以为自己能把卖了老板家地址这事给瞒过去,夏辉好笑地看着他快步离开的背影,然后又有点惆怅。
慧人真的应了约,才下了晚课就往店里赶,穿着两件薄衫冒了满额的汗,还跟人道歉:“勇征君,抱歉,这节课晚放了。”半遮半掩的,他扫了全店一周,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哎呀,没事没事。”勇征搭着他的肩膀把他往拼起来的长桌上带,上面满满的放着各类新菜品,明明他已经尝过一轮了,还能勾得继续猛咽口水,“时间刚刚好对吧,我们刚好做完菜,还不用等呢。”
他吃得很快,好像在跟时间竞赛。每样都浅尝了几口,再漱漱口,最后选定了新口味的披萨、烩饭、肉菜,还有一款杏仁饼。擦擦嘴,感谢了招待就起身,要说再见。
勇征知道他和泽夏闹着矛盾,但没想到他一刻都不想呆,拖都拖不住。怪不得泽夏提早躲了出后巷,免得人一进来就要夺门而出。他努力了一下:“你还没吃饭吧?剩下我们可以分着吃了。”其他人应和着点点头,有人便过来把吃的分份。
“不用了,我吃饱了。”慧人脾气意外的硬,笑了笑背起包,向外走,“你们可以把夏辉哥喊回来了。”
勇征脑子转了一圈,难得的机灵起来,“他不是在躲你。”
慧人脚步定住,“他说的?”勇征张着嘴,没法答上来,他低头笑了笑,“可别再把我当小孩哄了。他哪里会这么说啊。”
“——那你可以自己去问他。”勇征只觉得自己头上顶着光环,闪着纯白的光,背后也要冒出来两只大翅膀,他说着,上前按住慧人肩膀,带着人转了个方向,经过厨房,拧开后门,轻轻推了他的背一下,也没有收小声量:“成年人,话要说清楚是不是。”
慧人身板明明很薄,却意外的立住了。
勇征哎呀一声,知道没法强求,转身走了。
慧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很多,沉淀着最后的橘红,如今早散尽了。小巷夹在两栋楼间,照明只有一盏灯,高高地悬着,好像舞台上的追光灯,在黑暗中打亮了一圈,偶然电压不稳,闪动一下。
有人倚着墙,不知道等了多久,脚踩着光圈边缘,本来正踏着莫名的拍子,看见他后停住了。他手里可能夹着一支烟,漆黑的半空中亮着星星点点的红光,飘出的白烟腾升起来,荡进了光影里。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对方说,声音有点沙哑。他向前走了一步,被光照亮了左脸。
9、
慧人喉结滚了滚,没看他,走出来拉掩上门,步下台阶,“勇征君叫我来帮忙,我怎么不会来。”
铁门长长地咿呀了一声。
“哦,这样。”夏辉点点头。“你要回去了?”
“本来是要回去了的。”慧人看向他。
“现在呢。”于是他踏前了一步。
勇征的话慧人可能真的听进去了,只见他冷着脸开口:“想问你几个问题。”
“好。”他把烟按熄在烟盒上,先把烟蒂丢进了垃圾桶,“你说。”
慧人看着他,睫毛好像在颤,“你这是在躲我吗?”
“躲你?”夏辉笑起来,“你收到了我发的消息吧。我等了你一整天。”他把烟盒塞进了外套口袋,旁边好像有蚊虫飞过,他跺了跺脚,“我是怕你看见我就跑了。”
慧人知道自己误会了,抱歉地笑了,“原来是这样。那——”他咬住下唇,做了好一会心理建设,才说:“那我发的语音,你听了没有。”他极其难堪地维持住了与夏辉的对视,脸连着耳朵都漫开了大片的赤红。
“听了。”夏辉没有跟着笑,很认真地回答。
“听了来约我,是要说清楚?”
夏辉点头。
“说对不起,然后温柔地拒绝我?”
“不是。”夏辉想,不是,不是,当然不是。他打断:“要说我也是。”不知不觉间他又走近了一步。
……
慧人看着他,好一会,突然又笑了笑,“我知道了。所以你那时候就知道了是不是。”这个世界上只有泽本夏辉一个能从这句语焉不详的问话中听懂他的意思——
四年前,你是不是知道了我喜欢你,所以要离开?怕我太小了、怕我不懂事、怕我一时被冲昏头脑。
——你要为了我好。
所以尽管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但你自己一个最后决定要丢下我。
因为你是个负责的成年人,而我只是个还在认识世界的小孩,所以“不如问问慧人怎么想的”这个想法从来没有划过你的脑海。
在这四年间,木村慧人终究是成长了的,那一声声酒后的“为什么”,其实从来不是真的疑问。他在冬来暑往的日子里,一次又一次地追问自己,要逼出一个解释。
他独自一人找到无数个解题方向,然后顺着每条路摸索走过去,在碰了许多次壁后,最后头破血流的穷尽到了唯一一个答案。
“因为我比你小五岁,一直只能是小孩。”慧人自问自答,他脸上的颜色一点点的淡下去,“我可以是你一辈子的小孩,但我不能一辈子都当小孩啊,夏辉哥。”
说完他笑起来,举例:“前段时间你躲了我三天。是怕我又误入歧途,对吧。”
泽本夏辉这时候明白过来了。年长的五年带给他的不止温柔、包容,还有傲慢、闭塞。他一直躲在替人着想的背后,走着以退为进的棋,把自己置身事外。长久以来,他只顾着自己思考,忘了对方也会思考,自以为是,又觉得一切理所应当。是一个卑鄙的惯犯。
说到底,“为了他好”,到底是为了让胆小的成年人心安理得的幌子,还是真的只是为他好,实在是再清楚不过了。
但是不是,一切都太迟了?他后知后觉地想。
可能是真的太迟了。他无法抹平过去漫长的四年,也无法真的回到过去,对着17岁、18岁、19岁、20岁的木村慧人,为着23岁的自己仓促落下的决定、为着至今自己的胆怯郑重地道歉。
他艰难地张了张嘴,脑海空白着,最后还是苍白地说:“对不起,慧人,”他重复着说:“对不起。”聊胜于无的,希望想为过去犯的错误赎一丁点罪。他下唇可能破了,正流着血,话里话外都沾着腥甜。
话说到了这里,木村慧人终于走近了一步。
这条小巷很窄,于是他近乎是贴在夏辉跟前。
“你对不起什么啊。”他很平静,很难得的,显得泽本夏辉分外的狼狈。他的问话没给人留下回答的空间,紧接着,他剖开了自己,赤条条,没一点保留:“我曾经一度想过,你要是也喜欢我,跟我道了歉,我就能立刻接受、原谅你,继续爱你——”慧人微微仰着脸,蜻蜓点水的亲了他一下。
夏辉便立刻想到了:而21岁的木村慧人也一样,没办法替过去数年,反复受着煎熬苦痛,不断自我诘问的自己轻易地说一声简单的原谅。尽管他爱他,而爱情也不讲道理——
但幸好,因此一切还留有余地。
“那就不用原谅我。”他扶着慧人肩膀,跟他四目相对,“但请你继续爱我。请你时刻提醒我。”他会一日复一日地学习、证明,正视这个困扰他们多年的坏毛病。他要把慧人当成小孩,但也要知道慧人不再是小孩了。
好吧,慧人想了想,答应了他。
然后又一次尝到了腥甜与咸涩的味道。
10、
电影的PG指引到12岁。泽本夏辉擅自给他和木村慧人延长了五年。再在23岁,继续自顾自的画了个休止符。
四年后,他们重遇。
他原来早错过了那一句:“哥,你能不能再延长一点?”
也错过了那年的樱花。
但夏辉没有再错过慧人的爱,这次换他来指引。
慧人仰着头看了一会紫藤花棚。
棚身大结构是很粗的深色木头架成的,上面铺着一排竹子,用黑带子绑紧了。棚顶垂满了紫藤花,长长一串,一串接着一串,远看是一大簇烂漫的紫,好像葡萄,缀着绿叶。近了才见到花瓣的好看:白里夹着深紫与嫩黄,一片挨着一片。
然后他拿起相机拍了几张照片——相机临时跟飒太借的。
飒太听他要去旧庭院时很纳闷:“我跟你去不就行了?我还没去过那里呢。”
慧人解释不上来,只好短促地回答:“我跟夏辉哥一起去。”本来这也不该很赶急。夏辉上周趁他来店里时就问了,他第二天答应,行程很快就敲定了下来。但到前一天,思前想后还是觉得应该要带一部相机,只好觍着脸来敲室友房门。
飒太正坐在地上,认真地翻找合适的机子,听了,立刻直起身,随便递来一部卡片机,还塞他手里,“便携。”他敷衍道。
——“确实就是便携了。”他看了看那几张成果,撇撇嘴。
夏辉闻言凑过来低头来看。
当时天还很亮,屏幕显得有点暗了,慧人便用手拢起来,把显示屏侧向他。他脸冷着,眉隐隐凝着,嘴巴微张着,等了一会,问他:“是不是,好难看啊。”都没有看他。
夏辉用手指画了下照片,辩护:“裁掉这里,应该就好看了。”
“你笑什么啊?”慧人一抬脸,看他笑得眼睛都睁不开的样子,忍不住用手肘顶开他,“我就是不会拍啦。”
“你的表情,好认真。”夏辉还模仿了一下,小小的鼓着脸,“像这样。”
“那你来拍拍看。”慧人其实也忍不住笑起来,夏辉真的不太适合这样可爱的表情,但他很努力地维持住了,把相机推给了他,“我待会检查检查。”
夏辉看着他踱着步往前去,也跟了上去,然后侧头看着他,问:“那你呢。”
“做模特啊。”慧人脸不知从那时候开始就红了,而且一直红着,于是扭着头,尝试不去看他。
“外面小巷的灯到底修好了没有啊?”
“勇征,你去看一眼不就知道了?”
八木勇征把自己脸揉成一团,“我怕黑啊!”
同事拍了一下他的头,“早修好啦!”
“真的假的哦——”勇征拉上卫衣的帽子,跑到后厨,试着拧了拧门,门锁了。他小声继续自言自语:“我今天不想绕路了诶。”说着跟同事道别,从正门走过去,转去后巷。
灯终于修好了。巷子里打着几盏灯,终于不再是只有伶仃的一道光。整条小路都很亮堂,照着的墙身有些粗糙,颗粒感很明显。半开的垃圾桶早清空了,虚盖着。
勇征理应就这么昂首阔步的快步走过去。这样他就不用绕大半条街,然后错过一班车,要在蚊子缠绕间抖腿二十分钟。
但——他看了眼巷子,然后很快收到了一个警告的眼神。
等会——他们原来是这样的关系?所以慧人哪里是什么“老家邻居的小孩”啊?!
天然如他,在错过了夏辉、同事,还有慧人偶尔会带来的那个金毛小孩一系列暗示明示后,时隔一个多月,终于惨痛地后知后觉。
毕竟哪个邻居大哥会这样搂着隔壁弟弟的腰,这样托着他的脖子,这样侧着脸,这样贴着啊……
他赶忙调头就跑。跑快一点,说不定能赶上那班车。
“有人?”慧人听到声响,慌忙推开他,张望。
“可能是野猫。”夏辉跟着张望了一下,然后又亲了他一下。蜻蜓点水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