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eface

【世界树】失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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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at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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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tegory:
M/M
Fandom:
Fantastics from Exile Tribe (Band)
Relationship:
Sato Taiki/Yamamoto Sekai, Sato Taiki/Sawamoto Natsuki | Sawanatsu
Character:
Sato Taiki, Yamamoto Sekai, Sawamoto Natsuki | Sawanatsu
Language:
中文-普通话 國語
Stats:
Published: 2023-03-20 Chapters: 2/2 Words: 15953

【世界树】失灵

Summary

婚后出轨 海王拉扯

Chapter 1

佐藤大树在七年前爱上一个人。

是有点俗套的故事,他一见钟情,三个月内订婚,一年后举办婚礼。

但是现在下班后回家,他会在车库里先停好车,关掉发动机,在黑暗里解开衬衫最上面的一粒纽扣,扯松领带,靠着座椅长出一口气,一个人坐一会。

在律所他是坚定不移的合伙人,雷厉风行的金牌律师,可靠的全能前辈,一刻松懈不得,一天下来只有这短暂时间能与自己独处。

虽然他不确定是否还能认出自己。

手机在静穆里响了一声,他瞄了一眼亮起来的屏幕,是条来自未保存号码的短信,问他明晚有没有空,他回复有,对面似乎早有预料,很快发来个房间号,他删除掉对话框后把手机丢回口袋,把秘密情人这层外壳也揉成一团丢在脑后。

十分钟后他打开车门上楼,他又变成那个熟悉的人,深情体贴的丈夫,同桌吃饭,同床共枕。

 

“回来了?”他开门的时候山本世界正在客厅对着屏幕打游戏,听到动静后转头看了看他,很快又把视线移了回去,“等我打完这局就吃饭。”

“好。”佐藤大树去换了衣服洗了手,走到餐厅的时候山本世界正好把晚餐端到桌子上。

山本世界不做饭,他的手只会拿画笔和游戏手柄,佐藤大树分不清他是不会做还是不想做,总之他们是请了住家帮佣打理家事,一日三餐会悄无声息准备好适合两人口味的食物。

“工作辛苦了。”世界拿了一个杯子为他倒了红酒,他不喝酒,但是知道大树习惯在晚餐的时候喝一点。

大树道了谢,接过去问你的画展筹备的怎么样了。

世界嘴里含着米饭,说差不多了,反正交了画,其余相关事项全权交给画廊那边处理就可以了。

大树知道他一向不把杂事放在心上的,也听不进去劝,伴侣的事业他不想干涉太多,他转而去切割盘子里的牛排,带着血水的汁液从侧面渗出来的同时问今年度假世界想去哪里,他要提前把工作日程安排好。

他们约定好每年轮流选择目的地一同出游,去年世界陪他去了瑞士,说是去滑雪实际上大树在酒店里足足泡了半个月的温泉和桑拿房,平时工作劳心劳力,他真的需要在假期里好好放松下来。

世界说想去南美,有几处文明遗址和特色建筑想去看看,就当旅行顺便采风。

大树脑子里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是,这种行程会很累吧。

他举起杯子咽下一口酒,酸涩平衡带着富饶果香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开,如丝绸般顺畅滑过咽喉,窖藏的年份让口感恰如其分的醇厚,时间让有些东西变得回味悠长,也让有些东西面目全非。

他微笑着用轻快的声音说好,听你的。

 

饭后大树把碗盘放回厨房,一出来看到世界回到客厅继续打游戏,他在沙发另一头坐下来,打开电脑想说处理点没做完的工作,屏幕上游戏技能释放的炫目光线和饱食后的困倦感让他始终集中不了精神,大树压着太阳穴按了一会儿,掏出手机,输入号码发了个信息过去问在干嘛。

对方回复的很快,说正在外面吃饭,并发来张图片,大树点开,配在摆盘精致的食物旁边的是像花朵一样形状饱满圆润的水晶酒杯里,盛着看起来就很昂贵的红酒,在昏暗灯光下更显得颜色诱人,下面还有一行字,说这家餐厅出品还可以,下次有机会可以来一起吃顿饭。

大树看着对方发来的信息,手指悬在屏幕上停顿了几秒,他在想这是顺水推舟的客套话还是真心邀请,以及开始跟情人共进晚餐是不是越过了某些底线。

不过他也没纠结太久,他不喜欢在没答案的事情上做无用功,点了几下回复了个好,删除对话框,放下手机开始想另一个问题,一个人不会闲的无聊去这种餐厅吃饭,所以对方今天晚上是带了别人作伴,还堂而皇之的发了照片来邀约。

毫不遮掩的野心和欲望,简单直接如丛林法则。

大树转过头问世界要不要吃水果,他带了头戴式耳机,大树穿着拖鞋用脚尖踢了踢他的小腿才反应过来,暂停了游戏摘下一边耳机有点迷茫地看着大树。

大树重复一遍问题,他说都行。

这个人当年钻画室里几天几夜连吃饭睡觉都能一概省略,水果这种东西就算是现在有人洗好了他也想不起来吃。大树走进厨房打开冰箱,拣了些对视力好的,能大量补充维c的,糖分不太高的出来,装了一盘子,端出来放在世界面前。

见他还盯着游戏,大树把几颗蓝莓塞进世界嘴里,示意他可以开始吃了。

他张开嘴吃了,视线没动,脸颊被塞满鼓起来的同时手自动朝面前的盘子里伸过去。

大树在沙发上又坐了一会儿,然后起身去了健身室,出了一身汗之后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澡,回床上看了两份报表,又翻了几页书,眼皮逐渐打架,困意像潮水一样席卷而来。

他看了看时间,披着睡袍到客厅把世界的游戏关了。

世界一边嘀咕着好像还没存档一边跟着他上楼,洗漱完后躺在床上打了个哈欠。

大树关灯前说明天晚上有应酬,回来会迟一点。

世界应了一声说知道了,道了晚安后很快响起均匀的呼吸声。

大树也闭上眼睛,他的身体困倦到了极点却没法入睡,身边人还是那个人,黑暗里的他什么都看不见,空气似乎和旧日也没什么不同,但是安稳睡眠就是不再肯敞开怀抱接纳他,他像躺在铁轨上的人,辗转反侧,等着一列晚点的火车。

他不知道自己看似平静的生活幻影什么时候会被撞的粉碎,但他知道那一天迟早会来。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大树只觉得浑身跟散了架一样酸痛,好像那场不存在的惨烈车祸已经报应在身上。

后半夜他不得已起来找了半片安眠药吞了,白天还有许多工作等着他,实在马虎不得。

大树走进公司大楼的时候只觉得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等电梯的时候忍不住按着太阳穴揉了几下。

低头的大树没注意到身边多了个人,直到来人出声对他说早上好。

“早。”他习惯性的挂上职场标准笑容,上扬的嘴角在看清了对方的脸之后微妙地停顿在了半路,弯去了别的角度。

电梯来了。

他跟着那人后面进了电梯,按了楼层后平稳上行,那人突然侧过身子靠近了一点端详着他的脸,低声问他,“昨晚没睡好吗?你气色似乎不太好。”

这个男人大早上就透着一股酒味,嗓音醇厚动听,金边眼镜后透露出的眼神分明温柔,就算心知肚明是逢场作戏也能入骨三分,好像真的在为眼前人没能得一夜好梦而忧心如焚。

要是换个场合大树会很享受气氛微醺的这一刻,但是他还没到丧失神志的地步。

大树动作刻意地拉开一点距离,“谢谢关心,泽本律师。”他不打算就这个有点暧昧的话题说下去,转而问今天是不是有庭审。

他是这间律所每个人的上司,问一问工作合情合理,把狭小空间里的那点儿旖旎打散的七零八落也是顺手。

泽本夏辉恢复恭敬神色,眉眼间的担忧转瞬即逝,说上下午都有,他来公司整理下材料,然后就要在法院度过一天了。

说话间电梯到达楼层,夏辉扶着电梯门让他先走,大树对他点了点头,然后走向自己的独立办公室,今天上午有个预约的客户,他需要提前过一遍材料。

助理准备的文件夹已放在桌上,厚厚的一沓,大树深呼吸一口气,撑着额头翻开扉页,努力把在纸面上蹿下跳的字符往脑子里硬塞。

没看几页他的办公室门被敲响,他没抬头说了进,门被推开,先飘进来一股新鲜咖啡的浓烈香气。

洁白的骨瓷杯子被骨节修长的一只手托着轻轻放在桌上,画面称得上是赏心悦目,除了那杯子放在了他和山本世界的合照前。

是被冷落的挑衅吗?还是越来越放肆的进一步试探,他飞快地抬起眼睛瞥了一眼面前的人,视线又回到卷宗上,“这种事情叫实习生做就可以了,我签下你不是让你来这间律所煮咖啡的。”

“我知道,”夏辉对他稍显刻薄的话回以再得体不过的微笑,“我去法院了,晚上见。”

又来了,大树不动声色地皱起眉,他不喜欢工作和私生活模糊的界限,也不喜欢夏辉脸上稳操胜券的笑意。

夏辉退了出去,带上了办公室的门,来自埃塞俄比亚的豆子现磨的芳香追魂索命一样围绕着他萦绕不散,他看了两页,终于还是端过来杯子仰头喝了下去。

饮鸩止渴。

至少渴是真的。

大树把桌上的相框换了个方向。

 

大树是个律师,专打离婚诉讼案件那一种,要分割的资产越多,双方纠葛越麻烦,他得到的回报越丰厚,经手的案件多了,他发现的他的客户关心的无非两点,钱或者人。

钱很好理解和计算,愧疚者的补偿,过错方的赎金,重获自由的高昂代价,但人的价值无法估量,被消耗掉的情感,时间,精力在关系破裂后什么都无法复原。

没有什么被毁掉的东西还能回到跟过去一模一样的状态。

大树递了丝质手帕给对面仪态优雅保养得当却哭到眼妆都花了的女人,态度诚恳地保证说这是他们能争取到的最佳分割方案,如果不接受庭外和解,她有可能失去一切,而且要和自己曾经的丈夫对簿公堂,费尽心机,撕破脸面,精疲力竭,直到耗尽最后一丝温存。

往后再见面的话连熟悉的陌生人都当不了,而是恨不能手刃对方的仇敌。

大树尽量温和地问,您是真的想要这样吗?

客户平复呼吸擦干眼角的泪痕,突然问他佐藤律师你有爱人吗?

大树并不意外,他举起左手给对方看无名指上的戒指,说快七年了。

对面倒是露出一点惊讶的神情,“看您年纪轻轻,没想到结婚这么早。”

“只是碰巧遇到了合适的。”他微笑着一带而过。

客户难免感慨,又问了他许多,佐藤大树如实相告,又指着办公室墙上挂着的巨幅画作告诉她是自己的丈夫作的画,得了好一通夸赞。

临走的时候她对大树说,“希望你们能好好走下去。”她的眼眶仍在泛红,脸上却多了一份镇定自若的从容。

她没签那份和解协议,说既然她的丈夫能背叛誓言,她也不在意什么好聚好散,爱之深痛之切,她一定要在法庭上与昔日爱人相见,等同于充满仪式感的诀别,哪怕代价高昂。

而诉讼意味着更多佣金,大树送走客户后回来重新准备材料,不自觉盯着墙上的画开始发呆。

山本世界的成名作,当年横扫过无数奖项,声名鹊起,炙手可热,各界评论夸的天花乱坠,说他是多少年难得一见的没有短板的天才,然而他转手趁着热度把画卖了个好价钱,并且签了经纪合同宣了巡回画展。

舆论齐齐转了风向,质疑他献媚于市场,以及痛批过度的商业化行为玷污了艺术本身。

年轻时候的爱想不到功名利益,也顾不上爱惜羽毛。大树看不懂画,但是背后的故事他一清二楚。

他工作的上一家律所作风保守,与山本世界订婚后第一天上班,合伙人不知道哪儿来的消息找了他谈话,总之过程不甚愉快,没到中午大树就抱着纸箱被扫地出门。

他憋着一口气干脆自立门户,他不缺人脉和朋友,白手起家最大的问题是资金,世界说不用担心他来想办法,大树只管放手去做。

三年后大树在私人藏家手里高价买回了当年卖出去的画,但世界商业画家的名声已经覆水难收。

画不会有变化,静静看他如同无声拷问,大树面前是画,色彩线条互相层叠交融的又明明是他和山本世界的过去,现今再仔细看却有了细细的裂缝。

 

晚上他留在办公室里加班,外面天色完全暗下来的时候打电话回家问世界吃饭了没。

“我又不是没有自理能力。”听筒里传来世界懒洋洋的声音,不过也只是随口抱怨一句然后开始汇报他今天一天做了什么吃了什么想了什么,事无巨细,琐碎也有趣。

大树站在落地窗前一边听一边看脚下的繁华街道车水马龙,远处的万家灯火,更远处的一弯下弦月和点点星光,任凭身边光景如何变化,耳边的声音就算是经过电子信号的转换再流过神经也温暖妥帖到让人安心。

他挂了电话在玻璃上看到倒影才意识到自己在微笑,他怔了一下,倒影里那点笑意一晃也就散了,像个脆弱的气泡。窗外月光还不如白炽灯明亮,倒衬得窗里的他是个不怎么真实的泡影。

他穿上外套离开办公室,其实手上的工作也不是今天非要做完不可,大树多少有点耗时间的意思,他不想变成那种在酒店房间等人的类型。

把车在地下车库停好后大树直接上了酒店顶楼,夏辉手上端着酒杯来开门,大树刚进门就拉着他要碰杯。

大树边脱下外套边问怎么了,其实从对方脸上的表情很容易猜出来,但是这种场合他愿意稍微配合一下。

夏辉说两场都胜诉了,大树笑着说祝贺的话,与他碰杯饮下红酒,心里想的是这种事情明明放到工作例会上说也不迟。

大树不喜欢工作和私生活的模糊界限,也就不肯再花心思听夏辉继续说庭审的事情,拉过他的领带亲了上去。

夏辉顿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伸出手臂环住他的后背,就势跌进旁边的床垫里。

明明半年前还素不相识,大树半闭着眼睛任由身上人动作,来自陌生人的触碰,感官冲击足以让大脑放空,但是他偏偏清醒到无法彻底沉入欲念之海,像一截独自失眠的浮木,漂在起伏波浪上,不知道该去往何方。

这当然是错的,大树早就知道,但是他不想解决问题,他只是发现问题,然后和问题上床。

公司业务扩张招人,大树经过朋友介绍认识在知名律所工作有跳槽意向的夏辉,约了顿工作午餐,表示了把他挖过来的想法。

夏辉没答应也没拒绝,只是含笑说有已经有好几家别的公司来找过他,言下之意是大树的律所对他没有什么吸引力。

“不过,”他忽然倾身微微向前,将手覆上大树的手背,“条件是可以再谈的,你说呢?”

大树抬起眼睛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对面的人没退缩,反而充满暗示意味摩挲起他的皮肤,指尖滑过大树手指上的戒指。

“晚上有时间吗?”夏辉神色如常,“不如我们再见一面?”

大树心下了然,甚至有点想笑,这人绝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只是无差别地对遇见的人表示出过度的夸张好感,出于动物感的本能,他甚至曾经比夏辉玩的更熟练一些。

大树完全可以把酒泼在夏辉脸上然后走人,但是他没有这么做。

一条久别重逢的旧日歧途在他面前展开,即使知道会变成石头大树也忍不住回头看一眼,错误是个抽象概念,但具象的人在他面前不能说毫无吸引力,他有点怀念起遇见世界之前的生活,就像自己体内的一部分功能突然暂停运作。

一周后夏辉办理了入职手续,大树手机里多了个未保存的号码。

 

大树在快下班的时候接到好友白滨亚岚的电话,对方有气无力地诉说着跟对象又一拍两散的事情,要大树出来陪他喝酒解愁。

大树并不意外,因为都是共同好友,干脆说喊上世界一起,约好时间地点后给世界打了电话,世界说开车来接大树一起过去。

周五的下班时分交通拥堵,路边停车位不好找,大树不想世界等他,提早了一点时间下楼,结果在电梯里又遇到夏辉。

“晚上有安排?”夏辉替他按了一楼,开口问道。

大树从眼角瞥一眼夏辉,在鼻子里嗯了一声算作回复,低下头给世界发信息问到哪儿了。

信息刚点了发送就收到回复说还有一个路口,大树快速敲击着屏幕说他马上到大楼门口。

他在余光里感受到旁边的人向他靠近,下意识退开两步保持距离,等按下发送再抬头的时候,夏辉已将他压在电梯的角落里动弹不得,逼着大树与他对视。

“是谁?”

这是明明白白的过线了,大树推开夏辉的肩膀,直视他的视线,一半是警告一半是怜悯,“这不是你该问的问题,泽本律师。”

电梯门打开,大树推开他整理下衣襟走出大楼,世界正好停在路边,大树打开车门坐进去,离开前透过车窗不经意间回头看到夏辉一个人站在大楼前望着他的方向,黑发黑西装又身材高挑,即使看不清脸在汹涌人潮中也实在引人注目,像是暗流涌动下一块漆黑的礁石。

大树并未放在心上。

 

他们约在一家清净的新开酒吧,也是白滨亚岚的产业之一,银色刺猬头短发的调酒师在他们落座后默默端上酒水,又退回吧台去招呼别的客人。

因为太过相熟所以省去寒暄,陪着喝过几轮之后大树才问亚岚怎么又分手,这次好像还没坚持到半年吧。

“是七个月,”听到老友揶揄亚岚忍不住纠正,然后又露出一点迷茫的苦笑,“不过算了,都差不多。”

他忽然看着大树和世界若有所思,“你们快七年了是不是?”

“嗯。”世界不喝酒,他吃着炸薯条喝着碳酸饮料点点头,大树补充,“结婚纪念日的话要到明年才是,不过认识是有七年了。”

“真好啊,”亚岚趴在桌子上枕着自己的手臂拖长声音,“好羡慕好羡慕我也想————”

大树毫不留情戳穿他,“少装了,我记得当时你还跟我偷偷说,结婚这种人生大事还是再想想比较好,这么年轻结婚难保以后不会后悔的是不是?”

“还有这种事?”世界调侃,“明明你还是介绍人呢。”

“那时候看起来绝对是在犯傻吧,”亚岚认错顺便摸摸发烫的耳朵,“虽然世界桑是我介绍给你认识的没错,谁知道三个月后你就跑过来说订婚了,我真的吓了一跳。”

“我那时候心里想说这家伙真的想好了吗,还是脑子一时发热?就这么决定跟一个人过下半辈子多少有点草率和冲动了吧,趁着年轻多认识一些人再考虑定下来的事情也不晚。”

亚岚有点艰难地直起背靠着沙发叹出一声长长的气,“现在看来可能真的是晚了,认识半个城市的人也没有想留在身边一辈子的。”

“你身边的人难道还不够你挑的?”大树忍不住说,他跟白滨亚岚自学生时代相识,不说志同道合至少气味相投,经营着几家热门club和酒吧的亚岚比他交际更广,说认识半个城市的人真的没在夸张,又生着漂亮面孔性格温柔出手大方,走在路上买包烟都能碰到几个前任,却跟朋友在抱怨没有知心人。

“跟年轻的时候不一样啦,现在再认真想要开始一段新感情的话,就想到得跟另一个人做一模一样的事,说一模一样的话,不说厌烦,至少也是疲倦,然后就是投入的感情跟时间越来越少,直到关系彻底破产。”

银色短发的调酒师过来收走桌子上的空杯,动作快速又安静,亚岚低声吩咐再上一轮,结果被语气平淡地讽刺了一句你不能喝就别喝了。

“喂你这是什么待客态度!我要扣你这个月奖金了!”

结果调酒师置若罔闻地走了,再过来给大树上了酒,给亚岚面前放了杯冰水。

亚岚气得转头抓着大树诉苦说你看看现在老板有多难当,员工一个个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大树对这一幕也看惯了,晃着杯子里的加冰威士忌说行了你还能解雇他不成?

他知道亚岚很宝贝这个自创业开始跟着他的调酒师,名下店铺的酒单都交给他一手安排设计,说是员工实际跟经营伙伴也没什么两样。

旁边嚼了半天薯条的世界突然出声,他不是跟你也有十几年了,怎么没想过点别的?

他说话一贯直击重点,见亚岚连连摇头,又追问一句,是不想还是不敢?

亚岚皱眉停下动作,低下头迟疑一会才小声说不是不想。

他声音实在太低,连大树都把脑袋凑上来听,才听到一句“可是我承担不起后果”。

大树怔了一秒钟,亚岚似乎想起什么,换了话题问他上次给你牵线招的人怎么样。

大树过了一会才意识到他说的是夏辉。

他不着痕迹地坐直身体,喝了口酒说怎么了。

“倒不是什么大事,我听到点八卦消息,说他在上间律所睡了合伙人的小儿子被发现,闹得乌烟瘴气才急着跳槽,不然你也捡不到这个漏子。”

大树被呛得咳嗽了起来,世界伸过手拍了拍他的背。

他们又聊了点别的,亚岚到底哄着他的宝贝调酒师又开了一瓶,临近午夜的时候在桌上睡着了。

世界把同样昏沉不醒的大树揽在怀里搭着他的胳臂,向调酒师再确认一遍,后者擦着杯子表示把亚岚就这么放这儿没问题,下班后他会送人回家,跟之前一样,他早已做过无数次。

世界探过身子把安全带替副驾驶上的大树系好,刚准备发动车子离开,调酒师追上来说手机落在了桌上,世界接过来后道谢,屏幕突然亮了起来。

凉透了的晚风从车窗钻进来,像猝不及防洒下的一把碎冰,屏幕亮了又暗下去,他沉默了一会,把手机重新塞回大树的衣服口袋里。

大树被他的动作弄醒了一点,但也懒得睁开眼睛,只是迷迷糊糊地问我们要回家了吗,世界说是,关上车窗调高温度,于是大树安稳地一路睡到回家,下了车又被抱回床上。

他难得的睡了整夜。

 

“我们需要谈一谈。”

这是一周内夏辉第三次将他堵在办公室,前两次大树用开会的借口躲过去了,这次他刚从外面回来,实在是避无可避。

大树索性说好,连门也不关,走回办公桌旁坐下,一边翻开几份文件浏览一边大大方方问“你想谈什么?”

他知道摆出公事公办的态度让人反倒被动,看着夏辉在桌子对面拉开椅子坐下,手脚局促地好像面临一场突击考试。

夏辉大概还在思量怎么开口,大树先出了声,“你入职的时候签的是五年期限的业绩对赌协议,达成目标才会给15%的股权激励,提前解约是要赔付违约金的。”

他找出一个文件夹扔在桌上,好声提醒,“你要不要再看看?”

夏辉没动,“我不是找你来说这个的。”

“是吗?”大树抱起手臂,平静地直视着对方的眼睛,“那我们就没什么要谈的了。”

时值正午,透亮光线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照进来,一切都无可遁形,大树习惯把事情摊开来讲,他们之间当然不只是一份明面上的合同,但是见不得光的那部分要不要玩下去得由他说了算。

夏辉上周找了他几次,他都没回复,成年人的隐秘游戏需要你情我愿的双方同意参与才玩得下去,但是退出只要单方面的个人意愿就足够了。

大树已做了决定,他想他表达出的态度已是个再明确不过的结果,夏辉一脸平静站起身说“我明白了”,然后转身走出他的办公室。

大树舒了一口气,跟他预想中的画面差不多,没有人想把场面闹得太难堪,他瞥到桌上的相框歪了顺手给调整了方向,照片上年轻的他和山本世界又在阳光下露出心无芥蒂的微笑,好像还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的模样。

 

世界的画展如期开办,大树将作为伴侣出席,在家收拾停当准备一起出发之际,大树掏出个丝绒小方盒子给世界说是礼物。

世界一边说怎么想起来搞这一套一边打开,是对红宝石的袖扣,即使对大树来说也是有点超额的支出。

世界看着低头给他换上袖扣的大树,开玩笑说这个的账单不会是走他们的联名账户吧,这不就跟左手交到右手一样。

他们婚后一直共用一个账户,度过那段捉襟见肘的时日后世界不再关心财务问题,连自己的收入也是直接打到里面,全部交给大树打理,他只是知道个大概数字。

怎么会,大树举着换完的袖口有点儿得意地展示给他看,说毕竟是送你的礼物。

确实是漂亮到让人移不开眼睛,无烧鸽血红,通透明艳,在灯光下光彩流转,世界难得穿正装,点缀在深色西装上的仿佛一对正在燃烧的星球,又像是在黑夜里渗出两滴摇摇欲坠的眼泪。

世界说谢谢,与爱人拥抱,然后一起出门,在车上世界又低头看,袖口在熠熠生辉,但手指上的戒指不知道是不是经过的年岁太久,简单的一个素圈反倒显得有点黯淡了。

说是个人画展其实更像个热闹的大型集会,纵使展厅宽敞也经不住客似云来,大树一晚上端着酒杯不停跟无数半生不熟的面孔热情招呼再奉上真诚笑容,连肌肉都快僵硬,来的人实在太多,一半是因为世界成名太早拥趸众多,一半是因为大树长袖善舞交际甚广,谁都愿意来捧个人场。

大树好不容易寻个间隙抽出身来,靠在展厅角落里喘口气,顺便在熙熙攘攘人群里找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背影,作为伴侣同时出现在众人眼前也是婚姻义务的一部分。

世界倒是能一眼看到,但是旁边正跟他说话的人实在不该在这个场合出现,他皱起眉头,才想起来画展的邀请函好像是一早就群发给了公司上下。

大树慢吞吞地拖着脚步走到世界身边,清了清发紧的嗓子说,“介绍一下,这是在律所工作的————”

夏辉微笑着截断他的话,“不用麻烦,我们刚才已经互相认识了。”

“哦。”大树挤出个略微干涩的声音作为回应,顺便用眼神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他一直以为夏辉是个知情知趣的人。

然而夏辉像是没接收到一样不为所动,继续保持着得体姿态与世界谈笑,“画展看起来举办得很成功,事业有成又家庭美满,佐藤律师跟山本先生的婚姻生活真让人羡慕。”

大树脸上的笑意快要维持不住,他甚至不敢转头去看世界的表情,只能低头去看手里的杯子,倒映着水晶吊灯的光线像一盏握不住的脆弱月亮,溶化在香槟色的酒里,手稍微一抖就晃的支离破碎。

世界的手臂从背后绕过来揽住大树的腰,他抬起眼睛看身边的人,世界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举起杯子轻轻与夏辉碰了一下,说,感谢到场。

他不容分说带着大树转身离开,大树想了半天该说点什么,还没开口世界像是早知他意图,垂下眼角瞥一眼神色开始慌乱的大树,他们太熟悉彼此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世界制止住他的情绪和话语,淡淡丢下句回家再说,然后松开手,一个人走上台去做他的谢客致辞。

本来应该是由两人共同致辞的。

大树陷在台下如潮的掌声和欢呼里,他移动不了麻木的手脚,只能仰起头看着站在灯光下的世界,大树觉得自己好像从未离他这么遥远过。

 

盛会落幕,他们同乘一辆车回家,大树站在世界身边陪他保持微笑着直到送走最后一个客人,然后两人之间气氛就像是搭建失败的香槟塔,瞬间崩塌,一地狼藉,难以收拾。

世界打开门,大树跟着进屋,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再次踏入这个家。

世界进了一趟厨房又出来,看到大树还在玄关站着,有点奇怪地问他站着干什么。

声音还挺平静。

大树磨磨蹭蹭地走进客厅,世界开了瓶红酒正在往杯子里倒,一看就是为他准备的。

他似乎在每天都会看到的熟悉行为中找回一点安定感,把心往下放了一点,到底没敢往世界身边靠,在旁边沙发上坐下来,世界把酒杯推到他面前。

大树小口咽下酒的同时试图屏住呼吸,太安静了,他总觉得家里只要有世界在就应该是吵吵闹闹的,打游戏的声音,偶尔会讲一些段子,或者做一些搞怪的事情,但是世界也没再看他,视线只是投向面前无交点的虚空,一板一眼的西装仍穿在身上,但是他看起来只是一座雕像的半成品,尚未被注入生气和灵魂,思考或情感这种东西还不存在于这具躯壳内。

而大树在快要在凝固的空气里感到窒息,他宁可世界大发脾气抓着领口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逼问他到底跟别的男人睡了几次,或者干脆动手把他狠狠推倒在地上也好,在一些混乱的哭喊和横飞的眼泪中爆发,在他的预想里,世界至少会反复确认自己还爱不爱他。

如果他还在意我的话,大树在漫长的煎熬想,只有被问出来的问题才有意义,因为他有且只有唯一的答案。

他当然爱,爱到愿意浪费一生与这个人共处一个囚笼。

“我想我们应该分开一段时间。”在长久的如同一个世纪的沉默后,世界开口说了话。

跟窗外的风一样轻飘飘的一句话,大树看着面前熟悉的侧脸,世界仍未对他施以半分目光,继续专注地对着面前的虚空说下去,好像大树是存在于空气中的一粒分子一样,“房子你住着,这样你工作方便些,其他事情你看着办吧。”

什么意思?什么东西看着办?大树一向自诩反应快的脑子完全没转过来,世界没等他作出回应,站起身朝门口走去,没走两步想起什么,又折回来抓着袖口用力拽下来两枚东西,当的一声扔在茶几上,红色的宝石像两颗灼人的眼珠,滚落在大树面前。

“用不着补偿什么,结婚前我就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外面几声惊雷滚过天际,突如其来的夜雨倾盆而下,好像要把四散飘离的人冲进江河。

大树一个人坐在偌大的房子里,雨淋不到他身上,但是他像是徘徊在坟墓之间的孤苦鬼魂,不肯面对早已死去的现实。

Chapter 2

佐藤大树醒过来,清洗自己,换上衣服,吃两口早饭,出门开车出发去上班。

不至于活不下去,他睁开眼睛的那一刻是这么对自己说的,也不知道算是鼓励还是安慰,他是即使缺了部件的也能按照程序正常运作的那种类型的人。

洗漱的时候他看着镜子里面的人,撩开沾了水的黑发,他发现自己的脸跟七年前好像说不上有什么变化,他坚持健身又饮食自律,永远看起来是清爽的得体模样,其实也不是为了特定的某个人,只要是有人存在的地方,一张讨人喜欢的脸都会吃得开些。

也许山本世界不会这么认为,佐藤大树不知道七年前是自己是用什么打动了他,但不管是什么,都没能在昨晚留住他。

佐藤大树想,可能是时间变得太快,连带着感情也是。

他醒的早,到办公室的时候一整层楼还没什么人,他去茶水间煮了咖啡,壶里渐渐发出咕嘟咕嘟气泡的声音,冒出带着香味的蒸汽,他靠着柜子顺便打开手机打算回复几封工作邮件。

最上面跳出来的邮件是信用卡公司发来的账单,换做平时佐藤大树会直接忽略掉,山本世界持有的是他的副卡,消费记录他都能看到,但是平时佐藤大树也不会一笔一笔去查账,伴侣相处的空间感他一直维护的很好。

点进去一看,是张凌晨飞往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单人机票,山本世界此时应该正在飞机上横穿过太平洋。

是约定好的旅行,佐藤大树为此清空了半个月的日程,山本世界连夜离开,他留在原地,不再被需要。

他盯着手机上的目的地名称发了会愣,等再回过神的时候空气里的咖啡香气已带上了一股焦炭般的糊味,佐藤大树多少有点沮丧,不由得低声骂了一句,准备倒掉重新煮一壶。

门边传来一声低低的笑声,“不擅长的事情就别做了。”

看热闹的嘲笑意味太明显了,佐藤大树真实地骂出了声,转过头看着泽本夏辉,“你现在满意了?”

他也知道自己口气绝对算不上友善,但是泽本夏辉还是走过来接过他手里的咖啡壶,把滤网上的残渣清洗干净,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直到重新煮上咖啡,才不急不躁地开口问他,“你丈夫离开了吗?”

佐藤大树开始头痛,他用手硬撑着后面的柜子别过视线,把那句“你怎么知道”咽下去,换成一句硬邦邦的“跟你没有关系”扔过去。

“虽然昨天没说几句话,感觉他也像是那种会一言不发就自顾自做好决定的类型呢,”泽本夏辉没有拆穿他虚假的强硬口吻,却知道佐藤大树想听什么,“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选人的眼光都差不多?”

佐藤大树发出一声冷笑,“你只是个意外罢了。”

“有些事情是,我确实没想过会遇到你,”泽本夏辉很温和地回答,“但有些事情是注定要发生的。”

“跟一个人生活那么长时间不觉得枯燥吗?你的丈夫是画画的,他能跟你聊什么?认识三个月决定订婚难道就不是一时冲动?”

佐藤大树没动,因为泽本夏辉的手臂撑在他身体两侧,低下头来强迫佐藤大树看着他的眼睛,“他做的到的我一样可以做到,他做不到我也会做,我们更合拍,而且我不会限制你的自由。”

“不如考虑一下接受我?”

他听起来很真诚,眼神恳切,开出的条件优厚,也许还有那么一两分真心,如果这是一份工作在面试的话,佐藤大树说不定会认真权衡利弊然后跳槽,但这是关于婚姻,让他放弃山本世界,他没别的答案。

佐藤大树伸手正好够着一边的咖啡壶把手,他面无表情地将一整壶滚烫的咖啡浇在了泽本夏辉的西装上。

 

佐藤大树还是休了那半个月的假期,时不时通过信用卡账单得知山本世界的动向,比如他去看了伊瓜苏大瀑布,在圣地亚哥的街头吃了薄饼,租车行驶过乌尤尼盐沼,然后往南追着印加帝国的遗迹深入荒漠和山丘,他在地球的另一端穿过冰川雨林,热带沙海和古老文明。

而我本来应该在他身边,佐藤大树躺在空无一人的床上想,他们自相识起没有分开过那么久,他只是知道山本世界这个人依然存在于这个地球上,但是跟他不再有只言片语的联系。

感觉像是一颗原本钉在墙上的钉子被拔了出来,他是被留在墙上的那个钉孔,突兀又空虚。

佐藤大树自知不算是幸运的那个,他没有出生在富贵家庭,靠着奖学金和三份兼职的工资念完法学院,毕业后进入律所实习,没有人脉没有资源,没有任何依靠,他有的只是自己一个人。

等几年后他过了司考积累下稳定客户能站稳脚跟,佐藤大树已习惯对生命中每个人虚与委蛇,他实实在在地努力拼搏过,也将想要的回报攥在手里,但是付出真心这种事情,回报率太低,他不想扑个空,但是逢场作戏多了,他甚至不确定自己还有没有真心这种东西。

他就是在这个时候遇见山本世界的。

也是亚岚组的局,呼朋引伴地来了不少人,佐藤大树早就八九分醉意,到最后在场的人有一半都不认识,他昏昏沉沉地走出门想说透口气。

佐藤大树步伐踉跄,出门时不小心撞到想要偷偷溜走的山本世界,差点摔倒,山本世界扶着他走到对面街角。

他问了山本世界的名字,然后开了个很烂的玩笑,拽着山本世界的手臂在砖石铺的小路上摇摇晃晃地绕了一个圆圈,说自己正在环游世界。

山本世界被他拉着也跟着笑,不知道是在笑这个品味很烂的笑话还是笑佐藤大树,说环游世界之后呢,你想做什么。

佐藤大树茫然地抬头想了很久,说我想回家。

不是他现在租住的酒店式的高级公寓,也不是他长大的一到雨季就泛着霉味的破旧地下室,而是家,不管他什么样子,什么时候都可以回去并安然入睡的地方。

佐藤大树厌倦了用清醒去交换每天早上在不同的人身边醒来,甚至想不起来对方的名字,尴尬地打个招呼出门就再也不见面,他的身体或许还年轻,但是他的感情再经不起这样的磨损和消耗。

他突然很想把这个解释给眼前近乎完全陌生的人听,但是酒精让他的舌头发麻,远远没有平时在法庭上那么灵活,他被无法说出口的沮丧和孤独击中了,低下头用手背揉了揉酸痛的眼眶,然后才发现自己在哭。

这挺可笑的,佐藤大树想,所有人都喜欢他的笑,他也就习惯把笑容像是皮肤一样挂在脸上,他却在一个刚认识十分钟的人面前放声大哭。

他当下打定主意这辈子再也不要见到山本世界,好把这丢脸的一页彻底翻过去,但是山本世界轻轻擦掉他脸上微烫的泪水,说我带你回家。

佐藤大树当时并不知道这对他的人生意味着什么,他喝的实在太醉,只能记得那天晚上月光很好,山本世界穿了白色的t恤。

 

山本世界没有在半个月后如期归来,他停留在南半球最南端的岛屿上,他现在有的是时间,佐藤大树只好先回去上班,泽本夏辉安分了几天,然后出现在办公室门口。

勇气可嘉,佐藤大树想,结果他只是走进来规规矩矩地汇报工作,说完了之后又提到佐藤大树休假期间招了一批新的实习生,他挑了几个准备亲自带。

佐藤大树说都行,他谈完工作也没走,平淡地问佐藤大树到底要等多久。

佐藤大树目测了一下距离,不管是什么东西扔过去都砸不到,泽本夏辉到底是聪明人,吃过一次亏就知道该呆在安全区域里讨论危险话题。

“你还觉得他会回来?退一万步说,回来你又能怎么样?你是会去求他的原谅,然后维持名存实亡的关系,好让你继续犯错?”他在佐藤大树对面,离得很远,站得笔直,只用尖锐话语和质问眼神与他对峙,像利器破开空气直直扎过来,循循善诱,也是咄咄逼人,“你用不着做这种傻事,你打过那么多离婚官司,你见过这种局面都是怎么收场的。”

“承认吧,你明明跟我一样,我们这种人不适合婚姻制度,人生那么短,我能满足你的需求也能让你快乐,为什么非得用一座牢笼困住自己?”

佐藤大树一瞬间以为自己在法庭的被告席上,对面控方律师正在威逼利诱劝说他认下罪名,接受判决,谁都知道这样的行为在当代社会并不稀奇,不肯面对现实的垂死挣扎反倒显得滑稽可笑。

“泽本律师,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而且你也不是真的了解我,”佐藤大树开口,他很少主动跟人谈及自己的婚姻,因为描述起来任何词句都显得多余,“我是有家庭的人,我自始至终没有打算改变这一点。”

 

佐藤大树在一个月之后的某天下班驱车开上一条熟悉的道路,山本世界在城郊靠山的地方有个工作室,说是私人画室其实就是一个废弃谷仓改造出来的小木屋,山本世界未成名前的作品都是在那儿画出来的。

城市的拥挤和喧嚣渐渐被甩在身后,车窗外的景色变成大片的空旷田野,偶尔掠过零星的低矮建筑,风里充斥着麦草生长的味道,身后的夕阳正在下沉,佐藤大树沿着弯曲的小径一路向西驶入初升的夜幕,他有日子没走过这条路了,两边还是没有路灯,无人照顾的树木生长的枝叶繁茂,连月光都遮住。

佐藤大树打开车灯,其实天色还没那么暗,但是他心里没底,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方向,这条路比他记忆里的漫长了好多,像是永远都走不到头。

山本世界于一周前回国,他走的时候利落,回来的时候也无声无息,没有联系他,当然也没有回到共住的房子,佐藤大树甚至找了点关系才确认他真的回到了这座城市,这意味着有可能在任何一个地方见到山本世界,每个街角都成了伺机而动的陷阱,佐藤大树受不了这种不确定性的煎熬,经过一段坐立不安的时间后,他决定自己主动去找山本世界,他实在需要见他一面。

山本世界是一个人飞去南美,回程的机票却订了两张。

所幸他没有迷路,开了一段后道路尽头露出熟悉的房屋轮廓和一点灯光,山本世界确实是回来了,但还带着另一个人。

佐藤大树关掉车灯和发动机,坐在车里看着不远处的门廊上的那盏灯,意识到自己做了件愚蠢的事情,他应该在发现山本世界离开后立刻买最近的航班追过去,而不是像是失物招领一样在原地等着,他不是被不慎遗失,而是被故意丢弃。

夜空晴朗,他的心却慢慢沉下去,像水底的月亮,难以打捞。

取而代之浮上来的是一些过往的回忆,七年前他在刚刚认识的山本世界的肩上哭得精疲力尽,然后第二天清晨在陌生的床上醒来。

房间很小,床边的窗外有清脆的鸟鸣,朝阳的光线透过玻璃照进来,身边没人,但是床单乱得不像样,新鲜空气里萦绕着另一个人的气味,佐藤大树并没有感到意外,摸了一把宿醉后还在发痛的脑壳,打算跟往常一样偷偷离开,他捡起地上的衣服轻手轻脚推开木质房门,画布后的山本世界一抬头,正好对上视线。

山本世界挑了下眉毛,佐藤大树像是被当场抓住的小偷一样尴尬的头皮发麻,勉强调动起面部肌肉挤出一个笑容说自己还要上班,先走了。

“记得回家。”山本世界说完又继续涂涂抹抹没再看他,佐藤大树的脑子尚处于一片混沌,他只能慌不择路地跑出门,直到回到自己的公寓洗澡的时候才想起来昨晚是怎么遇见山本世界的。

浴室里蒸汽弥漫开的时候他低下头,发现肩上的皮肤有一小块油彩的痕迹。

佐藤大树用手去搓了一下,颜料还未干透,饱和极高的绚烂色彩在指尖上化开,很快随着水流变淡,被冲进了下水道。

他转过身体,源源不断的热水冲刷着后背,流经身体每个部分,再汇聚在他脚边,那么多的色彩融在水里,温暖地包裹着他,像河流一样肆意铺开,变化万千,又转瞬即逝。

佐藤大树多少有点被吓到,也有点好奇,结果就是一整天工作的时候都魂不守舍,难得掐点下班就迫不及待一脚油门开出城市,他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这么做,但就像月亮再遥远也能影响潮汐涨落,山本世界对他有种莫名的引力。

夜色完全笼罩下来的时候他把车停在门口,在加速的心跳里努力找回节奏深深呼吸,试图问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他那个时候还无法回答自己,只是一步步走上门廊前的阶梯。

佐藤大树推开门,山本世界还坐在他早上离开时的位置上,看起来好像一天都没移动过一样。

他听到响动声,抬头看到佐藤大树进来,也并未露出意外表情,只是招手让佐藤大树过来。

佐藤大树走到他身边,山本世界侧开身子给他看自己刚刚完成的画,淋漓的色彩还未干透,在灯下泛着微微湿润的光,画上的人沉睡着,窗外是星河万里,安定又宁静。

“你睡着的样子真的很可爱。”山本世界解释说。

佐藤大树的理智在一瞬间结为本能的同谋,他从未如此渴望用拥抱和亲吻让另一人的体温融入身体,佐藤大树并不是那么容易被冲昏头脑的人,但是天性如此,他在山本世界面前没有什么好坚持的理由,只好认输。

滚到床上的空隙里他问山本世界能不能让他住在这里,山本世界摸摸他的脑袋说当然可以。

 

佐藤大树下车走上门廊的阶梯去敲门,短短几步路他感觉已耗尽全部的气力。

开门是个非常年轻的高挑男孩,皮肤白白净净的,站在门口用疑惑的眼神看他,佐藤大树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问山本世界在哪。

“我来吧,na酱。”熟悉的声音响起,身后的脚步声接近,男孩退后一步,山本世界出现在门前。

他在佐藤大树面前站定,点了下头算作招呼,“进来说吧。”

这里跟几年前没什么两样,地板上永远有半新不旧的颜料印子,角落胡乱堆放的画笔和画具,和屋子正中间的画布上未完成的作品,佐藤大树跟着山本世界身后穿过的时候瞥了一眼,那是他未曾见过的风景。

山本世界关上画室后面的用来休息的小房间的木质房门,佐藤大树沉不住起先问外面那孩子是怎么回事。

“在里约碰到的,瞒着家里人从商学院退学想当画家,”山本世界说,“他挺喜欢我的画,我看他有这个天分,教点东西而已。”

他看了一眼佐藤大树有点语塞的模样,倒是先笑起来,“我又不是你。”

这下佐藤大树彻底说不出话了。

沉默了一会儿后山本世界问他东西准备好了没,他随时可以签字。

佐藤大树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山本世界说离婚协议。

佐藤大树深吸一口气问,“你是认真的?”

“非常认真。”山本世界回答。

“我没准备。”佐藤大树两手一摊,表明态度很好,但是拒不合作。

“那我来写。”山本世界从床头随便摸出来一张纸抖了抖,上面还留着素描的草稿,他干脆翻到背面,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只炭笔,刷刷很快写完又签了字,推到佐藤大树面前。

佐藤大树看着那几行字差点笑出声,用两根手指夹着那张薄薄的纸晃了晃问,“这是什么意思?怎么是你要净身出户?”

“我又不需要那些东西。”

佐藤大树慢慢收起笑意,他们共同拥有的太多,不只是车子房子股份债券收藏品,佐藤大树是真的有在为了两个人下半生在筹划经营,但是现在另一个人要退出,他什么都不要,他不在意,没有留恋,只要离开。

佐藤大树的奋斗目标和所有努力突然成了无意义的云烟,他被恐惧和慌张占据,但是还是硬撑推拒说他签不了,涉及到股份转移的内容要盖章确认才能生效。

山本世界奇怪地看着他,说你们律所有的是实习生吧,叫一个过来跑腿送一下不就行了。

佐藤大树在他的注视下硬着头皮打了电话,助理说会安排人会在一个小时内送到。

一个小时。

一个小时后他和山本世界将重新变回毫无瓜葛的陌生人。

他没再说话,山本世界也就陪他沉默。

直到一滴眼泪吧嗒一声掉在写了离婚协议的纸上。

山本世界叹口气,伸手擦掉他脸上微烫的泪水,谁知道手上残留的炭灰蹭在佐藤大树脸上,混着泪痕越抹越糟糕,跟发红的眼睛在一起看起来狼狈不堪。

佐藤大树有很多年没哭过,他泪水模糊地想,上一次哭好像也是在这个地方,他们刚交往三个月,这对佐藤大树来说已经是从未有过的破纪录的经历,更难得的是他每一天都那么高兴,也许他们是被热恋的高热烧到无路可退,山本世界有天问要不要结婚,他想都没想说我愿意。

那是他一生最快乐的时候。

或许这就是年轻时过于冲动和任性的下场,佐藤大树想,他不喜欢留下遗憾和浪费,反正还有一个小时,山本世界的手还停留在他的脸上,他站起来把人往身后的床上一拽,山本世界看起来是想说什么被他用嘴唇堵住。

床垫又窄又硬,实在不够舒适,佐藤大树想不通自己年轻的时候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厮混得格外起劲,但是现在他像是天亮要消散的鬼魂一样时日无多,他没别的选择,用眼神告诫山本世界别出声后,俯身下去舔舐和吞吐起来。

 

这是今晚第二次响起敲门声。

堀夏喜又去开了次门,门前站了个陌生脸孔,更年轻一些,穿着西装一脸紧张,甚至有点手忙脚乱,鞠了躬自我介绍说是木村慧人,被安排来给老板送东西的。

老板应该就是第一次来敲门的人了,堀夏喜想了想说,“他们现在不太方便,”他顺手带上门,“我带你出去转会儿再回来吧。”

这个屋子他是呆不下去了,他是来拜师学画的,不是来听尊敬的老师发出一些奇怪声音的。

 

“现在能盖章了吧。”

“嗯。”佐藤大树发出声懒洋洋的声音,床垫不舒服他就伏在山本世界的身上,光滑的背脊被反复抚摸,他一点也不想动弹,抬起手看了眼表,“好像让人等太久了。”

山本世界帮他把地上的衣服捡起来,回头看见佐藤大树正对着那张有点皱了的纸张咬着嘴唇发呆,看上去有点儿沮丧有点孤独,总之是一副失魂落魄的可怜模样,就像山本世界一开始遇见他的时候。

七年时间山本世界见过佐藤大树各种各样的表情,见过他最多的笑脸,也为他擦掉过眼泪,山本世界不愿意看到这张脸上露出那么难过的样子。

他差点就想说要不还是一起回家算了,但山本世界闭上了嘴,随即痛恨起自己在该理智的时候过于冲动,在该行动的时候过于清醒。

山本世界想到那天,他刚向佐藤大树说出结婚两个字,对方立即回答说我愿意,山本世界的下半句“如果你不想结婚那我们就一直这么恋爱下去直到你想分开”完全没有机会说出口。

他在欢喜之余也想过自己是不是说的太早,他不确定佐藤大树是否真的做好了安定下来的准备,三个月时间足够他了解这个人,佐藤大树有明确的野心和企图,也有隐藏起来的空虚和不安,但是对山本世界来说没有任何缺点,他唯一担心的是会有一天自己不再被需要和依靠,但仍挡不住幻想与佐藤大树共度一生。

山本世界把那张潦草的离婚协议推过去的时候想是不是对佐藤大树纵容到了没有底线,这不是他的风格,爱也不是他的天性,但是佐藤大树只是出现在生活中山本世界就愿意为他做点什么,花光时间精力或者一无所有都可以,这种无法被描述只能被感受的关系被山本世界定义成某种引力,想要不断靠近,呼吸他的气味,哪怕是冒着危险的预感继续相爱。

“这是什么?”佐藤大树捏着那张纸问他。

山本世界翻到背面,发现后面是张不知道什么时候画的速写,简单几笔线条勾勒出来的佐藤大树的脸在对他微笑,却被真实的泪痕弄的皱皱巴巴。

“我重新写给你。”他把纸轻轻叠起来放到口袋里,起身找新的纸笔,山本世界习惯随手乱丢东西根本不整理,小房间被两人折腾过一阵变得更无处下脚。

佐藤大树突然问他今晚是不是还是要睡在这里,山本世界嗯了一声。

“可是我不想住在这里,在这里根本睡不好,”佐藤大树看着他到处翻找无果,说,“我想回家。”

他蹭过来把脑袋搁在山本世界肩膀上小声问一起回家好不好。

山本世界停下动作,其实旅行了那么久他真的很怀念那张宽大柔软的床,他看够了风景,也想回家,“好。”

佐藤大树穿好衣服的同时问他协议的事情到底怎么办。

山本世界认真想了想,他和佐藤大树的婚姻是由不可控制的本能构成,他无法抗拒佐藤大树,并且确信对方也是如此,他干脆揽过爱人的肩膀,“下次再说吧。”

END

Afterwor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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