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大雨，路面淹了水，车骑不动了。黎弥望望天又望望站在旁边淋雨的女孩，一声叹息化在了雨里。慧人是她绑架来的人质，也就是同班同学，上午第一节课上完她出去到洗手间，正好撞到在厕所抽烟的黎弥。黎弥很早就舍弃了学校传统的服饰，那不合身的上衣被她替换成自己的吊带白背心，冬季校服尺码不合超级大，正好披在肩上；裙子接了几寸布变得老长，嘴巴涂得很艳，一头黄棕过渡色的头发，看起来像营养不良的又护理得很好的枯草。慧人没什么特点，要说，就是长得类似洋娃娃一样精致的小脸蛋，人见人爱的模样，长发梳成双马尾垂在胸前，还一直执着穿着初中的水手服。那衣服仍旧稚嫩，可穿起来实在太怪了。在班上除了脸没有丝毫存在感的洋娃娃和年级知名不良少女，怎么看都毫无交集。
黎弥自己也这么想，所以慧人走近她时，她面色不善，呸了一声，这是不良习惯性做的吐痰动作，下意识把烟头藏在身后，问她干嘛。慧人问，“你可以绑架我吗？”
黎弥以为自己听错了：“绑架？”
“嗯，”慧人点了点头，她看起来神色无异，唯独黎弥看到有些阴云绕在她头上，于是她点了点头，觉得无所谓，“可以啊，然后怎么办？”
“我变成人质，当然就随你处置了。”慧人说。
然后黎弥从连接操场一片的后面空地上推出了自己的自行车，车上有很多金属锁链和暗黑装置，车头缀着几盏灯，点亮时好像星辰那么发光。诚实来说，慧人欣赏不来她的品味，所以她也这么说，黎弥转过头对她笑了一下，抬脚假装要踹她，慧人低下头扯了扯自己的裙子，一点没躲。
黎弥当然也不踹她，她把自行车擦得干干净净后才允许慧人坐到后座，这是她第一次载人，不良少女骑自行车一点不拉风，可她又没空考摩托车的驾照，只好委曲求全在二手市场砍价很久很久才买来这辆廉价的小车。慧人倒没说什么，只是车一发动就伸手紧紧抱住她的腰，很没安全感的样子。
黎弥在这个小镇的公路上骑了两天，慧人兴致不高，黎弥感觉她总是不高兴，每次停下来等待电车经过时就和她搭话，说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久到把数学课上自己弄不懂的题拿出来说，慧人才一副终于被勾起兴趣的样子。反应慢半拍的她和黎弥成了朋友。
第三天就下雨了，雨特别大，淹没了路面，前面已然不能再过去。慧人呆呆站在前面淋雨，雨水淋在脸上，好像要哭出来，黎弥觉得她精致的脸翘起一角要碎开了，眨了眨眼又发现没有。她把车拖到路边的草丛里，蹲下身，不顾长裙吸饱了水蔓延至上，“来吧。”她说，这不良少女现在还叼着烟，但自从发现慧人悄悄捂住口鼻后就也只是叼着，再也没抽过了。慧人的皮鞋碰碰另一只后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那身有点小了的水手服紧紧贴在身上，不好受，黎弥肯定也不好受，愿意接受这突然的绑架请求的是她，为了她不抽烟的也是她，下大雨了要背起她来的也是她，慧人不理解她，也不了解她。黎弥以为她是不舒服，又转到她面前，弯下腰要把她抱起来，慧人一时没反应过来，直直就被抱起来，悬空的错觉让她害怕，赶紧伸长手搂紧了不良的脖颈。
慧人的发还是带着香的，黎弥没好意思说自己偷偷闻了好一会，她回程走时还用余光打量她，慧人手臂细长，腿型唇形漂亮，无论是哪都挑不出毛病来，上衣短一截，露了点没遮住的小腹来，连同裙摆都比其他人要短。慧人没注意到这个，有时候黎弥觉得她比自己还要电波——至于电波的含义，她也不太了解，只是以前有人这么说过她，她就拿过来再形容慧人。她窝在黎弥的怀里，轻轻的、好像一片羽毛，一阵风就能够卷走了，嘴唇动了动说了什么，黎弥没听清，她把耳朵几近贴在慧人唇上，问了句，“你说什么？”
“内裤露出来了。”慧人说，黎弥震了一下，手稍微往上一抹，布料掉下来挡住手掌，她有些尴尬，一直叼着的烟掉下来，从慧人的胸前落到裙子上。
很久以后黎弥都会记得她们第一次住的那个旅馆，因为实在是太破太旧了，不过身上也没钱，嫌弃不了什么。屋子里有一股发霉的潮湿味，墙皮是湿的，脱落了一大块。慧人似乎完全不介意地躺到了床上，带来的水汽沾湿了床单。黎弥坐在她旁边喘气，慧人从背后抱住她的腰，就像是在后座那样，黎弥看见她捏着自己掉落的烟，已经湿透了、绝对点不着。“我对你来说很麻烦吗？”
“不会。”黎弥想也没想就说。
她听到叮的一声，慧人不知什么时候在她身上摸出打火机，正在试图点燃香烟，放在嘴里，装出很熟练的样子。她的脸已经不算稚嫩，但举动之间、这些天相处的细节来看，仍然像个小孩。“我就是好希望时间能停在我身上呀。”她翻了个身，头发被压在下面，“如果我愿意永远是孩子的话，会一直很可爱，不好吗？”
黎弥看着她，她也看着黎弥、深深地。慧人还在一点一点按打火机，她没用过这个，黎弥的妆被雨冲刷成一片狼藉，她没在意，从慧人手里拿过那根烟咬在自己嘴里，烟已经湿透、点不燃了。黎弥冲她点了点头，抬手把她太短的裙子往下扯了扯遮住裸露的大腿，再流连到上面，仔细把和雨和水（也许还有汗）混在一起黏在脸上的发丝拨开。“我倒是感觉慧人无论哪个年纪都会很可爱。”
“我什么装扮都会可爱吗？”
“当然了啊。”黎弥说，说完，她叮嘱慧人在这里等她，她去找人问有没有毛巾。
翌日，身着重金属摇滚风格的慧人走到操场后面的空地来找黎弥，她昨晚回家把校服改成和黎弥差不多的款式。黎弥看见她，把烟头丢在地上踩灭，站起来恭恭敬敬地说，“大姐头，请问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