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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知海青脱下外套的时候,八木勇征咽了口口水,暗自庆幸在他走进店里的时候,在门口无所事事休息等待的人是自己。
八木的目光从裸露在空气中的背肌慢慢滑向肱二头肌和肱三头肌,随后发现连隐藏在背心下的胸肌轮廓也美得惊人。八木喜欢这样饱满的肌肉线条,也喜欢健康的小麦色肌肤,身为健身教练这几乎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可惜八木不被允许拥有这些他所认为美好的东西。健身房老板在不少应聘者中最终选中八木是因为他纤细派的长相,打着希望他吸引更多女性会员的小算盘,自然就不再允许他光顾美黑店,也三番五次要求他放弃大块大块的饱满肌肉转而练出精致的线条。一年前初入职场的八木没有更好的选择,若是想要只得听从了老板的安排,体重降低的同时也如老板所愿为健身房吸引了众多女性会员。
几乎已经不记得自己的喜好了呢,八木心想。面对眼前几近完美的肉体,他感觉自己的血液几乎已经沸腾了起来。尽管表面上仍要维持身为健身教练的体面,为第一次到来的客人提供免费的指导,内心却已经开始期盼对方能与自己建立长期的关系,而要达到这个目的,八木通过短短一年的工作经历学到的是,重要的并非展现热情,而是把握好和对方的距离,掌握对方的需求,并在不知不觉中满足各种不同的需求。大多人来到健身房是为了锻炼身体,但也有只是为了搭讪或是能在社交网络上发一张照片的,不能说是心怀不轨,只是各取所需罢了。
面前的客人显然是为了训练肌肉而来,能够练就这样肌肉的人,泡在健身房的时间不会少,自然不需要自己给出太多细节的指导。八木适时地递出了弹力绳示意他用来热身,对方点了点头就接了下来,甚至没有进行对话。进入工作状态的八木开始给出一个个动作和数量,然后在一边计数和计时。武知的动作很标准,他对身体的控制力极好,八木看着他时也觉得赏心悦目,不由得觉得如果工作时遇到的都是这样的客人,大概自己的工作状态会开心不少。
热身完成后是力量训练,动作是由八木提议的,配重则是由武知自行决定。他选择的重量令八木乍舌,不过八木也没有质疑,只是帮助他调整好了杠铃的重量,将手放在杠铃下确保他的安全。在确认他的动作没有问题,重量也是完全可以承受的范围后, 开始轻轻将手搭在他的肩上感受肌肉的发力。几组动作之后武知的肌肉开始有些充血膨胀,透过因为汗水紧贴在皮肤上的衣服变得更为显眼,肌肉线条也透过衣物显现。发力时胸部的肌肉格外明显,手臂上的血管愈发明显,八木一边计数一边控制住自己的目光和想要触摸肌肉的冲动,继续做一个称职的健身教练。宣布训练结束时,他甚至松了一口气,好像刚才在重量训练的是八木自己。
“谢谢,”洗完澡的武知重新换上了便服,走到前台时和八木打了个招呼,“我想注册你们的会员,能给我申请表吗?”
八木压制住内心的狂喜,从前台中抽出担当教练已经写好了自己名字的入会申请表递给对方。武知拿起笔填写好自己的信息,八木的心砰砰跳了起来,生怕对方提出什么质疑。什么问题都没有,武知沉默地在申请表上留下了自己工整的字迹,表情里是和刚才训练时相似的认真,写完后从头到尾检查了一下内容,再将申请表递回给了八木。
“我几乎每天都在,不过你来之前给我发个消息,我可能会在给别人训练或者上课。”八木补充了一句,顺势从口袋中拿出了自己的名片递给武知,见对方收下便认定自己的作战计划成功了一大半。来健身也可以没有教练陪伴,也可以选择别的教练,哪怕是出于礼貌接下了自己的名片,只要给对方留下一点印象,对方选择自己的概率也会更高一些。
“嗯,我会再来。”武知话并不多,就留下了这样一句。他在转身的时候侧身挥了挥手,离开了健身房。
八木看着手中刚刚他填好的表格,盯着姓名栏愣了一下神,赶紧打开电脑把会员信息录入。武知海青,这是个好名字,如同他本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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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知海青原本确实就是在寻找健身房,但踏入这间健身房并算不上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尽管上班的内容与身体能力无关,也不需要肌肉来吸引谁的注意力,武知海青还是习惯性地保持着运动的习惯。整天的伏案工作只会让肌肉变得僵硬,武知不喜欢肌肉僵硬的感觉,况且学生时代的社团活动经历让他知道每天只要抽出运动就能保持肌肉的活力。他十分习惯有固定时间活动自己的身体,也喜欢付出努力肌肉膨胀后镜子中自己的样子。更何况对武知来说,运动于他而言才是舒适的状态——他并不善于和人进行太多的交流,独自运动时也不需要应付同事或者朋友,恰恰是他一天最为放松的时刻。
武知自己清楚,他并不需要一个健身教练,他也不是为了寻找一个健身教练而在寻找新的健身房。找健身房的必要性来自于工作场所的变更,办公室搬到了三站外的地方,上下班的路线几乎没有改变,只是多花几站的时间,倒原本使用的健身房连锁店在新的区域没有分店,原本下班能够走去的健身房,乘一趟三站的车显得没有必要。如果公司附近有其他选择就好了,武知海青这么想着便在这天下班后在公司周围闲逛了起来。
八木的健身房离车站并不算太近,不过恰好在武知从公司走到车站的路上能看见招牌,武知就转了个弯走了过去。在门口端详了一番入会价格和单次训练的海报后,隔着玻璃的门也能感受到前台的小哥投来的目光。至少价格是合理的,武知暗自盘算着怎么从前一家俱乐部退会,发现海报上写着一次免费体验,放下了心里的包袱,大大方方走进了健身房。
健身的过程中挑不出错,进行的项目大体上符合自己的设想,陪伴自己的健身教练——好像是叫八木——也不是那种过于热情想为自己指导的类型,只是在整体上把握方向。除了帮忙计数节省了自己的脑力,没有过多的交流的模式让武知好感倍增,感觉比之前没有健身教练时要练得更舒爽,离开时便顺势签下了入会申请。武知在递出申请表又接过名片后隐约觉得八木有些开心,但基于目前的关系,武知也难以开口确认,最终是不知道八木的好心情是否和自己有关。武知权当是他今天遇到了什么好事,全然不知八木遇到的唯一的大好事其实就是自己。
武知甩了甩刚洗完没完全吹干的头发,阳光轻轻拂去他发丝上多余的水分,照出了浅浅的金色。武知迈着轻快的步伐从健身房走向了地铁站,之后大概有许多的日子,他会一个人在夕阳的光辉里就这样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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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武知也记得自己答应了八木要在来健身房前给他发信息,不过他从自己的角度出发,多少觉得自己练也好、有八木陪练也好,差别也不算太大,所以从来也没有在去往健身房前通知八木。反而是八木观察起了武知到达健身房的时间——他总是在五点多到六点多之间抵达,偶尔会工作到七点,更少时候会不出现。八木脑海中勾勒出的武知,自律又努力,不论做什么工作都会是佼佼者。
回过神来时八木已经为武知海青留出了自己的时间。八木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为什么非得这么做,或许是给武知做教练是更轻松一点,或许是因为武知拥有着自己喜欢的肌肉,总而言之武知成了八木的重要客户,尽管这个重要可能只有一个单箭头。
武知海青多少也注意到自己总能在健身房遇到八木。陪练的健身教练并不总是比没有教练更好,但有八木陪练的感觉确实比自己练要好一些,是没有理由拒绝八木作为健身教练辅助自己。武知自己练的时候喜欢在雨天听情歌,在晴天听快歌,但最近他也发现有人陪练似乎也是不错的,哪怕没有音乐的陪伴。
八木极少介入武知的运动安排,反而让武知觉得更轻松一些,不用改变自己的既定日程。从一家健身房换到另一家对武知来说已经是不小的变化了,幸好不需要改变更多。武知自认为是一个有计划的人,不算是擅长面对改变,能够在变化中抓住熟悉的事物给他别样的安心感。
而这个八木,比起像一个健身教练,反而更像是一个朋友。他们在一起训练的时候没有太多言语,器材被沉默地递出又被沉默地接过,水瓶和毛巾也是如此。武知无从得知八木为何总是在最为正确的时间点递出他最需要的道具,像个魔术师一般,于是他归结为八木身为健身教练的人类观察力。训练后的短暂交谈中,他们有时候会聊到哪个口味的蛋白粉更好喝,有时会聊到哪个牌子的运动背心更吸汗,有时还会提及自己的理想体脂率和体重。
武知有时想,不是健身教练与会员的关系或许更好,要是作为一起训练的人,八木也是迄今为止遇见过的人里,最合适的那一个。
八木有时想,是健身教练与会员的关系也不错,虽然聊天的时间不算长,但起码几乎每天都能见到,比起其他的会员,他所花费的心思也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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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还有三天,武知海青就有连续一个月没来健身房了。
八木多少感到有些焦虑。查询武知海青的会员资料,发现会费也继续还在交,也没有和其他教练有过交流的迹象。所以只是单纯的不合常理地消失了吗?八木暗自想着,犹豫着是不是该打个电话给对方,又觉得似乎表现得太过火热,毕竟武知也不是那种需要人督促才会来的类型。结果迟迟没能打成这个电话,拖了快一个月,似乎错过了最佳的时机,此时再打电话又显得似乎只是为了下个月的会费而进行的功利作为,八木只得作罢。
武知也不是故意不去健身房的,只是突然有一个重要项目的负责人突然出现了问题,一直被上司器重的武知海青得到了表现机会。上司满嘴说着“这次做好了就给你升职”、“我也没有别的人可以用了啊”、“真的拜托你了”,多半是满嘴跑火车。这种看似十万火急的事情武知并非第一次遇到,上司的大饼也不是第一次画了,但任务已经交到了他的头上,他就会担下这份责任,成为大家口中那个最可靠的武知海青。
工作时候的武知常常因为过于专注而忘记了时间,等到抬起头时周围的同事已经全部都离开了。整理一下手头的文件,窗外闪烁的是仍是稀疏的车灯,而不是天边的星空。走去车站的路上,武知海青不由得看了一眼熟悉的路口,除了亮着昏黄色灯光的居酒屋,已经没有店还开着了。健身房的营业时间早就过去了,武知把自己的手搭在肩膀上,又活动了一下脖子,再把手高高抬起伸展了一下肌肉。上次去健身房仿佛已经是前世的事情,但工作的事情压在肩头的时候,去趟健身房成了奢侈品。
好在疲于工作的日子看得到尽头,最后的最后只需要出差和客户开一次会,武知海青看着手中的车票,像是一张准考证。所幸之前的工作做得充足,演示和谈判几乎都是走个过场,和客户签订好了合同,又拒绝了晚餐的邀约,走出办公室的时候才是太阳晒得最火辣的时候。
武知查询了一下时间最近的车票,加快了步伐走向车站。工作日午后的车厢里,人并不算多,武知找到了个靠边的座位坐下休息。回家的路也不算太远,但精神突然放松下来的武知还是在车上睡着了,醒来时车厢里播报着已经抵达终点站的音乐。武知迷迷糊糊地看了眼手表,没完全清醒的状态下控制着自己站了起来,被车厢到站台间的空隙绊了一下。身体几乎是本能地恢复了平衡,但意识却逐渐清醒了过来。
原本想要直接回家的武知,发现自己回家休息的计划在一觉过后大概不再紧急,算了算时间,决定还是先久违的去一趟健身房。拿着手机的武知想着,那么一阵子没有去健身房了,大概是给八木发个消息告知他等下到健身房比较好,待到打开通讯录、找到八木、点击发送消息,空荡荡的对话框让武知又感到不妥了起来。摁下电源键熄灭了屏幕,武知最终还是决定不打破沉默。
抵达健身房的时候,在前台的健身教练是一个壮硕的人,如果八木此刻从他身后钻出来,武知也不会感到特别惊奇的程度。武知在脑中搜寻了一下这张面孔,觉得没见过这位教练,草草打了个招呼,打算直接进入健身房的时候,却刚刚好看到八木在辅导女学员。武知之前从未撞上过八木指导别人运动,这一眼几乎点燃了他的好奇心。武知转头对刚打过招呼的教练说了声“我等他”,手指了指八木后,理所应当地在健身房门口为客人陈设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八木在对待女会员的时候奉行的是服务业标准,如果要类比,更像是餐厅的服务生。对方如果清楚知道自己要吃什么菜, 八木之负责提醒里面可能会有风险的部分;对方如果不知道该吃什么,八木则会负责热情地推荐前餐主菜,甚至合适的红酒,只要对方需要。八木把自己当作是服务员,对方需要训练就提供训练,对方需要笑容就提供笑容,对方需要肢体接触就提供肢体接触。自己是自己最重要的资本,八木知道,八木也在这样实践。
武知从没有见过八木这么笑着的样子,觉得面前的人变成了自己不认识的样子,但转念一想,实际上两人认识至今满打满算也没有几天,自己所谓的认识顶多停留在浅表层,要评价哪个才是真实的八木,自己大概也不算是有资格的那个人。趁着八木没有发现自己,武知沉浸于观察另一个八木的心情之中,眼神离不开那个充满活力的身影。八木时不时需要蹦跳着给对方做示范,或是用手矫正对方的动作。武知感叹八木的每个动作似乎都是程序设计好的一般恰到好处,笑容足以传达他的热情和服务精神,但却同时散发出一种生人勿扰的距离感,让对方清楚的知道这样的热情仅限于这座健身房,走不出这个空间。
他对我也是这样的吗?武知海青开始回想自己和八木的相处,却实在是想不起太多的细节。八木的身影似乎隐藏在自己训练的各个角落之中,却始终带着距离感,从未真正被自己触碰到。
“是在等我吗?”,武知海青的思考被头顶上出现的八木勇征的声音不留情面地打断,“刚刚不是看了我很久嘛,怎么现在反而都没注意到我呢?”八木的笑容中还带着刚才没能及时退去的服务意识,但武知海青只因为自己的目光被注意到而感到脸颊发热,为了掩饰赶紧起身走向更衣室去换好运动穿的衣服。
一个月不运动的武知对重量把控不是太自信,他看着八木拿出记录表查看之前的运动量然后提议今天的重量,暗自庆幸了起来刚刚等八木果然是正确的选择。武知看向八木的时候发现八木已经不像刚才和女会员相处时一样活力四射,反而露出了更沉稳的表情。八木不笑的时候看起来似乎有一点点生气,武知此前的注意力总是在运动上,若不是今天减少了配重,他大概也不会有余力分神看八木,又或者,他也曾经并不在意。武知想起看过杂志上的文章说,笑起来好看的人在自然状态时往往嘴角并不上扬,武知又多看了一眼八木的嘴角,觉得杂志上说的也没有错。
运动结束就几乎到了健身房关门的时间了。武知洗完澡路过前台时发现八木还在那里,便驻足打算聊两句。虽然觉得解释为什么过去的一个月几乎都没有来很多余,不过他发现要找到一个更好的话题也是一大难题,何况这一个月他并没有关心除了工作以外的世界,于是她提起了自己的工作和今天刚刚成功签订的订单。
八木听罢笑了起来,武知不好判断是他是在营业还是发自真心,但武知觉得他和面对女会员时的笑容并不相同。“不如一起去庆祝一下吧,”八木这样回应着武知,“只是偶尔一次的话,放纵一下也对身体有好处的吧!“
八木自认为已经拿出了招牌的笑容,如果武知不答应,自己大概也没有招了,然后他看到对方点了点头,才放下心来。不管武知海青脸上有些纠结的表情,八木趁着他的犹豫的瞬间立刻把接下来的时间安排的清清楚楚:“你就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收拾一下包,马上就带你去我最爱的居酒屋!“
此刻八木猛地凑近武知的耳朵,收敛自己的笑容,轻轻地说道:“他们家的烧酒很好喝,你一定要试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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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烧酒,武知其实更喜欢喝兑了苏打水后度数没那么高的柠檬沙瓦,比起烧酒负担更少一点,至少不至于头疼到影响第二天的工作。但今天的他仍然成功说服自己跟随着八木来到了居酒屋,准备尝试一下不同的东西。武知感受到自己的心情处在十分愉悦的范畴里,他不知道这种愉悦是来源于工作的顺利、健身的畅快还是八木的邀请,或者大概全部都有,但武知不打算探究清楚,毕竟此时此刻最重要的是放松自己。
身边的八木和平时武知所见的那位健身教练八木并不相同。健身教练八木总是自然地带着距离感,哪怕满脸笑容,武知也总觉得只要他不开口,自己提起健身之外的话题并不妥当。现在的八木散发着轻松愉悦的气息,哪怕他的嘴角不像以往在健身房的每一天微微上扬,但却散发出友善的气息。武知看着他把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上半身微微往后倾一些,迈着不大不小的步子,是很随意的走路方式,甚至有点过于随意。武知海青的步调完全不同,他习惯几乎挺直自己的身体,走得像个过分气宇轩昂的普通上班族。若是对面有路人走来,现在的画面一定很奇怪吧,武知心里想着,却愕然发现虽然他和八木的走路方式极其不同,但脚步却奇妙地几乎同步着,几乎以相同的速度向前推进着。
居酒屋隐藏在狭小的巷子里,在大路上甚至几乎看不见招牌,只是在路口摆了个不显眼的招牌,似乎要摆出对客人爱理不理的态度。武知跟在八木后面走进店门,发现店员见八木便一挥手就让他自己找地方坐,这下才确信了八木确实是这里的常客。武知算是亚洲人中为数不多体型健硕的那一类,而这家小店氛围的居酒屋对他来说格外拥挤,不过八木绕过门口的几张桌子,转过身带着武知来到了简易隔断后的榻榻米坐席区域,然后脱了鞋便用手示意让武知坐下。武知也随着他脱了鞋,踏上了榻榻米,坐了下来。榻榻米让武知产生了熟悉的感觉,武知坐下后伸手松了松衣领,双手向后一撑,稍稍展开了身体,感到舒服多了。
八木也坐下后就询问武知想喝点什么,武知说你推荐的就好,毕竟我也没来过。八木点了点头,似乎了然于胸的样子,等到服务员过来时对八木说着“你也太久没带过朋友来了”,八木又低下头笑了笑,也没有接话,就点上了烧酒和highball。下酒菜的选择八木也几乎是没有思考,碳烤安格斯牛肉和柑橘白菜沙拉。
“等等,原来你不喝烧酒吗?”还没来得及先问一句柑橘白菜沙拉是怎么一回事,武知海青先对饮品的选择产生了很大的困惑。
“对啊,我爱喝highball呢。”八木看着他,武知海青的疑惑眼神似乎在他的意料之内,“我只说他家烧酒好喝,可没说我爱喝烧酒啊!”武知看八木似乎是笑了出来,是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终于甚至连自己也被他带动着提了提嘴角。
武知海青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八木说的话一句也没错,是自己误会了,或者说,似乎是对方引导着自己误会些什么似的。好喝不完全等于喜欢喝,就算是喜欢喝,不完全等于今天要喝,只是自己的大脑自动把所有事情连在一起。在不熟悉的店里喝着不熟悉的酒,与相识不太久的健身教练一起,怎么想都不是像是平时的自己。武知随之疑惑起来自己如何走到了现在这个地方,眉头不自觉地收紧了起来。
“难道你不喜欢烧酒吗?”服务员已经转向了其他桌子,八木凑了过来,离武知近了些,对他轻轻地说。八木离他的脸很近,似乎在仔细观察他的表情。武知此刻只觉得八木的气息离自己太近了,不由自主地把身体往后挪了些。八木见他的反应便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坐垫区域,远离了武知。
“嘛……也算是喜欢喝。”武知算是松了口气,这样回答道。
小店里人手不是很充足的样子,武知以为酒和菜都需要更久一些的时间才会抵达,但感觉才过了不足十分钟,酒和小菜就已经上全了。虽说好奇心害死猫,武知却止不住自己对那道柑橘白菜沙拉的好奇,忍不住伸出筷子夹了很少的几根放进嘴里。“……好吃”,武知海青听见自己还没把沙拉完全咽下就发出的弥漫着柑橘香气的声音。从没有想过白菜和柑橘的味道能相辅相成地出现在一起,芝麻酱为主的酱汁给这份沙拉添上了复杂的回味,从嘴里弥漫到鼻腔,飘荡着充满了整个味觉系统。
“毕竟是老板得意的季节限定,再过两个月可就吃不到了。”八木也伸出手夹了一筷子,送进自己的嘴里。美味的下酒菜给八木和武知打开了话题,喝了两口酒人便会自然而然地找到共同的话题,从相识的健身开始,聊到八木的工作又聊到武知的工作,聊到休息日喜欢做的事情,又聊到喜欢听的音乐和喜欢看的电影,不知不觉间聊了不少也喝了不少,最后变得七零八落了起来。
“看到我健身就觉得喜欢喝烧酒,你就不能少一点这样的偏见吗?”武知有点醉了,他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八木开始觉得这样的武知海青有点可爱。有点醉的武知软绵绵的,不像平时总是挺胸抬头,把自己健壮的体格发挥到极致的样子。现在的他几乎把自己团了起来,像是某种猫科动物,语气里甚至带着几分委屈和责怪。八木比他更清醒一点,靠近了武知一点却也不扶起他,只是用手轻轻地安抚性地拍了两下他的背。
“……我喜欢喝沙瓦!下次给我点沙瓦!”武知感受到人的靠近,反而指着八木说。
武知的样子从第三者的角度来看有点好笑。他借着酒力说着清醒时不敢说出口的话,但八木似乎只听到了一个词。
下次。
八木觉得提到下次便是一种约定,就是不只看现在而是要走向未来的一种约定。武知可能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不过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八木也没有足够的心思思考半醉的人说的话究竟有几分来自真心,其中又有几分能够给予完全的信赖。
“我能够更了解你吗?”八木挪到武知海青的头顶,盯着他问道。
武知不置可否,或者说他已经几乎丧失了思考这个问题含义的能力。八木的脸在他的面前先是极速放大,然后慢慢地靠近了他的脸颊。八木长得好看,脸盘子小,眼睛却很大,皮肤也算是是白白嫩嫩的类型,凑近了看也几乎没有瑕疵,身为男性散发出的不是帅气而是美丽。武知以为自己是喝醉了出现幻觉,直到脸颊上的皮肤被动地触上了不知名的柔软,武知感到了从头顶冲进身体的震撼,却没有办法推开身边的人。
只是偶尔一次的话,放纵自己也可以的吗?武知闭上眼之前迷迷糊糊地想,并没有能够给自己一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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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八木来说,行动比言语重要。
八木说不出“我很想你”这样的话,只把对方带去自己喜欢的地方,为对方庆祝开心的事情,哪怕不把那四个字说出来,对方也应当可以理解。八木知道武知是开心的,从他比平时更为放松的姿态,从一杯一杯喝下的酒和逐渐打开的话匣子,从他眼神中的笑意里,让八木觉得带他来居酒屋是正确且值得。八木不喜欢去猜测他究竟是因什么开心,八木更需要的是聆听当下的感觉,追逐当下的指引。
对八木来说,比起整理过去和忧心未来,脑子里想什么就去做什么更不容易后悔。
突发奇想邀请武知海青的时候是如此,吻上武知海青的时候也是如此。八木觉得似乎是神经直接越过思考系统指挥了肌肉,因为假如哪怕思考过半秒钟,八木应该就不会吻上武知的唇,如果再多思考一秒钟,应该连脸颊都不会去吻。若是要找借口,酒精是最好的选择,但是八木的记忆清晰地记得每一秒,从自己放下酒杯凑近武知开始,到嘴唇轻轻触碰脸颊的触感,然后是嘴角的弧度和嘴唇的温度,还有那一瞬间武知那轻轻抖动的睫毛,几乎刻在了八木的脑海中。
但即便如此,这不代表八木也不会害怕。
印在八木脑海里的事情还有很多。武知睁开眼后慌乱的向后移动的身体,他从口袋中飞速掏出的钱包,和打开钱包时有些颤抖的手腕,也一样刻在八木脑子里。超出需要数量的钱被直接扔在桌上,人像风一样逃似的离开了这家店。没看见事情发展过程的损友店员还在一边说着风凉话“你又怎么人家了,才第一次来就把人家气走了,至少给我们多揽几次生意再吵架啊。”令八木有点哭笑不得。
武知海青有几天没来健身房了。他没有来健身房的时间里,八木花了很长时间来反思自己的行为。八木此前不曾怀疑过自己的性取向,更年轻一点的时候有谈过恋爱,也发生过关系。但也有那么一瞬间,八木在心中怀疑过,过往的自己是否曾付出过真实的真挚,是不是从一开始就不是这样,但八木在心中否认了这样的可能性。曾有过的动心是真的,曾有过的心碎也是真的;现在的动心是真的,但不确定也是真的,对未知的恐惧也是真的。
如果问八木喜欢武知哪里,他是答不上来的;问八木什么时候喜欢上武知,他同样也无法回答;甚至问八木是不是喜欢武知,八木也含混不清着。从武知走进健身房店门的那一刻,八木就无比希望他成为自己的客人;如果此刻武知退会健身房,八木大概会比失去一个客人要更心疼。他们的关系已经超过了商业关系本身,但又该如何下定义呢?是在健身方面兴趣一致的朋友吗?是能够带去喜欢居酒屋的知心朋友吗?是轻轻吻过一次的暧昧对象吗?八木理不清楚,也或许是不想理清楚——喜欢这件事最美好的时间就是情感蒙着薄薄一层雾的时候,若即若离,时近时远,期待知道答案又害怕知道答案。
八木每天上班后的第一件事和下班前的最后一件事变成了同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检查自己的担当会员列表有没有变动。网页往下拉一点又拉一点,武知海青的名字出现的时候,八木的感觉像是在东大的录取学生准考证号中找到了自己的准考证号,是一种喜悦和安心感的混合。东大的放榜日一年只有一次,退会可能发生在任何时刻,如果不把检查的时间固定在一天两次,八木大概一小时就会经历一次放榜的心情。但武知海青的名字始终挂在那里,八木始终没有得到答案。
武知再来健身房的那天是大约一周之后的一天,在健身房关门时间的半小时前,客人还剩下最后一个。八木看着最后的客人已经开始拉伸,便开始清理和收拾起器具。这是一个枯燥而冗长的过程,八木拿起清洁抹布开始擦起了跑步机和动感单车,划船机和椭圆机,杠铃片片则是一片一片擦过去。擦着杠铃片的同时,八木听到了意料之外的健身房推门声,这时还会有客人来吗?八木抬头看向门口,发现来的人是武知海青。
今天的武知和往日并不相同,他穿着居家氛围的衣服,也没有拿着平时会带着的公文包,只是只身一人来了健身房。八木自然带上了困惑的神情,毕竟这个时候来健身房要是为了运动有点太晚了,但来健身房不为了运动又很奇怪。八木和武知的目光交汇在空中,八木看武知有些僵硬的动作,便主动打开了话题,“你来了啊,现在来运动大概是来不及了?”
武知愣了一下,一只脚跨进门,另一只脚不知道怎么动作,就这样卡着门停住了动作。八木见他就这样停止在门口,不得不又开口提示他下一步动作,“快进来吧,晚上怪冷的,别浪费我这的空调。”武知才下定决心进行了下一步动作,终于跨进了门里。初春的夜里的风划过脸颊时的触感像迟钝的刀子,触感清晰却不伤人,在健身房深处的八木感受不到,但武知能感觉得到。
“我……”武知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犹豫些什么,八木就这样看着他,武知被盯得似乎有点不自在了起来,“……我家停水了,来洗个澡。”直觉告诉八木他隐瞒了什么,但八木决定不再追问细节。武知海青快步走向了健身房的淋浴间,仿佛不在意八木的目光似的,目不斜视地经过了八木身边。
望着武知海青进入淋浴间的背影,八木再次告诉自己,行动比言语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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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知海青家没停水,他原本也并没有打算去健身房,只是闷得慌。
前些日子在酒吧里的时候,在感知到嘴唇触碰到八木嘴唇的瞬间,武知瞬间醒了酒。慌乱中他也顾不上是否体面,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清醒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在电车上,距离家里只剩下一站。说实话,就算回去面对八木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武知最终还是拖着因为酒精而变得沉重的躯体回到了家中。
喝得更醉一点的话是不是就能忘记了呢?
武知海青让自己躺在床上,但他的意识和身体完全不同,清楚到可怕。和八木相遇至今不过短短个把月,两个人的每次见面的记忆在脑中过一遍只需要几秒钟,但武知海青心中却有一股油然而生的不安感。这种不安源自于武知海青过于清晰的自我认知和剖析,源自于他过去从未体会到过的异样感受,源于已知和未知交融在脑中撞出的巨大火花。
他并非不能推开八木,而是不想推开八木。
他不去选择是因为他不想选择,他听之任之是因为他想听之任之。
所以他才闭上了眼睛。
八木本人比武知脑中所想象的八木更为生动。接吻作为文字和作为动作的差距绝非用昏沉的脑子和半吊子的觉悟就可以克服的。嘴唇落在脸颊时轻盈而温和,闭上眼睛后其他的感官被放大,八木的鼻息缓缓从脸颊上转移到了鼻子附近,武知觉得有点痒,然后就感受到了柔软的嘴唇落在自己的嘴唇上。它不像是要索取什么,也不像是要证明什么,只轻轻落在他们两个人之间。鼻子呼出的气体交融在一起,几秒的间隙中两人之间的温度似乎上升了好几度,分开的时候武知才睁开了眼睛。
武知意外地不讨厌这种感觉。
从青春期开始,武知就比同龄人要高大,加入了运动社团后身体变得愈发结实起来。班上的老师和同学会习惯性地交给他比较多的体力劳动,然后逐渐演变成了所有事情不管是否有关体格都会优先交给他一部分。武知海青从来没有做过叛逆的小孩,顺应大家的期望就成了那个朋友口中“最可靠的海青”。这种期待化为责任感逐渐固化成为了武知海青的一部分,和武知海青的血肉融合在一起,仿佛他从来都是这样的人,能肩负所有人的期待前行。从朋友家人到老师同学,从队友恋人再到同事上司,被人依赖着意味着自己有能力,也被深深信赖着。家人朋友交代的事情,武知总是妥帖地完成;同事和上司给的任务,武知总是做到尽善尽美;就算和恋人在一起的时候,主导者也总是他自己。
武知海青自认为是擅长做计划的人。总是在约会前两天做好计划然后把关键的时间点发给对方,确认对方肯定的回复后把一切都场所都预定好,提前至少二十分钟到约定的地点,然后不论对方迟到多久都会微笑着告诉对方自己才刚到,没等多久。餐厅总是选在他提前踩过点的还不错的高级餐厅,法餐或是意餐,餐桌上点着的小蜡烛散发出安心而温暖的黄色光芒,侍者口齿清晰地介绍菜品和搭配的酒,菜品用的食材新鲜调味也无可挑剔。饭后武知总是要送女友回家,在下车后牵起对方的手,在道别时给对方留下一个吻,在额头上、脸颊上或是嘴唇上。武知对此感到满足,只是常常在两三次约会后就被分手了。
“一切都很好,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不感到心动。”有一位前任这样对武知海青说道。
武知不感到困惑,既然对方说一切都很好,他便选择接受这样的说法。久而久之他也便失去了对谈恋爱的兴趣——若是对方不感到心动,自己的计划似乎也显得没有意义,像是努力不被认可。原本武知也只是被人告白后顺水推舟就进入了所谓的恋爱契约,顺势就负担起了需要负起的男性的责任和担当。至于原因和动力,武知几乎完全没有考虑过。
直到被八木主导的时候,他才意识所谓心动究竟来源于哪里。全然在计划之外,充斥着随机和变化,武知以为自己不会喜欢这样的事情,但最终却发现自己并不讨厌。
不过武知海青也没有大胆到被同性亲吻后第二天就大大咧咧地跑到健身房去和他健身。成年人有成年人的顾虑,这些心情也不是用一天时间就能够整理清楚的,无法确认社交距离的时候先暂时避开是武知的处理准则。上班的时间用工作迫使自己集中精神,下班后就回到公寓窝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喝酒,健身房的行程也完全抛诸脑后。直到这一天冰箱里的罐装柠檬沙瓦被耗尽,武知海青又嫌没有喝够,拖着已经切换成居家模式的身体去到了家里附近的便利店,却不料轻度一些的沙瓦几乎都已经售罄。
想着要喝烧酒还不如去居酒屋,武知反应过来时身体已经搭上了夜间的列车,走向居酒屋时不太犹豫,却在进入居酒屋之前猛地意识到了自己的举动有多么不正常。武知海青看着自己身上的居家服,下意识对着自己摇了摇头,转身想回家,打开手机看了眼却突然意识到健身房应该还没关门。
去还是不去?武知觉得难得都到了这儿,这个点去健身房遇到八木的概率也不算高,要是遇到其他的教练,自己也随便做点什么运动缓解一下情绪,要是遇到八木的话——那就当是运气太好命中注定吧。武知这样想着借着莫名其妙的酒胆便转身去往了健身房,结果就是撞上了八木正在收尾这个小概率事件。
停水的谎话是当场想的,武知知道这件事有多不自然,这个谎话有多么容易被拆穿,于是便逃向了淋浴间,好有几分钟喘息的时间思考接下来要怎么做。
八木对这次再相遇也没有任何的预料,但已经在过去几天想了很多的八木觉得,只要对方迈出一步,他就要走剩下那九十九步。八木想,如果对方洗完澡还停下对自己说话的话,自己没有理由逃避过往,也没有理由逃避面对自己的感情,只要对方对自己说出的话不是拒绝,自己一定要回应。
武知海青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心情已经平静了许多。事已至此不如坦然面对,自己也没有什么别的心思,只是喝酒没有喝爽了而已,现在的第一顺位重要的事情果然还是喝个爽——就算自己面前的那个人分明就是自己开始喝酒的罪魁祸首,武知海青还是决定提出邀约。
“嘛,反正你这边也快要结束了……要不要去哪里喝一杯?”
这邀请和八木想象中的完全不同,明明上次就是喝酒才引发的事端,再去喝酒是在八木的意料之外,但观察武知现在的状态,大概刚才就是在喝酒,现在在邀请喝酒确实是情理之中。八木在三秒钟的时间内快速决定了要赌一把。
“那去你家喝怎么样?穿成这样去居酒屋也有点奇怪。”
武知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八木赌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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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电车一起回家的两人并没有更多的话语,气氛微妙地悬在两人之间,谁都不想做先开口的那一个。
八木想,竟然要坐电车,他居然穿着居家服就出门坐电车了吗?
武知想,家里可没停水,等会该怎么和八木解释啊?
八木并没有直接站在武知身边,而是轻轻侧开了一个身位。深夜的电车里人少的可怜,就算有一个身位之隔也看得出两人并非陌生人。八木不站在身旁,武知也不打算看出他的这点小心思,只是一个人闷闷地低着头。
时间被无声地拉得很长。温柔的女声一站一站地报着站名,列车也一站一站地停下又重启。没有拥挤的人潮,没有胡闹的小孩,没有不清醒的醉汉,但八木觉得有一丝无法隐藏的烦躁从空气中出现,一下一下地撞击着自己的太阳穴。
武知直到听到熟悉的站名才重新抬起头,随着身体的习惯走下了车,听着身后轻轻的脚步声才收回了散落在躯体之外的思绪。八木不紧跟上来,武知也觉得不好意思去催他或是叫他,他甚至不好意思回头去看他究竟怎样。只好是听着脚步声一直在自己的一步之外,武知就这样慢吞吞地向前走着。
滴地一声出了站,一阵风打在脸上,武知突然想起了什么,在出站口直接停住了脚步。正在出站的八木没能停住脚步,一下撞在了武知身上。武知没觉得痛,但此时他才回过头,看着揉着自己撞到的地方的八木,小声地说:
“我家可没酒喝啊……”
“哈?”,八木愣了一下,推推愣着的武知让他往前走了两步,终于自己也走出了车站,“都到这了你才想起来没酒喝,是不是稍微有点晚了?”
武知脸上立刻露出了抱歉的表情,八木看着这个大高个壮汉露出扭扭捏捏的表情又觉得如同他喝醉了那天一样可爱。
武知用更小的声音说道,“可我今天出来就是来买酒的啊……”
他像是做错了什么似的低着头,不敢看向八木,“而且我还去过最近的便利店了,那里都没有我想喝的酒了……”
八木脑子里今天获得的七零八落的碎片终于被武知黏黏糊糊的声音粘贴到了一起。家里停水是假的,但想喝酒是真的;去健身房洗澡是假的,但确实是来找自己的。这样推论的八木感到一丝开心,刚刚的烦躁好像凭空消失了,八木终于又重新靠近武知,举起手绕过武知再重重地落回他的肩膀上。武知被着举动吓得抬起了头看向八木,却发现因为微妙的身高差反而像是八木挂在了他的身上。
“那就一起去买酒呗,多大点事啊!”武知听得出八木语气中的兴奋,但同时也感到困惑。明明自己编造了一些谎言,也扫了喝酒的兴,八木的兴奋显得不合常理。
但反过来想,从遇见八木开始,似乎不合理才是常态,八木也是,自己也是。在夜里搭着电车去健身房是第一次,答应别人来家里喝酒也是第一次,和男生接吻更是第一次。武知觉得自己被牵着鼻子走,但牵着自己的又是什么呢?明明多的是选择,却要选择这一条不合常理的路,武知把原因重新归结到自己身上。
所幸车站附近还有别的便利店,武知凭借着记忆从另一个方向出了车站,身边的风景不算熟悉,但一回头却能看见还算熟悉的人,武知的步伐减少了几分不确定,终于是找到了便利店,买上了就,走上了回家的路。两个人拎着两个塑料袋的罐装酒和几袋下酒菜走在夜间的街道上。武知隐隐约约觉得八木似乎走得离自己越来越近,直到塑料袋撞击在一起发出了并不清脆的撞击声。武知不喜欢这样的声音,把手往前挪了点避开再次撞击,没料到八木开心地甩起了袋子,像是追着武知的袋子撞。
又反复撞击了好几次,武知终于忍不住反手摁住了他的袋子,“你这样等会还怎么喝酒啊,这些都要不能喝了!”语气的末梢微微加重了一点点,不过武知不是真的生气,八木也知道他不是真的生气。
“那我们就换一只手拿嘛,这样就不会碰到了~”八木提出了似乎无害的建议,然后就把塑料袋换到了另一只手上,武知也就这么照做了。
终于两人之间不再有塑料袋的阻隔,八木悄悄地更靠近了武知一点,在甩出手的时候会轻轻擦到武知海青的衣服。八木确信武知海青感觉到了这种摩擦,同时八木也确信,武知海青并没有打算躲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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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回到了家里该是武知海青的主场,八木却在武知说完“你就当是自己家”的客套话后就自顾自地窝进了沙发,脱掉了自己的外套又抓起了毛毯盖在身上,然后就拨弄起茶几上的遥控器打开了电视机,调到了不知道什么频道的综艺节目,就这样没头没尾地看了起来。
武知抓着两人拎回来的那些东西,先把酒都放进了冰箱里,然后再拿出了几个小盘子,把下酒菜的包装拆开,装盘,然后再拿去茶几上放好。回头再看八木,人已经整个蜷在了沙发上,对着电视节目中不明所以的笑话笑了起来。武知向前倾了点身体,半坐在了沙发上,八木不满用手戳了戳他,想让他坐得更深一些。武知摆了摆手,说自己坐会儿还得去拿冰好的酒,八木也就让他这么浅浅坐着,到综艺节目放到了广告,八木才又提醒他去拿酒。
武知遵从着待客之道,起身从冰箱拿回了四罐冰得差不多的酒,又堆到了茶几上,然后终于坐到了沙发上。八木直起身子从茶几上捞起了酒,大口大口喝了下去。武知起初也不打算管他,毕竟刚买的沙瓦度数不高,喝得快些也无妨,但八木喝得有些太快了。他似乎忘了自己本来还在看电视的事实,开瓶,仰头就灌下小半瓶,然后随机吃几口下酒菜,便又拿起罐子进行下一个循环。于是武知海青手上的第一罐才喝了一半的时候,八木已经拿起了第三罐准备打开了。
趁着八木拉易拉罐的时候,武知终于忍不住轻轻拍了下八木的手,八木这时候有点倔了起来,也不打算听武知海青温和的劝说,还是把手伸向了拉环。武知见状立刻用手抓住了八木的手腕,让他失去打开新的一罐酒的能力,“你不应该喝那么快的,明天还要上班呢。”
“没有关系的吧,”八木嘟起了嘴,企图挣脱武知的手,但武知的力量占据了上风,没让八木逃脱开自己的掌心。两人之间又这样僵持了几秒,八木没有看向武知,像是在闹什么小脾气似的,但武知看着八木,他侧脸完美的下颌线,长长的睫毛,和嘟起的嘴唇。武知并不知道为什么在房间昏暗的灯光下看他却看得这么清晰,但他着实想起了那一天放大的脸庞和温柔的触感。
手稍稍扭动再一用力,仿佛记忆重现般八木又靠近了自己,武知海青没有看着他的眼睛,但低下头向对方吻了过去。他先是轻轻触了触对方的嘴唇,发现对方没有丝毫抗拒后一点点伸出舌头,绕着对方的嘴唇走了整整一圈,轻轻敲开了他的唇关。武知不讨厌他嘴里的酒味,当酒味冲进自己的口腔,武知只想到这是交换了气息的证据。他轻轻地用牙齿抵住了八木的下嘴唇,稍稍用力给予一些压迫感,等对方放松了警惕再将舌头探入对方的嘴里。武知不知疲倦地用舌头扫荡着八木的口腔,触碰过舌头再去照顾能触及到的牙齿,武知想离对方更近一些,想触及更多地方——武知似乎是此生第一次这么想。
吻一次可能是偶然,但两次绝不是。
“这沙瓦也能喝醉你吗?酒量可真是不行。”八木抿了抿自己的嘴,看向刚刚被武知夺走的那罐酒说道。
“我可没有醉,”武知海青抬起了眼睛,盯着八木看,哪怕对方不打算用目光回应自己,“这是还你的。”
八木并不相信武知完全没有醉,但却感受到了他眼神中的炙热。这温度中有多少是点燃了喝下去的酒精,有多少是点燃了自己的真心,八木无从得知,也不再想去探究,只是又回身拉近了和武知之间的距离。八木一只手勾住了武知的脖子,另一只手放在了他厚实的胸肌上,轻轻一用力就把自己又拉到了距离武知只有几公分的地方。鼻子里呼出的带着体温的空气比房间中的空气温度高出不少,脸上的温度也随之上升,暧昧随着酒精的味道一起扩散到了整个房间。
“我来给你按摩吧,”反倒是八木先放弃了这场对峙,手轻轻推了一下胸肌借了下力便离开了武知身边,然后一遍轻轻拍拍武知的胸肌一边提出了这样的建议,“你也有一阵没来健身房了,估计身体也开始紧了吧。”
武知海青欣然接受了这个提案,不如说这个提案来得太是时候了,最近这一阵锻炼的频率太低身体已经开始紧绷了起来。自己拉伸虽然能缓解一点,但有人帮忙按摩自然是更好的。这一方面上八木是专业的,至少是值得武知信任的一个人。
八木对自己按摩的手艺很自信,只有练肌肉的人才懂哪里是最容易酸痛的地方。八木拍了拍武知让他转了个身。他用手掌按过肩颈的地方,然后握起拳头用关节抵着肩胛骨,再用手掰着肩膀放松。八木的双手游走在武知的脊椎两边,用手指施力于脊椎两边的肌肉,确认手指摁过一节又一节脊椎,再用力挤压后腰的肌肉。明明按理说暧昧气氛下的肢体接触应该染上一些情欲,可偏偏八木做得正直,按摩的部分一分不差,多余的部分一点没有,武知在这样的氛围中也渐渐放松了下来。
“谢谢你了——”武知起身伸展了一下自己的手臂,又左右扭动了一下自己的腰,“八木,感觉身体轻松多了。”武知海青又松松软软地把身体的重量交付给了沙发,他笃信今天能睡个好觉。
八木看着他的动作轻轻顿了一顿,把自己的双手收回到身体之中,轻轻地把手指交叉了起来,在一个武知无法拒绝的时机,抬头望向武知说出了这句话:
“叫我勇征吧,海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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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成年人来说叫名字意味着什么,海青其实搞不太清楚。
小时候同龄人叫互相名字反而是比较常见的事情,学校里的同学老师们都一口一个海青地叫着,长大后同学们再见面的时候也仍然这么叫着,海青从不觉得有奇怪。到了出社会之后选择叫姓氏的人比叫名字的人是要多得多,海青反而是很久没在生活中听到别人叫自己海青,等到勇征开始叫起来的时候竟然有些欣喜又有些不知所措。成年人的关系中表面上的东西做足是无可厚非的基础,余下的东西中,海青觉得在职场上最重要的是拿出工作成果,至于和同事们私交如何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叫名字这样的附加物,海青原以为自己并不在乎,却无法忽视其带来的心情上的改变。
“早上好,武知君今天似乎心情不错啊!”同事A上班时从海青的身边经过,顺便打了个招呼。
“嗯。”海青有些犹豫要如何回应同事的招呼。它难以解释自己为什么此刻心情很好,毕竟对一个步入职场的人来说,和别人建立了互叫名字的关系作为开心的理由又显得有些小儿科,除此之外,职场上的同事也不必知道这样的信息。总之海青决定还是和往常一样打个招呼,“早上好啊!”
甚至想起来,自己是因为哪一部分觉得有点开心都很难解释清楚。是因为有了能带回家喝酒的朋友呢,还是因为和勇征成为了互相叫名字的关系呢,抑或是因为自己又能够毫无心理负担地去往健身房呢?小时候的快乐像是在炎热的夏天吃到冰箱里拿出来的西瓜,哪怕不是最正中的那一口,也会开心到无以复加,觉得世界上没有更美好的事情了。反而是到了现在,连觉得开心都非得有迹可循,再反复衡量自己的开心在合理的范畴内,变得小心翼翼了起来。
武知海青对自己摇了摇头,决定暂且不管这无法抵挡的开心,先投入到工作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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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木勇征有一点后悔。
明明气氛已经抵达了暧昧的巅峰,但自己没有却办法再多要求一点。对方明明已经开始醉了,对方明明也亲吻了自己,对方明明看向自己的时候充斥着热忱。原以为只要对方有所回应,自己的立场已经是足够坚定,但在那一瞬间,勇征仍然感到了巨大的不安压在自己的心头。
尽管嘴上说着没有喝醉,谁又能保证这个人在吻的时候是清醒的呢?
要是他明天醒来后就对此感到后悔了呢?
就算对这一步不曾感到后悔,又有什么未来可言呢?
要继续往前走,他可以不在意旁人的目光吗?我可以不在意旁人的目光吗?
当问题充满了脑海,行动自然变得迟疑,明明想要更进一步,确认关系,甚至做更多,但说出口的话却只在要求对方叫名字——当然这对勇征来说也很重要,但远不及想象的美好。有时候勇征会庆幸自己是个笨蛋,不忧虑未来才能把现在的每一步走得更好,但勇征没有想到的是,也有一天自己会被想象中的未来牵着鼻子走。
就算他坚信现在比未来重要。
正如此时此刻,在他面前锻炼的是刚刚下班没多久的海青。勇征只觉得今天的海青心情看起来很不错,在经过店门的时候,勇征几乎都以为他要双脚离地蹦跶进店里。他并没有开心地太过表面,但是微微上扬的嘴角,比往日更大的步服和语气中的兴奋,都让勇征感知到他的欣喜。午后的阳光斜斜地通过玻璃门照进健身房里,勇征所在的前台几乎全部在阳光中,他被晒的眯起了眼睛。他看着背对着门口的海青,阳光打在海青黑色的头发上,上半身都闪闪发亮的,像是超出容器能承受的高昂的气氛会转化成光能散发到空中似的。
海青和往常一样叫上了勇征,而勇征也和往常一样陪着他练习,默默地陪着他完成一个又一个动作,和往常一样并没有太多的交流。海青一边感受着自己的力量一边感受着手上的重量,今天也按照计划稳步进行着训练。
“今天去公司的时候,同事说我心情很不错的样子呢,有这么明显吗?”器材转换到了哑铃,海青有了说话的余裕,开始一边做着动作,一边尝试和勇征开启一些聊天话题。
“嗯……”
“感觉今天肌肉状态也不错呢。”放下哑铃的海青伸展了一下手臂,又说道。
“啊,是呢……”八木勇征其实根本就没在听海青说话,自然不是故意不听,但他并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不走神。
“你怎么了,勇征?“海青感知到了勇征的呆滞,转过头来看着他对他说。
海青,我也想知道我究竟怎么了。为什么你离我更近了,我却没有像想象中一样变得更快乐;为什么你都已经向前了一步,我却开始往后退了;为什么我这颗心里装载的喜欢越来越沉重,为什么好像没有办法再离你更近一点,明明你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啊。
勇征抬起了头,挂上了笑容,“啊,只是走神了,没事啦。”
海青觉得眼前的勇征熟悉却又陌生。在日后回想起来,这是勇征第一次对他露出像对待客人那样的营业式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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