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eface

有借有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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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ating:
Mature
Archive Warn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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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tegory:
M/M
Fandom:
Fantastics from Exile Tribe (Band)
Relationship:
Sawamoto Natsuki | Sawanatsu/Kimura Keito
Character:
Hori Natsuki, Nakajima Sota, Yamamoto Sekai, Sato Taiki, Seguchi Leiya, Yagi Yusei
Language:
中文-普通话 國語
Stats:
Published: 2022-05-15 Chapters: 17/17 Words: 26055

有借有还

Summary

木村慧人借来了一个寒假,时间到了就还。

Notes

导演专业学长夏辉X表演专业学弟慧人。
芬达出没打酱油。
OOC,编的狗血情节。

特别鸣谢:
闷烧鱼和思吾两位的陪伴!(如果哪天你们不咕了我会更感谢的,求求了

Chapter 1

要是木村慧人今天出门前就知道会出岔子,他肯定会多穿一件厚外套,戴上帽子、手套、围巾,里三层外三层,裹得严严实实——而不是跟现在一样,因为怕迟到,连隐形眼镜都没戴,架着副粗框眼镜,呼出的每一口气都在镜面形成了薄雾;身上只套了一层棒球外套,穿着卫衣运动裤,头上勉强盖着连衣帽,缩着肩膀,在凛冽的海风中被吹得口齿不清。

 

他蹲在岸边的大石块上,觉得自己可能脑子都冻得不太清醒了,很不确定地问坐在对面的人:“前辈你刚刚说什么?”

他的卷发还没来得及补色,半黄不黑的,从帽沿冒出了一簇,随着风翻飞,散了又聚。泽本夏辉看了一会,才又问了一次:“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江之岛。”

“江之岛?”夏辉跟着重复了一次,“神奈川?”

慧人点点头,“我们早上坐车出发,然后在车站附近吃了饭才过来,待了一个小时不到。”他说着,在裤子上搓了搓手,然后手指并在掌心感受了一下,还是太凉了。

夏辉好像有问不完的问题,思绪顺着慧人的话飘:“我们一起?就两个人?那大树呢?”

“对,两个人。大树前辈还在赶作业,来不及了,就托我来帮忙。”慧人一一应了,他的手始终捂不热,于是他在问句与问句间问:“前辈,能让我检查一下吗?”

“——哪里?”夏辉凑过来。

“头。”慧人往自己身上比划,绕了后脑一圈,“前辈你刚刚摔倒了,我想看看有没有伤。”

“好,那就麻烦你了。”夏辉坐近了一些,但坐姿没有变化,“我有些晕,这样可以吗?”

“可以可以。”慧人立刻说。他直起身,坐到他身旁朝风处,双手摩擦了一会,才摸上去。

 

他指腹很冰,动作很轻柔,好像生怕稍有不慎,就会按破什么一样,从上而下,从左到右,仔仔细细地检查了每一寸。

夏辉穿得很暖和,里面一件贴身高领厚毛衣,外面是长身的鹅绒服,背后缀着一圈毛的衣帽,整个人冒着热气。他头上不知道哪里在隐隐作痛,天旋地转着人好像要飘起来,就是慧人把他按了下来。

 

“我们来干什么的?”夏辉说话好像要比平时更慢,在猎猎的风声中显得很破碎。

慧人伸手指了指他怀里的相机,“踩点取景。”

“是实践课的微电影?”

“对的。”他回答着,一手按到了一个鼓包。

“哪一个场景啊?我脚本——嘶——”

“抱歉,很痛?”慧人低头问,他声音没有扬起,像怕激起他的头痛,在环境噪音下取了一个微妙的平衡。

“还好。”夏辉回过神来,其实主要是被自己扯到。他刚听了慧人答话,摸了摸相机,想看看是什么机型,但怕低头会更晕,于是拉起机身,忘了脖子挂了带子,被扯个正着的同时,又被冰了一下。

“应该是开头。脚本前辈你还没给我。就列了一个大纲。”慧人检查完收回了手,“好像没出血。但有个地方肿起来了,前辈我们待会还是去医院看一下。”

夏辉脱下相机带,点开了图库,看了看刚刚拍的照片,手顺着轮盘一直一直转,屏幕上的图像就跟幻灯片一样闪过,然后又倒回来,那时候才问:“等什么?”

“等前辈你没那么晕。”慧人脸上不知道是不是冷着了,一直有两道很不自然的红。

“哦。”夏辉挂好相机,朝慧人抬手,“你扶我起来。我们去找个咖啡馆坐一坐。这里风太大了。”慧人一下子手忙脚乱起来,想也不想就拉住了他的手。他捏得很用力,手上还是冰凉的,带着莫名的潮气,逗得夏辉笑起来,“你先起来,这样怎么用力啊?”

“对,对哦。”慧人赶忙松开了,重新站起来了,拍掉手上蹭到的灰石,才来拉他。

两人一前一后走回了大路上,手一直没松开。

慧人本来很快便要松手的,但夏辉握着他的手说:“你先带着我走,我现在好像走不了直线。”慧人听了便一直僵着身,牵着夏辉,在前面开路。

 

相机,或是记忆卡,借的是谁的?夏辉想着,怎么藏了张这么久的偷拍。他的头发早染回黑色了,图上那头棕发大概是去年——还是前年的了吧。而且还这么糊,有什么价值。

Chapter 2

慧人趁等待的空档,给自己师兄大树报告了。刚回完他信息,也未来得及看后续回复,面前的电磁门就敞开了。技师推着坐着轮椅的夏辉出来,让他带着人回去看医生。

“没有大碍。”医生在电脑打开CT片,推了推眼镜,放大看了一遍,“你看,没有出血,没有骨裂,没有什么问题。”他把屏幕拉出来,朝向他俩,手指着边解释:“不用担心,就是外伤撞击,这里有点小肿胀。同时引发了脑震荡。刚刚不是说有呕吐、晕眩感?”他第一次问诊的时候给夏辉大致检查过,也没发现异样。

“对。”夏辉机械式地回道:“现在好一点,没想吐了,只是还有一点晕。”他脸色还是恹恹的,很苍白。

 

他手脚擦伤了,拍片前先去了消毒包扎,结结实实地缠了好几道。他的伤口多在关节,可能被沙石磨破了表皮,渗着血,又在走动间反复摩擦衣服,伤得又更重一些。万幸是有了阻隔,伤口没有怎么污染,比较好处理。但是他之前没注意,就一直没什么感觉,现在注意到了,总觉得举手投足都不对劲了起来,动作都施展不开。

慧人在他消毒时一路在背后盯着,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左手掐着右手,把自己捏出了红紫,共情得非常厉害,护士都看不下去了,把他赶了出去。

“被这样看着,我都不敢下手了。”护士看着他掩门出去,小声嘟哝一句。夏辉那时候没怎么在意,就跟着随便笑了一下。

 

医生瞟了慧人一眼,可能也留意到了他的紧张在意,拉出键盘打药单时安慰道:“那就不用留院观察了。我给泽本先生开一点止晕药、止痛药,按指示,有需要就吃。手脚轻微擦伤,注意敷料定时换,保持干爽,不要沾水,很快会好的。头上的肿处也要留意,不要受二次伤害。”

“谢谢医生。那他说不记得这一两周的事情……”慧人看着他打印药单,有些着急地问。

“轻微脑震荡也会可能导致短期失忆。”医生想了一下,“看样子泽本先生的确也有相关症状,多休息,再观察看看,应该会恢复一些。如果其他症状更严重了,再来医院。”

“那就是说,有可能恢复不了?”慧人声音不自觉地提高,抓住轮椅握柄的手一沉,整张椅晃了晃。很轻微的,没什么异响,连在面前的医生也没注意到,除了坐在上面的人。

医生为难了一会,最后谨慎地说:“不排除有这个可能。临床上,有个别案例最后会永久缺失小部分记忆。但因为多数都是短期记忆,不会太影响生活的。”

夏辉忍不住抬眼看了他一下,发现他脖子绷紧了,连喉结都微微的在颤。于是吃力地反手拍了拍慧人的手,“没事,不怪你的,是我自己踏空了。反正这段时间也没什么要紧的事。”他想着要安慰安慰这个愧疚的学弟,于是打起精神开了个玩笑:“最多我通宵复习两天,补上忘掉的课。”

这个安慰挺有效,慧人闻言像松了口气,笑起来,“也可以跟世界前辈借份笔记。”

“对,绝对精华。”夏辉收回手,还语带笑意。

“那就好,那就好,没要紧事,那就更没什么问题……”医生喃喃道,低头签了药单,递给慧人,“多多休息,总能恢复一些的,不要担心。”

慧人接过了,捏攥着一角,向医生小小的鞠了躬道谢。他推轮椅的时候,药单的一角时刻戳着他手心,最开始有些刺痛,后来被他捂软了,也就没什么感觉了。

Chapter 3

寒假前两周,课业、实践课的拍摄、电影祭筹备工作一层叠一层地垒起来,小山一样压在每个电影系学生身上,个个忙得团团转,争分夺秒的一刻钟要掰成两刻,恨不得一天天不睡觉不吃饭,做台只需要入满足够燃料就可以运转的机器。

所以慧人后来在等取药时,急忙跑去医生房里拿到的病假单没派上多大用场。伤后的一周,夏辉只请了一天假,那天还是只有一节的通选英语课。

当天他没闲着,白天把药都吃了,等药效一起,就埋首干活:先看了遍自己存的脚本草稿大纲,很快理顺了逻辑,写了结尾,然后一顿狂草,画了几页很简单的火柴人画风分镜,连着一起印了十份。再把摄像中岛飒太和录音濑口黎弥喊了出来——两人刚好没课,分发了材料,大致讲解了想法,接着兵分三路跑遍了都内都外的拟取景地。

“一点都不像忘了事的样子。”爱吐槽的飒太最后评价:“上两周看着是不过也行。”

他拍了拍这个后辈的脑袋,笑道:“又或者我忘了特别重要的事,还没来得及记下来。”

他晚上回到宿舍,鞋子都没脱,就忍不住打开电脑看照片,背上还倚着洗手间的门。他早在路上就把照片导好了,一秒都没有浪费,甚至在等待的空隙间,对着先前的观影笔记,写了份赏析的作业。

他刚选完场地,喘口气,正想着,不如顺便联络场地,征得拍摄允许,方便尽快编排拍摄日程,门铃就响了起来。

 

来人还动作很轻地敲门,“前辈,你在吗?”

——是慧人。表演专业,大树的师弟。也是他这部电影的主角,夏辉合上电脑,抱着,打开门,“在的,什么事?”

慧人背着个很大的包,手上却挽着些吃的喝的,明显是下了课买了就往他这里赶。他笑笑,“我问过飒太,他说大家还没吃饭,我就想来慰问一下。”说着提起了袋子示意。

“哇。谢谢了。”夏辉感激道,错开身让他进去,“我刚刚都不觉得饿,你买的是咖喱吗?好香——我没第二双拖鞋,你就这么进去也可以。”说着他才脱下鞋子换上拖鞋,“我好喜欢咖喱的。辣的吗?”

“对,是咖喱。不过不辣的。”慧人很乖地脱了鞋子,放好了,说着:“打扰了。”才跟进去。

“不辣的哦。”

“前辈你昨天才摔伤了。”慧人提醒:“要少吃辛辣刺激的食物。”

——是个很乖很靠谱的后辈。

 

“也是。”夏辉把电脑背包放在书桌下,在床底拖出一张折叠小圆桌,让慧人手上不用一直拎着袋子,“你的东西随便放就好。饭要热一下的吗?”

慧人把背包靠墙放下,傻傻地摸了一下餐盒底,被烫得飞快地缩回手,“还热着。”

幸好夏辉去了洗手,哗啦啦的水声掩着,没看见也没听见,只隐约听到他说话,探出头来问:“什么?”

慧人看着他擦干手,“还热乎着。不用加热了。”然后想起来,“前辈你敷料有检查过吗?”

夏辉刚脱了羽绒服,里面是件很宽松很舒适的棉衫,袖子快捋到了手肘。他听了翻了翻手,像想看一看,但衣服还遮盖着,压根见不到什么,“应该还好。”他凭感觉猜想,“先吃饭吧。”

慧人没跟他乐,正色道:“前辈还是要检查一下。”他手洗得很仔细,是标准的清洁步骤,没放过一丁点缝隙,边洗边说:“今天在外面跑了一天,要是出汗捂着发炎了就不好了。”

 

夏辉很难对着这张严肃的脸说不。慧人平时经常露出很灿烂的笑容,偶尔放空,呆呆的。很少有像这样的时候,眉心折着,整张脸冷起来,表情全敛去了,显得很凶。

尤其是他设身处地地想,要是他和前辈学长一起工作,对方不小心受伤了,自己没能及时拉一把,只能事后帮忙,的确也会很愧疚。而且他也其实不是特别的饿,只是闻到咖喱的香气,被勾得有点馋。

他看着慧人小心翼翼地挽起自己的衣袖,眉又皱了一些,“怎么样?”他不由得小声起来。

“看着有些渗漏。”应该还是有点发炎了。辅料上透着一点黄。慧人先拧开了清洁液,取了一个棉球,沾湿了,放一旁,才继续慢慢撕开固定胶布,然后用个镊子很轻很轻地擦拭着红肿湿润的伤口。“痛吗?我没有太用力吧?”

“不痛,就是有点痒。”夏辉笑起来,“没事的,你可以不用这么小心。”

慧人愣了一下,抬头刚好与夏辉对视了,他像被感染了一样,傻笑了一下,“我自己怕痛,也不敢太用力。”说完他头又低了回去,很专注地消毒包扎。

夏辉看着他脑袋上的发旋,觉得心里也有些痒,很想戳一戳。下次吧,他想,这次就不吓他了。

Chapter 4

他们学院鼓励全面发展,因此电影系大部分的课都能互选,即便是专业的预选必修课,也总能见到些其他专业的同学。选了课的,来旁听几节的都有,个个来去自如,教授完全不管。

所以夏辉除了个别要分组协作的科目外,一直没太留意课上的同学。常常坐在课室最后几排,一个人支起电脑,挨着硬靠背敲敲打打,说他分心吧,课堂笔记也勉强有一份,说他专心吧,成天在好几个跟上课内容毫无关系的页面来回地转,没多少时间抬眼望向讲台。

 

就这样他也能察觉到不对劲。毕竟听课的大多是幕后,不用面对镜头,加上又是修罗期,个个收拾得干干净净就已经很好了,降温后更恨不得将自己裹在被窝里出来,哪里还有余力在意什么发型配搭?

但偏偏在几节晚课上,前排总坐着个打扮明显花了心思的小孩,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剪了,没再染,简单一头天然的微卷,吹得很蓬松,可能还上了一点定型。放眼望去在全是帽子——多数还是鸭舌帽的教室里特别显眼。

 

钟爱踩点上课的世界因被占了老位置的缘故,老早就注意到他了,但还是耐心地过了几天,看小孩下课后每次都等到了人才离开,才来问:“我那个被你拐走的主演怎么成天围着你转?”

夏辉失笑:“哪里有那么夸张。”

“他欠了你多少钱?”

“他就是见我受了伤。”

世界充耳不闻:“我帮他出了,反正我们都是寒假才开拍,主演还来得及换一换。我的戏又不用出外景,全程棚录,多好啊。”

“我截图给大树了。”

“他也知道的嘛。我这部独角戏有许多特写的,要一对漂亮的眼睛。他的眼距太宽了。”

“好的,第二张截图。”

世界给他发了张国际友谊手势的表情,“你们之前拢共都没说过几句话。要不是大树多管闲事,你们说不定都不认识。再说,又不是他推你摔下去的,随便送个花篮就行了,用那么费心费力?”

“我这不是没住院吗。”

“那也不用给你当家养小精灵吧?”——显然听了不知道哪一位好邻居的八卦,“我之前骨折了撑着拐杖,大树都没这么上心。”

“第三张了,谢谢。”

世界揶揄:“好了,不要跟妈咪告状啦。”

 

——或许他真的把自己推了下去吧。谁知道呢,他又不记得。夏辉在心里乱想,乐得笑出声。

慧人在他旁边挎着袋子走,他怕冷,两只手都揣在大衣口袋,塑料袋挂在前臂,摩擦着羊绒,沙沙作响。听到后侧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没事没事,刚想到了个冷笑话。”

慧人跟着笑起来,“这几天前辈没有头晕了?看起来很精神了。”

“多亏了医生开的药吧。”夏辉想了想,“早上起来还是有点晕的。晚上有些痛——可能只是累的。”

慧人点点头。他没劝他多休息,这几周系里谁都休息不了。剧组其他人听说了意外,纷纷来慰问,分走了不少工作。但再怎么分,泽本夏辉都是最后要拍板的那个,逃也逃不掉。

“明天感觉手肘的伤也能好全了。”夏辉伸长手,慧人以为他要伸个懒腰,谁知他手落在了自己肩膀,揉了揉,“那就不用再麻烦你跑来跑去了,自己的课就够忙啦。”

慧人只觉自己半边身都烧了起来,完全失去了知觉,“不不麻烦的。”

“去年大树这时候都快要哭了。你们不是排了台词课,舞蹈课,还有理论课,考核都有几轮呢。”夏辉拍了拍他,“你下了课来旁听我们的课,还给我忙前忙后,世界知道了说我奴役主演,要来挖墙角的。”

“没有奴役啊……”慧人急忙否认,转过头很认真地看着夏辉。

“自愿被奴役是吧——”夏辉还逗他,“好啦,我是在说笑。头一天就说了,我不怪你的,不用愧疚了。”

慧人下意识移开了眼,否认了:“我不是在愧疚。”

——不是愧疚。确实,要是愧疚,可能也做不到这份上,天天来见他。也不只是友好。像世界说的,他们之前谈不上相熟,即使是他那帮好友,知道了伤势后,最多也只是会来问候两句,说有困难就来敲对门。那慧人又是什么呢?

 

夏辉看着他眼睛,没有再追问。他突然想到了那天轮椅的一晃,然后问了出口:“我是不是……忘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Chapter 5

慧人微微瞪圆了眼,飞快地眨了眨,夏辉在这个距离清晰地看到他左眼下的痣,他张着嘴,却顿了一拍才说出话来:“什么事情?”他哈哈干笑了两声,“前辈你都没记下来,说不定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吧。”

“又或者是我来不及。”夏辉又把跟飒太说过的话说了一次,这回可能是对着当事人。

慧人还笑着,“那我怎么知道呢。”他伸手挠了挠头,勾在手上的塑料袋滑了下去,晃动大了起来,更吵了。

“我还想你或许知道呢。”夏辉拍开门禁,推着门等慧人先进去,“我看过这段时间的电话记录,除了大树他们,我就联络过你。”

两人等着电梯,一时无言。

还是夏辉说:“我真的忘了的话,要告诉我。”电子显示屏的白色数字一路慢慢地跌下来,“我们毕竟还要合作一段时间呢,对吧。”话音刚落,电梯叮的一声,打开了门。

他们齐齐往旁边让了让,等里面的人全出来。有几个认识夏辉,笑着打了招呼。有个实在好奇,就回头问:“那位是谁啊?”

慧人这时已经进了电梯,站在角落里,默默按着开门。夏辉跟着进去,跟他们挥挥手,回道:“我的主演,木村慧人。”慧人有些害羞,笑着也跟他们挥了挥手。

 

等人走了后,慧人很快按了关门。过了一会,电梯还纹丝不动,他啊了一声,才又按了楼层数。

电梯里的换气声这时候特别明显,呼呼的风打在他左边身上,好像故意要跟他作对。

他看了眼显示屏——数字一点点攀爬了上去——舔了舔嘴唇,吸了一小口气,心里给自己鼓足了劲,才道:“上周,我跟前辈你告白了。”

“上周三?”夏辉很快问。

慧人愣了一下,想了想,“对。”他幅度很小地摇摆着,重心在前脚和后跟间转移,小孩一样,“那时候刚上完台词课,情绪起伏太大了,整个人练习完有点不清醒。”他说完,抿了抿嘴,像是在解释自己的唐突。

夏辉不是很在意,他回想着跟慧人寥寥可数的聊天记录,很容易就找到了对照的几行,确认似的问:“我给你大纲终稿的那天?”

慧人答了是,低着头没有再讲话。他有点分不清夏辉是不是想起来了什么,很仓惶又无助的,像死囚在等最后上诉的判决落下。他的手又揣进了口袋,在无人看得见的地方攥紧了。

谁知夏辉抬了抬眉,没有诧异,也没有别的反应,只是很寻常地问:“我答应了?”

慧人闻言看他,惊讶得没说话。

“怎么了。”夏辉也看他,笑着,“我没记起来啊,猜的。”他嘴角两个小括弧都现了出来,“对了没有?”

慧人听见自己沉默了一会,像是从他说话起就出了神,整个人一路飘一路飘,浮上了云端,然后啪的一下摔了下去,陷入了一片软绵绵的云海,很快就会被埋住,窒息死去。

他的心怦怦地跃动着,好像快要能吐出来,耳边嗡嗡的,吵得他脑子打了结。

于是他想等心跳缓一缓,但是看起来等不及了,就只能在怦怦的噪音下开口:“对的。”

 

“那就应该早点跟我说的。”夏辉刚擦了身,慧人给他洗了头,吹干了,又换了敷料,穿着居家服,喝了口无醇啤酒——纯粹买来过过嘴瘾,但太淡了,放下又说:“要是我有写日记的习惯就好了,翻一下就能知道了。”

慧人却很爱喝,没多久就喝完了一罐,又开了一罐,喝了一大半,他一天下来也累了,放松下来后也懒散了些,一手按着罐身,下巴抵在上面,“说不定前辈你过几天就记得了。”所以说话断断续续的,有点黏糊。

夏辉很惊奇,“那谁知道要等多少天。”

“等前辈多少天也愿意啊。”

夏辉意外他的嘴甜,笑他:“那就不要再喊前辈了。哪里有人叫男朋友前辈来前辈去的。”

他歪了歪脑袋,不知道困的还是醉的,动作神情跟小动物一样,“泽夏?”

“朋友才这样叫我。”夏辉看着面前的发旋有些心动。

慧人再接再厉:“泽?”

夏辉的手终于按了下去,“夏辉就好。”

慧人果然吓了一跳,头一下子抬起,差一点就要撞到夏辉下巴,“对不起……夏辉哥。”

夏辉满意了,把他头发揉乱,“没关系,慧人。”

Chapter 6

他们没有谈过要不要公开、公开的范围之类的话题,可能是太忙,也或许是没想起来。反正两人交往起来还是跟之前差不多。只是慧人听了夏辉的话,不再强撑着来旁听导演专业的课。

他的课都比夏辉早放,一般会留下多练习一会,又或是联络其他剧组成员,商量准备之后的拍摄场地布置。等快到了时间,才慢慢走去夏辉的课室。他已经摸清楚了教授们的习惯,谁爱提早一点下课、谁会多唠叨十来分钟,不用再在外面树下听着歌,跟着拍子小踏步地踩着落叶等。

一开始夏辉看不见他。

天气冷了后,天黑得更早了,到他下来的时候,天色往往完全沉了下来。校园的路灯偏橙,高高的打下来,照得人人都是个模糊的黑影。

夏辉走出教学楼后,在人潮里左右转了一圈,没发现慧人正朝他挥手。但还没等他拨通电话,慧人就小跑着,逆流穿过来,停到了他跟前,小鹿一样撞进他眼里,笑着指了指身后,“我就在那边树下呢。”

那时候的红叶已经快到尾声,可能是下午也打扫过,地上只铺了薄薄一层,不像早上积的那样厚。但他站的位置空落着,很是突兀。

“哇,这么远。”夏辉顺着他的话望去,目光没停留多久就收了回来,“难怪我看不到你啊。”慧人只是笑。

 

最先发现端倪的是中岛飒太。

他负责拍摄,又刚巧住在夏辉对门。有时也会来帮忙布置。他和慧人挺熟的了,两人同年,大一通选的必修课上合作过好几次,闲暇时也会相约一起去玩。有次还宿营过,两个人带少了衣服,在山顶裹着睡袋挨着彼此,抱着暖水壶看日出。

他热衷观察大家,看见慧人一天不落的去等夏辉下课,有时还会在他宿舍留宿,很快就觉得奇怪,有一次终于找到机会问:“泽夏哥的伤好了吗?”

慧人手上收拾着东西准备离开,话都不经过大脑:“你说擦伤吗?都好了,这几天都要掉痂了。”

飒太说着:“这样啊……这样就好。”又问:“那他记起来什么没有?”

慧人还是有什么就说什么,很认真地回想了起来,才回答:“最近的还是想不起来。”

“哦……”飒太向在场的濑口黎弥和堀夏喜——他是隔壁设计系的,本应只负责设计海报,也被拉来了帮忙——边递了个眼色,边说道:“这也心急不来。”可惜两个人没懂,一脸茫然的,只差啊出声来问。

 

接着大概是佐藤大树。

他比慧人高一年级,两人在迎新活动上相识。后来因为学院分派的导师相同,又都走方法演技的路,常一起练习讨论,就更熟稔了一些。夏辉没怎么认识慧人以前,一度请过他当主演。后来觉得慧人更合适,就改请他出演女配的哥哥,算是客串。

他虽然还没毕业,但已经出了道,在不少电视剧露过脸,比他们这群还没出象牙塔的小孩自然更忙一些。

大树很记挂慧人,再忙也会空出时间,约上他吃个饭,又或是泡泡温泉、蒸蒸桑拿。总之就是要与这个亲师弟好好聊一聊。

谁知这段时间倒是慧人没空了,在Line上一直给他道歉,最初说是要帮帮夏辉,解释说:“他手伤到了,不方便。”后来含混起来,只会简单地说“约了人”,也不再作解释了,叫人疑惑更深。

他有点受伤,跟室友世界碎碎念,捂着心浮夸地哭喊:“不知道哪来的人,把我家乖小孩拐走了,小慧以前不这样啊……”

世界也不知道是不是早看透了,摸了摸他脑袋,然后拉住他耳朵,叫他起来,不要再枕着自己腿了,很寻常地说:“他跟泽夏在一起吧,每次下课都会看见他。”

大树登时酒也吓醒了,“泽夏?”他猛地直起身来,“什么时候的事!?”

Chapter 7

Chapter Notes

为了搞清楚这事——当然,也是想去看看师弟头一回主役拍摄,大树开机当天也去了现场,打算顺道给慧人当一会助理。

他上一周收到了剧本,粗略看过,觉得挺完整的了。但夏辉可能想人物关系切割得更好一些,给他发的只有角色相关部分,前文后理都汇成简单几句的撮要。现在拿到整份剧本,快速翻了翻开头,竟是要整段都拍出来。

疯了吧?大树瞠目结舌。

他们预算有限,全靠夏辉一个顶着,拍摄器材主要是借学校的,主要团队就那么几个人,他们又拉来两个过命的好友当跑腿,忙起来连客串的学妹都要帮忙打杂,人手设备如此匮乏之下,居然想拍实景跳海的戏。

“你欠了他的钱吗?”大树问出了和世界相同的问题,脸色语气却截然不同,把人拉到一旁,沉着嗓子:“他疯你也跟着疯吗?教授怎么批的这本子?要人从石头上跳下去,一头扎进海里,还要浮起来拍一个镜头。你们有什么保险措施吗?啊?”

慧人极力给人辩护:“今天风不大,你看,还有人在游泳呢。我们看了潮汐预报,时间内拍完就好。还准备了救生圈、浮力绳。而且有人在旁边看着我,很安全。”

“人家游泳的穿多少,你跳下去时会穿多少?”他瞪了慧人一眼,“你拿到这个剧本的时候就该跟我说。拍水下戏大多在水缸拍摄,若果真的要实景,旁边肯定要备个穿潜水服的救生员。”他就是在骗你。大树在心里咬着牙想,话却没能说出口。

因为慧人垂着眼说:“这一段是我跟夏辉哥说可以加的。”他翻开剧本,手指框着了后一段:“原版只有这里。但我觉得加上后人物的心路历程会更清晰完整一些。如果一笔带过,他在寻死前的复杂情绪,跳下去的决心通通不提,会显得后面听到歌声的表现很浮。”

“我劝过的。”夏辉走过来,也不知道听了多少,只抽走慧人的剧本,低声跟他说:“你先去热身。”慧人望了大树一眼。

“快滚快滚。”大树一阵头痛。

夏辉看着他走远了些,才回头跟大树说:“整幕慧人的镜头我只会拍四个,一个岸上全景推中景,一个岩石上近景切特写,一个是落水的中景,最后一个水里近景转中景。我保证跳下去的那个只会拍一条。”

大树觉得好笑,“一条就安全了吗?你自己踩点都在那里摔过,现在都没恢复记忆呢。”

夏辉听了挖苦,没生气。他点点头承认:“还是有一定风险。”

但是大树说了也不算,泽本夏辉是导演,木村慧人是主演,他只是来客串,今天甚至都没有戏份。想到这里,他叹了口气退让:“最后那个镜头,慧人必须全程待在救生圈里。”

 

这场戏很简单,就是主人公要寻死。

他想,这乏味而无趣的人生,遥遥的看不到尽头,好像是滚轮里的仓鼠,日复一日被生活推着跑。让人感觉很累。也不是那种高强度工作运动后的劳累,而是精神的疲惫,像脑子那根弦拉尽了,最后抵不住拉力,慢慢,慢慢绷开,而他只能无力地看着断裂。

——不如就这样结束。爬到滚轮的高处,跳下来。

所以他最后选择了这一处,这一个时候,一个人来了。

这天风不大,太阳很明媚。但或许是工作日的缘故,海边一个人都没有。他穿着很素的一身,慢慢往岸边走。他脸上是麻木的,没什么表情,唯独站在石头上时有一些笑意。

他在上面发了会呆,看着天空与海洋在地平线上相连。白云动得很慢很慢,蔚蓝色的海面微微荡着,一切好像都定了格,连人也是。

但他在那一刻跃下,噗通的,很快就淹没在水里。海上泛起了一圈白花,很快又消掉了。只是咕噜咕噜咕噜咕噜的,一直冒着细小的气泡。

 

偏偏在这个时候,岸上传来了吟唱的歌声,悠扬又温暖,像朝人身上套了绳索,温柔而坚定的,用力往回拉。

他忽然很想听听她在唱什么。于是奋力起来,挣扎着要冒出水面。他肺里呛到了水,耳朵也灌了水,咳了半天,头晕眼花的,好不容易才听到她唱的词:

“请你哪里都不要去,
和我在这爱的海洋浮沉。
就像每天都会迎来破晓,
我想永远伴在你的身旁……”*

 

他看着她坐在岩石上,穿着快盖到了脚踝的裙子,晃着没穿鞋的脚,还在唱着。于是他往那边游近了点,“对不起——”他听见自己扯着嘶哑的声音问:“我叫町田健。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不是太听得清,把头发挽在耳后,侧头问他:“你说什么?”

他重复了一次。

“我叫里见莉央。”她回答。

里见莉央,里见莉央。真好听。他默念着这个名字,突然就想活下去了。

Chapter End Notes

*优河的《灯火》,很动人的一首歌。

Chapter 8

12月下旬,温度早掉到了单位数。最冷的是一早一晚,甚至能探到零度以下。幸好夏辉最后放弃了拍日出的念头,不然慧人还要体验一下零度时的大海——他本来计划过最后那一镜是要等破晓时分,太阳正要出来,满天霞彩映在演员脸上的时候拍。

“刚好就到里见唱到这句词的时候!”夏辉很兴奋地说起构思,眼睛都弯着,笑得很高兴,笔头就在“就像每天都会迎来破晓”那一行上敲,所以慧人记得很深刻。

后来他们查完了天气潮汐的资料,不知道怎的,夏辉便决定直接把拍摄挪到了十点以后,彻底搁置了这个想法。等到拍完前面几个镜头,真正要下水时,已经过了中午,太阳升到了最高处,又稍稍回落了些许。

 

即便如此,慧人在海里也泡了足够久了,最后冻得嘴唇也有些发紫。爬上来后,好像还没怎么出戏,恍恍惚惚的,先是被大树用一条大毛巾裹住,又喂了些热水,缓了缓,血色才慢慢透回来,不再发抖。

“先去换衣服。”大树提议。

慧人摇摇头:“腿有些麻了。”他扶着大树,吃力地跺了跺脚,“等会,是有点痛。”

“不会是抽筋了吧?”大树皱起眉,要他一手抓紧毛巾,一手拿着水壶,自己蹲下去给他按小腿,慧人一边被按得直抽气,一边被训:“泽夏都说了第二条就可以,你倒好,非要说还能来一条,一共拍了四条。浸着以为很好玩?要是在海里抽筋你看怎么办?——好了,看看还痛不痛。”

慧人伸了伸腿,果然是不痛了,“谢谢哥,谢谢哥。”大树这才站起来,“这不是为了拍摄效果嘛——”慧人扬起笑来,顶着一头还淌着水的湿发去蹭他肩膀。

为了效果,这话说出来自己或许前几天会相信,大树心里懊恼地想着,推开了他,“小心冻感冒,快去换衣服,”他拿起包好的备用衣物,拍了下慧人屁股,催他走,“别撒娇了。”

“等一等!我想先看一眼回放!”慧人穿着拖鞋三两步跑到夏辉身边,踩出了两行凌乱又粘连的脚印。大树听了都没脾气了,在原地站了一会,认命地跟上去,给他头上盖了块毛巾。

 

夏辉调出了刚拍的一条,让他看近景。慧人披着毛巾吸满了身上的水,发梢也滴着水,凑近人时都带着潮气。夏辉早看了两遍,于是直起身给他擦头发。

慧人按住毛巾,捂住了近他的那边耳朵,微微挺直了腰,有点想躲,“夏辉哥,不用了。我看完就去冲身的。”

夏辉俯视着,看到他睫毛轻颤,一滴大水珠从太阳穴附近滑下来,行经发鬓,顺落下巴,不见踪影。于是伸手给他够了够,也分不清抹掉了那一颗没有,就又用拇指揩了一下,“太冷了,”他说,“快点看完。”

慧人没再能说出话来,红着脸看完了自己的部分,连拉远的中景都未看完,就急匆匆地走了。

 

那个镜头很漂亮。

摄像头只对准了慧人半身,后面就是涌动深沉的大海。他头发乱搭在脸上,面色很苍白,只有眼周和鼻子是红色的。他衣服重重地粘在了身上,好像要把他重新拖回泥潭里,但他硬撑了起来——大树的建议虽说是为了安全考虑,但要求的体力更高,几条下来,慧人已经有些乏力了。

他很勉强地攀着,手在镜头之外打滑,表情却看不出半分。

他遥望着某一处,眼里一点一点亮了。整个人就像刚被盖熄的烛火,在黑暗里升起一缕伶仃的烟。忽的,竟有火掉落在未飘散的烟上,烛芯霎时又轰轰地燃了起来,重拾了生气。

“演得很好。”夏辉没看监视屏,而是低头跟他说,手在他脑后抚了抚。

Chapter 9

那天晚上慧人果不其然感冒了。

他吃饭时有些许不适,浅尝了几口便停了筷。到了回程路上,就忍不住了,在后座一边擤鼻,一边咳嗽。沙滩淋浴间的水温并没有很暖,他洗完隐隐的一直觉得冷,上了车后没多久又感到冷了些,就开始用带的外套一件接一件地包住自己,停歇下来后,就像个蚕蛹一样缩着打盹。

夏辉一直开着车没看后视镜,也就没注意到他睡着了,只留意到窸窸窣窣的动静,放柔了声线,问道:“是不是冷,要不要把温度调高一点。”

慧人迷迷糊糊的,将睡未睡,却听见了,幅度很小的点了点头,吸了吸鼻子,”好哦,“他努力地回道,声音低了下来,夹带着鼻音,四个音节都软乎乎的:“谢谢。”说完,他的头随着车的前进而微微晃动,不一会,又歪倒在一旁。

 

夏辉在一处交通灯前才发现。

慧人本来拢着外套的手掉了下来,搭在腿上。披着的衣服散开了些,落在座位上堆着,乍的一看,像在他车里筑了个巢。头就倚在窗上,也不嫌震。

他往后拉住了慧人的手,扒开他手指,捏了捏掌心,然后收回来,把空调温度重新调低了些。

前面的绿灯不知什么时候亮了起来。过了近一分钟,他一扭头惊觉,后面已经现了车龙,连忙松开刹车片,扭动方向盘,驶进了车流。

慧人像也被惊到了,皱了皱眉,人小小动了一下,被安全带勒了回去。夏辉又伸手拍了拍他手背,看他在镜子里眉目舒展开,才放下了心。

 

夏辉没有把人送回家,而是半扶半搂着带回了自己宿舍。

慧人睡着睡着烧起来了,脸上红了好几度,呢喃着发出了很奇怪的声音。夏辉最初还以为是听错了,熄了引擎后观察了一阵,觉得他就像是只遗弃在纸箱里的幼猫,下雨天瑟缩在屋檐下,却还是被水滴打到了头,又可怜又可爱——

被叫醒了也只是掀了掀开眼皮,似在梦游般,乖乖抱着衣服,跟着夏辉跌跌撞撞,下意识抓住了他衣摆。

“往前走,对,小心小心……”夏辉就护着他的头,搂着他肩膀,小声给他导航。好不容易进了门,又花了点时间才把他安顿好。

他给人脱了外套、袜子,掖好被子,正准备出去,把药箱翻出来,慧人就叫住他,语气跟小孩子一样:“你去哪里?”他眼睛都没睁开,也不知道怎样感觉到的。

“去拿温度计和药。”夏辉走回来,把他探出来的手塞回被窝,“你发烧了。”

“那你快点回来。”慧人嘟哝着,很吃力才分辨出他在讲什么。

夏辉不禁笑了,听着他平时从来没有说过的话,摇摇头,感叹:“怎么那么粘人啊。”

 

但他感叹得太早了。

慧人在吃药时能更缠人。夏辉只能蹲在床边拿着水杯,捧着药,哄着他,一遍又一遍说:“只有两颗药,你吃一颗喝一口水,两下就吃完了。”

烧到了39度的人,脑子昏昏沉沉,终于听清楚了,鼻子都皱了起来,抗拒地推他肩膀,“太大颗了,粘嗓子,苦——”

夏辉也没烦躁,去用小刀小心沿着药丸本来的凹槽切开了,没弄碎,再拿回来,还是很好脾气,“现在不大了,你看看,是不是。”

慧人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看了一眼,评价说:“还可以,”旋即又转念:“没有糖?”

夏辉也没来得及回答,他就摸索着取过了药和水,撑起身,闭着眼昂头囫囵吞了,咽下时五官都挤成了一团。他又摸索着把杯子放到床头柜上,接着朝夏辉张开了双臂。

夏辉就弯下腰揽住他,像抱住了一座即将喷发的小火山。他的头埋在自己颈湾,额头还是很烫,热度经过皮肤,传到血管,被血液带到了他心里。他的手围在慧人背后,轻轻扫着,像是安抚,又像想哄他再次入眠。

 

慧人的手攥住了他的毛衣,慢慢收紧了,抬起头,在他耳边颠三倒四地问:“夏辉哥,之前的事都不记得,为什么要答应我交往啊?”像说着什么滚烫的梦话:“是不是在可怜我呀。”

夏辉以为他要说什么,开头“嗯?”的应了一声。后面耐心的听完了,失笑着手抬起来揉了揉他后脑勺,“你这么喜欢我,我喜欢你也是很自然的嘛——快点睡,别想了,睡一觉就不那么难受了。”说着又拍拍他后背,“睡吧,睡吧。”

Chapter 10

到底是年轻,加上平时有锻炼,底子够好,慧人第二天就没再发烧了,单单看他表情动作,很难发觉不对劲。只是声音有点哑,鼻音也没清,倒是未妨碍他说台词,也没有耽误拍摄,反而听着更接戏了。

 

第一日过后都是简单的文戏,几幕连成一个小节,基调大多比较轻松。走顺叙和插叙两条线,叙事结构很清晰。

故事就说到主人公町田最后打消了自杀的念头,吃力又狼狈地爬回了岸上,想要近一点看着里见的眼睛,跟她说一声谢谢。

然而等他走到那里,人却不知所踪。空落落的,好像谁都不曾来过,更没有谁停留过。要不是刚巧拾到了她掉落的学生证,他都以为一切只是自己脑子在濒死前杜撰出来的幻觉。他犹疑了半天,决定碰碰机会,先把证件还给她。想着如果可以的话,也希望能认识认识她。

事情出奇的顺利。他遇到了很多与她相识的人,有的猜疑,不免刁难了一番,但更多选择了相信,还跟他分享了很多她的趣事。于是这个跟他只有过一面之缘、面目还相当模糊的人,终于在他心里形象一点一点充盈了起来,逐渐有了血肉,而不再单单是个名字、是袭长裙、是把歌声。

但是,里见莉央哪里去了?却没人说得上来。

——“你可以去找找她哥。”友人C见他实在诚挚,最后跟他说,“他叫里见俊介。”

 

这个部分主角对里见认知和感情层层递进,配角就只围着自己的故事逻辑转,没有太多情感复杂、关系纠结。所以尽管取景地多了,天天都要在都内来回地奔走,但是整体进度还是相当理想。一周不到,配角便都杀青了。

那天安排集中在白天,下午五点多就完成了拍摄。饰演友人C的大四的学姐,与夏辉、慧人都分别合作了好几次,跟他们都挺熟了。她见时间还早,提议大家聚餐,先开个庆功宴。

“不然我们明天就要闭关准备最后的排练,要再见就难了!”她跟正在收拾器材的夏辉说着,眼里却越过了人,还没等到回复,就看向后面给他搭把手的慧人,他听着话抬头,被喊住:“小慧,你会来看看我的对不对?“

 

”小慧,你要记得来看看,给我打打气,这是我最后一次在学校演出啦……”后来学姐喝得醉醺醺的,眼睛都睁不开,摇头晃脑地感叹,说得激动起来,酒都还没放下,就要隔着桌来抱慧人,结果被夏辉出其不意地碰了碰杯,制止了动作。

她也没气馁,脚步轻浮地走了过来,坐到慧人旁边,挽着他的手拍了拍,边说着边还要再跟他干几次杯。

她实在很喜欢慧人,每次合作都把他当亲弟弟般照顾。这次听闻了第一场戏的情形,私下来找过夏辉问个究竟,明白了还同大树一样止不住抱怨,一次又一次的提醒他注意演员安全。

慧人明白她想让自己看看毕业戏的准备,一番好意,也不好拒绝,听话地一一喝了。到散场的时候眼睛都是散的,呆呆的坐在位置上,直到夏辉来叫他,他才很慢地眨了眨眼,然后温吞吞的扶着桌站起来,像前几天那样,跟他回了宿舍。

 

夏辉以为他醉得厉害,剪开解酒丸喂他吃了,又绞了条热毛巾来给他擦脸和身。

毛巾有点烫,还冒着热气,夏辉指尖都是红的。慧人感受到了,就皱着脸不由自主地躲。夏辉好笑地摁着他后颈,不让他退缩,还捏了捏,轻声问:“小慧怎么现在不听话啦,嗯?是只听学姐的话吗?”

慧人却一愣,立刻没躲了。乖乖让他抹,夏辉有时力度大了,搓得他有点痛也没发出声音。

“我都不知道有人会喊你小慧。感觉像在叫小孩子啊。”他像在自言自语地说着,去换了一条毛巾,才回来给他擦手和脚,“我都没这么叫过呢。”他脸上敛去了笑意,也没看他。

“他们自己叫的。”慧人看着他细致地给自己擦着,忍不住低头凑近他申辩:“我从来没让过他们这么叫。”

他们的头几乎都抵到了一起,夏辉却还是很专心地擦着,慧人就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刻都未有错眼。

 

“小慧,”终于,夏辉喊道:“小慧。”这两个音节好像含在嘴里的糖,滚过齿间都是甜的。

慧人每一声都应了,强忍着痒意没有收脚,甚至微微抬着,方便他动作。

夏辉又笑起来,忍不住感叹:“小慧真的好乖啊。”这话的末尾最后落在了慧人唇上。

Chapter 11

这个吻没有及时止歇,在酒精和那一声声的“抱抱我”推波助澜下,最终烧成了熊熊的烈海,探出了长长的火舌,把他们卷噬了进去。

夏辉入门时就开了空调,这时室内温度上来了,脱了衣服人都不觉得冷,反而冒了薄薄的一层汗。

慧人跟那天从海里上来时一样,连眼睛都能淌出水来,从发根到脚趾,全身湿漉漉的,人也微微颤着,手攀着夏辉,话都不太能说得上来。唯一不同的,大概是他整个人都浸成了粉色,耳根和胸口尤其明显。

夏辉情难自禁地亲上了去,咬住了他耳垂,用犬牙轻轻地磨,齿尖反复落在那块软肉上,把慧人刺激得更厉害,只能徒劳地仰着脖子、偏着脸躲避。

好一会才放过了赤红的耳朵,转而舔了舔他眼下的痣,流连在他嘴角。他探索似的,慢慢又吻到了他喉结,“这里也有颗痣。”他有了个小发现,轻笑着报告,声音震得慧人一阵发麻,手不由得拍了拍他胸膛,最后抓紧了他胸口的布料,无声地求饶。

 

夏辉很好说话地放过了他,站起来脱了衣服,头发随动作滑了下来,又被他一手顺到脑后。他在床头柜找出包未拆封的安全套,“没有润滑剂。”说着,又翻了翻。

慧人眼睛忍不住跟着他走,小声地回:“没关系的。”

“有关系的。”夏辉撕了盒子拆出几块,“小慧,你背着我,跪下。”他要求道。

慧人听到后垂下了眼,接着又看了他一眼,但他在开小包装,没留意到。

 

他便顺从地跪好,腰塌在床上,手撑着枕头,两片肩胛骨随着姿势改变顶了起来,像收起了一双飞翔过的翅膀。

夏辉拿了几个出来,把附带的润滑剂挤到了自己手上和他身后,动作很轻柔地给他扩张。他吻了吻那双翅膀,然后一手安慰着他的性器,一手探了进去。寻到那处后也还是不急不忙的,只添了根手指,缓缓地施加刺激。

慧人腿根都轻轻抖了起来,小腹绷得死紧,下身涨着,止不住想蜷缩起来,却被制着,只能短促地喘着气。他的头夹在自己臂间,颈椎形成了个钝角,嘴和鼻子抵着枕头,闷着呼吸,话像陷在泥泞:“好了,好了……进来……”

夏辉手指仍埋在里面,还在动作,“要不然,就这么去了吧。你才病好,要好好休息。”他的话轻描淡写,要不是脖子上冒现了青筋,语气里的漫不经心还比较有说服力。

慧人急忙抬起头,极为彆扭地转向他,“进来,夏辉哥你进来……”

夏辉抽出手指,然后立即被一把拉住。床顶灯没开,只亮着床头的一盏,偏黄的光在角度影响下,照不清慧人的脸,反而加了道黑影,只能让人看到一双很亮的眼睛,而辨不出颜色。

他一时再也说不出话来,被误会成了犹豫。慧人便探起身来,想翻过来再求求他。

 

夏辉立刻按住了他的腰,手上残留的润滑剂落在了他背上,混着汗,更为滑腻,抹出了水润的一片。他清了清嗓子,但声音哑了起来,制止道:“别动,就这个姿势,方便一点。”他顿了顿,自己戴上了套,捋了捋,温声嘱咐:“痛了要告诉我。”手安抚着自己。

慧人又沉了下去,胡乱地点了头,意识到他可能看不见,混乱地答:”好的,好的,我知道了。“

话音刚落,夏辉就进去了,很慢很慢,像在破冰。他以为润滑应该到位了,但安全套上附带的量算起来还是杯水车薪——也可能是慧人实在太紧张,隐隐的还有点涩意,只好停住了,问:“小慧,痛不痛?”

慧人只留了给他一个后脑勺。他摇了摇头,从枕头抬起了少许,“不痛的,夏辉哥,你再进来一点。”他说着,吸了吸鼻子。

“怎么了,很痛?”夏辉附身贴近他,感受到了一股潮意,他想伸手摸一摸,但想起来,“我的手脏,怎么了?”

“没有。”慧人没看他,鼻音浓重了起来,低着头说:“夏辉哥你进来就好,不要管我了。”

“你先转过来,看看我。”

慧人没动,夏辉就从后抱起他,把他收在怀里,动作间一直没退出去,随着姿势进得更深了,逼得他泄出了一声惊呼,不知不觉又放松了一些,夏辉便摆着腰,一边缓缓地顶弄,一边亲他侧颈。但他没有忘记刚刚的插曲,还是很温柔的,又问:“怎么了?不舒服?”

慧人根本压抑不住喘息呻吟,下意识捂住嘴,继续摇头。实在抵不过折磨和追问,最后在自己手掌下开口,口水沾湿了手,“舒服,舒服……”他话里终于染上了哭腔,又可怜,又色情,听得夏辉下腹抽搐了一下,赶忙吸了口气,“我想,我想,”他小小地抽噎着,话都说不清楚,含糊又粘腻,“我想看着夏辉哥……呜!……”

 

夏辉没料到竟是这么个答案,让他转过来后,有些好笑,但又很怜爱地吻住了他眼角的泪。

他都不知道哭了多久,整张脸一塌糊涂的,眼睛通红,水光外溢,头发被汗还是泪润湿了,粘在额上,鼻子都透不了气,只能张着嘴,小口小口地呼吸着,像刚溺了水,劫后余生;又像被谁——就是自己,狠狠欺负过了一遍又一遍。夏辉想着,心脏像被攥住了,酸痒难耐,柔软得不成样子。

“小慧,”他亲亲慧人的鼻子,拨开了他的湿发,怜惜地又吻了吻他的眉心,“你可以不用这么乖的啊。”

Chapter 12

那一晚好像开了个浪荡的头。接下来的几晚无论如何开始,最后都会演变成这样。夏辉想着,他把人搂在怀里,慢悠悠的,顶了进去。

慧人先前去了一次,整个人颤了颤,小腹湿了一片。夏辉本来要退出来,让他缓一缓,但被拉住了手,“你会难受的。”夏辉解释道,摸了摸他的脸,轻声说:“我们休息一下。”然后还是抽了出来。

慧人摇摇头,撑起来,垂着眼,索吻一样,唇微张着,跪爬着猫似的凑过来,贴了上去,“我可以的。”

“今天做了什么?”夏辉掂起他下巴,让他昂起头,亲了亲他嘴角,“怎么还这么精神?”

 

整部作品体量不大,夏辉一早就决定顺着主时间线拍摄,现在剩下最后一幕就能完全杀青。里面只有大树和慧人的戏份。不巧大树行程相撞,加上他们也不赶急,便延后了几天才继续。

夏辉跟黎弥、飒太约好了一起去剪辑,关了在电脑房两三天。处理完了母带,他又忙起了电影祭的统筹和其他科目的作业,拿到了主题曲的小样后,还要见缝插针的去请声乐专业的朋友八木正式录歌。

慧人也整天泡在了学校的排练室里。他除了要练习最后那一场戏,还有预备期末舞台剧演出,也有些形体、台词考试。几个角色相差得很远,他一一写了人物小传,闲暇时候便翻来复去地看。但他的演绎方式始终很难适应这么高强度的交替,而且电影角色的戏份需要情绪很饱满的爆发,他反反复复地练习着,始终都像隔了一层,不得要领。加上他心里藏着事,几天下来,精神都有点恍惚。

唯一能松一口气的时候,就是夏辉发信息,告诉他系办公室要关门了——自己被人请了离开,能去见慧人了。

 

“排练啊。”慧人答着,要他坐下来,扶着他肩膀,分开腿,抽着气,抵住了颤抖,沉落在他怀里,双手敞开拥住了他。

夏辉托着他的腿,抱他换了个稍微舒服一点的位置,“练习了一天了,还不累吗?”他下身没动,也没碰他,只是一下一下地吻着他。慧人吃了他买的草莓蛋糕,明明已经漱过口,但好像仍沾着那股酸甜。

慧人合着眼,被吻得迷迷糊糊,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嗯?累不累呀。”他又吻了吻他眼睛,看他睫毛颤着,“你告诉我。”

慧人性器慢慢又挺了起来,他吸了口气,嗓子都有点发紧,只好小声又简短地回道:“累的,”他可能又怕夏辉抽出去,连忙又说:“但是想要。”过分直白、赤裸,显然话都没经过脑子。

夏辉有些吃惊,微微睁大了眼,笑起来,“这么喜欢?”他说着,留意到他再次精神了起来,便搂住他,重新动作。

慧人回过神来,被自己羞到了,赶忙摇着头,咬住了自己手背,仓促地咽下了叫声。他像只小小的帆船,帆被风吹得摇摆不定,颠簸在广袤起伏的海洋里,只能用手勉强圈着夏辉后颈,取一个支撑。

 

“难道小慧是在骗人吗?刚刚说舒服——其实是骗我的?”夏辉皱皱眉,装了个感伤的表情,又拿开他的右手,痛惜地抚了抚上面带着口水的齿痕,将手也搭在自己肩膀上,把人搂得近乎能揉进自己血肉里,之后好像遗憾地发现不能了,才只能用力地按了按他的后背。

他贴着慧人的脸,又道:“叫出来,我很喜欢。”他声音哑着,好听得要命,慧人听着,不由得哆嗦了一下,像猝不及防地被狠狠挠到了最痒处,舒服得手脚都要收紧。

“没有,没有。”但慧人没有忘记他的指控,着急地否认,话间夹着闷哼和低吟,他努力在无边的快感里拾回一些稀薄的理智,忍着害羞看向夏辉,话却因为顶弄而支离破碎:”我没有、没有骗人。很、很喜欢……“他拼命地摆头,泪都要落下来了。

夏辉愣了愣,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反应这样大,就连忙安慰,“好的好的,我说错了,慧人不骗人的。”他拍了拍他的背,然后摸着他背脊,像之前病了时哄他一样,“对不起,我说错了。”他伸手擦了擦他的脸,吻住了他的唇。

Chapter 13

其实夏辉的玩笑话没错,慧人的确骗了他。

 

第二天下午,慧人要回家拿东西,开了门后却对着手上的钥匙圈发起了呆。

上面挂着张记忆卡。他原本收了在抽屉尽头,不见天日。只是踩点的那天早上临时收到了夏辉信息,说忘了换卡,带的那张已经满了,问他家里有没有能用的。他那时都出了门,在等电梯,听了只好急忙跑回去。可能就是在慌乱中拿错了。

直到夏辉翻看照片时才想了起来,但又不敢细看他到底发现了没有,就趁夏辉拍片偷偷取了出来。想着,反正当天拍的图应该也没用处了。

后来他突然意起,到了准备布景时,顺手钻了个粗糙的孔,掰开铁圈穿了进去。

 

里面本来只存了一张照片。他云端也存了备份,可是一直都舍不得删原档,好像这样就能留着一场朦胧的美梦。

那是两年以前的学校公开日,系里也有招生简介活动。慧人对演戏实在很感兴趣,便跟朋友一起来了。他朋友喜欢摄影,每次出门都要背着相机顺便练习。碰巧他要上洗手间,便放下了相机让慧人保管,着他选选拍了的哪张比较好看。他不愿站在门口等,就远远的候在附近的电梯旁,开着机,意兴阑珊地看着照片。

夏辉当时也还是个大学新鲜人,刚上了一个学期课,就被拉来当壮丁,要在大教学楼的讲厅主持答疑环节。他不情愿地起了个大早,顶着一头刚染好的棕发,选了一身黑皮衣,戴着口罩,只露着上半张脸,希望营造出生人勿扰的气势,让自己工作量少一些。然而他同学——也是前男友漏了带上一份材料,保险起见,他又跑回了系里办公室——

当然,慧人根本不知道这些。他被夏辉的抱怨惊扰了,猛地抬起头,看见他抓着一沓文件,口罩拉在下巴上,跟旁人一边说着话,一边急匆匆地走过,像平地卷起了一阵风。他突然回过神来,慌忙地调出了取景框,在电梯门开的前一刻,抖着手拉近了焦距,按下了快门。

夏辉刚拉好了口罩,或许听到了异响,但他未有太留意,因为电梯下一秒也涌出了陌生的人群,那些模糊的面孔连同所有无足轻重的意外一起淹没在他的记忆里。

只是慧人花了点代价,才换来了这张记忆卡。他暂时无法精确地掌握和表达自己的情感与心动,只能对着朋友的疑问三缄其口,解释道:拍到了一张很喜欢的照片,想要永久保存。

 

不过,卡也不是一开始便被塞到抽屉尽头里去的。

慧人曾一度天真的以为,自己跟这位学长进了同一个学校、同一个学系,在校园里、课堂上又或者是课余活动间总会有机会顺利自然地认识对方。然而事实是,头一年他都没跟夏辉说得上一句话,最多只与他共处过一间课室。所以只有他知道了对方,而泽本夏辉连他的脸都没记住。

表演专业的一年级大多是预选的必修理论课,与电影专业二年级没有任何必然确切的交点。慧人下学期才好不容易挤出了时间跑去旁听。他坐到了后面几排,与埋首屏幕的夏辉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全程都不怎么听得到教授的讲课,浪费掉了许多个周四下午。

然后在将近期末的一天,发现他身边多坐了另一个人。他和夏辉共用一个水瓶、穿着颜色不一的同款卫衣,会抢他电脑干自己的事,甚至下课后与他牵着手一起离开。慧人就停了在教学楼的大厅里,目送他们踩过茂密清凉的树荫。

原来一直有人等他啊,慧人想,难怪自己先前好几次鼓起了勇气,打算在课后截住他打声招呼、自我介绍,都没来得及。

因为一开始,他就未赶得及。

他回家后才把书桌上放着的记忆卡丢进了抽屉,还确认了一番,确保它不会因推拉滑到他视线范围里。

 

事情本应到这里就潦草地结束了——正如花悄悄地开,又静静地凋谢,没有谁会觉得可惜。

但是他的亲师兄佐藤大树误打误撞的,推了他一把——严谨点来说,应该是两把。

他在这个学期初,把慧人拉去了一次同级好友的聚会,说后面合作项目还有很多,要让他先和学长学姐们打好一点关系。

“慧人——我师弟,”大树喝得情绪高涨,把慧人拽到自己那边,向其他人逐一介绍,“才二年级,表演就很细腻了,前途无可限量——”说着转向了夏辉,“你那部戏的角色就应该找他,嗝,才对!我,我回头把他的演出片段和Line ID发给你……”

夏辉酒没喝多少口,正与世界聊着,手转着酒杯杯沿玩,闻言看了他一眼,说了自己的名字和专业,点了点头,就算是打了个招呼。

慧人完全没料到会与他对视,愣了一下,才局促地笑起来,跟他简短的做了个自我介绍。

“怎么了,”世界看夏辉冷淡,嘲笑道:“还在受情伤呢?”

夏辉无奈,“这又有什么关系啊。都是上个学年完了的事了。”然后抱歉地朝他笑了笑,“再说了,大树是在介绍学弟。”

 

接着,大树又爽了约。夏辉原先觉得他有商业拍摄的经验,对整个流程熟悉一些,便请他帮忙给高难度的第一幕取景地踩点,希望得到些专业意见。谁知他前一日才发现快到死线的作业未做好,只能紧急把自己困在图书馆里通了一个宵。

他在入定前建了个三人群。群名很土,就叫“接棒”。

夏辉发了个省略号跟问号,然后直接联络了慧人。他先道了歉,再长篇地解释:其他人也忙,你作为主演,如果有时间的话,不如一起踩点,也算是能提前熟悉熟悉现场。语气都很客气疏离。

其实不用解释,他都会答应。不过慧人没能说出口。

至于后来的走向,就跟故事开头一样了。

 

慧人把钥匙圈扯开,铁圈夹着指甲缝的肉,挤出了一道红。他忍着痛,把记忆卡一点一点挪了出来,放在了手心。

中午他与大树吃了饭,席间请教了最后那一幕戏的几句词应该怎样说。大树很奇怪,他是方法派的,拍到现在早就该沉浸角色,怎么需要费神思考这样的问题,于是问道:“你是町田,你有什么感觉?”

——这问题的背后其实是这一句:你真的不知道吗?

他其实知道的,慧人一直都知道。

他两手捏着记忆卡的边角,用力一掰,硬生生地折断了塑胶。碎屑蹦起来,他躲避不及,弹到了脸上,微微的刺痛。

 

其实在慧人有限的认知里,夏辉目前失去了记忆的那两天里,并没有忘却任何重要的事。

有的话,也跟他毫无关联。

夏辉会察觉到不对劲,进而生出了完全与现实相反的疑问,再形成了那样的感觉,完全是被慧人过激的反应诱导进了错误的方向。毕竟哪里有话都没说过多少句的人,会为你受的小伤轻易的就红了眼眶,激动担忧成那个样子,还对着医生一声声地追问。

而慧人会在他的问句下,这么回答,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那一刻他看不见未来,甚至也想不到下一秒。他抓住了这个绝无仅有的时机,迫切的想要剖开胸膛,掏出那句藏了近三年的话,摊开在他面前。

他孤注一掷地撒了一个谎:”上周,我跟前辈你告白了。“

然后在夏辉荒诞而离奇的快速推论下,再附和着,多说了一个谎:”对,你答应了和我交往。“

哪怕他在刹那后想起来也好,自己也算是完梦了。如果能理性思考的话,他会这样告诉任何好奇的人。

 

所以刚开始那几天慧人很没有实感,经常惶惶不可终日的。究竟什么时候会被发现呢?他时常抽离在外、屏息静气地观察,是对视这一刻吗?还是明天亲吻的某一分钟?

他只能把卡挂在钥匙旁,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最终,梦总要醒,谎言也会被揭穿,可千万别要得意忘形了。但是他敌不过幸福的幻象,每天逃到了夏辉家里,根本再没有仔细看过这件证物。

闭着眼,当是卑鄙、怯懦地借来了一个寒假——

而现在,他想通了,决定提前把真相还给夏辉。

Chapter 14

次日下午,夏辉做完了事情,看着时间还早,就去拍了冰箱的存货,让慧人选晚上想吃什么菜,他做。

慧人已读了很久后,才回复了一句:抱歉,我还没练习完,今天就不来了。

夏辉没有细想——这是他犯的第一个错。

之后他随便吃了个面包就应付了晚餐。放空了一会,洗了个澡,瘫在床上,点开之前大树发给他的慧人表演,仰着脸,高举着手机,不知道多少次的又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慧人在那个时候打了电话过来,夏辉猛地坐起,一边点开通话,一边走向玄关,“你练习完了?”他说着,手都要快够到门把。

慧人显然没准备他接得这样快,隔了几秒才回复:“对的,但是我不来了。”

“为什么呀?”夏辉闻言收回手,转身撞到了杂物,踉跄了一下,倒回来床边,把拖鞋穿上,“约了人吗?”

慧人没回答,跟他说:“夏辉哥,你到窗边。”

 

慧人站在路灯下,可能偏离了些许,身后拖着细长的一条影子。他脸朝着亮光抬起来,看向夏辉,伸长手挥了挥。

夏辉推开窗,手肘撑着窗框,探头出去,对着电话另一端,话里满是笑意:“看到你啦,小慧这是在干什么啊。”

他还以为慧人在开玩笑——这是第二个错。

夏辉看着慧人背着手,侧着头,在原地前后踏着步,耐心地等下文。只见他低着头,耳畔缓缓地传来他的声音,有些失真:“夏辉哥你听我说。”

“其实我骗了你。”慧人毫无铺垫地说,好像光是开口已经花了很大的力气,而无暇思考一个比较合适的说法,“我没有告白。“他把手揣进了外口袋,可能是有点冷了,苦笑着自嘲道:”当然啦,要真的告白了,夏辉哥你原本也不会答应和我交往的。”夏辉愣了一瞬,然后听他原原本本地讲了过去两年多的故事。

慧人在忏悔一样,巨细无遗地罗列着细节,甚至指出了自己所有的侥幸和小聪明。他语调却很平和,仿佛在说着别人的事,所以有那么几个瞬间,夏辉出了神,心里泛起了许多混乱的情绪,回来后又因为内容而小小的惊讶了一下。

我竟然都没注意过,夏辉听着想,有些难过。他好像隔着时空,终于拨开了迷雾,看到了自己背后的身影,却无法跨越屏障,逆着时间冲上前张开手抱住他,跟他说句没关系,我们会有以后。只能跟孤独的他站在一起,看自己的过去。

 

他没有及时地打断慧人,把这句话在当时说出口——这是最后一个错。

”对了夏辉哥,你没有忘记重要的事情。“慧人最后还笑了笑补充,笑声闷在了胸口,“一件都没有。”说完,抽了抽鼻子。

夏辉下意识很想看清他的脸,看他有没有哭,便再探了探身出去,可惜慧人这会还是低着头,什么都看不见。他现在,是怎样的一副表情呢?

夏辉的愕然、困惑、诧异立刻通通被抛在脑后,只剩下了着急。于是语速也加快了,好像在跟自己竞赛,”你先不要说了,等我下楼。“他转身迈着大步,几乎要跑起来,鞋都不换了,拿了钥匙和门禁,抓在手里,就冲出门,”等等我,你等等我……“他一直说着。

他很用劲地连续按了好几次下行键,最后没等到电梯升上来,就掉头走到了后楼梯,摸着墙跨着梯级大步跑了下去,追赶一个可能会移动的目标。昏暗黑楼道回响着他的脚步声和喘息声。“慧人,慧人,”那一头静默了一会,他便喘着气一路喊着,“你等等,我很快就到!”

楼道的感应灯缓慢地闪了闪,才开始工作。

”——抱歉,前辈你就当,浪费了一个寒假。“慧人没有说等还是不等,自顾自地开口,“我很专业的,”这时候他真的说起了笑,“明天不会耽误拍摄,前辈你不要担心。”

他看着夏辉消失在窗前,等了一会,旁边楼梯间的光从高到低层依次闪动片刻,慢慢亮了下来。他听了半天杂乱的喘息、回音,但未等到光照到最近处,也没等到夏辉赶到他面前,就按了屏幕上红色的停止键,把手机也滑进了口袋,转身离开了路灯的光源,走了。

 

可是夏辉并不知道。

他手机随颠动好几次滑落,只好三番四次地调整了姿势。然而慧人之后再没应答,而最后响应夏辉的是结束通话那一下漫长而刺耳的“嘟——”声。

他喉咙冒烟的跑到了地下,都没理顺气,只能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他被冷空气刺激得打了个喷嚏,擦了擦,就又抬腿跑到了慧人站过的那处路灯。

然后发现亮光下空无一人。光很寂寞的在黑暗里映出了一个橙黄的圆,没有谁曾来过的样子。

他连忙给慧人又打了电话,脚下未停,慌乱地在楼下的巷道四处兜转,希望赶得上拉住这个不告而别、语焉不详的人——应该能赶得及的,他跑得这样快,慧人肯定还未走远。

夏辉穿着无帽卫衣和睡裤,踢着拖鞋,在零下的夜晚,围着家附近奔走了将近半个小时。他浑身都冒着汗,只有脚趾冻得发麻。最后他又茫然地回到了路灯下,扶着膝盖缓了一缓,才直起腰,又翻看了一概没有回应的二十多通电话记录和几十条洗版式的Line信息。

——原来这不是梦,也不是他过度疲累的幻觉。

这时他的心才后知后觉地顿了一拍,一点点地冷了下去。

 

翌日便是最后一幕的拍摄日。

夏辉回家后又给慧人发了许多条信息,依旧没等到一句回复。他便早早睡下,拿着手机迷迷糊糊地失去了意识,都忘了开闹钟、拉窗帘。

他六点多就被晨光惊醒了,在床沿发了会呆,又走到窗边隔着玻璃看下去,觉得隐约还能见到那个来回踏着步的身影。但风呼啸一吹,就散了。他打开手机,发现这回连已读都没有等到,而电量也告了急。

夏辉去到场地时,剧组一个人都未来。他给手机充了电,然后盘腿坐在地上,按帧起回忆昨晚的点滴,想要扯出毛线团的头,但最后只发现了自己的三个错误。他本来又想趁人不多的时候跟慧人问个明白,但平素都会提早来的慧人,今天竟然踩着点才到。

夏辉只好先把乱七八糟的思绪放下了,跟飒太他们布置好了摄像机、灯光、收音设备,让大树和慧人走走位,再讨论一下是否需要调整。

慧人拿着卷起的剧本坐在背阳沙发的一角,大树就在靠着一边的单人座上。两个人看着本子,口里有些含糊,走过场般念着台词。幕后几个人也在机器后小声地分神说着有的没的,一切很轻松、也很平常。

 

谁也没料到慧人的情绪会在那一刻突然过载——

里见俊介接过了町田递来的学生证,端详了一会,才放下在跟前的茶几上。上面散落着几份盖住了头条的报纸。“谢谢你。”他诚恳地道了谢,遣词用字很郑重。

町田有些奇怪,但还是决定跟他说了自己和里见莉央相遇、自己一个寻找过来的故事,解释自己才应该向她道谢,“可能这有些奇怪恶心,但我很想再见她一面,向她道谢。”他的手揪着膝盖上的布,朝他鞠了一个躬。

俊介向他笑了笑,避开了他的视线,“能帮到你,我想她也会很开心的。”他突兀地用了过去式。然后平息了一下情绪,语气有些不稳地告知了他一个坏消息:莉央——可能是在他艰难游近岸边、爬回岸上时,也有可能是他四处寻找而未有留神的空档——一跃而下。

这次,没有另一个人给她唱一首歌。

他听着俊介反过来的安慰和道歉,脑子嗡嗡一片。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翻开了新闻的首页。

“所以说,爱只救了我。”町田看了好久以后,才喃喃道。

他在察觉到了爱的同时,也目睹了破碎的时刻。

他像开解自己,也像是告诫:“即便我真的能见了她,我们也未必会相爱。”他眼里蓄着泪,摇摇欲坠,“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相爱。”

俊介大概还想宽慰他,拍了拍他肩膀,沉默地表达了谢意。

最后他说:“但爱本身可能就够让人走下去。”像鼓励自己,也在回应町田。

 

——慧人说着那一句“我们也未必会相爱”时停住了,哽咽得话都说不上来。他很努力地继续讲了几个零散的音节,试图忽视耳鸣,期间眼泪毫无章法地流着,直到整张脸都是水迹。他狼狈地背过手擦了擦,免得泪滴落在台本上。大树急忙抽了几张面纸递了过去。他咧起嘴跟他说谢谢,我没事。

夏辉在清晰的监视器上,终于看到他湿润的睫毛粘连在一起,没遮住的眼睛通红,源源不断地溢着泪。他忍不住抹了抹荧屏,一抬眼发现飒太转了过来,连忙收起手,清清喉咙,朗声说:“我们先休息一下,要喝水吗?”

慧人点点头,站起来,“我自己来。”说着绕到景后,在墙边拉开背包,拿出了水瓶,慢慢喝。

夏辉踱步过去,正犹豫着要不要让他到外面走一走,先平复一下,他却好像猜到了,拧上盖子,对人认真说:“前辈,对不起,妨碍拍摄了。我冷静一会,待会洗把脸,等眼睛消下去后就可以开始。”

夏辉听着这个称呼脑子空白了一秒,然后才转动起来,跟他说,不急,有时间。但慧人没看他,道谢后径自又去跟大树讨论座位和台词。

 

夏辉整颗心都装着他刚刚的哭脸,根本听不到他们说话,只机械地根据走位,调整了设备。等到他忙完后坐下矮凳,在心里又复读了几次让他哭得这样厉害的台词,才在木村慧人昨晚在电话里说的一团麻里找到了那块棱角尖锐又面目模糊的石子。

粗粝的石子碾在他柔软的心脏,在来往的碰撞、反复的惧怕下刮出了一道又一道血淋淋的伤痕:

“我们也未必会相爱。”

“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相爱。”

他好像由始至终,都不信夏辉在爱他。

Chapter 15

Chapter Notes

他们的戏份拍摄完后,夏辉他们需要补一些镜头,还要将器材打包好运回学校。大树有事,看完了回放,得到了夏辉的点头,便风风火火地走了。慧人正要开口,想跟着离开,被飒太叫住了:“慧人——我接了单写真,待会要早点走,你能不能留下帮帮忙啊?”

黎弥也喊起来:“噢对啊!”朝他双手合十着,“我四点也约了人……不知道赶不赶得及啊……总之,拜托了!”

慧人为难地看向夏辉,他走到了茶几边,弯腰调整着报纸角度,头都没抬,只不咸不淡地说了句:“飒太也就算了,黎弥你怎么不早说啊?”

黎弥挠了挠头,嘿嘿地笑,“差点都忘了,刚才想起来。”

这一幕调度少、场地小,演员也只用到两个,加上假期快结束了,大家也愈发的忙了,所以夏辉只叫来了最核心的成员。慧人若是不答应,就剩下夏辉一个了。

“慧人你有事也可以先走。”夏辉没什么所谓地说,这回倒没昨晚和今早那点焦急挽留的样子了,直起身,看了他一眼,然后向飒太招招手,问道:“你看这个角度可以吗?”

 

慧人留了下来。他盘坐在后场,托着腮看完了他们的拍摄。跟飒太和黎弥道了别后,他才爬起来跺了跺脚,待缓过了麻劲后便开始帮忙收起道具,拆掉架子。夏辉就把机器电线收起来,逐一入箱。房间里一时只剩下了动作的碰撞声和胶带的撕裂声。

两人像进入了一场临时展开的比拼,角力着谁能沉默更久一样,默契地不说话。但没人吹号,同时也意味着没有终点。

最后是夏辉首先败下阵来。

 

他和慧人一前一后的抬着箱子,要搬到板车上,这时他突然说:“你知道吗,其实飒太没有接单。”他让慧人先放下箱子,再把自己抱住的叠上去,所以话断断续续的:“我让他帮忙拖着你,他便随便找的借口。刚好黎弥也有事——他可就不是我叫的。”

“你看,所以我也说了谎。”

慧人一愣,但没打断他,转身要去拿别的箱子。他好像打定了主意,希望在这个项目争个长短。

“飒太问了我为什么。”夏辉继续说,“我就告诉他,我实在怕慧人逃了。幸好他没有追问下去,不然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好。”

“我总不能讲,我被男朋友隔着电话甩了,对方一句理由都没解释,也没正式说分开。我还那么冷的夜晚追出去,跑了快半个小时都没追到。”夏辉把脚架扎起来,拎着两捆,塞板车上的缝隙,说着笑起来:“我一遍一遍的发了那么多条信息,打了那么多个电话,他都不理我。要不是今天的安排,我可能都见不到他了。”

“所以我一直想能如何留住他,到吃午饭才想到的。这样他大概就很难拒绝。”夏辉口口声声的说着“他”,眼里就有“你”。

慧人咬着下唇听着,下颚磨了磨,脸颊两侧微微地鼓起了。他喉结滚了滚,“前辈你别说笑了,你出意外之前,”他置身事外的额度好像在首次坦白的时候已经刷光了,很勉强地说了下去:“我们甚至都不熟。”因为拍摄的关系,他眼睛又一次红了起来,到现在还没褪掉。

 

夏辉站在玄关,扶着板车的箱子,遥遥地与他对望,收起了笑,“在我的角度看来,我们这一个月就是这样结束的。我因为不知情的过往,而被剥夺了现在爱你的权利。”他看着慧人眼睛一点点漫起了泪,心里的郁结好像在一瞬间烟消云散,但他还是说:“你甚至没给机会我回应。”

慧人抖着肩膀,狼狈地挪开了视线,泪一滴一滴地砸下来,他知道自己的逃避完全被看穿了,脑子里又回荡着夏辉那一句“爱你”,更觉得羞愧。“对不起,对不起……”他迭声地道歉,“那是我骗前辈你的,“他再次揭开了自己的伤疤,一下接一下地戳,”我骗来的。我骗你爱我。”他用手肘挡着脸,好像这样能缓解他坦白赤裸的难堪,“我实在没有办法了。”

“你也知道的,”他有点想蹲下来,抱住自己,慢慢沉进地里,彻底地屏蔽夏辉的目光,吞咽了好几下,才能说下去:“之前不是说过吗,我这么喜欢你,所以,”他用另一只手背蹭了蹭嘴角两边,以免吃到自己的泪,他因为鼻子堵住了停了一下,然后鼻音浓重地复述:“所以,你喜欢我,也是很自然的事。”

这句话他反反复复的在心里重播过许多次,一开始,因为后半句而欣喜不已,后来在过多的愧疚和焦虑里前半句就成了折磨他的噩梦。

 

——烧到了那个度数都居然还记得他随口说的话。夏辉听到这段话,脑子第一反应是浮现了他烧得浑身通红,难受不已的样子。

于是他忍不住走过来,掰开慧人的手,要抱住他。

慧人应激反应一样挣扎着,夏辉只能拉开他的抗拒,侧头先吻住他,吻得慧人慢慢停止了颤抖,才放过了他。

他的泪水又咸又涩,糊了夏辉一嘴,逗得他哑然失笑。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他觉得手太脏了,就背着用手腕处抹了抹慧人脸上的泪,没敢擦他眼睛,他很难控制力度,所以推得慧人的脸都稍稍变形了,他自己忍不住乐起来,又跟慧人说:“你先别哭了。我那句话没说清楚,不要记得那么牢了。”

然后抵着额头讲:“我想说的是,因为你爱我,所以让我有了机会来爱你。”

慧人本来被亲得整个人都呆住了,听到这里微微的瞪大了眼睛,夏辉没错过,“其实我只是失忆,”他给自己平反,“也没变傻了,很多东西都有蛛丝马迹。你总不会以为,只靠你单方面的瞒下来,我就丝毫不觉吧。”

慧人没说话,他就当是默认了,装作很受伤的松开手,退后一步,嚷起来:“那我也太蠢了吧!太蠢了!”慧人终于被逗笑了,他才缓缓地说:“你看看我们之前的聊天记录,到我受伤那天,我们一共才聊过六天。”

开始交往后不久,他又点开查看过,翻开了月历,数了数有圆点圈住的日子,心里隐隐已经有了猜想。然后按开了记录,仔细地翻了一遍。同时他也观察过自己朋友熟人的反应,再落了个定论。不过他没怎么放在心上,这不是什么大事,他想着,他们都已经谈恋爱了。

就没想过,慧人会这样介意。

 

“那请允许我重新说一次。”夏辉认真起来,“你抬起头看着我。”他看见自己映在了慧人的眼瞳里,慢慢说:“我知道你骗了我,没关系的,我不介意被骗。如果可以的话,我昨晚真的这样想过,如果你能早点来骗我就好了。或者别的契机也行,总之就是希望早一点,再早一点,最好是刚好你的故事开始的那一点。但是——”

慧人以为他会说,但是我们回不去,你是知道的。每个人都在走自己的路,难免会错过其他人的过去,这是让人惋惜,又无可奈何的事。

或许他也会安慰,说一些残忍深刻的道理:正正是过去的经历,才让我们走到现在,遇到彼此,不是吗?

他却说:“——但是,慧人,我现在来爱你,会不会太迟了?”

慧人摇着头,很用力地摇着头,“不会,”他抽噎着,“不会……”

 

胆小鬼慧人终于鼓起了勇气把真相还给了夏辉。

而夏辉这次选择了主动爱他。

Chapter End Notes

本来我起了这个标题,是打算写个BE的。但是后来觉得夏辉不喜欢慧人就是最大的OOC哈哈哈,所以就只能双向了啦!
后面掉落了一些鸣谢那两位点菜的番外,大家喜欢可以食用一下!

番外1:初诣

Chapter Notes

不好意思,就是流水账……

“新年快乐!“

”还剩几分钟,幸好赶上了。“

”睡了吗?“

……

 

手机收到信息嗡嗡地震动起来,抖得矮茶几都好像跟着一起摇了起来。

慧人猛地惊醒了,从自己臂弯里爬起来,睡眼惺忪的拿过手机,赶紧回复,又编辑了一遍祝福:”夏辉哥新年快乐!”紧接着:“我还没睡。”

消息刚发出去,电话就打进来了,夏辉还喘着气,手也像在晃动,声音听得很不真切,像跑了很远很远的路,终于闯进了他的梦中:”新年快乐,慧人。“说的是长长的一串,不是刚刚信息里精简的四个音节缩写。

慧人学舌一般道:“夏辉哥,新年快乐!”

夏辉像是把手机拿开了一会,确认到了什么才放回耳边,话飘走了几秒,笑着说:“还赶上了面对面跟你说——你快到窗边。”

 

慧人很乖的走过去,推开窗,撑着窗台看下去。

他宿舍楼层比较高,只看到路灯下很模糊的黑影,细细看才见到空中有团白气,是夏辉在呼吸。

夏辉举起双手,很夸张地朝他挥了挥。

慧人忍不住天马行空地说:“这么看,夏辉哥你好像一个火柴人啊,但是又有点胖的那种。”

夏辉听了愣了半晌,笑得止不住声,努力地控制了音量,好一会才平息了,有些无奈地说:“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他跟着傻笑,没回话,然后听见了一个还带着笑意的邀约:“慧人,我们现在去初诣好不好?”

“现在吗?”他扭头看了眼墙上挂着的钟,分针刚偏离了12两小格,没有一点犹豫:“好啊,我这就下来。夏辉哥你等等我。”

“记得多穿件外套。”夏辉提醒,听着他那边兵荒马乱的声响,连忙说:“不用着急,小心一点,我就在这里。”

 

“可是夏辉哥,你不是还在忙吗?”慧人走着走着才想起来问。

他裹得很严实,戴着毛线帽和护耳,缠了围巾,穿了手套,像一只毛绒绒的小动物,手被夏辉十指扣着,有点顽皮地晃着,时不时就撞上对方肩膀。

他怕夏辉也冷,拿多了一对买长了一点没用过的手套,看着他戴好了才出发,感觉更暖和了。

夏辉也不阻止,任他一直骚扰,压着声音,在他耳边说:“我趁他们累得睡着了,悄悄溜出来的,参拜完就回去。正好让他们休息一下是不是。”好像真的做贼心虚。

慧人弯着圆眼,把食指竖在唇上,还进了一步,用气声道:“我保证不会说出去。”

“那我要好好谢谢你。”夏辉无奈,拉了拉他的手,走得快了些。

 

神社距离慧人住处很近,步行十来分钟就到了。深夜的时分来参拜的人不算多,三三两两的,有情侣或是夫妇,也有朋友几个。

他们过了鸟居,先脱了手套,洗干净手,又漱了口,才沿着参道进去。

慧人还没来过,被拜殿旁边的猫头鹰母子石像吸引了,定定地站着看了一会,转头发现夏辉就在身旁,他脸莫名的热起来,于是随口指了指两只小猫头鹰,道:“好可爱,对不对?”

这次夏辉没笑他,随着他动作望去,点点头,看回他,同意说:“对,很可爱。”

慧人一时说不出话来,有点拿不清他省略的主语到底是什么,面红耳赤地走回拜殿前,手忙脚乱地找了一枚硬币,放进了赛钱箱。他匆匆的拉动了铃铛,鞠了躬,双手在胸前拍了两次,合十着闭目了好一会,然后再鞠了一次躬。

他退后几步看着夏辉重复一遍动作,才感觉脸上的温度慢慢降了下来。

 

临走前,慧人还求了签。中吉,签文是愿望成真。

夏辉把他的手套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来,还给他时看到了,笑着问:“我们慧人新一年许了什么愿望啊?还要再求签问一遍?”

慧人吐了吐舌头,没告诉他。

所以,大概只有神知道,这两个傻子许了相同的愿望:希望对方的愿望成真。

番外2:坦诚

夏辉哥明明说要给他睡前好好清理——慧人脑子混沌,只能艰难地贴着瓷砖墙,手徒劳地扒着,脚也有些立不稳,不住地往下滑,磨得背都有点痛——怎么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他一只脚悬空着,脚尖踩在浴缸边,脚趾蜷缩,不过仍能维持着漂亮的弓起。他后面插着夏辉的两根手指,大腿根都有点抖。夏辉好心地托着了,以免他摔倒磕碰着。但淋湿了的皮肤很滑,不自觉地使了劲,慧人近来又疏于锻炼,手指便很容易地陷进了大腿肉里。

夏辉的手指慢慢探深,好像抵达了温热与湿润的尽头才停下。两指在柔软的内部张开了个夹角,温吞地抽离,东西便顺着他动作流出。浑浊而黏稠,落到了缸底,混了流淌的水,渐稀渐薄。

好心的夏辉根本没刻意按压他那处,可慧人一张眼,看到夏辉专注的眼神,就彻底的压抑不住。想到这,他又不禁哼吟一声,赶紧用手捂住,想把快感闷在心里。

 

只是他前面翘得太高,轻易就出卖了他的感受,夏辉看着笑,翻旧账揶揄他,“刚刚不是说累了吗,怎么又起来了?”鼻息喷在他前端,逼得慧人只能摇头,“其实不是很累?”被坏心眼地解读。

“累的累的……”慧人只好在指缝间开口,亦再压不住声音。他刚演出完期末舞台剧,绷紧了整整一天,精神亢奋着,耐不住身体的疲惫。然而在夏辉恶劣的戏弄下,总控制不住起反应。只能点着头,分外的坦诚解释:“忍不住……”

他被热气簇拥着,整个人蒸成了粉色,也挡不住脖子胸口那一块,像吃了什么过敏的食物一样,脆弱又敏感,仿佛用指腹轻轻一划,也能划破皮肤,流出血来,“夏辉哥你不要管它就好……”

“就这样放着不管吗?”夏辉说着亲了亲昂扬,张开嘴,含了下去,口齿不清地继续侧脸逗他,前端在他脸颊顶起了一个弧,眼睛一直盯着慧人,与他对望,“那多可怜啊。”说着,另一只空着的手也摸上了后面的囊袋。他的手还沾着自己的体液,全数抹在了上面,轻轻地揉着,他吩咐道:“你站稳一点啊。”然后张大了口腔,吞得更多了一些,还咽了一下。

慧人完全控制不住四肢,缓缓地滑了下来,背上甚至再也感受不到摩擦的痛。他下身哆嗦着,连求饶的动作都做不出了,头昂着,脸上颈上分不清是泪是水还是唾液,湿漉漉的糊开,只有嘴巴能短促地吸着气,偶尔再泄露几声哼叫。

 

即便是这样,夏辉还是放过了他——或者说,放过了自己。他松口退后,唇上与前端藕断丝连。

慧人终于能喘息片刻,却清晰地看见了丝线随着夏辉站起来悠悠的一晃,而后断开,脑子嗡的一声,心跳快要过载,缓了一会才听见对方的命令:“转身。”

“啊?”他听到了,可惜没明白。

夏辉伸手接了一点水,漱了口,直接把他转了过去背对自己,“后入方便一些,不会弄伤。”

慧人的腿本来因为动作滑了下去,又被抬起来,掰开了,夏辉用前头磨了磨后面,没立刻进去,边磨边问:“就一会,好不好?”他的手摸在慧人背上,痛惜地描着红印走了一圈,才抹开滴下的水迹,“怎么刚刚都不说啊,都蹭得红了……”

慧人一手扶着下面的水龙头,一手扶着墙,只能胡乱答应:“好的、好的……”话音刚落便被推到了深处,然后有节奏地摆动了起来。他闷哼着,不住要挺起身,但被按着腰,手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摆,凌空挣扎了一下,垂跌下来时混乱地勾到了花洒开关,拉到了最大水流。

水兜头的浇下,淋得慧人一下子呼吸不上来,下面立刻收紧了,把夏辉也折腾了一番。他咬着后槽牙,关掉了水,把呛着了的人先捞进怀里,等他平息下来,才扭过他的头,一边吻他,一边由上而下的抽了抽慧人屁股上的肉,最后说:“不要吸得那么紧……”

 

慧人想解释他实在无能为力,但被吻得太舒服,没办法说出话来,只能睁开眼求饶地夏辉,希望他能看个明白。

谁知夏辉直接吻上了他的眼睛,吻得他睫毛都快粘住了,“小慧的柔软度真的很好啊,”他边吻边感叹,身下动作未停,“能在舞台上折叠成那个样子,好多女孩子都做不到……”他抚上慧人身前,温柔而残忍的施加着双重刺激。

要是清醒的话,慧人说不准能立即察觉到夏辉话语背后的意思,但他现在只能瘫在他怀里,像一块高温加热后融化的牛油,液化开来,还冒着泡,接着任人涂抹开,”还有眼睛,真大,真漂亮啊,还画了眼线是不是。“夏辉舔了舔他眼下的痣,再补了个吻,然后才放过他,“不然怎么还有人带望远镜来看呢……”

 

慧人意识后来都不怎么清明了,抖着腰就这么被抱着去了。夏辉倒是及时退了出来,把痕迹悉数留在了慧人腿上,随水又流到了膝盖窝,让他们不用再经历这么煎熬的一遭。

“不要了?”夏辉还问。

慧人后来都哭了,还打着小嗝,摇着头拒绝:“累了。”

夏辉抹掉他脸上残存的水痕,打趣:“那为什么一开始那么重欲啊,嗯?那时候也累呀,对不对。”

慧人迟疑了一阵,很小声,语焉不详地说:“因为怕……”

夏辉愣了愣,听懂了,立刻把人用浴巾围起来,才抱住,跟他脸贴着脸,拍着他的背,像在安慰他,又在安慰自己:“现在不用怕了……”两个人头发交缠着,淌着水,滴得慧人肩膀上的棉巾全湿了。

 

夏辉给慧人擦干了身,换了衣服,吹了头,送了进被窝,吻了吻额头,才给自己吹头。那时上身还光着,背上有几道新鲜的抓痕。

慧人揪着被子,把半张脸盖着,移开眼,突然想起了刚刚在情事最后听到的呢喃,终于回过神来,咕哝着:“我也没给人夏辉哥的Line ID啊……”

夏辉把半湿的头发顺在脑后,关掉了风筒,“什么?”

“我说,我也没有把夏辉哥的Line ID给人啦。”慧人大声了点,但声音还是藏在棉下,“好多同学来问了,我就说——他有交往的人啦。”

“他们问了?”

“没有,”慧人一把蒙住了头,“我猜的。”

夏辉笑起来,“我就说,小慧真的是个很可靠的后辈呀。”话尾没有被重新开启的风声掩去。

Afterwor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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