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木勇征推开窗那一晚没有风。
房间里只开昏暗廊灯,他在屋里憋得燥热,氧气好像也稀薄得被爬升的温度抽空。他从瓶中倒出来的可乐剩最后一口,加进去的冰块甚至似乎还是去年夏末飒太来拜访时冻在冰箱里的。可乐没喝完冰块早已化掉,剩着一些没有气泡没有味道的糖精水。只怪春天来得突然,气温不讲道理忽然攀升,他的皮肤蒙上一层浅红,人也跟着躁动。
他试图听音乐,弹电子琴,试图写一些歌词和旋律,皆对缓和这种情绪无济于事。手撑着桌沿推开椅子起身,他打开窗,想要一口新鲜空气,可是没有风。
他知道自己是在想他,不想承认罢了。
sota…在做什么呢?是在放音乐还是在练琴,或者是在写歌?不过难得的休息日,他应该在外面和朋友一起玩吧,譬如散步喝酒之类。
中岛飒太永远不缺朋友和夜生活。八木勇征有幸见识过他喝醉模样,话比平日里还要多上好几倍,可以一个人叨叨个不停,讲话时的大舌头更明显,更可爱,呜呜咽咽地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说着说着倒在自己怀里讲yusei麻烦你把我带回家好不好。
八木勇征相信自己一定是心怀不轨地会错意,才将他带回自己家,像路遇一只睁着水汪汪眼睛看他的流浪小狗。而正是在这间部屋中,中岛飒太赤着脚,摇摇晃晃在冰凉地砖踩出属于他的温暖脚印又消逝无痕迹。八木勇征给他泡解酒茶,揽着人肩膀给他灌下,还记得要将嘴角一点湿润用纸巾擦干净。
水汪汪的。湿漉漉的。
他不说话,说话也不会有人回应,他只望住微微眯眼皱眉的中岛飒太,陷在沙发里,脸通红地发着热,攥着八木勇征的手,捏得他都痛。
他想他想得快要疯了。无论是那时还是此刻。
八木勇征当然清楚不见面时想念是再正常不过之事,却也不敢细想到底为什么自己会对相方产生这样奇怪的好似依恋一般的情感。可为什么,那会儿中岛飒太明明坐在他身边,他想他也想得快要生出病来。
中岛飒太微微张了张唇说话,一些含糊的音节才将八木勇征神游的思绪拉回现实,他“嗯”了一声问sota在说什么,不得回应只好耳朵贴近了他的嘴唇。
好像太近了,唇瓣湿润的触感和耳廓摩擦在一起,他浑身汗毛倒竖,一个字没听明白,本来就不太清醒,理智就要接近爆炸边缘。
中岛飒太,沾染着酒气也是好闻的。
八木勇征慌乱地挪开脑袋,他无意识地将这样的香气对接起水果熟透到要腐烂而发酵的香味,脑海里胡乱掠过在手掌中心被捏碎的软烂青提,透明的汁液溅出来挂在指间,一滴、一滴、一滴这样往下掉。
他觉得喉咙干渴,拇指抚了抚飒太紧握的虎口,轻声说我去倒杯水来,自己站在餐桌边咕咚灌下一大口凉水,余光瞄着中岛飒太仍然酒醉着大口呼吸,难受得蹙眉的表情,胸口起起伏伏像无际山川绵延。
他想起那时的躁动,像是这时的躁动。
像每一个春天,和每一晚春梦。
他知道自己在做梦,才能够在所有的画面里找到细节确证这是中岛飒太。
他唇边的痣,太靠近边缘的耳洞,背脊夹起的弧度,喉结突起的形状,他干净的心,温柔的声音和柔软的身体。
如果想一个人会发疯,八木勇征撑在窗户边想,那这一刻太平洋上一定有风暴聚集,呼啸着淹没海滩,淹过城市乡村每一条道路,路灯和行道树被想念连根拔起,他要抱他,像坐在酒杯里。
他要见他,否则会以为自己能飞,从窗子跳下去。
听筒的“嘟”声响第五下,接通后传来窸窣嘈杂水声,随即是中岛飒太雾蒙蒙的声音问怎么啦…
“啊…啊啊等一下yusei,”那边忙忙乱乱的噪声让八木勇征笑起来,几十秒后听见飒太说:“刚从浴室出来,手机差点掉水里。”
“笨蛋…”八木勇征轻声道,换了姿势背靠在窗台边,原本要问sota在做什么,想到他说从浴室出来,一定是刚洗过澡吧。
中岛飒太总是这样。每次八木勇征还没来得及找点什么无关紧要的话来说,他就坦诚得几近毫无保留地朝他絮叨起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天气如何,心情怎样。
八木勇征无需开口,他们默契到好像中岛飒太会知道他在想他。
好像中岛飒太也会在想他。
“sota晚上没有约吗?”八木勇征随口问道。
“本来是有的…”听到飒太的笑,“后来想到yusei会给我打电话,就推了。”
八木勇征也笑,说sota是有什么神力,可以预知未来之类的。
“没有。只是因为yusei好像每时每刻都在想我。”
电话沉默了几秒,只剩下嘈杂电流音滋啦作响,外面好像要起风了。
见无人回应他直白的调情,中岛飒太才打破寂静,接着笑道:“yusei才有呢。”
又来。八木勇征想。可他已经习惯了,自从他告诉中岛飒太他能看到声音的颜色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大麻烦。
中岛飒太的好奇心同他的生命力一样旺盛,起初还只是会在一起听demo的时候问“yusei这一段听起来是什么颜色”,后来事态发展到不可控制地步,某日中岛飒太指着桌上一杯水问他颜色,八木勇征一愣,转头看着飒太,迟疑地讲:“水…透明的吧…”
他抬手在飒太眼前晃了晃,确认他仍然保有视觉,中岛飒太抓他的手说干嘛,我有眼睛。
“你好像个傻瓜…”八木勇征笑。
中岛飒太曾经一本正经和他讨论过这事儿,八木勇征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只是飒太表情虔诚地跟他说:“是联觉诶,yusei有联觉诶!”像得知了什么天大喜事要昭告示众一样的兴奋表情。
八木勇征回道:“可能吧…不过这也没什么用啊。”
“不是的…yusei...是很特别的人。”
八木勇征停滞在原地,虽然脸上是他日常一贯的懵懂表情,心里却不知道何处被狠狠地撞击了一下。他想自己活了二十几年,第一次被人用“特别”这样的词语形容。
听到飒太接着说,“不过yusei一直都很特别呢。”
他从他澄澈眼里看到自己。
那一刻他终于意识到,他在中岛飒太的言辞间认知自己的特质,建构自己的形象,得以在自由意志里辨别出属于“八木勇征”的部分。
中岛飒太像他的一面镜,又好像一泊湖,总之是世间最珍贵的透明介质。
映射、倒影、描摹、清晰。
八木勇征不是纳西索斯,他只会爱上湖。
他迟迟开口,在电话里问他要见面吗,中岛飒太没直接答应也没说拒绝,只问去做什么呢?
“啊...好苦恼呐,不知道做什么。”八木勇征叹了口气,“sota有什么在夜里想做的事情吗?”
“已经快十二点了。”
“是不是太晚了?”八木试探地问。
电话对面一阵响动,“sota?在做什么?”
隔了一会儿中岛飒太的声音再次清澈,问yusei刚刚说什么,没有听见诶。
“我问你在做什么啦,怎么突然不见讲话了。”
“换衣服啊。”
中岛飒太披着衬衫敲开八木勇征家门的时候还有三分钟将逾十二点,八木勇征摁亮手机屏幕给他看,说sota很会踩点。
中岛飒太朝他一笑,语气俏皮,尾音上挑,“过了十二点模特就会变成人哦”。然后忽然僵直止住了动作立在他家门口,像被招黄施了法术。
八木勇征连门都没来得及关上,又笑sota是笨蛋,试图用打响指的方法把中岛飒太变回来,可一连打了好几个都不见反应。
八木失望道:“果然我不是招黄没有魔法啊。”打开手机看着时针,还有四十秒,23和59都会变成一模一样的00。
他抬眼看了看一动不动的中岛飒太,男孩儿脸上有可爱表情,只眨着眼也能从弯弯眼尾读出笑意。
他深吸了口气。
十、九、八、七、六、五、四——
他吻上去。
三、
二、
一。
他回挽住他的脖颈。
门敞开着,中岛飒太身后是要滴出水的浓郁夜色,八木勇征先听见阔叶的擦声。
然后风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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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他和中岛飒太做爱,总会在贤者时间陷入一种迷茫的混沌。知觉过于敏感的人才会敏锐察觉到温度变化在皮肤上留下的印记,才会在流动的旋律里瞥见斑斓色彩流成的河,在高潮过颤抖收缩时满脑子都是宇宙。
他声线喑哑地开口,问中岛飒太知不知道绝对真理是什么颜色的。
中岛飒太也在放空,诚实地答不知道,翻个身趴在他身边问他是什么颜色?
“无限...近似于...透明的…”八木勇征话讲得很缓慢,好似从虚空里领一道性爱之神的谕旨,形容词结束却丢了后文。
无限近似于透明的…什么呢?
中岛飒太没有问,他只想起那时候他和八木勇征玩无聊的对话游戏,仿佛他是个色盲,不停问他“这个是什么颜色”“那个是什么颜色”。不懂得八木勇征的联觉究竟如何运作,倒也每次都配合地回复他一个答案,两人癔症一般胡言乱语讲一些听不懂的话。
有次他突发奇想问八木勇征,中岛飒太是什么颜色的?
八木勇征盯住他清澈双眼看了足足十秒钟,他说你是无限近似于透明的。
你是,关于我的绝对真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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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飒勇白色情人节快乐!那天看到yusei说他可以看到声音的颜色,就在想他真的拥有这世界上最神秘的能力。最近恰好宣了BttM第二季主演,于是又用了一下人形模特的梗。
真好啊,他们一定会越来越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