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陈

大树在回去的路上不断端详自己的手指，嘴上虽然什么都没说，实际上心里是无比高兴的。哪里好呢？在哪里最漂亮呢？他的手指没别人好看，但这东西——这个礼物：戒指，上面镶嵌着小小的祖母绿宝石，看起来高端又珍贵。没错，这就是世界在今天、这个没什么特殊含义的日子送给他的一份礼物。两个人待在一起已有很久，大树怎么也没想到世界会突然送他这个，面上说“哎呀世界让你破费了”，眼睛倒已经死死盯住那枚戒指了，真希望马上就能戴上。但是不行，这么珍贵，一定要好好抉择戴在哪里，大树蹦蹦跳跳踏上回家的路，满眼都是笑意。

如果套在左手的食指

世界可闷了。这是大树对其他队友说过的话，他说过关于世界的事情多了去，如果问起他，说不定他连自己说过什么都忘记了。大树今天罕见迟到，来到练习室时大家都到了，另一个队长坐在角落，攥着手机不松，低着头，又在打游戏。大树看他这样也没好意思说什么，毕竟自己迟到在先，他看到世界懒散地瞥了他一眼，即便那没什么含义，他还是不可避免地通红了脸。……都是热的，愧疚的，不好意思的，鼓动的心跳里藏了什么其他意味，没人知道。大树把包放到桌上，包里有个内封，一般用来放手机钱包ID卡，现在多了点东西：丝绒的小盒子，这小盒子是他昨晚回家跑遍好多店才买到的，为的就是与戒指相配。

昨晚聚餐结束，世界在回程前叫住他，从口袋里掏出这么个东西来塞到他手里，大树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就慢步走了，说是赶回去看jump新刊。等他走了大树展开手掌，一枚崭新的戒指静静躺在他手心，他呆了一瞬，脑袋发懵，没搞懂世界这是什么意思。送男人礼物很正常，为什么送戒指？什么意思？就算不明白，他还是合拢了手，紧紧握住了那枚戒指。

其实自己是知道的，但这时，总想要听一听世界怎么说。大树想问，世界你是怎么看我的呢？世界肯定会回答：队长，很可靠，也算是一直在一起的后辈，并肩作战的队友、好朋友……诸如此类的啦，然后大树要继续眼睛亮亮地望他，说还有呢？世界你是怎么想我的？你干嘛送我戒指呀？世界会怎么回答呢……大树想，一直想，午休也想，吃饭也想，自己都没注意到脸上的表情是愉悦的，洋溢着幸福。

要说起和世界关系怎么样感情如何，不止是普通的两个队长，朋友，EXILE成员、师生、家人等等，大树和世界待在一起的时间最多，世界已经组成他现在人生的三分之一，随便挖一块出来都是和世界有关。网络上总有那种形容超越友谊的关系，大树看过那些帖子，对此表示十分赞同：对的对的，我和世界就是这样嘛。

不是家人，胜似家人；比朋友还要亲密的存在；不是恋人，但时间被对方填满……这样究竟算什么呢？在聚餐上，明明没有完全醉到不清醒，却假装脑袋发晕理智混乱，贴着世界索吻，那就是答案。大树工作忙，闲余时间就出去社交打好人际关系，与世界同居的那段时间里照样如此，不过世界会为他留门留灯，大树晚归看到门口亮起的小盏灯，灯光是冷白色，心里却觉得猛地发热。

大树自认为和世界有默契，所以世界的一个眼神、或者一个动作就能了解。

送戒指，代表着什么呢？大树回家躺到床上，关好门拉好窗帘，像是进行什么重要且隐秘的事情一样打开手机，搜索相关，个个条例看到无法出声，脸颊泛红，自己也没察觉到至高的喜悦。他从包里摸出那个小盒子，洗净了手，诚挚地将它佩戴在自己左手的食指上。

或者放在右手的中指

要说什么时候喜欢上世界的，大树已经忘记了。只是想到这件事时，世界已经在他身边很长一段时间，不出意外以后也不会分开。大树记得世界所有的习惯，记得他家里的布局，记得他的兴趣爱好，并且得意地认为没人会比他更了解世界，他当然说对了，世界随便一抬手他就明白把水杯递给他，看他一眼他就知道要练习终止提出问题，喊“喂”后面的名字还没出来就懂要一起吃饭或者做什么，大树的确最了解世界。就像世界赠他礼物，他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是对他表达珍爱。大树飘飘欲仙，一连几天那股腻死人的笑容都挂在脸上，队友都说他看起来好奇怪、有点变态、很莫名，大树把那些不赞同的声音抛到脑后，什么都没去想，满心都是祖母绿的宝石闪着柔和的光芒。

是世界送给他的。

大家结束一天的行程后，偶尔会一起吃晚饭，喝点酒聊聊天。大树放下筷子，一直望着手上的戒指，世界喊了他一声，大树却像沉浸在自己世界里一样没听见，他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自己的礼物，正缀在大树的手指上闪亮。世界喉间干渴，举起杯子掩饰般喝了几口茶，再看过去时，大树把手伸在他面前晃了晃，那颗宝石光晃得他烦躁，于是世界问，“干什么？”

大树把手收回去，动作是小心翼翼的。“世界送给我的，好喜欢。”他说时，嘴角漾起甜蜜的笑容。

世界看到他的笑容，多么耀眼、多么让人瞩目的微笑，大树到了今天，已经不再是他身后的跟屁虫，而是真正成为能独当一面的成熟队长，这真的太好了。尽管这样想，但还是难以克制地心痛了一秒。世界同样明白他，他知道大树肯定在误会着什么，他却不知该怎么说才好。直接说，会不会吓到他？委婉一点呢，说不定自己是自作多情……世界也弄不懂该怎么办。过去解决大树的问题时，最好用的方法就是放置，一直放置到大树自己解决问题后他再去找他。

只是确实过了几天，大树的情况依旧如此，世界心里不免焦急，略有些无计可施。他收拾好东西，本应是第一个冲出休息室下班回家的人，等到了最后，等到只剩下大树一个人。大树闲散地和夏辉聊了很多有的没的，世界知道是他不想回家，不想那么安静，因为太无聊，太寂寞，大树人缘那么好，却如此怕寂寞。他手上还戴着那枚戒指，世界咽了大半要说的话，拉上他，“一起回家吧。”

大树对他突然的邀约很激动，身体微微发抖，点头同意了。夏夜的晚风是燥热的，吹到世界汗流浃背，他望着大树的侧脸，嘴动了动，大树这时却转过头来，神情很是认真：“要交往吗？”

“……”世界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不是也喜欢我吗？”大树说。

让人来气啊，这副无辜的模样，等待着审判，成为世界被绑上十字架的头等罪状。大树还一张一合说着什么，世界没有再听，只是注视着他指间的宝石，昏黄路灯的照耀下，宝石显得如此透亮。

“不可以。”世界回答他，生涩地补充，“以后不要再提这个了。”

大树很不可置信：“为什么？我们不是互相喜欢吗？”

因为喜欢、因为珍惜，所以不该拿在手里。世界说不清对大树的感情哪方面占据更多，只是意识到的时候大树的影子已经贴近了他的，世界看到地上，大树的影子和他的影子紧挨在一起，像亲密的爱侣在互说眷恋。可事实是他一昧口吐恶言，“你不小，别太天真了。”

如果分手呢，芬达怎么办？队长谈恋爱，队员会接受吗？被爆出来，被发现，被发出来，随便一点丑闻就会毁掉芬达，走到这一步，不能容许任何人出错。

大树的影子摇摇欲坠，“不要公开，不用公开…我只是想、世界也喜欢我的话……”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错觉？”世界问他，“因为这个戒指吗？”他不该送，这时他想，作为朋友，这份礼物本身就越了界。

执意在左手无名指上的话

气氛冷下来了。在场的人都这么感觉到，虽然交谈和平时无异，但一旦两人开始做自己的事，空气瞬间就变得稀薄，以前明明没有这样的感觉。

“大树、晚上一起去……”

世界坐在对面，听见成员叫相方的名字，波澜不惊地停了停手里的动作，屏气听着动静。自从那天晚上和大树说了那些话，两个人就变成这样的气氛，队长之间就算有什么矛盾也不能耽误工作，大树也深知这点，所以在详谈完工作后大树便不再贴上来，徒留他一个人冷静。这样很好，大树没什么多余的念想，世界也不用烦恼，很好，应该是很好的。仔细想想，他本来和大树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喜欢安静，而大树喜欢热闹，喜欢很多人一起玩，蹦蹦跳跳，活力开朗，总是很有精神，而世界常常待在家，没事不出门，不爱参与那些聚会，大部分时间都喜欢一个人度过。大树和他同居的某段时光，他占去他生活里太多属于自己独处的时间，但他又会识趣地在临界点前停下转身，大树总是能控制得这样好。

能够拿出来拒绝大树的理由有成千上万个，而无法拒绝的，唯有一个已经足够：大树那被酒液浸润过变得湿漉漉的眼神，每次都让世界心软下来。大树是很狡猾的，知道自己怎样会让人喜欢，怎样受欢迎，利用自己的条件来对世界展开猛烈的攻势，世界在深层次兴奋之余又有种被看透的冒犯般的恼火，尤其是看见大树还戴着戒指的时候，这股怒火差不多达到了顶峰。

大树发现他愠怒的目光，手反射性缩回去一点。世界不依不饶地问，“为什么还戴着？”

大树没有回答，戒指被摘下来，紧紧攥在手里。那天夜里他们剧烈地争吵，世界在盛怒之下拽住大树的手指，把戒指拉下来随手丢到了哪里，两个人不欢而散。他没想到大树没有回去，一遍又一遍在夜路里寻找，终于在天快亮的时候摸到了那枚镶嵌在上的小小的宝石，他用袖子擦净灰尘，戒指还是崭新的，看起来漂亮又弥重。

都说了烦你这样啊，世界脑内开始大发脾气，显然现在不会是一个好时机，私下他一定要跟大树说清楚才对，但现在无法平息怒火，他的脑内纠结，喜欢、厌恶、烦躁、关于大树的一切情绪都扭曲在一起，变成滚作一团的毛线，不知是谁先开口，听到玻璃杯碎裂的尖锐声世界才回过神来。他轻轻推了大树一把，但没想到大树毫无力气，就这样直接撞上桌边，呈满酒的玻璃杯摔碎在地上，世界听见自己耳边也有什么东西碎掉，大树看起来失落，世界的火焰被他这样浇灭，黎弥在大树身后，有力的手臂㧜住大树的腰，世界看到了，觉得那刺眼得要命。他移开视线，看见戒指掉在大树的脚边，大树微微眯着眼，神色迷离又恍惚。

世界把大树带到了门外。

戴到右手的小拇指

世界新买了一枚戒指。世界不知怎么想，把它戴在了手上，摩挲着那枚小小的宝石时，他的心情才能短暂平静下来。很久之前就选好的一枚，祖母绿的宝石代表对一个人最高最好的祝福，适合赠送，推荐语是这么写的。

大树现在恢复了以往，还是会和他闹上两句，但很知分寸，不会过分打扰到他。他看起来越来越成熟，就像是一颗努力生长的树苗已然变成参天大树，世界从他是一颗种子开始就关注着他了。世界的指腹磨蹭着戒指的凸起，这时总是会回想起那天大树强忍悲伤的眼，他摆正身份，很严肃地拒绝他，告诉他为什么两个人不能在一起，甚至说因为我们是队友，我们是好朋友；我们还是家人，还是老师和学生，不管到什么时候，我都是你的老师，之类的话，世界说到后面，连自己都觉得话语如此干枯无力。大树却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世界拍着他的肩膀，得到他抬起头的笑，像是哭泣一般又没有泪痕的笑颜，他说我知道了，但我想告诉你…

我最开心的是，我终于可以不止喊你老师，我能喊你的名字。

世界呆立了很久，最后什么都没有说，搂着大树回到了包厢，聚会平淡无波地继续了下去。

世界仔细端详着自己的手指，这戒指不太适合他的风格，戴在哪里会更好呢，感觉哪里都不太行，他收起来，揣回了口袋。他的目光重新回到在休息室忙忙碌碌的大树身上，口袋里的戒指像在发烫，硌得他怎么都不舒服，世界望到大树的指尖，那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了。

洁净的手指间

大树路过世界的旁边，轻轻敲了敲他的脑袋，“这样躺着玩会对眼睛很不好哦。”

世界心如乱麻并未应答，大树背对他坐在桌前刷着手机，世界用余光瞥他，从后脑到颈，到支在桌上的手臂，随后他在大树慢悠悠的动作中瞥见了口袋里的一丁点光芒，是莹绿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