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津山宗太死了,死在了游泳池里,他曾在这里画画、写作,做所有值得被称得上是艺术的事情,接着一事无成。人人都知道美津山家族恨这没能力的当家许久,如今出了这档子事,也称得上喜闻乐见,本着赶趟儿凑热闹的心,凡是能攀上关系之人,都挤破了头想来出席葬礼,亲眼见证他那诙谐窝囊的一生,却被他一向低调的长子美津山宗介拒之门外。
那位气质阴郁,面无表情的青年,穿着纯黑的大衣站在雨里,根本不惧怕自己生硬的语句得罪什么人。旁人为他打了伞,却也不禁在一边发起怵来——他长得太像那墓园里的墓碑,冷酷而瘦削,毫无感情的眼睛藏在几乎要没过睫尖的刘海下,安静地等待着律师在那真正的石碑前,宣读他今后的命运:成为家主,多么理所应当的决定,而在这只有近亲才会出席的场合,却仿佛比门外吵闹的媒体更加叫人压抑。年迈的律师不知看了多少人们的苦痛,就算再怎样震惊的消息,也不会叫他抬个眼皮,在宣读遗产所属前,他带有询问地瞧了瞧美津山宗介的面庞,后者却并没有对他做出太多的回应,反倒将视线投到远处,注视着那被树木遮盖的,立有相框的庭堂。
美津山宗介只能听到雨声,雨声稀稀落落,不大也不小,没有节奏,没有目的,在这样的声音下,律师告诉他,也告诉了所有人,美津山宗太将所有的遗产全权留给了自己关系差劲的独子,没有分给他那年轻漂亮的妻子分毫,不,也并非如此,律师清了清嗓子,尽量以平稳的声音宣读出了最后的条例。这遗嘱是美津山宗太亲笔所写,具有完备的法律效益,而他决定将自己的一切都予以自己的儿子,包括他那满城风雨赢取的妻子。一时间众人哗然,律师拿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的雨滴,美津山宗介不为所动,他像是早早知晓了这一切般,朝着老人鞠了一躬,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没朝自己那毫无责任的亲生父亲讲明,留下众人,没有打伞,就转头消失在了雨里。
他这么多年的苦痛、乃至愤怒,在这场秋天的雨中,似乎已经烟消云散,所以他走的极其自在,却也极其焦躁,他担心那缺席了葬礼的人会消失不见,会从那柔软而残酷的温柔中悄然溜走。好在他没有。被墓园中绿植所阻隔后的庭堂显得更加寂寥,天色灰暗,于是室内点了灯,门半掩着,美津山宗介推开了门,带着雨水的冷意,湿漉漉地站定。
园宫莲就趴在那不远处的棺木旁,身下垫着紫色的垫子,没有穿丧服,反倒穿了一身白,衣服宽松还有些透。他没选择出席葬礼,在宗介来前还垂下了眼睛和手,饶有兴趣地瞧着那已死之人留下的唯一实物。他抬眼看了看宗介,没有说话,昏黄的灯没有柔和他那白金色的头发,反倒显得他头发的颜色更加飘忽,而他的脸——美津山宗介哪怕见了他无数次,也不得否认这张脸对人视觉的冲击。他的美,正如一种感官,甚至可以渗透进这场潮湿的雨中。
而他本人也像是被雨水浸泡过,干涩却又逐渐湿润,他趴在棺椁旁,像个突然闯入的其他生灵,随性、轻柔而又自如,但美津山宗介知道,他是寒冷的,冷冰冰的,比雨水还要再冷,比棺木还要再冷,比他父亲那几乎拼凑不到一起的嘴唇,还要再冷。
他眼睁睁地看着园宫莲撑起身子,爬进了棺材里,他跪坐在尸体上,将耳朵贴近那僵硬的胸腔,园宫莲大概是听到的是自己的心跳声,他自言自语道,好像还有,还不够多。美津山宗介站在一旁瞧着他,见脱掉了他那白色的,堪称轻薄无物的阔腿裤,一手握住自己裸露的性器,一手不止地在摸索着什么。美津山宗介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他想做什么,他有些好笑的欣赏着一切,旁人瞧见,也难免觉得这两人发了疯。美津山宗介可不知道死人的那块究竟是什么感觉,但以园宫莲的表现来说,并非太好,也不算太糟,他看着园宫莲卖力的表演着,仰着头,上下起伏,他的手也紧握着自己,声音逐渐急促,喘息也变得明显,在园宫莲马上要在着忘情的快乐中登至顶峰之时,美津山宗介走上去,把他从棺木上拽了下来。
躺在地上的园宫莲有些发懵,他的脸很白,一旦染上情绪,就会显得极其明显。美津山宗介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盯着他那泛红的脸颊,他们还是谁也都没有开口,但是园宫莲朝他笑了,他像个被摔碎的瓷器般,试图以自身的努力,将自己拼凑起来。但这是不可能的,美津山宗介又按倒他的身体,捏住了他的脸,园宫莲的脸因为挤压而微微扭曲,他皱着眉,像是疼了,身下的器官却高高地翘着,美津山宗介也笑了一声,他俯下身去,亲了亲园宫莲的下巴,那双冰冷而骨节分明的手,极其宽大,顺着园宫的脖颈朝上抚摸,直至捧住他的脸庞。
园宫莲抖了一下,他几乎以为美津山宗介会在路过气管之处加大力气,将他置于死地。但还不如是那样,他闭上眼睛,不想看这一切,伸手想要握住自己,却又被生生打断。美津山宗介挤压他,却又搀扶着他,他那黑漆漆的,像是黑曜石一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他们凑近,又凑近,呼吸都粘在一起,园宫莲又抖了一下,他开始小范围的颤抖,这里太冷了,尸体也没有温度,他的腿、他的全身都被美津山宗介压到这庭堂的石砖之上,再后来,美津山宗介吻了他。园宫莲又剧烈的颤抖了一下,终于泄了出来。
这说起来,还有股荒诞的意味。他只比美津山宗介年长两岁,却在这三年间,成为了他的母亲。园宫莲不是女人,却比女人的情况更为复杂,美津山宗太在一次活动中对他一见钟情,以极其强硬的手段将他带至了自己面前。他像是疯了一样地对外界宣告自己对园宫莲的迷恋,只要是有园宫出现的场合,都布满了那位豪门当家的身影。人们都失望透了,觉着这位异想天开,行为古怪的重角色,真正着了“邪魔”的道,愿意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献出去,有人还嬉笑着说,一定是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下了什么猛药,功夫了得,只为了在那蠢货死前,骗光他的所有财产。
园宫莲的确这样想过,他从小父母离异,家里有一个对色彩极其敏感的妹妹,他就像是衬托红花的绿叶一样,度过了自己短暂而艰难的童年,直到升上高中的暑假,他在打工期间遇到了事务所的星探,问他愿不愿意成为演员。园宫莲没有权利说不,和母亲相依为命的家庭,需要他去支撑未来的开支,他当即点了头,没有经过筛选,就一股脑儿地入了行。
公司看中的是他的形象,这不算是一个小事务所,却极其考验艺人的忍受力,希望自己旗下的所有人都会被挤压出星星的光辉,那大腹便便,戴着眼镜的社长上下打量着他,满意地点了点头,他那直白的眼神滑过园宫的脸,对马上要成为他经纪人的女性说,我们捡了个大便宜。后面的事情,园宫莲也听不太懂了,他向来习惯把自己交付于他人,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充当漂亮的摆件,后来社长对他说,你的气质比较生人勿近,黑发只会增添懦弱,艺人不需要懦弱,你把头发漂成银色吧,更有特色一点。
他意味深长地对园宫莲说,好好利用你的优势,园宫莲尚未明白他的意思。他没有钱,母亲患有疾病,他不喜爱说话,气质温和却不温柔,称不上温文尔雅这一说。他盯着镜子里被摆弄头发的自己,竟也觉得极其陌生,他不认识别人,也不认识自己,甚至不知道如何和母亲交代。学校那边我们会去解决的,签了合同以后,社长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园宫莲很瘦,却很高,超过了身高的平均线,社长够不着他,又和他说,要尽快习惯别人打量的眼光。这一行竞争很激烈,别老想着明哲保身,要在有限的时间内发挥自己的价值。这句话园宫莲先前似懂非懂,如今却也是懂了。
被社长单独安排和美津山宗太见面的时候,他曾产生了一种抗拒,这种抗拒像是他天生具有的,连他都要快遗忘掉了。他的出道作称得上是一炮而红,他在前辈主演的剧中饰演了一位点心店老板,气质冷漠而疏离,讲起话却特别甜美。他不需要太多的人设,就站在那里,就会有人关注他,只不过这个关注比起那些有名有姓的人物,还是差距太远。成为话题人物后,他接受了杂志的采访,却被人们发现了他极其空洞的内核,作为一位新人,业界对他的要求总是有多无少,在聚光灯和镜头的围堵下,他不禁有些茫然,话也越发的少,语气也越发的轻。白金色的头发的确加强了他身上的非人感,让人觉得他不是人类,当然也不是神明,如同落入歧途的自然生物,野生纯粹而毫无雕琢,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散发着魅力。
这股魅力的同时,也代表着脆弱。他没有生机,也没有灵魂,还尚且未找到自己的生存之道,但对于剧本,他似乎有着天生的感知力,在剧中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在台词间,把一切都抛开,觉得好像可以把这个烦人且黏腻的自我丢弃。园宫莲是有才能的,这样的才能也许已经超过了他的形象,但也没什么人在意,等待新鲜感过后,人们对于总是窝在一种表达中的园宫莲产生了免疫,关注他的人断崖式的下滑,出演的电视剧和电影也逐渐变少变边缘,直到有一天,社长对他说,你的发展过于中规中矩了,他看着园宫莲这几年如一日的浅色头发,对他说尝试其他的东西吧,于是把他丢到了恋爱的真人秀当中。
他对着镜头微笑,平复,继续微笑,穿着租借来的名牌衣服接受采访,他的头发刚补了颜色,是接近金属的银色,甚至在尾端有些发紫,这样的发色在聚光灯下,把他照耀的更为梦幻,他也再一次因为自己独有的气质和令人琢磨不透的行为,引起了人们的关注,有心人还注意到,他涂黑了指甲。
这个提议是经纪人想出来的,那位目光毒辣的女性对他说,小的细节比大费周章好得多,园宫莲听从了她的建议,把自己伪装成内心具有朋克和野心一面的温柔男人,却在节目间对所有人保持距离。他不是故意的,但是他总是这样——对谁都这样,不过分亲近,也不疏远,不会主动问谁,也不会不回答谁的问题,他就像是有一组约定好的程序塞入脑内,只要他睁开眼睛,就开始运行。面对女孩子们的疑问,园宫莲偏了偏头,他知道自己又在笑了。
节目并没有太好的反响,平平无奇,又是平平无奇,园宫莲戴上口罩,他从那些来探班的人群中,又瞧见了那个胡子拉碴,穿着一身奢侈牌子的,他的追求者。但这时,他不想理,也不愿理,当做没看见般,没有像先前一样给予微笑。他和一个女孩子在泳池中借位地亲吻了,和他预想的一样,大家接近他也只是有目的地靠近,和他本人无关。
明明他已经习惯了这些把自己当物件的日子,但还是,也就是在此刻,他有所不甘。工作结束后,他坐在窗台上,靠着窗边,经纪人朝他举起相机,他转过身去,才慢慢地把表情放缓,朝她微笑。后来经纪人对他说,还好你对我笑了,你刚才就像要凭空消失了一样。
这句话倒是说到了园宫莲的心坎上,他第一次对自己有了明显的认知,在经纪人拍摄的照片里,最近的自己像是漂浮在夏日夜色中的鬼魂,和女孩子们相处在一起,既合适、又突兀,节目结束后,所有参加的嘉宾都无一例外的表示,无论是做朋友还是做恋人,莲君都太过恐怖了。
会被吸引,但不想被接近。经纪人皱着眉,苦笑着对他说,你还是真的达到了一种极端,孰好孰坏还有待商榷。她也几乎没有隐瞒地告诉园宫莲,既然综艺有着曝光,那么接下来那个小剧本就别去演了,去参加其他的恋爱真人秀。她想要在园宫莲发出抗议之前,用事实堵住他的嘴,但是园宫莲什么都没说,他最近用收入买了许多衣裳,但每一件都瞧着十分朴素,明明这张脸更适合花纹繁多,更为精致的布料。园宫莲乖巧而懂事,从未惹出过什么麻烦,唯一要说的也只是在录节目的时候,对一位性格腼腆的女孩上了心。这件事还沦为了节目组的笑柄,吊儿郎当的导演调笑地问他,你不会真的喜欢上那个女高中生了吧。园宫莲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说我也不太清楚。他是真的不太清楚,因为他根本没有喜欢过谁,应该也没有被谁特别的迷恋。
他很少能吸收到那些非他不可的粉丝,人们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发现他的态度没有成长也没有改变,他还是园宫莲,但观众却不是那些观众了,他能帮上观众的东西,也变得更加少了。园宫莲不觉得自己是否喜欢演戏,他觉得工作就是工作,而他也不热爱自己的工作。工作是他的责任,母亲是他的责任,意外相认的妹妹也是他的责任。妹妹为他画了漂亮的画,却遭受了网络暴力,也只有那段时间,他的头发是黑色的,显得又窝囊,又无能,公司朝他提出了解约警告,他又被迫卷回了那场绿叶的漩涡当中。而这些糟糕的事业旅程中,都有着美津山宗太的身影。
好在结局并不残酷,他的妹妹与自己达成了和解,父母虽保有裂痕,但也不至于剑拔弩张,父亲想出资为母亲治病,被母亲拒绝了,她说想一个人静一静,就开始避着所有人,开始了新的生活。在路过母亲的房间外,园宫莲发现她又开始画画了,不知以怎样的心情,也不知以什么样的方式,她回归了“成为母亲”之前,园宫莲发现,在母亲的画作中,从未存在过自己的身影。
在和美津山宗太见面前,对方朝他提出了一个小小的要求,要把头发的颜色染回去。要是金色偏白的,看上去很无暇的那种样子,园宫莲很讶异,但是照做了,那些上层人士总有着自己的癖好,他也不愿多去疑问,他还没有自傲到真的觉得这位大企业的当家人,真如媒体报道的那般喜爱自己,但他一直在想一个问题,那就是为什么,为什么是自己,为什么又来找我呢?
这句话他一直都没有机会问出,先前是不敢,后面是不愿,当美津山宗太为他开出一系列条件后,告诉他这一切只为了求他成为自己的模特之时,那异样的执着目光,反而打动了园宫莲,他有些羞愧地说,自己的身体也没什么好看的,但被对方一口回绝了。美津山宗太觉得他十分美丽,这世界上也不会有人比他更加美丽了,他坐在园宫莲的前边,却如同发了疯般,猛地站起来,握住他的手。园宫莲觉得一股冷意从背脊窜到了胸腔,他不敢把手收回来,只好让对方不停地摸索着,直到他抬起那双眼睛。
这双眼睛,美津山宗介继承了百分之八十,甚至比他父亲的那双,还要再有压迫感。就在那一瞬间,园宫莲知道,美津山宗太只是在装疯罢了,他需要一个噱头来放纵自己,而喜欢上一个只有皮囊的男人,更是他放纵的极限。他死死地抓住园宫莲的手腕,对他说,我会给你你一切想要的,但你必须要永远留在美津山家。
不是他身边吗?园宫莲怔了一下,门外就出现了一阵骚动,美津山宗太似乎故意要让来者看清他们的亲密般,并没有放开他的手,而下一秒,门也就打开了,一位身量极高的青年,像是影子般闯了进来,无声地却仿佛可以抽空这里的空气。园宫莲觉得有些呼吸不畅,他全身都被事务所精心打扮过,像个缠有丝带的礼物般,被献给了这位重量级的“粉丝”,而眼前这位明显与美津山宗太有着六成相似的青年,有着一股老成的阴郁气息,他十分不快地看了眼园宫莲,又看了眼他们之间牵着的手,接着突然笑了,门又被关上,人也转身就走,园宫莲什么都没搞懂,美津山一家的身高优越,无论是那位青年,还是这位当家者,都比他高上一截儿,有时候园宫莲会觉得,他们一家子都像是平原上的木桩,远远望去,谁也不挨着谁的矗立着,诡异而又平淡。
而就在他没有做出反馈之时,他感觉美津山宗太的手,攀上了自己的脖颈。他抚过园宫莲顺滑的头发,将脑袋埋在他的锁骨间。园宫莲听到他对自己说,嫁给我吧。
他愣住了,甚至说不出我是个男人这样的话,他想要推开美津山宗太,但他不敢,两个人就这样僵立,园宫莲张皇地四下乱看,却在抬眼的瞬间,看到了还未走远,隔着百叶窗,在走廊上盯着他们的青年。他吓了一跳,反倒把美津山宗太推开了,他又想要道歉,可话到嘴边,什么都说不出,他张了张口,脸色发白又发青,美津山宗太笑了一下,开始大笑起来,园宫莲在这瞬间如临大敌般弓起了背,他下意识的扭过头去,想要寻找那位青年的身影,却发现那位青年也在笑。
青年的嘴边有一颗痣,他偏着脑袋,不知怎么,颇带着居高临下的意味,朝这边看来。园宫莲不知道美津山宗太有没有发现,还是故意这样做的,他看见笑容慢慢地出现在青年的脸上,接着越来越大,到最后,不得不捂住嘴巴,整个脸都埋到手指缝里去笑。可就是在那样的指缝间,园宫莲还是能看到那双黑色的眼睛,黑的像葡萄籽一样,可是葡萄籽真的是黑的吗,园宫莲不知道,他有些茫然,又有些绝望的被美津山宗太拽到了怀里。一股陌生的气息包围在他的身周,他听到这位这位胡子拉碴的,装疯卖傻的上位者,以一种调笑的态度,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你不适合去爱人,而适合被爱,去接受爱。你适合让爱把你灌满,像容器一样的。美津山宗太像对待心爱的雕像般,用手背抚过他那发白的浅色头发,痴迷的闭上了眼睛。他的头发柔顺而带着点香水味,清清透透的,像是阳光略过的冷泉。
你喜欢他吗?美津山宗介问园宫莲,见他因为高潮而通红的脸僵住了。他躺在地砖上,喘息着皱着眉,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把手指塞到了嘴里。他轻轻地咬着自己的指背,把目光放空,美津山宗介觉得有些好笑,他坏心的,伸手捏过园宫的脸颊,对他竟有些得意地说,他把你送给我了。
园宫莲本还挣扎了一下,现在他是彻底不动了,表情也越来越难看,直到脸上的血色全部消失,像是白色的蜡烛一样,等着人去点燃那小截线,让他的心也慢慢融化好了。美津山宗介本觉得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感情,顶多也只是逢场作戏,他不讨厌他这继来的“母亲”,却特别不想让他好过,好像欺负他就是他的本职工作似的。他没有见过他对着自己落泪,也没有见过他崩溃大叫,就连接受自己的命运,也如此的悄无声息,美津山宗介收回了表情,他还捏着园宫莲的脸,不许他把眼睛转向别处。您不高兴吗?他继续抛出问题,低低地问他,这不是对我们来说都是高兴的日子吗?
园宫莲撇了撇嘴,抬眼看向了他,他瞪视着美津山宗介,瞧上去却没有一点威胁的滋味,只是摆出了很凶的表情在讨爱,只是想让人更加可怜他,从而不舍得把他抛弃罢了。美津山宗介早就看透了他,可他还就偏偏受用这样的园宫莲。他一向讨厌那些谄媚观众的艺人,他们并非名模那般冷酷,也不像那些能在电影节有着一席之地的演员,代表着艺术最高的审美,演艺对这类人就只是一份工作,以取乐为生,还被谈论吸食,美津山宗介甚至觉得,园宫莲在面对自己的表情,都有着绝大部分的演绎意味,他可能不是故意的,只是早就习惯了,所以对他做出什么事情,他都可以默默接受的。
他记得他那不成器的父亲曾对他说,莲的性格十分好,怎么做都不会任性到说不,可是拒绝人起来,又总会带起人施虐欲。他果真是没把园宫莲当人看,美津山宗介想,他没权利走到那披着颜色的纱后面,瞧到园宫莲的模样,但美津山宗介知道,那绝不算什么纯洁的姿势,也不会有着纯净的姿态。他曾经看过园宫莲参加节目的视频,金发的时候,他对待女孩们总是带有疏离,一本正经地扮演着被追求者的姿态,等到染回了黑发,出演趴在枕头上录制节目的先导预告时,美津山宗介不快地把笔记本合了起来。
不知怎的,他有点讨厌园宫莲呈现出这样柔和讨好的样子,讨好观众也就算了,讨好那些女人,在女人面前想方设法地引起注意,这看起来真可笑。美津山宗介觉得,只要他不做什么过于的事情,那么没什么女人不会觉得他可怜、可喜又可爱的。因为女人就是这样的生物,总会对比自己高大,又弱小的男人视以同情,而男人总是爱着性,总是想要夺取或者征服,所以园宫莲作为男人还是女人,都有着一定的吸引力,大家见到的他,也该是相同的。他看了几眼,不禁对节目组表现出的低俗审美产生反感,他觉得这档节目真是园宫莲不想干了,自毁名声来出演的,也难怪会沦落成现在这副模样。他好笑地盯着屏幕里园宫莲因为接不上话而有些内疚的脸,这样哪儿是内疚,简直就是在逼迫别人去疼爱你,可怜你,让别人知道你才是最痛最委屈最惨的。美津山宗介看着他眼睛红红的,悄悄地说出自己的身世,整个人都可怜巴巴的,明明长得很高,却偏要缩成一团,头发也没有好好打理,可能是漂染太多了,变得毛躁,又缺了口,黑发的园宫莲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只被雨淋湿的家猫,除了卖可怜,什么都不会,只要碰一下,就要落泪。
美津山宗介咋舌一声,把笔记本关上,走到他父亲书房的巨大的落地窗前。这里他不常来,这天来也是为了处理公司的事情,在等待中闲着无事,也就对着没有播放完的影像看了起来。在暂停键间的,园宫莲那张堪称尴尬凄惨的脸逐渐缩小、模糊,本要就着风景,从他头脑里消失而去,却隔着窗子,刚好可以看到园宫莲在花园里端坐着,垂着头不知道想什么。
美津山宗介想,如果他真是个女人,现在大概是个贤惠的夫人,美丽却不艳丽,论谁看了都会觉得美津山宗太有着一副好眼光。但是他不是,他是个男人,骨架不算大,但生得极其高挑,头发论谁看都是不伦不类的浅色,却不是外国人,不是天生这副样子。他垂着脸,摘了一只小花,没有表情地端望着,没有打理过,有些毛茸茸的头发很柔软,他的脸一半都遮在这样的头发下,露出尖尖的下巴。
后来他就像是看到什么似的,回过头来,美津山宗介知道自己想错了,他觉得在园宫莲搬进来后,他从未好好地端详过他的脸,所以才会觉得他的脸美丽而不艳丽。他的五官其实极其艳丽,眉眼深邃,却不夸张,眼型有些圆,望过去,还有些可爱的意味。就算是什么妆都没有化,什么都没有修饰,他身上那种几乎如动物一样的气质,还是没有改变分毫,反倒更加明显了。美津山宗介觉得,如果一只猫这样发现了自己,也会露出这副表情吧。
私下里的园宫莲喜欢穿宽松的衣服,现如今天都转凉了许久,正是个阴晴不定的春季,他却穿着长袖和短裤,手都缩在又宽又长的白色卫衣袖子里,穿着白色的袜子和白色的运动鞋,这让他看上去就是一只有着银白皮毛的猫。脸两颊的头发长长了一点,也都是浅浅的白金色,他狐疑地抬头,却找不到定点,有些茫然地看着高处。美津山宗介越看,越觉得心里那个谄媚讨好的园宫莲和这个放松的园宫莲产生了重合,他不觉得愉快,也不觉得愤怒,只觉得心里有个什么地方狠狠地抽了一下,他都几乎怀疑自己有着心脏疾病般,生起一股闷闷,又难以透析的感觉。
美津山宗介觉得自己是用力过头了,他松开手的时候,园宫莲的两颊被他掐出了红印,显得被泪水沾染的面容,更加可怜且透明。他瞪着眼睛哭了出来,除了掉眼泪,什么都不像在哭,就像对着摄像机一样,他如同表演的落泪,极其具有感染力,把自己都要哭得撅过去般,咬着嘴巴,眨着眼落泪。泪水很暖和,滴到美津山宗介的手上,他迟疑了一下,松开了园宫莲,问他就这么难过吗?
园宫莲在这个瞬间特别想杀掉美津山宗介再自杀,他想趁机跳进棺材里,让他们一起把自己埋了也好。反正葬礼还没开始,反正那些该摆的排场还没有进行,再多一个人也不算事吧。他哭完了,才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可是泪水不会由此停止,他就想哭完了他之前忍住的所有泪,却是在永远地失去了他最该去讨好的人的时候,这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十足的蠢货,一直以来都在做着无用功。
也许是哭起来太狼狈了,也太丑陋了,和平日里那个注重形象,当心不要逾越底线的形象差距太远,园宫莲觉得美津山宗介一直在盯着他,他甚至不想去理解美津山宗介是用什么角度来看待自己的。他不怪任何人,只怪那个和美津山宗太签合同的自己,可是他当时又有什么办法呢。这是个无解之题,他也不想败了美津山宗介的兴致,想对他说,我没有介意,我早就知道了。可是他说不出口,他只想对着这个男人展示痛苦,告诉他自己多么的不情愿,他表现出的要比他感受到的多得多了。美津山宗介就站在那里,看着他哭,哭好了,也只是等得受不了了,他一把拽起来园宫莲,说要带他去做检查。
什么检查?园宫莲低声问了一句,鼻音很重,美津山宗介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任谁不觉得园宫莲和他父亲感情深厚,越是这样表演,他们的关系呈现出的也就越好笑,他忍不住对园宫莲说,你不记得他是怎么对待你的了吗?园宫莲愣了一下,随即说,宗太对我很好。他们的名字发音很接近,接近到美津山宗介有点恶心,他被气笑了,点了点头说好,但我不喜欢逛二手市场。园宫莲听懂了他的意思,他说自己每个月都会去做检查的,也不会出去乱玩。我没有那个心思,他说,如果有时间可以一个人待着就挺好的。
园宫莲觉得自己当时看到大笑的美津山宗介就好像是在做梦,他在之后相处的每一段时间里,都没见过对他有礼貌过的美津山宗介。是的,几乎无礼,有些时候连敬语也不会说,那些下人就像仗着他的庇佑,后面慢慢地也去掉了伪装,连虚情假意都懒得做了。美津山宗太根本不在意这个,他眼里没有家族,没有儿子,只有身为他爱慕形象的妻子,而不是真实的。园宫莲也早已知道他并不喜欢自己,只是找一个理由,去爱,去生活,他也给自己找了理由,不去在意这一切。
他觉得自己都这样选了,也没有办法了,他觉得大家也只是把自己当成了疯子的性玩具罢了,既然不能生孩子,也没有义务所需,那就只剩下发泄了。有一个瞬间,园宫莲觉得,那是因为美津山宗太恨极了自己的儿子,特地为此羞辱他,他想要朝那目中无人的儿子证明,父亲的眼光是极好的。
可是在旁人看来,他才是眼光最差的那一个,园宫莲苦笑着,认为有些人自己实在是一辈子都无法看懂。名义上,美津山宗介在“接手”他的一瞬间,就把他送到了医院做了全身检查,他身体健康,干净没病,除了那晚躺在地砖上着了凉,鼻音重了些,声音也又极其温和,更是没有边界的温柔了。美津山宗介特地为此空出了时间,全程陪着园宫莲,直到傍晚才一起回了老宅。
这座恢弘的宅院,美津山宗太从未好好的使用过,他乐意长时间待在后庭的花园,只愿意在那个玻璃花房里作画。这座花园连接着他和园宫莲居住的洋楼,只要透过窗子,就能看到红的白的各式各样的鲜花郁葱生长,树木修剪勤快,巨大的欧式喷泉前没有雕塑,被植物尽数包裹的地方也只有在冬天时才稍显寂寞。这是他们第一次一同回宅邸,美津山宗介手里拿着园宫莲的外套,在跨进门栏的时候,让他搀上自己的手臂。
园宫莲拒绝了,他远离了美津山宗介一点,说仪式还没开始,这样太早了。美津山宗介没有强迫他的意愿,他点了点头说这样的确操之过急,如果这样做,你在这里的风评恐怕又要差上几分吧。他向来都是直言不讳的,原因是因为他知道怎么快速的惹人生气,还可以图得长久的痛快,园宫莲苦笑了一下,他伸出了手,还是把手放到了美津山宗介的臂弯里。那个笑让美津山宗介有点不舒服,他觉得园宫莲就像是要逗他玩一样,这个时候,他身上还真的多出了一点年长者和“母亲”的氛围。可他笑起来,又是有点纯真的可爱,因为太可爱了,又显得过于谄媚,他也知道自己这样笑好看,所以先微微皱着鼻子,直到最后才真的露出笑的弧度,像只阴晴不定的猫。
检查结果没有出现问题其实在美津山宗介的意料之外,他本以为园宫莲有着和常人不同的身体构造才会让自己父亲那么着迷,实则并没有,他是男人,怎么检查也是一个男人,只是一个长得十分漂亮的男人罢了。他们从走过前堂就分开了,园宫莲像是要丢掉刚刚下人们的古怪眼神般快步走着,抄了近道,拐到了花园中。那座花园,美津山宗太不喜人进入,连美津山宗介去的次数都少之又少。但这座花园也是他的了,连同那生长在花园中的人一起,美津山宗介没有和人攀谈的打算,也快步跟上去,两个沉默的人碰到一起,显得更加沉默,他见园宫莲还是坐到他常坐着的地方,常年不变的发型遮住半张脸,脸部的线条流畅而又尖锐,他坐在那大片的玫瑰花丛前。
这个季节玫瑰并没有开放,光秃秃的叶子上,似乎还有雨落下的冷意,石板路上的水迹还没有完全蒸发,园宫莲带跟的鞋子踩在上面,显得脚步都有些生硬。美津山宗介叫住他,问他你喜欢这里吗?这不是喜欢或者不喜欢就能结束的,园宫莲抬头望着他,对他笑了一下说,我只有这里。
美津山宗介也陪他笑了笑,他把手中的外套披在了园宫莲的肩膀上,知晓他瘦了很多。虽说园宫莲为了保持身材,一直都有在锻炼,但美津山宗太似乎十分讨厌他在健身房挥汗如雨的样子,实际上园宫莲不怎么出汗的,他朝美津山宗太解释说,如果不运动是没法维持这些肌肉的。他的肌肉生的很好,总往最美的地方停留,美津山宗太架着画板,又看着他披着白纱下那裸露的两条匀称的长腿,这才答应下来。
他今天穿了一件短袖衬衣,黑色的,上面有着金色的花纹,美津山宗介从未研究过它们,但对于穿衣来说,园宫莲是有着自己的一套想法的。他总是知道什么时候穿什么衣服,去海边拍照的时候就穿着白色的背心短裤和人字拖,抱着充气鲨鱼和游泳圈,泡在海水里。在路灯不算明亮的照耀下,美津山宗介发现园宫莲小臂上的肌肉少了一大半,两条胳膊像鼓起的茎蔓,青色的血管凸在有着弧度的手臂线条上,直到手背。美津山宗介盯着那些血管,突然有一种想把什么尖锐物体刺入的冲动。
自从瞧到园宫莲趴在棺椁上的样子,他就总是想到园宫莲躺进去的样子,他知道园宫莲没有死,现在的他虽然活着,却也不全是生机勃勃的。活着和死去,对他而言并没有太多的区别,他知晓园宫莲是大学生,平日里也就上着课,接着工作,工作结束后就会立刻回家,后来他和自己的父亲结婚了,不顾一切地,他逃离了那个狭小的家,站在了自己母亲的对面,却是说是为了母亲。
那是美津山宗介陪他去的,在不忙的时候,他总是陪园宫莲去各式各样的地方,原因只是因为美津山宗太讨厌出门,人追到手以后,他也不执着去看各式各样的现场,他还颇为得意地对美津山宗介说,那些现场有什么好看的,自己有什么想看的,就叫莲在床上表演好了。这话听起来,真的有些恶俗,美津山宗介看上去有点性冷淡,他觉得自己这副德行,也许被自己性欲过于猖狂的父亲刺激,才会产生厌恶吧。他的母亲去世很早,没什么惊天动地的惨事,他早早就学会了敷衍一切,又告别一切。他生平第一次走进那个下民区的公寓楼里的时候,觉得这环境真的太过闭塞而奇怪,园宫莲几乎要低着头,才能钻到门框里去,他见到园宫莲跪坐在母亲的房门前,告诉了她这个决定,房间里的动静消失了,这还是他们等待许久得到的结果。他们此次前来不是请求,而是通知,园宫莲还说,宗太先生说婚礼要办的简洁些,因为没有必要,他也觉得这样很好。
美津山宗介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他沉下了心想,自己那个父亲暂且不谈,园宫莲反而是最适合隆重婚礼的,这难道不是一个炫耀的资本吗?那时的他还对父亲那种恨不得吃独食的想法嗤之以鼻,他虽然不觉得人们的评价有多么的重要,但做出了这种事情,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他觉得自己出生在这里的代价就是让他有个精神不正常的父亲,现在又要多一个精神太正常而显得太过不正常的“母亲”了。
而他那可怜的,年长他两岁的母亲,正在像小猫踩奶一样,轻轻地又敲响了他母亲的房门,一个劲儿地叫她:妈妈、妈妈。这词语被他念的极其幼儿化,但门里的人根本没有反应,到了最后,才有些不耐烦地对他说,莲,没看到妈妈正在画画吗?对不起,妈妈,他还真的垂下脑袋,道了歉。她根本看不到啊,美津山宗介翻了个白眼,也知道自己没必要多话,他只是这个人的儿子,噢,儿子,他又有点犯恶心了。
他们就这样又等了好几分钟,等到他恨不得掐住园宫莲的脖子,把他丢到地上,对房门里的人喊你再不出来,你儿子就要死于非命了。但他还是没理由这么做,直到园宫莲终于打算把一切都说出来。他说了两遍,屋内都没有反应,第三遍的时候,明显那窸窸窣窣地作画声消失了,随即传来巨大的声响,园宫莲吓得立刻趴过去,敲着门大叫着妈妈。画面更好笑了,美津山宗介想,他就在后面看着园宫莲像猫挠门一样最后绝望地放下手,他的手应该是拍红了,有点肿,他一个劲儿地看着园宫莲的手,觉得他的手其实生得很小。他觉得有点好笑,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手指很长,也很细,该好看的地方,都超乎常人的好看,他的手没有劳作过,非常细腻,所以没什么可看的。他收回了自己的表情,又开始想园宫莲戴戒指的样子,在婚礼的样子,不会真的要穿婚纱吧,他想象着,突然觉得那样似乎还真的可以。
但是门还是打开了,在园宫莲的苦苦哀求之下,面色阴暗的“母亲”从门后走出,像个地狱里的煞神,她的眼睛有些凸,嘴巴也是,法令纹很深,不快地表情像固有面具一样刻在她的脸上,她什么话都没说,就伸出手扇了跪在地上的儿子一巴掌。园宫莲的脸颊立刻肿了,他睁着眼睛,不知所措地张了张口,嘴巴里那句妈妈还没说出来呢,美津山宗介把他扶起来的时候想,真惨啊。
真惨啊,这和把自己卖掉换取平静有什么区别。他拖着行李箱,从园宫莲家里出来,又把他那少得可怜的行李交给了来接他们的人,他和园宫莲坐在后座,也没有管园宫莲好一点没有,就说父亲让我带你去买戒指和手表。今天吗,园宫莲稍稍有些惊讶瞪大了眼睛,他已经没在捂着脸了,那微微肿起的地方就显得更明显了,美津山宗介想了想,还是那股恶劣的姿态让他说是,必须是今天。他甚至不想给园宫莲准备冰敷,明明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其实也不是不想,是不愿,因为他觉得园宫莲这副模样,居然也挺好看的。他过于精致的五官组建出的脸真的会在什么时候不好看吗,会在什么时候变得丑恶吗?美津山宗介想,我想看到你那样的样子,那种面具碎裂,必须掏出新的面具而生活的样子。他不兴奋,也不激动,带着园宫莲走进了商区,这也是他故意的,他特地包装出了一个没那么用心的婚礼,没有清场,也没有用自家旗下的,就这样和普通顾客一起走进了店内。
喜欢哪一个?他省略了敬语,凑到园宫莲耳边问,什么都好,他微微肿的地方似乎有点发紫,像是进入了腐烂的第二阶段。不知怎的,美津山宗介伸手去碰了一下那个地方,园宫莲立刻把视线从玻璃柜移到了他脸上。肿了,他说,疼吗?园宫莲笑了一下,等扭过去的时候,就立刻不笑了,前台来介绍商品的店员一脸狐疑地看着两个人,甚至用眼神在询问园宫莲要不要报警。不是我打的,美津山宗介说,园宫莲也用了他那上好的发条程序,从善如流地表演出了惊讶、羞涩、皱鼻子和笑。他柔着声音说,是不小心磕着了,不好意思,我可以试试这个吗?
当然可以,店员反应的很快,转回了柜后,拔出钥匙扭开了玻璃柜,园宫莲也朝着美津山宗介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过去试戒指。他没有同性情侣的经验,选了一半是女款的对戒,不如说他根本没有自己走入过珠宝店,试戒指的时候也一直在走神,根本没有表现出的那么高兴。美津山宗介微微弯了下腰,用三个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对着园宫莲说,要男士对戒,不是这样的。园宫莲这才从恍惚中走了出来,他开始道歉,对店员说请问有适合同性情侣的男士对戒吗。和这位先生吗?店员也惊了一下,她从美津山宗介开口时,表情就变得有些复杂,专业的素养让她迅速调整了状态,屈着身子也道起了歉表示是自己没有询问清楚,并把他们引到了其他的柜台。
不是的。走到了柜台前,对着形形色色的戒指根本没有购买欲望的园宫莲这才想起来回答。他是我的——园宫莲又住了嘴,他看了眼美津山宗介,眼神像是在征求他的意见。就这个好了,美津山宗介根本没有回应他,伸出手指了指其中一个花纹的说,这个比较好看,你觉得怎么样呢,莲?他们离得太近了,美津山宗介几乎把他圈在臂弯里,屈身侧着头问他,这样的距离,又让他毛骨悚然,他根本没心思看那小小的两个戒指,反倒回头看了眼美津山宗介的眼睛。
这双眼睛实在太黑了,脸部线条也极其锋利,他正在装出高兴的样子,尽力柔声地朝自己抛出难题。园宫莲甚至在这双眼睛里看不到自己的影子,这让他觉得自己肯定早就被吞噬了,而他只想要快点结束这一切。
很好,园宫莲笑着说,他感觉自己的脸颊还是肿的,笑起来还是有些扭曲的,可是他太想体会幸福的感觉了,哪怕如此虚无缥缈,和聚光灯的光罩一样,他又那么温柔地对美津山宗介说,我很喜欢。
美津山宗介已经忘记了母亲长什么样子,从他有记忆开始,母亲就是一幅画,笑容温和地望着这座老宅,后来美津山宗太把她的照片收了回去,摆上了自己画的画。他的画说是有才华,也不尽然,他不算有艺术天赋,却有着“艺术”气质,这从他那胡子拉碴的外表就能觉察到一二。美津山宗介的父母没有感情,所以他们生下的儿子也没有感情,美津山宗介从小时候就知道,自己一出生就是站在大落地窗前俯瞰世界的人,他迅速接受了这个事实,没有讨厌,也没有排斥,从各个方面来讲,他都做得很好,性格也老成的不像这个年纪人的样子,美津山宗太有些时候会逗逗儿子,故意给他吃那些难以下咽的食物,让他坐带着胶水的椅子,美津山宗介则懒得和他一般见识,他觉察到味道不对就丢掉,觉得椅子不对就踢开,他一直冷着一张俩,看上去连笑都不会。
所以美津山宗介不喜欢照镜子,他曾在儿时盯着自己的脸,想要努力辨认出这个是谁。这个人不是其他人,也不会和自己说话,只是一个在他身边呼吸、生活的人,后来他知道这个人叫他自己。原来我是这样的长相,小小的美津山宗介依旧迅速接受了事实,并把自己的外貌列入了生活的一环,在逐渐了解自己的过程中,他顺风顺水,什么阻碍都没有。
他不想体验母爱,当然也觉得母亲的存在没有必要,他的母亲只是个在画上的美丽女人罢了,以至于当他那个除了艺术无一可爱的父亲对他说,我有了新的爱人时,他只是微微挑了挑眉。我需要叫她“妈妈”吗,他根本没把视线从电脑前移开,美津山宗太干巴巴地笑了几声,看上去心情愉快又舒爽,这让美津山宗介忍不住抬头去看他。不是“她”而是“他”,美津山宗介听到父亲对他说,如果宗介你喜欢的话,把他赠予给你把玩几天也不是不可以。没有兴趣,美津山宗介又将视线移到了屏幕前,他说无论父亲您喜欢天鹅还是黑色的老鼠都和我无关,告诉我需要做什么。没有需要做的,记忆里美津山宗太的脸难得落上了一丝温情,他说等你见到他,你就会知道了,他说园宫莲就是为了探查我们这些人的反应,才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
一般时候美津山宗太是不愿去理他的,他需要处理报表,需要查看条例,一切的事情都由着他接手,而他的父亲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在从玻璃花房出来以后吃点心的时候签个字罢了。再后来,他连签名都懒得做了,浑身上下透露着由你承担这一切,我就爱干什么干什么好了的气息。逊毙了,美津山宗介面无表情地敲下了最后一个按钮,起身走出了那烟雾笼罩的书房。他们第一次的见面正约定在那颇具诗情画意的花房中,美津山宗介根本没想着要正点走过去,他连衣服都不想换,把东西收拾好以后才从主栋转到花园后面的洋房去,令他意外的是,离约定时间已经过去许久了,他那父亲却迟迟没有出现,花房里只有一个染着浅发的影子,微微猫着背,缩着手靠在花藤椅上。
他的双腿微微岔开,穿了像是从品牌方借来的,花纹复杂的浅棕色的西装,上下一套,却没系领带,连马甲的没有。美津山宗介几乎在瞬间就认出了他是谁,那个他父亲丢人显眼去献殷勤的小明星,毫无名气,从远远地看倒也能瞧出漂亮来,不为说是个最适合做这种事的对象。他又走近了,想有这样的人在身边,总比那些说话聒噪还没轻没重的人好得多。美津山宗介其实有点神经衰弱,偶尔的失眠伴随着他,但坐在这仿佛要被绿草吞噬的阳光地,他竟也生出种活在水底的错觉。而园宫莲就是那只不开口的海妖,他的头发梳得极其整齐,颜色不是白色而是银色中夹杂着褪掉的紫色,整个人看上去也极其不真实,戴着短款的玫瑰耳钉,两边都有耳洞,没有涂口红,可能涂了唇膏,双手交叠又合十,见他来了才慢悠悠地起了身。
美津山宗介这是见他的第二面了,除去在休息室那狼狈又好笑的匆匆一见,他觉得园宫莲是特地打扮地好些,一雪那如偷情般和自己父亲挤在一起的前耻。他不动声色地抬了抬眼,觉得对方起了点明星的架子,高傲且矜持地在和自己谈条件。
但园宫莲根本没这么想,他刚下活动就被经纪公司打包丢到了美津山家的大宅,他没地方照镜子,只好尽最大限度地照顾自己的形象,他被不知名的人带到了不知名的地方,所有人都在上上下下的打量自己,而这地方比他在出演电视剧时拍摄的地方还要大,豪华到根本没法想象。他甚至觉得,如果没有代步车,光凭脚走,逛下前堂就要费不少力气。他还暗自去查了这听起来十分潮湿阴暗的家族名的过往,知晓他们是从北朝时期就被封赏的大家族,连那台阶都有着不近的历史,而如今这西洋和东方结合的宅邸,正是它的第一任主人的主意。
网页上说那位美津山是位难得的摩登青年,喜爱花花草草,便朝他那将军舅舅提了提议,请人来改造了家族流传下的传统建筑,而接手改造的不是别人,正是出自那位以石材环绕几圈的立面结构与半圆形屋顶结合建筑风格名震四方的,建筑大师辰野金吾之手。
好像在课本上知道,这已经是园宫莲对名人的最多想法了。他不太懂相关知识,但也能从中知晓里面的华贵来。他觉得自己的精神一直在飘忽,在熬了几个夜赶完了通告后,他就觉得有工作总比没有强,虽说都是些细小的,忙碌的,不起眼的工作,他还是尽所能全力去做了。他知晓自己既不强大也不是足够有耐心,公司包装他是一个宠辱不惊的人,而事实上,他的人生经历让他根本没办法做到这一点。他只想让自己看着没那么夸张,他的全身上下现如今已经够夸张了,他并不想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过于引人注意。这是他的一种保护措施,而他也知晓,自己对人的态度,也并非全是伪装。真实的自己在皮囊下愣神,现实的他在椅子上晒太阳,因为这里实在是太舒服了,好像要把他全身的禁锢都洗尽,只要闭上眼,就可以离开这个差劲的世界。
接着他看到了美津山宗介,他那心情等对上那双眼睛的时候,也就全部消失了。他好像被人突然拉下了水,那张阴郁还有着矜贵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并非如自己这般应着粉丝和经纪公司的要求,装出富家上位者的姿态,那旁若无人的气息让园宫莲有点发冷,他慢悠悠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脑子也和打了什么麻醉剂一样不清醒,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太累了,最近太累了,过于贪恋温暖,也过于胆大的放弃了一切。
他想怎么想就怎么想吧,想到这里,园宫莲又露出那说是漂亮也不如说是可爱的笑容。美津山宗介垂眼看着他,也觉得这个人有点怪,怎么会怪成这个样子,他俩打了声招呼就面对面坐着,美津山宗介故意不去开口,园宫莲也和个没事人一样继续靠在椅子上,低头、垂眼、玩弄手指。美津山宗介很难把视线从他的黑指甲油上移开。说实话,违和感很重,他不是那种视觉系乐队的样子,更别提男扮女装,既不摇滚,也不朋克,身上色素淡薄的像是墓前的天使雕塑,美津山宗介恍然大悟,他忍不住想笑,他父亲把园宫莲安排在这地方,还是有着想法的。他想到这里,都忍不住骂一句变态,开始抬起头,四处张望着。园宫莲并不好奇他的举动,这位像是没有灵魂的事物,早已又溜进了自己的世界,美津山宗介知道,如果现在他去主动讲话,园宫莲则又要露出那样的表情,他不知怎么的,特别不喜欢那样讨巧可爱的表情,出现在此刻这张有些冷酷的脸上。
葬礼结束了,但穿着黑色的日子并没有结束,园宫莲自从那日开始,就再也没走出过他给自己定下的活动地,与其说是不愿见人,更多是没想好怎么见人。美津山宗介则在庭前按部就班地忙碌着,他根本没有接手巨额财产的慌张,甚至连人都好好地消化了。葬礼之后就是婚礼,来吊唁的人也全无悲心,美津山宗介一半应对着虚情假意,一半还要化解那其中暧昧的调笑。但就成婚的日期,他还没有做打算,只好搪塞过去,说还在准备当中。但这话也被那些有心人听到了,他们把消息卖给了报社期刊,不出几日,美津山家的继承新宠的名头又被凭空捏造,落在了那退出业界几年的小演员身上。
美津山宗介觉得无伤大雅,他坐在桌前沉默地吃了早饭,看完了报纸以后对着一旁的管家藤间说我想搬到后洋楼去。这一提议一时让藤间没反应过来,此人在美津山家侍奉几十余年,自诩是最了解这些主子的心思,但事实是,自美津山宗太以来,他就觉得自己恐怕早已与时代脱轨,甚至生出了想让自己儿子顶替自己的冲动。只见他推了推眼镜,装作没有听清的样子,又问了美津山宗介一声。莲看上去很喜欢那里,我不想拂了他的意。美津山宗介说着,手指还不停地抚摸着报纸上园宫莲尚是演员时期的照片,依旧是白金色的头发,依旧涂着黑色的指甲油,他的表情冷酷,像是刚拍完节目的公式照,而穿着的,正是那天相见时在花园里的衣服。
美津山宗介还是第一次见他的这张照片,因为报纸的材质问题,园宫莲的面容不算清晰,粗糙的像素点像沙子一样落在他的眼睛里,美津山宗介想,他这个时候很瘦,后来倒是吃回去一点点,但现在又变得更瘦了。他几乎是笃定地认为,园宫莲不好好吃饭,也不会好好睡觉,他也并不是不知道把园宫莲困在回忆里,无疑是对他和自己感情的再度伤害,但是没有犹豫的,美津山宗介觉得,那是个好位置,好地方,而他也想站在那个地方一次。
美津山宗介在早餐后拐进了花园迷宫,他一向觉得自己家的园林,总有种不伦不类之感,一半是西式喜爱的花藤玫瑰,一半又保有着日式庭院的古朴,他路过那没有铜像的喷泉,却没有走进连接的花房,而是从偏门绕进了洋楼。
这是一栋三层的欧陆洋楼,前厅并没有使用主楼那富丽堂皇的天顶画,而是极其热切的使用了纯色的壁纸替代大理石壁面,而那如同颜料随便泼洒浮扣的靛色和青色,似乎还是出自于某位新人画家之笔,美津山宗介对这些一概不感兴趣,他走入铺满地毯的楼梯,直直登到顶层的廊脚去。这是美津山宗太最喜欢待着的地方,平时有钥匙锁着,如今美津山宗太早已找人打开了。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迈步过去,想要快点站到他想要去的位置上。他本不知晓这个地方的存在,连去问了藤间,都难能有记忆,所以美津山宗介更倾向于,这是自己那位父亲自己亲手改造的。
这房间生的极其奇特,也颇为古怪,虽占着高处之地,却也难面对日光,白天被连接花房的树荫层层围住,晚上像是睡在那爬山虎丛中一样,点着的灯不像灯,反像是牵牛花的藤,整个上下都严严实实地隐藏在墙壁与墙壁间,连地毯都踩上去比其他地方发潮。美津山宗介忍不住笑了一声,这房间不大,摆着许多的画,各式各样的都有,但大多数都是画园宫莲的。据他所知,美津山宗太十分讨厌拍照片,他也讨厌通过镜头去描绘人,他极其夸张地信奉着人类肉身所创造的世界,渴望成为第一个画出海浪的人。美津山宗介只会觉得他异想天开,他随意地翻了翻那些铅笔画,上面标有日期和地点,有的是在床上,有的是在花房里,在玫瑰丛中,他似乎让园宫莲侧对着他坐着,画面里那可怖的尖刺,几乎要对准园宫莲的眼睛。但是园宫莲笑得很开心。美津山宗介心头升起不快,他不难判断这样的笑是他熟悉的那类可爱的笑,可在美津山宗太的描绘中,这样的笑,也有了点色情的意味。
色情而纯情,由于是素描,他只能知道园宫莲穿着浅色的衣服,也许只是穿了一层纱,他看到了他透着的,裸露的腰和胯骨,而他那柔顺的头发似乎从不会被风吹起,十分乖巧地贴合在两边。美津山宗介带着那幅画,走到了窥探的藤蔓前,隔着根本不会阻隔视线的植物,他甚至觉得,坐着玻璃花房间的园宫莲,才是那个安于喷泉的雕塑,而这些绿色的生物正如困住他的牢笼,因为生了苔藓,因为被遗弃,所以那样的祥和的雕塑,才有了更加美丽和冰冷的意味。
这也正是美津山宗太的目的。美津山宗介又瞧了眼远处的,可以活动的园宫莲,不免对这个充满着他不太愿接触的艺术意义的角度冷嘲热讽,他在想,反正你也是死掉了,你留下的好地方和不好的地方,也都是属于我的地方。在离开前,美津山宗介还是把门锁上了,他暂时还没想把这像是洗印胶卷的地方说给园宫莲听,等到时机成熟了,他自然会告诉园宫莲,他之前到底收到了多少无意义的偷窥。这个房间也不止能看到那处,准确的来讲,这是个夹层在墙壁间的玻璃房子,只要找好角度,就可以通过伪装,看到洋楼里任何一处房间的样子,美津山宗介想,简直就像万花筒一样。
美津山宗介没有把报纸交给园宫莲,但对方还是略知了一二,他身边没有任何人跟着,和这美津山家中的其他两位成员一样,他孤僻又寡言,是个合格的美津山。美津山宗介也曾听其他人讨论过他们几个的关系,说他们就像西瓜的纹路,美津山宗介有些发笑,觉得他们在调侃自己家人的冷漠与话不投机,这么看来,他也天生适合这里,也没必要把他想的太痛苦了。美津山宗介如此想着,注视着园宫莲微微皱起的脸,见他不乐意了,就多嘴问了一句不高兴吗?没有,园宫莲思索了一下说,没有不高兴,他机械地抬起头说,这是你的家,你想住哪里都可以。这也是你的家,美津山宗介提醒他道,园宫莲眨了眨眼睛,也像个许久不活动的生锈零件一样点了点头。
待会我会叫人来重新收拾房子,我打算把之前我爸留下的东西都丢掉,美津山宗介近乎残忍地对他说,我会把床也换掉。这样的言外之意就是,别去想那些过去了吗,园宫莲刚想着,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这样也未免太瞧得上自己了,他同样点了点头,才反应过来问,那我这些日子住在哪里?我的卧室,美津山宗介的手敲了敲桌子,园宫莲看到了他袖口里露出的一节表带,美津山宗介好像很忙的样子,他的手指一直在动,一直保以一种频率去制造噪音,园宫莲觉得他有些不耐烦,也同时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权利。
美津山宗介从未称呼他为“母亲”,他不需要也不想要这样被他称呼,就用有些下人的话来说,他看上去还不会照顾自己呢,根本不能变成母亲嘛。园宫莲当然也没法在生理上变成女性,每天越在这里待久了,他越觉得自己就要变成这绿意的一员了,到了冬天,外面的植物枯萎,里面的却还在生长,他也如同被关在玻璃房子里,一旦走到外面,身体就开始提醒他说,很冷、很恐怖,他都快忘记自己是从外面走来的了。
媒体的添油加醋,他最清楚了,之前把自己写成一个脑子空空的怪物,只有园宫莲知道自己不是怪物,只是脑子空空的而已。他明明有着目标和一定的决心,可从生下来开始,他都不会把它们定制的过于长远。那样不好,他的打心底里的觉得,那样不好,会太过贪心。
他还曾有过一个恐怖的想法,想如果必须签这个合同,那还是和美津山宗介在一起更好。他不会理我,当然也不会敷衍我,不会命令我,也不会让我把我的皮囊发挥到最大处。我和他都保有距离,这样生活起来才能幸福,之前的园宫莲面对着画板,却再也不想笑了,可绘画的人只会突然对他说,这样很好,莲,你就是这样的。我到底是哪样的?他甚至有些愤愤不平地想,我都不知道我自己,你怎么会清楚?
他对美津山宗介的恐惧要高于他的父亲,对他的兴趣,也略高于他的父亲,他现在也算是义务上的梦想实现了,园宫莲捂住脸想,一切都是我的糟糕决定导致的。美津山宗介会错了意,他以为园宫莲更加难过的是自己现如今的处境,便对他说,如果你愿意,我并不想把你一直丢在这里。园宫莲抬起了头,疑问着望向他。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出去工作,或者只要你想,你也可以回去演电影。这样总比每天守在这里被人嚼舌根好吧?美津山宗介心里想着,朝他提出建议。
我,回去,演电影?园宫莲想这句话太陌生了,好像是上辈子遇到的,他都快忘记自己之前是个演员了,也好久没人提过了,他这几年来除了作为美津山宗太的模特以外,并无其他的身份,而美津山宗太也从未主动让自己看过他的作品。是的,他不需要评价,不需要为此喜悦或者责怪,他只要在那里就好了,这就是他的全部价值。
是的,美津山宗介答道,之前你因为那件事放弃工作,也有所怨言吧。我不是我的父亲,园宫莲觉着这几个大字都要写在美津山宗介的脸上了。该怎么评价他的面相呢,园宫莲也不好说,第一印象是阴郁,后来发现也挺好说话的,只是语气比较直白比较生硬,并非难以聊开的类型。他的刘海是偏分,露出一截额头,微微凸起的颧骨加深了面部的轮廓感,那张窄脸不说话的时候总带着蔑视,线条锋利而充满戾气。有那么几个瞬间,园宫莲觉得不像富家少爷,反倒像是个杀人犯。
他的视线太过直白,在此刻像是真的在替自己着想一般,一点一点掀开当年的伤疤。也已经不是伤疤了,园宫莲想,想要种树需要先挖土,挖了土以后需要浇水,也需要施肥。他无法判断自己身边的事情是不是那些不需要照顾就能让他遮风避雨的树,他只好赌一把,也没什么可值得说的了。
我没有难过,园宫莲又说了一次,他的头发有点乱了,随意穿着T恤的他坐在那里,看起来就像是在地方躲起来了,又突然地出现,对着人说,我一点也没藏。美津山宗介没有表演欲,也不打算为了迎合他而去演戏,他垂下眼睛看了看园宫莲,突然站起来,凑到他身边去了。
他的手抚过园宫莲有点凌乱的头发,园宫莲像是被他圈在怀里一样,抬头看向他。这里有风吗,美津山宗介问他,没有吧,园宫莲刚开了口,就被他压在椅子上,堵住了嘴巴。
园宫莲不想回顾这个吻,他被亲得发懵,舌头探进来之时,他条件反射地迎合着,事后觉得自己的每一步都大错特错。与他称得上是疏离的外表不同的是,他在性方面的欲望却极其的膨胀,几乎到了难以启齿的程度。他也曾在大学里听闻老师的阐述,说越是在某方面突出的人,个人的欲望也就更加强烈。他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尚且有些兴奋,他把自己短暂地规划到有天赋这个行列间,至少在那个瞬间,他觉得自己会一直演下去,一直待在娱乐圈,直到好远好远。
他的眼界就那么高,再远可能也是拍摄现场海滩远处的灯塔,先前他们在拍摄一档叫做《想要重来的初吻》的节目,戏内剑拔弩张的女孩们,私底下却十分融洽,园宫莲可以看出,在夏日海滨潮湿空气的引导下,女孩们间那隐形的墙壁慢慢消弱,最后触碰到一起。有减必有加,园宫莲明显可以感受得到她们对自己的防备——抑或是除去初见被外貌震惊的好感,他们并未私下有多少交流,许多小动作都是导演疯狂喊卡后设定的,他在吧台上一口吞下番茄和沙拉,撑着手望向交换餐品的人们,有工作人员,也有嘉宾,还有他,一个像大型柿子树一样被如手臂般悬挂在中央的人。怎么了,莲?也许有人这样问过,园宫莲不记得了,最初开始时这样,他这个人总会在最初留给大家最好的印象,越相处,越断崖式地下跌,哪怕他根本没做什么。
你在走神吗?一回神,就看到了美津山宗介的脸,园宫莲觉得他好喜欢掐着自己的脸颊,明明那里没什么肉,也被生生挤出来不少。他张了张嘴,还是示好地没有拉开距离,只是摇了摇头,没有解释更多。他发现自己心底深处还有一个难以言喻的想法,那就是被支配,他想看自己被支配成什么样子会变得支离破碎,怎么都黏合不好。他心底总有个声音告诉他,别解释,别对他吐露心声,激怒他,让他对你冷漠,让他带你体验活着的样子。那么你们会接吻吗?美津山宗介直接问出来了,园宫莲决定实话实说,他说只有在做的时候才会。那你想做吗?美津山宗介如计划得逞般,面部柔和了下来,园宫莲知道自己的回答让他满意了不少。但这就是事实,没有做过的事情,他与其说是演不来,更多的是不想演。
他不想演出恩爱的样子,这对双方都很糟,明显就是谎话对吧?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脱光了,站在美津山宗太面前,对方说他诱惑人的姿态有点问题。要更柔和一点,至少要慢慢地来,把衣服穿上,重新再来一次。美津山宗太在作品追求方面,简直就是一个暴君,这让园宫莲觉得自己好像是个gv演员,奋力地配合着对方,只是为了挨到一场极致的性高潮。或许还没有,他觉得美津山宗太是不喜欢看到自己皱着眉头乱叫的样子的,工作的时候,勉强算是工作的时候更不想看到。他对美津山宗太并没有什么欲望,也不需要过多地依赖他身上的器官,他觉得自己当时只是自己安慰无处可去,想找别人又没有那么方便,最忙最忙的时间里,他买了很多电动玩具,几乎自我体验地塞到身体里去,起初根本不觉得有什么感觉,除了震得麻,就是手很累,后来有一天,他突然趴在床上无法动弹,他觉得自己已生活的这些日子,都一股脑儿地窜到了他的心间,他的心又沉又闷,却又爽得发抖,他的脑子一直在想,这是什么东西,自己又是谁,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他好像生吞了一团乱麻,从头到脚都乱七八糟的,像是电视荧幕上无法连接的信号。
那是他十七岁的事情了,刚好是被挖掘去做演员的时候,他偶尔还接下模特的工作,那些年轻的、漂亮的孩子们欢聚一堂,他淡着表情,站在中央,就凭这样的姿态,摄影师说你看上去和其他人很不一样,不是新人吗?是新人,他柔和地说,但我不擅长做这样的事情,只好摆出这种表情。他那在其中最突出的,漂亮的脸,在切换的光源下,蒙上如同滤镜般的色彩,很难用一种词汇去形容,他像是银色,又是红色的、蓝色的,他的眼睛是琥珀色的,但也只有被光照着的时候,才会完全是。园宫莲像是个半完成的物品,站在幕布前,美津山宗太似乎是在这场见到他第一面的。
后来到周末的时候,他也会定期找人去排解欲望,他没什么人气,不会被拍到,可以放心大胆地推开门,在酒吧的角落里喝杯鸡尾酒。他没有特定喜欢的地方,也没有熟悉的朋友,这样的他,这样毫无牵制的生活情况,让他更加肆无忌惮了。他喜欢和人拥抱、接吻,喜欢被人揉碎在怀里的样子,喜欢被人没轻没重的对待,但绝不是喜欢被用皮鞭抽的程度,他以此吸引了一位癖好非常的人,那个人强势又恐怖,吓得他立刻就跑。他也交往过女朋友,没过几天也就分手了,他的最后一任女友说,虽然脸长相帅气,但对于女生来说,既温柔却又不体贴的感觉真的很烂耶。
而且他们没法上床,园宫莲想,自己决定和美津山宗太结婚,也许还是因为他那句话。他当天在休息室的话,直直地戳中了园宫莲的内心,他也是这样想的。照顾妈妈的时候,温柔对妹妹和女孩子说话的时候,他都觉得这是自己该做的,但不是自己的定位,这不是他,也不是他最想要的情况。他想要被爱,想要被伤害,又想要有人对他说,你适合被人疼爱。
在此之前,从未有人疼爱过我,才会变成这样吧。园宫莲微微岔开腿,他用手捧着美津山宗介的脸,还没碰到,就被他立刻又压回了椅背上。美津山宗介的吻比刚刚更激烈,园宫莲只看到他漆黑的眼睛一闪而过,就觉得眼前漆黑一片。美津山宗介捂住了他的眼睛,单手,在亲他,如什么巨大雨滴落下一般,从鼻头开始,园宫莲就感受到了挤压,他的嘴巴被啃咬,脖子也被不客气地咬了下去,他疼得叫了一下,就听到美津山宗介在他耳边说,很舒服吧。被咬的时候是最舒服的,他顺从地张开了嘴,侧着脸,寻找嘴巴的位置,美津山宗介终于放开了他的眼睛,手隔着宽松的裤子,抚摸他翘起的东西,园宫莲舒服地朝后仰了一下,眯着眼睛看了眼伏在他身上的美津山宗介,突然觉得他变成了一团影子,黑色的,巨大的,像另一种动物一样的。原来他也不算是“人类”,在被弄的高潮前,他竟也满足地想着。
瞬间的快乐过后,随即而来的就是,不知该做什么的无措。园宫莲好像清醒了一点,就像是宿醉之人,强打精神,要看清前面的路灯一样。不能被撞到,要小心谨慎,他勾着美津山宗介的脖子,还想让他多亲自己一点,多抱自己一点。这样很好,很好,最好不过了。美津山宗介微微瞪大了眼睛,他的表情沉了一下,随即明白,这才是真正的园宫莲,的一角。他拍了拍园宫莲的背,想让他从这场高潮中清醒出来,但他没有,他好像有什么瘾症一样,用腿一直蹭着他的腰,不安地扭动着。美津山宗介接着明白,他已经是光靠着前面没法满足的情况了,但这也太夸张了吧,他简直哑然失笑,觉得园宫莲根本不像天使,也不像雕塑,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那空洞的其处,似乎也有待考量。他慢慢地把手移到了园宫莲的大腿根,拖住他的屁股,把他朝后推了推,另一只手握住他的脚踝,提着折起了他的右腿,像是玩什么真人大小的娃娃一样,美津山宗介把膝盖抵在椅垫上,牢牢地禁锢住他,园宫莲眨了眨眼睛,这个姿势让他有着强烈的不安感,没有落脚点,又很怕会随着椅子一起跌倒在地上,滚落进花丛中。他无声息,却呼吸急促地更加紧地搂住美津山宗介的脖子,压着嗓子对他说,要倒了。
那声音,好像还在期待着什么,带着些兴奋。美津山宗介全都懂了,他捏了捏园宫莲的屁股肉,见着对方抖了一下,才将手顺着短裤开阔的裤脚,摸到了他的内裤边缘。美津山宗介突然在想,园宫莲在和美津山宗太一起的时候,有被允许穿着这东西吗?就那个不可一世的性格,美津山宗介也继承了许多,他的手指依依不舍地又捏了臀肉几下,才想着要探进那个小口。这可能是园宫莲现在已经消瘦到一定程度的身体,唯一的几处有手感的地方了,他搂着这样一具身体,还觉得有点奇怪。既有肉感,又像骷髅,完美的像是硅胶娃娃,倘若他真的完全裸露,美津山宗介不能保证自己不会想要站在那个被藤蔓包裹的地方,在远处瞧着他,接着冲洗他的照片。
是的,美津山宗介不会画画,对艺术不感兴趣分毫,没事也不会喜欢看电视,连电子产品都用的极少。在学生时期,他短暂的开了一家酒吧,成功凭着出众的形象火了一阵子。那段时间他总是冷着脸,在吧台后面调酒,不雇佣任何店员,所以他听到园宫莲在没有工作前会去打工的过往时,心里还暗自遗憾了一把:是自己出生太晚,他太早就去演戏,如果让园宫莲去店里,那效果一定十分神奇。他们都不是喜欢说话的人,差别是,园宫莲会为了氛围去讨好、解围他人,而美津山宗介由于从小出生的环境都无人惹他,早就修炼出一副本大爷的面孔,连自己的店倒闭都不能撼动他的心灵,让他的睫毛眨个几下。
周围没有润滑,也没有指套,园宫莲想让美津山宗介直接进去,他已经觉得自己的内里开始分泌出一种,他不应该分泌的液体,他实在是太兴奋了,他似乎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做了。美津山宗介感受到了他的急切,他安抚似的又把手掌往外抽,掌心温暖的大手继续托着大腿和屁股的连接处,园宫莲绷紧了身子,他开始往前蹭着,几乎要和美津山宗介额头碰额头地,抬起眼睛用上目线瞧着他,对他说快一点,还不够。
这句话他也在棺椁前说过,美津山宗介停了下来,他现在看着园宫莲,好像自己才是那个雕塑。他有些兴奋,心里稍微动了一下,又好像变回了石头。他把手完全地收了回去,托着园宫莲的腰,反而想走向外面。不做了吗?园宫莲的脸上闪过的是这句话,这让美津山宗介突然更加烦躁,他觉得自己不能轻易地让园宫莲爽到,如果真的一次爽够了,会继续来上瘾地找会是小概率的事情,只有一直不满足,才能一直地享受这样的时光。他将园宫莲半抱半扛地架在身上,推开了玻璃门。门外站着准备好点心,正要推门进来的侍从,她呆愣着短促地叫了一声,立刻停止不动了。让一下,美津山宗介面无表情地对他说,这样的震慑力实在离谱,那位年轻人甚至有些结巴的点了下头,又摇头,慌乱地移动开,又想起了推车,走了两步用茫然的促音没发出几声,就看到了他背上,那在这家中属于无名之称的人的手。
那双手就搭在美津山宗介的背上,骨节突出,还有过于明显的青色血管,这无疑是一只男人的手,不纤细,也不柔软,还能看到他紧绷的指节。侍从刚想要追上来,却在抬眼间,瞧到了那隐藏在凌乱发丝间的眼睛。
那双眼睛有点发红,但看不太清,眼神也较为迷离,和手部的紧张感完全不同的是,像是将死之人的安逸。那双眼睛空洞,很浅,却什么都看不清,他趴伏在美津山宗介的背上,一会又好像要滑下去一般,落下了一点点。那双眼睛就在如参照物间的后背上不断起伏着,没有任何聚焦的点,侍从吓了一跳,有那么一个瞬间,她觉得园宫莲已经死了。
园宫莲并没有死,他仿佛漂浮在海面上,海水中有生物不断要把他拽入海底,他无谓地挣扎着,起伏着,却从未不安,好像这可深潜的海底如同他的保鲜膜一般,牢牢地让他停留。但他还是睁开眼睛了,他的眼睛不断聚焦,先是看到了摇动的地面、地毯,地毯是红色的,走到上面,除非太大力气,几乎没有声音,美津山宗介看起来很瘦,但其实很有力量,他听过美津山宗太曾说自己儿子是学校篮球队的,而自己最近,更像是减脂过头了一样,瘦得可怜。他不想这样,他也没有粉丝需要去照顾了,他认为自己现在的脸,比起漂亮,更像是嶙峋,就像是一截枯萎的树杆一样,让人见了都在想,什么时候剪掉啊,反正它的春天永远不会来啦。
他觉得自己真是贱,之前觉得粉丝是一种负担,不可控的因素,而现在,他竟然也怀念起了被记住的感觉。美津山宗介一口气把园宫莲扛到主楼,一路上注目礼数不胜数,但他完全不在意——他有什么要在意的,这是他家,他是这里最大的人,也没有人可以惧怕。他在想,自己好像是最幸运那个故事线里的美津山宗介,而园宫莲大概算得上是最倒霉的园宫莲,他当时做出要把他用自己的力气拽到想要的位置时,是不是很难办到,事实证明他想多了,园宫莲很轻,比看上去更高挑更瘦削的自己,还要瘦好多,由于常年健身,体脂又极其低,他觉得园宫莲在他背上有些发抖,就忍不住拍了拍他的后背,问他冷吗。
园宫莲没有回答他,时间久到美津山宗介几乎以为他睡着了,或者说极其羞愤导致咬舌自尽?美津山宗介都要被自己逗笑了,其实他平日里会想很多,现如今更像是想象的巅峰。他把园宫莲丢到了自己的床上,很大的双人床,很柔软,美津山宗介某些方面极其讲究,非常讨厌硬邦邦的床褥,园宫莲觉得自己好像被人又丢进了海里,浑身湿透又狼狈地想要挣扎出“海面”,他见美津山宗介丢给他一个银白色的袋子,不大,但鼓鼓囊囊的,随即丢来的还有一瓶透明的液体。园宫莲想都不想,就知道那是什么,他甚至腹诽道,这对父子的性癖真是出奇的一致。
开始吧,美津山宗介丢下这句,就坐到了不远处的沙发上,翘着腿,双手交叠着,抬起下巴望着他,这是他生平看到最多,也是最叫人讨厌的姿态,但美津山宗介做出来,在自然间,仿佛还在提醒着他什么。但他实在是太想做了,他的神经仿佛已经被侵蚀,被虫子啃到精干不剩,乃至看到那明显是自己在几周前弄丢的袋子的时候,只是吞了一口口水。洗干净了,美津山宗介催促道,开始吧。
园宫莲觉得自己永远都不会使用润滑,他总是挤多,后知后觉地把手推过去,手却比那有些黏腻,散发着果香的液体更冷,他的手沾着点,塞到自己里面,冷和热的边界,又是多么明显,他满足了一点,几乎没有犹豫的,把那熟悉的东西,想要坐起来,直接全都吞进去。但美津山宗介阻止了他,他就想要看这个角度,他指使园宫莲朝后躺一点,把枕头垫到腰身处,说要一点一点来,不然看不清楚。好像美津山宗太也说过同样的话,但是记不清了,园宫莲觉得这个液体有点奇怪,所过之处,全都火辣辣的,有点发疼,他慌张地看了眼美津山宗介,他害怕自己在他面前失态,但是、但是、但是。他好像要,无论什么都好,想要快点塞进去,完全地被填满。
他感到穴道一点一点被撑开,有点疼,东西也有点大,等进到差不多一半的时候,美津山宗介拿出手机,点了个按钮,园宫莲突然尖叫起来,强烈的震动让他真的仿佛深处海水,他撑着手,想要找到支力点,但由于这个姿势,完全做不到,他就像一只翻着肚皮的猫,但不是有意的,只是吸引着所有人都凑上去,吸食他的绒毛。他所有的话都只能说一半,所有的音节都仿佛在卡壳,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被捅开,捅穿,捅到最深,最没法拿出的地方,但是相对而言的是,好爽。他爽到张着嘴巴,微微探出舌头,眯着眼睛,不断地找美津山宗介的影子。他在看我吗,是又是之前那种冷酷的表情吗?这样的想法在园宫莲的脑内只存在了一秒,就被踢出去了,他能感受到这个棍状物不仅震动,还抽插着,前进着,只要前端完全没入穴口,后面的通行就会显得极其容易,而那个过程,又是那么的瘙痒且折磨,是一种完全的,东西进来的感觉,他甚至觉得那样的形状,也在逐渐变热,变烫。好舒服,他发自内心地想,手指抓着床单,又想动起来,不断地扭着,似乎在寻找合适的姿势。
美津山宗介都难以形容,这床上的究竟是什么,他觉得自己的计划失败了,失败的彻底,他大错特错,然而被计划限制的只有他的欲望,没有园宫莲的。他还真的让他爽到了,或者说,园宫莲比起和人类相处,更喜欢和机械一起,他甚至都有些怀疑美津山宗太到底有没有真的和他做过。那不是太亏了吗?他从后边掰开园宫莲的大腿的时候想,他已经泪眼婆娑,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俯趴的姿势,又因为根本支撑不住身体,完全地倒在床上,脸挤压着床褥,张着嘴巴,又绷着脸,咬住唇,发出不成声的呻吟,侧着脸,看了过来。
美津山宗介笑了一下,他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园宫莲的屁股,园宫莲小声地叫了一下,尾音又逐渐吞回到肚子里,不知道嘟囔着什么。美津山宗介握住了那个正在疯狂震动和抽插的玩具,想要把它慢慢地拔出来,穴肉吸的很紧,他拔的越慢,前端拍打和冲击的地方也就完全不同,园宫莲好像已经到极限了,像是嘶鸣一样短促地叫了一下,就不发声了,准确的来说是,根本不知道他在讲什么。美津山宗介把耳朵凑过去,下巴抵住他的脖颈弯儿,两个人的气息几乎纠缠在了一起。他问园宫莲,你在说什么,园宫莲想提高声音说一句,没说几个字,又被美津山宗介推回的东西打断,变了调的声音有些发抖,他是真的有些害怕了,可还是很高兴,很快乐的感觉,这种感觉他已经好久没有体会到了。
想到这里,他就想要讨好人,他一旦讨好人,那必定需要微笑的,不应该是现在这副模样。园宫莲张了张嘴,他奋力地扭过头,他知道美津山宗介就在他很近很近的地方,就在他碰一下就要起鸡皮疙瘩的敏感的皮肤处,美津山宗介一边抽插着玩具,一边舔着他的脖侧,轻轻叼着他的颈肉,到处都是水声,除了水声就是喘息声,园宫莲没力气了,他想又倒回床内,美津山宗介用手托住了他,那只手,就像在展示什么一般,手掌托着他的下巴,把他的脑袋又慢慢地掰了回来。园宫莲还是看不到他的表情,他觉得好危险,好危险,好危险,后面一直在流水,他的心也在流水,还有他的眼睛,他眨着眼睛,觉得睫毛都要湿透了,因为太快乐了,睫毛都要湿透了,在喘息间,他听到美津山宗介又问了他一句,你在叫什么?宗介,是宗介,他本在动情之间这样喊了好多次,每次都被自己低着压过去,他的声音就像是叹息,叹息变成了喘息,被人问起来之后,他才觉察出自己的逾越和报复。只见园宫莲抬起手,想要擦干自己狼狈的脸,他的脸通红,鼻尖甚至有些发粉,眼神迷离着,却努力找到焦点,他望着逐渐看清的,美津山宗介势在必得的脸,可爱而可笑地笑了一下,他说宗太。
美津山宗介听到他的话了,他的表情就像被闪光灯照了一下,只好永远停留在相片里——那样呆滞、不快,甚至称得上是不安。他的动作也在瞬间发生了变化,停下了手,从床头拿来了纸巾,细细地擦过所有沾着园宫莲东西的指缝,接着把纸巾攥起来,丢到了一边。
园宫莲甚至以为他要把那团纸丢到自己脸上。在他印象里,美津山宗介算得上是喜怒无常,他一向觉得自己做出什么事情,美津山宗介总会发挥自己的特性,把他想方设法的“处置”。比如现在,他接近自毁的激怒他,想看看他会不会把自己关到这里,让自己反省,让自己远离那些闭塞的流言蜚语。园宫莲是怕了,他的自我保护系统建立起来,只好敲着警钟,不停地呜鸣着。他感觉自己软下去了,但后面还是被塞得满满的,两个人之间除了诡异的沉默,还有那嗡嗡的震动声,他没坚持一会儿,又塌着腰趴了下去,找着枕头和被单攥着,大概是被掠过了重要的部位,他仰着脑袋,大大张开嘴巴,喉咙里发出细小的悲鸣。
美津山宗介沉着脸看着这一切,他在得知答案的瞬间有点想笑,明显觉得自己的欲火被谁一股脑按到了水池子里,他一抬头,就看到湿透了的,可怜兮兮的园宫莲在看他,一边笑,居然一边在哭泣,他眨了眨眼睛,发现那只是他的想象,两种表情出现在一个人的脸上,如同叠片般,真正的园宫莲只有沉浸在欲望中的快意表情。可是他看上去还有点痛苦,他承受了自己有些承受不住的快感,太多的快感,在他马上要达到顶点的时候,美津山宗介轻巧地托住了他的腰,把玩具拔了出来。
那个过程并不算顺利,却胜在快和出其不意,园宫莲被刺激到硬生生把声音堵回了嗓子里,他蹬着腿,到处乱蹭,寻找着力点,后面和前面都狼狈一片,整个人像条鱼一样趴在床上,裸露着后背,怎么都直不起来腰。美津山宗介的手被压住了,他顺势往上移动着,捏住了他的乳首,两只手一起,两颗一起,先是细细地转动,又是揉搓着,后来如不耐般,发狠了力气,园宫莲又叫了一声,听起来极其凄惨,像是被踩了尾巴。
美津山宗介觉得要是园宫莲有尾巴,那必定是狐狸一样的毛茸茸的尾巴,银色的,毛色柔软,却不会卷。他架住园宫莲的身子,借着力,把园宫莲往后上拖。园宫莲半眯着眼睛,嘴巴动了动,美津山宗介不想细听,更不想细问,他直接说来接吻吧。
他把园宫莲转了个位,让他坐在自己腿上,双腿分开,感到他的手颇有经验的在脖子后面绕成一股绳子,园宫莲闭上眼睛,张开嘴巴凑了过来。这个样子看起来多么自轻自贱啊,美津山宗介想,他都不会不好意思吗,是之前这样惯了吗?园宫莲的耳朵是红的,脖子是红的,嘴巴也是红的,可是头发很白,白的像是被漂断了一样,碎屑连接成线,线被光线吞噬。大概是他的正上方就是吊灯的缘故吧,他的脸上还有装饰物的影子,东一块西一块的阴影,还有一部分落到了睫毛上,园宫莲突然张了张嘴,如同突然清醒一般,奋力地推开了他。
美津山宗介被推了个踉跄,他条件反射地搂着园宫莲的腰,把他同时拽倒在自己身上。他们凑近了,园宫莲垂下的睫毛上还湿润润的,下面什么都没穿,又黏腻又热的贴着自己的腰腹,美津山宗介又起了反应,园宫莲也感受到了那股不自然的热度,他汗淋淋地说,他不喜欢这样。这样算是哪样?美津山宗介又帮着他直起腰,开始舔舐他裸露的,被捏得肿肿的乳头。园宫莲把手慢慢地放到他脑袋上,轻巧地搭上去,又悄悄地推了一下。美津山宗介把这当成了邀请,他没有禁欲的打算,贴着园宫莲的脖子就把往下边拽,动作过于粗暴,园宫莲不满地哼了一声,往外敞开了双腿,美津山宗介摸了他的下面,发现全湿了,玩具很好地扩张了穴道,他伸出两指进去,就听到园宫莲满足地继续发着气音,接着遏制住了自己,舔了舔嘴巴,翘着屁股塌着腰趴了过来。
这样的姿势让美津山宗介的手指更好进入,他没准备套,三指急匆匆地进去,又慢悠悠地出来,园宫莲颤动了一下,他夹紧了点,发出声不知怎么形容的闷声,美津山宗介凑过去才听清他在叫什么。快一点,快点进来,他是这么说的,脸上红红的,眼睛也迷离起来,一点也不疏离,美津山宗介觉得他头一回像是个人类,虽然也不像个正常人,像是刚变成人形的妖怪,还不懂得人类世界的法则,那些条框对他无用,就算再怎么努力,也懵懵懂懂的,只知道勾引人了。
美津山宗介拍了拍他的屁股,园宫莲扭动了几下腰,把穴口往下面蹭,美津山宗介笑了一声,他进入的很顺利,穴内被使用过的痕迹很明显,松软又贴合,他还是第一次和男人做,比起想象的属实好上不少。在做之前,他还有点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必要将职责进行到底,事实上他是喜欢的,现如今也有点着迷的势头了。他的前任女友都说过,美津山宗介在床上就只有两个极端,要不就是极其亢奋,要不就是极其冷淡,亢奋起来,就好像是磕了药,可能在某方面做到极限的人总有着什么怪癖吧,他也不是头一回受到这样的评价,不过他不在意,他能在意的东西太少了,少到可怜,少到就好像要把自己的私人生活关到井中。他想起美津山宗太对他说,想把园宫莲溺死在井里,这是犯罪,美津山宗介根本没有惊讶地说,他觉得自己父亲爱园宫莲已经爱到超乎人类的范围,那就是物欲,把他当作一件物品处置或者搬运,希望他永远做一个不会抵抗的雕塑。
可是美津山宗太又希望雕塑会动,希望园宫莲反抗,挣扎,崩溃地叫,他不知道那天美津山宗太是否把园宫莲真的丢到井里了,他还在回家的时候路过庭院里那年代久远,周围都是些杂草的井旁,朝下探望了望。我真是疯了,美津山宗介在前厅看到完整的,正在吃饭的园宫莲的时候想,我真是疯了,他掐住园宫莲的脖子,在他要尖叫出声的时候吻住他的嘴巴,狠狠地吻,仿佛要把他揉碎,要把他吞吃入腹般,他偏要吻得重,吻出响声,剥夺园宫莲所有说话的权利。他把园宫莲的每一声呻吟都吞下,把园宫莲的眼泪舔掉,按住他不停挣扎的手。
园宫莲的手很凉,冷冰冰的,手心湿漉漉的,像是水草一样,像是海藻,美津山宗介又去吻他的手心,咬他的手指和脖子,把他咬到浑身都是痕迹。他的确是亢奋了,甚至觉得思想已经飘忽在外,眼里只有自己在和园宫莲做爱,重重的,一次又一次的。
后来园宫莲晕过去了,过了一会,又被做醒,他像是被吓怕了,非得在这疯子一般的性爱中找到点理由,他后来都叫不出声了,也泄不出任何东西,浑身上下都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他觉得只要有人路过就会有人听到他的惨叫,他都想不顾一起地喊着救命,告诉大家我什么都不想要了,让我逃离这里吧。但这样的同时,他又觉得特别幸福,是被需要的,被填满的,热呼呼的,人类的肉体的感觉,他喜欢的拥抱的感觉,他喜欢被人圈在臂弯里,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需要想,不用应付人,不用讨好人,只需要承受就好了——就像美津山宗太的画一样。
把园宫莲清洗好了放到床上的时候,美津山宗介觉得自己像个搬运尸体的杀人犯。园宫莲半眯着眼睛,不知道睡着还是醒着,在呼吸,他用手指探过,下面也没有裂开,因为太习惯这样的东西了,况且他还喜欢,美津山宗介将自己的同理心收了回去,除了应有的疲惫以外,得到与满足的快乐才是他目前最多的。他一遍又一遍地操园宫莲,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回忆他在棺椁前自慰的样子,那时的他圣洁又肮脏,现在则是彻底的肮脏,是他把园宫莲拉下了神坛,是他把园宫莲赋予了感情,在动情之时,他又俯下身子亲了亲园宫莲的眉眼,他的睫毛微微颤动,大概是在装睡吧,美津山宗介心里满足得很,面上却还是那阴沉地一张脸,他快速地去浴室冲了个澡,擦了两下头发就爬上了床,把园宫莲圈到臂弯里,他明显感觉到园宫莲颤动了一下,自己又湿又冷的脸贴着他的后脑,冰冷的嘴巴贴着他的脖子,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园宫莲的后颈,张开嘴又咬了咬,园宫莲没有动,均匀地呼吸着,美津山宗介满意极了,他觉得自己一定可以一觉睡到大天亮。
园宫莲并不想睡着,他觉得自己的大脑兴奋得不行,眼皮却十分困顿,他就像是被催眠一般,努力在茫茫困意中寻找到自己的落脚点,可惜脑海也如大海,他漂泊到头,终究还是闭上了眼睛。一开始可以听到呼吸,听到窗外风吹树动的声音,他不熟悉这里,明明他是那样认床的。园宫莲睁开了眼睛,窗帘紧紧地拉着,窗外却像是黄昏,大概已经晚上了。他眯着眼睛,又适应了半天室内的光线,很昏暗,他猫着腰,稍微撑起手臂,却疼得忍不住出了声,这一声得到了不远处美津山宗介的关照,他还躺在自己身边,只要伸手一捞,两个人就能重新贴合在一起。美津山宗介也像是醒了不久,声音有点低哑,他也真的把手伸了过去,放到园宫莲的猫背上,用了力道,将人捞了过去。大概就这样互相靠近了几秒,美津山宗介像真的把园宫莲当猫一样,伸出手撸了撸他的皮毛。园宫莲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觉得痒,朝后躲了躲,美津山宗介的大手掠过他的腰腹,放到了他的肚子上,暖融融的,他闭上眼睛,又想睡个回笼觉了,至少这个时候十分温存,园宫莲想,不过好景不长,美津山宗介那没完没了的电话又响了,很烦人,也很急切,他皱着眉,十分不快地逃离了被窝,翘着头发去接了电话,座机,拨号的,古早到让人有些恐惧,园宫莲待着没动,起身也没起,不过好像也不是什么没法别人处理的事情,他见美津山宗介没过多久又靠上来了,他问饿了吗?
是有点饿了,但是现在这样的情况,园宫莲动都不想动,他想吃蛋糕,很甜的那种,他嗜糖如命,喝拿铁都要加很多方糖,和不要命一样的,他很喜欢方糖被溺死的感觉,美津山宗介坐在餐桌另一旁,托着下巴看园宫莲往茶里放糖,你不是喜欢喝茶吗,他问,眼睛死死地盯着园宫莲不合适衣服上的不合适痕迹,他锁骨处被啃得红红的牙印,还有吻痕和伤疤,园宫莲全然不在意地瞥了他一眼说,那都是人设,很早以前的事情了。美津山宗介还是惦记着那件复出的事,虽然他也觉得园宫莲就这样也挺好的,和养个猫狗差不多,就是只漂亮的宠物,还能充当妻子——当然后面这条被太多人添油加醋,从反对变成了起哄,园宫莲能不能生这个问题几乎也占满了八卦杂志的头版,角度刁钻语言犀利表达的情感又极其古怪,矛头并没对准这幕后的上位者,反倒全到了其“附属品”身上,有家报社还大言不惭地说,这只能算是“容器”不能算是“人”,更别提什么伴侣了。
这是个安静到烦人的晚餐时间,或者称之为“晚茶”,下人们交头接耳,却只用气声和眼神交流,灼热的目光对着皮肤,就像是要烤焦一样,园宫莲喝着比之前更甜的茶,完全喝不到任何茶味,只有甜,只有腻,只有在舌尖的粘稠感,想吞咽又吞咽不下的奇怪感觉让他误以为自己吞下了什么人体的分泌物。这叫他更害臊了,虽表面冷静平和,僵硬的脸庞和红着的耳朵出卖了他,让他后悔移动下来的决定,应该在上面解决的。
可是在楼上吃的话,就好像把事实更放大了,园宫莲此刻更恨自己非凡的听力,之前他以为是自己天赋异禀,实际是人们对他太无顾忌,根本没把他放到眼里。表面虽也会过得去,背地里又指指点点,不过就是由网络变成了现实,开始和结束都和闹得玩儿一样,园宫莲都想嘲笑自己,作为演员没能留下什么作品,反倒以介入某财阀家族被人皆知,他知道自己出演的剧和综艺都被翻出来反复观赏,人们以显微镜观测他的表情,又做出些只为了取乐的评价,这便是娱乐性,他早就知道了。他也知道他们会怎么想自己,靠身体上位的,除了脸一无是处的,有些清高和拿劲儿的脑子空空的花瓶,没有野心却想混出名堂,还有人看着他对待女孩们的方法,控诉他的不知好歹,还有人爆发出一声嘲笑,说难怪如此,让一个像被疼爱的人疼爱别人只会想要争夺宠爱吧。
也不全是假的,他甚至想对着大家辩驳,越辩驳,只会越难看,他也是这样拒绝美津山宗介的,他姿势不自然地走下台阶,差点没走稳,美津山宗介还扶了他一把,旁边那位年轻的女佣立马翻了个白眼,低声嘟囔着又不是怀孕了。他们都听到了,园宫莲没法骗自己,他的确叫得过于凄惨,也不知道房间隔不隔音了,如果换做之前的地方,根本不会这样,他恨自己没有拒绝的余地,因为结婚更改的姓氏几乎没怎么用,之前人们叫他园宫先生,后来叫他莲先生,美津山只会出现在他的户籍上,只要和美津山宗太一起出去,就会变成透明的一片。
他明明是为了追寻自我才改姓园宫的,因为这个姓,他还和母亲大吵了一架,那次他把母亲气得够呛,好声好气地叫妈妈都只有门板后的砸桌声,她很累,她觉得我不再喜欢她了,连同她给我的姓氏一起。园宫莲对经纪人说,但他说我更喜欢园宫这个姓氏,因为是不小心提起的,忘记是什么时候提起的,就像是前世一样。经纪人露出似懂非懂的表情,她很善解人意,也很强势,园宫莲与她谈心少之又少,每次都是重要的让人不会忘记。我没有忘记妈妈,他哭着对母亲说,声音都是哭腔,脸庞也都是泪,可他觉得一点也不难过,他受够了,在这个瞬间,他受够了姓氏,受够了名字,他希望自己只叫园宫,没有莲这个意象,也没有莲这个发音。他的名字读起来很简洁,张开嘴巴舌头动一下就结束了,就和他一样,只会立在没有波涛的湖面,静谧的像个倒影。
莲,美津山宗介喊他,声音非常温柔,园宫莲有点想吐,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吃糖吃多了,他不想吐出来,捂着嘴巴,轻巧地笑了下想问他怎么了。可是他真的想吐,非常非常,他不得不捂着嘴巴,反胃感让他的鼻腔都仿佛充斥着粘液,就好像在给谁口交一样,他都要被自己的反应气笑了。太失礼了,太难看了,他疼得都好像坐不稳,用不着照镜子都知道自己就是碎掉一样。他的裂痕从眉中开始,眼周碎掉了,下巴刻着伤疤,脖子有一道划痕,手湿乎乎地贴着嘴巴,就像气管漏气一样,发出了难听的喘息声。闻不到空气,闻不到糖味,闻不到美津山宗介的味道,只有自己,他就这样沉入深深的海底。他听到美津山宗介走过来了,他没有吐,还好,他没有吐,园宫莲的眼睛又酸又麻,他张了张嘴,觉得脸上还有自己呼出的白雾,他是被关在玻璃罩子里了吗,为什么这么冷?他抬起头笑着说我没事,刚说完又一阵干呕,接着头晕目眩。他的手冰凉,抓住了美津山宗介凑过去的领子,美津山宗介被冰到了,他的额头抵着园宫莲的额头,看到他鼻子堵塞的喘息着,可怜兮兮的喘息着,我觉得自己有点糟糕,美津山宗介见他如理性崩塌般,垮掉了所有的表情。
园宫莲没有怀孕,他无法生产,无法孕育生命,从生理到心理上都是作为一个男人而存在的。但反言之,他此刻不被人说,自己却萌生起这种奇妙的想法,如果他真的怀孕了,在这种时候是否会被大多数人原谅。他一想到,就更想吐了,他对自己想吐,对美津山宗介想吐,对整个房子都想吐。他一头埋到椅架上,一手拉着美津山宗介,表情难看得像要昏过去一般。美津山宗介被他吓到了,他握着园宫莲的手腕冒出了汗,冷汗,他掰过园宫莲的脸,问他怎么了,要不要请医生。我累了,园宫莲连笑都快笑不出来了,他眨了眨眼睛,又把眼睛闭上,整个人像猫一样攀附在美津山宗介身上,这样的动作取悦了他,美津山宗介借着力,在众目睽睽之间,搂抱上他,将他半托半抱着送上了楼。
他们的身高相仿,美津山宗介却说自己曾自己搬运酒桶和原料瓶,比起常人还是有劲的,他也做过锻炼,手臂上有着为了维持健康保持的肌肉,美津山宗介并不喜欢欣赏自己,他把大多数时间都放到观察世界上,之前他看着窗外的景色,现在他看着园宫莲面色惨白的躺在床上。他不想让园宫莲变成父亲的模样,好脾气地弯下身去,亲了亲他有点干裂的嘴唇。园宫莲动了动睫毛,刚想说出我没事,却也由于美津山宗介的眼睛而咽了回去。
他有一双极其阴郁的,有侵略性的眼睛。这双眼睛称得上是非常漂亮,却总会有人觉得,有比漂亮更为合适贴切的形容词。现在园宫莲觉得,他的漆黑一团的眼睛里充满了自己,是被鱼眼镜头异化的,有些奇怪的园宫莲,有银色中带着紫的头发,有双琥珀色的眼睛,还有一张美丽却半死不活的脸。与美津山宗介不同,园宫莲习惯于观察自己,他长时间的在镜子中等待自己,长时间的望着自己糟糕的表情,然后练习微笑,让微笑变得小巧可爱。
后来他不这么做了,他觉得自己没有注意过的笑容才是最好的,他主动的用着自觉的笑容欺骗了所有的人,所有的人大概都识破过他吧。因为职业的关系,他需要无止尽的讨好他人,一点“不快”的情绪就好像要把他吹满刺破,让自己的事业惨遭滑铁卢,况且他也没那么多铁炉可以滑。园宫莲下意识地想讨好美津山宗介,想装作含情脉脉的样子,去吻他的嘴,反倒是美津山宗介先凑了过来,告诉他在他睡着的这段时间里,自己做了一个决定。
去旅行,美津山宗介放缓了表情,难得温情地冲他说,历时五天的游轮旅行,我可以带你认识更多的人,你也可以借用这个舞台做你想做的任何事。任何事,园宫莲眨了眨眼,觉得胃里又是一阵恶心,他忍住想吐的冲动,回望着美津山宗介。他很高兴,他很久没有出去过了,但与此同时,他又觉得恐慌,他问美津山宗介,我们到底要以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去,美津山宗介笑得更开心了,就明摆着要使坏整他一样,美津山宗介暧昧的气息落到园宫莲的鼻尖,叫他可怜又可爱地吸了吸鼻子,像只小猫,没有比这个更合适的形容了,美津山宗介就和哄小动物一样用鼻尖蹭了蹭园宫莲说,什么都行,为了婚礼做准备,去露面会好很多。
他知道园宫莲是不会拒绝的,所以在做完亲昵的举动后,他主动解开了自己的衬衫的扣子,他还穿着下去吃午茶的家居服,又凑过来,侧着脑袋吻上来,吮吸着园宫莲的侧颈。他的脖子很敏感,皮肤也很敏感,几乎是握住就会勒出个印子的程度,园宫莲面无表情地看过来,微微眯起眼睛,四处打量好后,嘴巴轻轻地嘟了一下,开始讨吻。他顺从地张开嘴巴,闭上眼睛,两个人的唇齿相贴,一边朝对方索取,一边各藏心思,却又心照不宣。
三天后,美津山宗介从轿车上下来,他载了满满一车行李,根本没有把轻车简行放在眼里。这是他的决定,他想要朝那些媒体枪炮大方展示自己要做出的每一步,发挥着年轻人的特权,更称得上是一种反叛的特权,他形象良好,又比上一代瞧着更为靠谱,比起茶余饭后的谈资,更有人开始将视线转移到他的身上,将他列为了“被拉拢”甚至被“清除”的假想敌地位。只是美津山宗介厌倦社交,美津山家族虽位高权重,却并不张扬高调,神秘几乎是他们写在脸上的代名词,但这个词之前已经被美津山宗太破坏掉了,比起神秘,还有一个词更适合他,那就是神经。美津山宗介想到这里,又冷冷且愉快地笑了一下,他拉开车门,伸出手去,风光无限地将车里的人牵了出来。
后来在媒体的报道中,这一幕几乎被人以滚动循环的形式热切讨论着,那位资深的艺术人像摄影师,不知怎么突发奇想来了海港,以极其唯美的手法,定格住了这奇妙的氛围。在照片里,美津山宗介牵着“爱人”的手,搂着他的腰,两人在人流中相依而行,不知在讨论什么,园宫莲银色的头发被风微微吹起了个弧度,周围的人都在惊叹于游轮的高大,他们却垂着眼睛,并肩而走,又在某一秒,突然对视着,微微地笑了起来。
两人穿着的是相配的衣服,美津山宗介选了一身订制的黑色西服,打了有暗纹的奶白色的领带,园宫莲则穿着同样款式的奶白色套装,全身都浅浅的,只有眼睛的眼睛稍微深一点,而那双纯真又有着疏离感的眼睛,此刻除了看向甲板,还会看向美津山宗介。这就是美津山宗太的“缪斯”,那位摄影师在卷后语后附言,说园宫莲那一刻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位明星都要美丽,因为根本没有可比性,他不是人类,而是一种流体,总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你要是遇到他,就会对身处的环境产生迷茫,会觉得他怎会出现在这里。他不快乐,摄影师断言道,他的忧郁让他变得更美了。
忧郁的莲,却依旧在微笑。美津山宗介把报道一字一顿地念给园宫莲听,他们通过踏板步入了头等舱,一路上所有人都在看他们,园宫莲不是明星了,他也不需要去微笑着回应,不想装作亲切变成了他的法则,美津山宗介说你可以表现的更为高傲一点,做回自己,他几乎是敏锐地说,园宫莲面无表情地看了过来,他觉得自己比起之前,更像个包装的很好的礼物,但出奇的,他不太讨厌这种感觉。这大概是面前的人是美津山宗介,他戴着一边的耳挂,细碎的金属反光着,一晃一晃,美津山宗介的情绪也几乎要被这样的浮动搅动,他说自己现在就想吻园宫莲。会把衣服弄乱,园宫莲撑着手,朝他笑着说,我们得换散步时要穿的衣服了。
美津山宗介不得不说,自己潜藏在心底的虚荣心得到了强烈的满足,他早就想过要有这么一天,但真的实现后,他在自我认知之下,觉得这是自己应得的。他的头衔让园宫莲得到了影视巨星般的关注,他也的确值得被那样赞扬,他换了一身休闲装,宽宽松松的纯色外套,显得他的头发更加柔顺,他穿着白袜子,却穿着凉拖,他还说如果有泳池的话,想穿着这身在水下行走。你会游泳吗,他问园宫莲,会,但游得不算好,园宫莲答道,他的手撑在甲板的桅杆上,旅客们也在看他,有胆大的外国人凑过去要他的联系方式。他已经结婚了,美津山宗介走过去说,那位高大的白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园宫莲,用英语问这是你的丈夫吗,园宫莲笑了笑摇了摇头,他说我要和他结婚了。
在刚才的迟疑里,你想要说什么,美津山宗介问他,他站在园宫莲更远的地方,却坚信他一定会听到似的,对他说。园宫莲趴在栏杆上,背对着他,之前面对的是大海,之后面对的是甲板低层的那些游客们,有人注视到了他,有人认出了他,有人认出了他们,有人只是觉得他很好看。之后再也没有了,他的发色太显眼,脸和身材都很好,要是换个其他人,站在他身边就会被他压过去,就像他在节目里表现的那样,他不伦不类,好看但不合群,但好在此刻站在他身边的是美津山宗介,他凑近了,在海风里,园宫莲甚至可以闻到他要靠近过来的气息。
我们就像在铁达尼亚号上,园宫莲没头没脑地对他说,我童年没有看过这部作品,长大后才去看的,我的母亲不喜欢一见钟情,她有段时间撕掉了家里的所有鲜花。我知道,美津山宗介见着园宫莲猫着背,柔软地靠在栏杆上,他把手放到了他紧绷的手臂上,从下往上摸,很痒,园宫莲扭过头对他说,美津山宗介望着他,也说我知道。园宫莲又扭回头去说,如果我们在铁达尼亚上,我是露丝,那你就是她的未婚夫,那个有海洋之心的人。我是,美津山宗介没有反驳地说道,我会用那种首饰把你拴在身边的,你不是露丝,莲,他冷酷无情地说,你没有她独立,没有她有勇气,你想有她拥有的一切,而那一切只有我能给你。
我可以什么都不要的,园宫莲在心里小小地想着,他像是吃了一颗糖,吞到肚子里以后,才问自己是不是什么都没吃,他的浑身泛着酸楚,可是周围的景色又很美丽。他们在午后登上船,如今正在黄昏和夜晚的交接处,粉色的夕阳满满地压到船头,压到他们站着的地方,两个人不一会儿就被这样的景色吸引了,园宫莲已经忘却了美津山宗太的承诺,忘记了自己被塞满玫瑰花的样子,他的脸庞笑出两个小弧度,他说好美啊。
他也不是露丝,不会为结婚苦恼,他没有爱的人,也不会爱人,只要享受当下就好了。他也不会爱上穷小子,他没有那种执着,对谁都一样。园宫莲靠着栏杆抽烟,他从宴会厅爬上甲板,离开美津山宗介的应酬台抽烟。他夹着的烟又细又长,是散发着果味的女士香烟,他还回房间把那乱七八糟的华服都脱掉了,就穿着一件内衬衬衫,换上了短裤和凉拖,混入了游客的队伍中。本来我也是游客,他轻松地想,这是我们之间的喘息期,美津山宗介比起他父亲,更像个正常人,园宫莲很想和正常人交流,他觉得这样就够了,这已经是自己糟糕人生中会被记住的时刻了。虽然说现在没有粉色的夕阳,没有闹哄哄的人流,他望着不断地吐着海水的船桨,突然收回了笑容。在那个瞬间,他也想悄无声息地跳下去。
美津山宗介不是杰克·道森,他不会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凑过来,脱掉鞋,笑着对自己说YOU JUMP I JUMP,他只会把手放在自己的任何一个部位,威胁地说你不能死,你要和我结婚,你爱我。美津山宗介像个疯子,美津山宗太像是神经病,这里没有一个正常人,园宫莲想那我就是患有精神病,他懒懒地吐出烟圈,看到下午和他搭讪的外国人又走了过来,他微微撑起了身子,皱了皱鼻子,朝那个半夜还戴着墨镜的高大男人露出了可爱的笑容。
等美津山宗介从船舱里走出来以后,任怎样都没找到园宫莲,他去了套房,还去了舞厅,他以为园宫莲会快活地跳着舞,或者被穿着晚礼服的人们围住,好奇又炽热地了解他的一切。都没有,园宫莲避免了一切的发生,他甚至把衣服都换了,可是美津山宗介还是能一眼看到他那颗白金色的脑袋。他在和一个比他高大的男人并排走着,有说有笑,那个瞬间,美津山宗介心头升起一股愤怒,他转念又觉得自己的父亲是不会这样愤怒的,他会为自己的收藏品吸引人而高兴,美津山宗介面色不善地站在他们的前头,等着他们慢慢来到,然后慢慢抬头,那个外国人面部轮廓很深,在微微的灯光下,面庞像个惨白的骷髅,园宫莲是吸食他的生物,他们的体型差距衬得园宫莲更加娇小,更加瘦骨嶙峋。他们停在了美津山宗介的不远处,骷髅凑到了生物的跟前,吻了离别礼,园宫莲抬起脑袋,可爱地望着他,比跟自己的时候更可爱,比跟自己的时候更加羞涩。
你去哪儿了,他不快地问发现了站在前方的自己时,脸上的笑容还没消失的园宫莲,后者用手理了理被海风吹乱的头发,根本没有被发现的惊讶,他用手背擦了擦脸,走了过来,衣服很松弛,比起洋装更有和式的松快,美津山宗介私下也更喜欢这样的风格,他拽住园宫莲的手,把他拉近自己,又问了一遍你去哪儿了。去散散步,园宫莲的头发有些乱了,打理过了还是很乱,种种迹象表明,他度过了开心又自由的一段时光,美津山宗介又问他,你很高兴吗?
这句话说得真叫人不清不楚,园宫莲听到的瞬间有些生气,他好着脾气地看了美津山宗介一眼,又是那双眼睛,他想,火气也逐渐上了脸,他说难道我就不该快乐吗?美津山宗介却依旧不依不饶,他像是这辈子第一次体验这种情绪一样,把园宫莲拽入了船舱。这样的举动明明很失礼,到处都是视线,视线要把园宫莲灼烧,园宫莲知道,就算美津山宗介做再过分的事情,到头来被人唾骂的依旧是自己。他生气了,把手腕要从美津山宗介的手掌里抽出来,美津山宗介回头瞥了眼他,他沉着的眼睛像夜里的海水,几乎没有波折地又把园宫莲拽了回去,用了很大的劲儿,园宫莲被拽疼了,不快地和美津山宗介对视道说,我想一个人静静,不要跟过来了。
他几乎没有惧怕那样恐怖的表情,果敢地提出要求和抗议,但美津山宗介还是拽住他不放手,和个耍赖的小孩似的,他不会用湿漉漉的眼神看过来,却会用阴沉而潮湿的眼睛望过来,他就像是夜里的水怪,游轮的螺旋桨不断的卷动着,水流声也会一直不断地重复,什么东西被丢进去都会被碾碎的恐惧感袭击了园宫莲,他从这以后再也没听到美津山宗介回答他,和失去语言系统差不多,他也没空发表任何意见。因为美津山宗介紧紧地抱着他,大踏步地过来,像抱住夜里的小熊。
他在小时候还真有这样的伙伴,美津山宗介从前有一只巨大的熊,夜里又像守护神又像恶灵,他在儿童房里的影子也会熊巨大的影子合在一起,那个送他礼物的人也根本记不得名字,记不清模样,根本不知道对于那个年纪的男孩来说,太过庞大的熊是根本不会可爱的。但有些时候美津山宗介还是会路过抱一下玩具熊,有点像是一时兴起地执着,后来玩具熊越来越小,被他丢到了仓库的角落。
美津山宗介认为,陪伴自己的不一定是喜欢的,但尝试丢弃的才是自己最爱的。他有种想把园宫莲丢出去的冲动,让他被任何人搭讪,看看他会不会在混乱的关系中挣脱出来。可是,他现在更多的是不快,他嫉妒着园宫莲身周的一切,只是单纯的嫉妒,没有任何明确的理由。他只是看着园宫莲身边不是自己就会生气。
他觉得自己用了毕生最大的力气,做了在众人的视线内都需要拿去做公关的事情,园宫莲拍了拍他的后背,茫然又弱小地叫了他一声宗介。你肯叫我了,可算肯叫我了,美津山宗介暗想,他不回答,又搂紧了一点园宫莲,之后他感到园宫莲开始挣扎。他就像强行要搂住一只猫,只好使劲将那毛茸茸的一条压在怀里,但园宫莲毕竟是个成年人,成年男性,平时也会做健身,他没支撑了一会就被园宫莲一把推开,差点撞到栏杆上。这是他们午后一起散步的时候遇到的栏杆,美津山宗介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点了点头,他又走上去搂住了园宫莲的肩膀。
园宫莲的头发乱糟糟的,脸上也被蹭红了一大串,他的手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凌乱地呼吸着,他听着美津山宗介压着嗓音,又温柔又危险地对他说,后面有泳池,你想游泳吗,还是想接吻?他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里真的能承载住自己吗,园宫莲吞咽了一下,他听着美津山宗介继续说,只要你开心的话,我就可以为你去做。
这根本不是真心,但他又探寻不出美津山宗介的真心,他很害怕,背后突突地冒着冷汗,他冻得打哆嗦,他听到美津山宗介笑了一声,把自己的外套披到了他身上,又屈下身来,捧住他的脸,问他冷吗,要回去吗。要回去,他用细若蚊虫的声音答道,也根本不想笑,美津山宗介还是看着他,不说话,维持着笑容,这任谁看都看着亲密的行为,只让园宫莲觉得自己彻底错了,他不该恃宠而骄,更不该为自己讨到一份空闲,因为他现在还是一件物品,被美津山宗太送给美津山宗介的物品。他又不悲伤,也不难过,他甚至觉得如果他贸然答应,美津山宗介甚至会把他拖到泳池中央溺死。
好,美津山宗介又亲昵地摸了摸他的脸颊,正合我意,他说,莲和我真是心地相通啊,这就是所谓的“母子连心”对吗?他随后又装作惊讶地顿了一下说,忘记了,那家伙已经死掉了,彻底的死掉了。他几乎宣誓的,冰冷地警告着园宫莲,朝他伸出手。园宫莲没办法拒绝,他慢慢地把手放了过去,美津山宗介的手指微凉而干燥,一只大手很快就圈起了自己的手掌,美津山宗介说那就来实现我的愿望吧。
他们入住的是一间装修华丽的套房,复古而繁琐的布置据说是上世纪留下的产物,园宫莲盯着肖像画,美津山宗介盯着他,观察着他。他让园宫莲躺在一张躺椅上,是深绿色的。然后把衣服脱掉,园宫莲闻言,诧异地回过头来,他见美津山宗介架起了相机,把三脚架放到了他的正对面。脱掉,美津山宗介又重复了一遍,擦拭镜头的时候不经意地提醒着,却让园宫莲的脸上染上了一股羞赧,他抓着自己易脱的衬衫,表情不明地咬紧牙关。我不想拍照,他低低地强调着,美津山宗介此时已经站在了相机后,他觉得这样的园宫莲很美,不是雕塑的美,而是人的美。他是鲜活的,并非平面的,于是他故意没有说话,继续弯着身子,注视着镜头里的园宫莲。
他看到园宫莲的表情从羞耻到愤怒再到平静,他在短短几秒内说服了自己,又不愉快地瞪着镜头,只见他微微扬起脑袋,用扯的方式将衣服挣开,最后只穿了那双白色的袜子。可惜的是,他的脚趾并没有黑色的美甲,只可惜,美津山宗介慢慢地从阴影中走到了镜头前,他开了连拍,一条腿撑到躺椅边,一条腿站在地毯上,凑到园宫莲的身旁。他用他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慢慢地褪去了园宫莲的袜子,握住了他的脚踝。园宫莲觉得自己的一条腿也慢慢地被抬起,他鼻子发酸,冷着一张脸,偏过头去,闭上了眼睛。
美津山宗介把他的脸硬生生地掰了回来,他看到园宫莲在哭,眼泪就和散落的珍珠项链一样,掉得七零八落的。他的鼻头红了,眼睛旁也红了,脆弱又割裂。美津山宗介想,他不该露出这种表情的,不应该更享受,更熟练一点吗?他也曾目睹那些不该看的房事,没想看,却不得不看,美津山宗太的怪癖多得离谱,就喜欢让园宫莲暴露在阳光之下。
莲花就是要和水贴近,美津山宗太拽住园宫莲的一只胳膊,让他趴在喷泉池边。美津山宗介分明看到了,他什么都没穿,只披着白纱,趴伏在水中,大概算是一种新型的纳西索斯吧。可是那并不是夏日,也不是什么暖和的春天,是秋天过后的初冬,水还没有被冻住,园宫莲在池边瑟瑟发抖,指节全都被冻红,等美津山宗太走过去,把他从池子里拽出来的时候,他大概连睫毛都在颤抖,低着头,搂抱住自己。美津山宗太并没有递给他浴巾,反而以一种欣赏的姿态,瞧着园宫莲的模样。
你就像是刚被折断翅膀一样,美津山宗介听到他这样说着。真是疯了,他暗自咋舌道,心里不免觉得这个“小妈”嫁到这里来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不过,他又吞咽了一下,调整了呼吸,眼睛还是一直停留在园宫莲缩起来,越来越细小的身影上去。那双脚踝细瘦的好像可以被单手握住,手腕也丧失了本有的力量,变得细瘦、羸弱,他的头发湿哒哒地贴在皮肤上,就那样猝不及防的,园宫莲抬起头来,看向了正站在不远处露台上喝咖啡的他。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笑,什么表情也没有,连面对美津山宗太的表情都没有,美津山宗介喝了一口手边的咖啡,他把那又苦又厚重的液体吞到肚子里,看到园宫莲仰起头来,张开双腿,咬着嘴唇,闭上眼睛。
他被上了,被侵犯,被冻得发抖,然后疼得发懵,他先是仰姿,又被转成趴姿,美津山宗太宽大的手落在他细瘦的腰间,美津山宗介才发现,他的腿那么细,张开的时候,像是藤蔓缠绕住了一块粗大的石板。不知怎么回事,那天大概是下雨了,雨后来变成了雪,小雪,根本积不下来的雪,只会变成一点一点的痕迹,雪落到美津山宗太根本没有打理过的头发上,落到了园宫莲的脖子上,嘴唇上,园宫莲的舌头因为高潮而微微伸出,他脱力地又靠在池边,一只手搭在腹部,那还有像雪一样白的液体,他的精液。园宫莲眨了眨眼睛,另一只手悬空,指尖落到了池水里。美津山宗介见他的嘴巴动了动,手指也动了动,他舔干净了唇边的雪,像个破布娃娃一般地望向美津山宗太。
好冷。美津山宗介觉得他在说这个。你冷吗,美津山宗介亲了亲园宫莲的眼泪,和他贴地那样近的问他,园宫莲没有回答,眨了一下眼睛,又流了一滴泪。他的眼泪多到美津山宗介有些厌烦,他伸出手背,草草地擦了一圈园宫莲的脸,把他按回沙发上,又问他,你冷吗?疯子,他听到园宫莲有些哭腔地,狠狠地对他说。美津山宗介满意地笑了出来,他笑起来可真够吓人的,简直像地狱的罗刹化作人形,一股阴森森地戾气无处消散,只好聚在眼睛周围,园宫莲发觉他眼中没有任何的红血丝,状态也称得上是幸福又快乐。从折磨我上找到快乐,从折磨我上获得幸福,园宫莲想,他几乎用了最大的力气,说出了那几个字,他知道相机还开着,闪光灯闪了好几次,他也被强吻了好几次,美津山宗介给了他好多绝佳的角度,一会走过来,一会又走回去,等美津山宗介从另一个房间拿到一捧玫瑰回来的时候,他就知道没有那么容易结束。
我要把整个过程都录下来,美津山宗介说,他指了指相机,又说不止有相机,还有监控,我总能从合适的角度找到我想要的。他单膝跪地,低下头闻了闻怀里的花,抬起头对园宫莲说,喜欢这束花吗,我特地找人装饰在这里的,就为了给你一个惊喜。这是一捧白色的大马士革玫瑰,园宫莲突然升起一阵不详的预感,这样的恐惧叫他不禁挣扎起来,疯狂扭动着身体。他看到玫瑰并没有任何刺,花朵饱满而美丽,和美津山宗太相处的日子都快叫他对花语过敏,他有时真的希望自己可以就此过敏,把疙瘩肿在嗓子眼,好一命呜呼。
大马士革玫瑰的花语是最初的爱恋,根本不适合用在他们之间,既嘲讽,又离谱,但美津山宗介是这样宣告所有人,自己的新婚妻子,自己父亲的第二任妻子,自己的前继母最爱的花是大马士革玫瑰。你不喜欢这个颜色吗?美津山宗介还维持着跪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丝绒盒子,摆弄过园宫莲的手,把盒子放到他的掌心。这是我们的订婚礼物,他笑着说,你会喜欢的不得了的。
园宫莲把盒子丢到远处,盒子发出咚地一声,凄惨地趴开,一块银制的环飞到画框上,又砸到了花瓶,最终落到了地板上。那不是戒指,也不是手链,是有特殊用途的束缚环,园宫莲气得发抖,他的眼睛越红,身体撑得越直,美津山宗介没有料到他从此刻就开始反抗,微微惊讶了一下,但很快就以一种玩味的态度,靠了过去。他还在跪着,园宫莲扯住他的领带,几乎接近崩溃地冲他低哑地吼道,疯子。他拽不动美津山宗介,他知晓自己已经在一段又一段的婚姻里丧失了基本的能力,他变成了真正的附属品。
美津山宗介还捧着那束花,园宫莲看见他又慢慢地笑了,只笑了一下,就收回去,变成了他那无穷无尽的,潮湿阴冷的表情。你不喜欢这个颜色吗,你也不喜欢我的礼物,他冷淡又可怖地开口,像个伤心的孩子,一位伤心的丈夫,几乎悲悯地望向那位不听话的,惹他生气的伴侣。我还准备了其他的颜色,他自顾自地说着,又朝外走去,走了又回来,回了又走,园宫莲愣了又愣,他茫然地看着相机,听着美津山宗介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他知道得逃出去,就是现在,他要逃出去。
园宫莲推倒了相机,差点被三脚架绊倒,他愤怒地把花瓶丢到地上,一脚踩过放在地上的玫瑰束。很软,根本没有尖刺,全部被拔掉了,什么都没有了。他只看了一眼那白色玫瑰的惨状,立马扭头就走,美津山宗介去了前厅,他就打算从安全通道拐到长廊,再由水手梯越过廊桥,跑到甲板的另一端去。事态匆忙,他草草地套上裤子,抓了一件美津山宗介的外套,一只脚踩掉另一只脚的袜子,踩着地毯绕过卫生间的门,拉下了浴帘,打开了安全通道的把手。
他仅有的逃生经历还是有次拍摄现场的实景爆炸,没有任何危险的,他按照预定好的路线狂奔,头发都被乱七八糟地吹到一边,他不害怕,当然也不恐惧,到了安全的地方,却开始懊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在奔跑的时候回望身周。为什么我不那样做呢,园宫莲想,可能是怕当时的场景太美,忍不住跑回去吧。他的心中一直有这样的欲望,不上不下的,求死也没有极其强烈的欲望,不想活着,却想生活,不想死亡,却想目睹。
而现在他觉得自己在目睹自己的死亡。他仿佛在充满水的游泳池里看到了美津山宗太的尸体,他浮肿着,湿乎乎的,那同样充满欲望地眼睛正在随着漂浮的动态,一上一下的注视着自己。园宫莲短促地叫了一声,跌坐在了台阶上。要从这里出去,他害怕了,他想起来自己被困在水池里的样子,他想起自己被按在泳池旁、喷泉旁做爱,下身被塞进去好多不该塞的东西,有葡萄酒,还有草莓,他恶心、想吐,巨大的晕眩感像飞机撞到了云,他要被这虚空的气息压垮,拼命地喘息着,手不断地朝后摸索着,直到摸到一只穿着皮鞋的脚。他抬起头去,看到了美津山宗介居高临下的眼睛。
这双订制的高档皮鞋的主人慢慢地蹲了下来,他的另一只手拿了更多的玫瑰,是更鲜艳的颜色。美津山宗介把玫瑰束递到园宫莲面前,越过花,他从后掐住流泪着的园宫莲的脖子,力道位置都极有技巧,不使劲,却能让人感受到晕眩。园宫莲剧烈地呼吸着,他觉得自己的气管几乎要被这股力量挤压,还有他自己的呼吸,他仿佛也在自己掐自己似的,他被迫仰着头,感到美津山宗介冰冷的嘴唇凑了过来,舌头也伸了进来。他带有生理性的,用一种别扭的姿势望着美津山宗介,他只能看到那双眼睛,周围的一切都是黑暗,连玫瑰的香味都成了眩晕的飞粉,他不知道自己该喊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往哪儿去,在这样的绝望之中,他扬起脖子,腿不断摩擦着近似轻薄无物的裤子,美津山宗介笑了一声,他看到如落日余晖般的表情出现在了园宫莲的脸上,就一瞬,他恐惧而愧疚,被死去人的魂灵折磨,但就在这样本该来讨宠爱的奔赴间,美津山宗介发现他高潮了。
这肯定和他那死鬼父亲没有关系,难不成还是幽灵将他手淫?美津山宗介探进了穴口,园宫莲软塌塌的身子挂在他的身上,浑身都是冷的,甚至一句成型的话都说不出。他下面连内裤都没有穿,美津山宗介咬了咬他的耳朵问他说,你这副模样要逃到哪儿去,去那个外国人那边挨操吗?园宫莲没有回答他,微弱的鼻息喷到美津山宗介的耳边,他的手紧了紧,抓住了美津山宗介的头发。疯子,他同样微弱地说,疲惫地抬起眼睛,疲惫地看着他。面无表情,如同程序重启一眼,面无表情,美津山宗介十分满意,他托着园宫莲的身子,又伸进去一根指头,慢慢地将穴肉撑开。园宫莲哼哼了几声,哼到一半就变了调,他的敏感点很浅,刚才八成就碰到了。美津山宗介把手指抽了出来,他的手指又细又长,手掌宽大,在长得很好的甲床和指节间,可以看到园宫莲体内的淫液沾了薄薄的一层,藕断丝连的,和皮肤纠缠不清着。
我当时还不懂为什么那些媒体都叫你花瓶,美津山宗介慢悠悠地说,透过刚打开门的光,他还在欣赏那未干的液体,然后把它都抹到了园宫莲褪去衣物的大腿根。现在我明白了,他挑出几束玫瑰,也如刚才一般端详着,花束上也同样没有刺,他让园宫莲夹住那些多余的花,伸手将花茎戳进了柔软的穴内。
园宫莲抖了一下,他险些叫出声,这种感觉太奇怪了,又痒又诡异,他扭了扭腰,借着力想要离开美津山宗介的禁锢,但还是没有力气,他绝望地发现,自己还在抖,全身上下都在抖,他还听到美津山宗介称赞他说,还是一个可以自动补水的“花瓶”。植物是没有温度的,植物长进了他的身体,入侵了他,探入了深到不能再深的地方,先是一只两只,接着是七八只,那触碰穴口的花瓣越来越多,好痒,园宫莲想,他连动都不敢动,他怕没有收拾好的尖刺把他捅穿,他将因为感染而死,花朵感染,他都要笑出声了。他是真的想笑,他觉得自己真的很悲惨,但是,他闭上眼睛发出一声呻吟,接着越叫越大,美津山宗介刚刚本还高兴着,现在又不太高兴了,等到园宫莲叫了好几声,他才一手从后捂住园宫莲的嘴,把他强行勾回了自己怀里。
这个动作好像让那些硬邦邦的茎都弯了腰,园宫莲这下真的觉得自己要被捅穿了,他尖叫了一声,动都不敢再动一下,美津山宗介笑了,他把手拂上园宫莲薄薄的腹部,上下摸索,一上一下,一上一下,他仿佛真的能摸到那一根一根的茎的纹路,而园宫莲变成了它们的土壤,它们的母亲。
让我的孩子出生吧,这将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孩子。他坏心的,叼着园宫莲的锁骨肉,对他说。园宫莲眨了眨眼睛,他微弱的吐出一口气,思绪慢慢变得模糊,眼前的景色也变得很沉,他又回到了那个永恒的房间里,黑漆漆的房间,黑漆漆的水池,还有美津山宗太抚上来,告诉他要杀掉自己的身影。没有面庞,只有一张嘴,后来多出了手,园宫莲不停地后退,在现实里却只能退到美津山宗介的怀里,他肚子里还插着花,他甚至觉得自己把花弄脏了,他把一切都搞砸了。他在录综艺的时候还知道朝导演抗议,那段时间正是美津山宗太对他展开狂热追求的时期,他是恃宠而骄了吗,他还未属于谁,享受着被人追求的快乐。他知道那是快乐的,可是他好怕,他不断攀在美津山宗介身上,朝他发抖着,冰冷地靠近,救救我,他说,一声比一声急促,他说我爱你,救救我,请救救我,让他离开。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他甚至转过身去,泪眼朦胧地吻住美津山宗介的嘴唇,讨好地舔他的嘴角,亲他的脸颊。莲是怕孩子夺走我对你的爱吗,美津山宗介笑着搂上他的腰,亲昵地回应了他的贴近,他告诉园宫莲说不会的,如果莲担心的话,那我们就把孩子打掉吧。
那些花朵不拍照留念也够可惜的,美津山宗介拿出手机,打开了前置镜头,他一手托着园宫莲的腰,告诉他要笑,园宫莲看到了在昏暗无法聚光背景里发亮的自己的头发,镜头中的他迟疑了好几秒,往回收了收腿。美津山宗介的胳膊很长,又开了广角,他们两个就像个潜藏在黑暗中的怪物,连花朵都不清不楚的,艳丽的花瓣塞到了它不该存在的位置,闪光灯一下又一下,他又叫园宫莲笑,园宫莲只要一笑,就觉得那些花朵颤动了一点,他便不笑了,微弱地抽泣着,咬着牙,几乎一个字一个字地绷着,他说杀人犯。
美津山宗介闻言竟快乐地笑了起来,他大笑着收起了手机,又在一个诡异的节点止住了笑容。他全然没有为此担忧,也不觉得自己的秘密被捅破,他带着胜券在握的笑容,张开了嘴巴,在等园宫莲凑上去吻他。园宫莲没有动,他皱着眉,感觉鼻子都被堵上了,眼睛又湿又酸,他又咒骂了一句——杀人犯。不要把自己撇的那么干净,美津山宗介说,他其实刚刚就想放过他了,但是谁叫他做出这种有趣的反应?他慢慢地将手塞到园宫莲的腿弯下,还坏心眼的打了下裸露在外的花朵,园宫莲的表情瞬间变得好难看,一声挣扎没发出就被扼杀到了喉咙里。他疼得要命,只得不停地抓住美津山宗介的领子,忍到受不了才说太深了,快取出来,要受不了了。他短时间内说了好多不成声的话,直到被轻柔地放到内室的双人床上,美津山宗介又架起了摄像机,手上还拿了一个相机。
他的手太大了,什么样的相机被他握着,都感觉缩小了一码,他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好好地拍着园宫莲。园宫莲不知道他的摄影技术如何,更不想知道,他只觉得自己和美津山宗太做爱的时候,自己是个玩偶,和美津山宗太做爱的时候,却像个被抽来抽去的浪花。无非是绝望的死掉和激昂的死掉,死带来的疼痛和深邃,也该是一致的,所以他不再哭了,他们明天还得露面,如果不露面,他不用猜都知道那些媒体会说什么。
他调整了姿势,希望自己以更好的姿态面对美津山宗介的镜头,就像一个专业人士,就像他的工作一样,他想美津山宗介很快就会厌烦,毕竟他只是想看自己出丑。美津山宗介的确被看透了,他不快地放下了相机,园宫莲疲惫地勾了勾嘴角,心想果然是大少爷,没法忍受被玩弄的感觉,但我为什么非得忍受这些?他边想着,又把嘴角耷拉了下来,美津山宗介捕捉到了这一切,快乐又重新回到了他脸上,他对着园宫莲的脸几乎不计乱拍着,用闪光灯把他拍到眯起眼睛,挡住脸,这样他就有机会拽住他的手腕,低下头,鼻尖贴着鼻尖地对他说,我们应该是共犯。
是莲向我求救的吧,是莲在深夜跑到我房间门前,像个鬼魂一样,是莲希望能成为我的妻子,希望我能杀掉我的父亲,是莲希望能被我拯救不是吗?
美津山宗介像大型犬一样,伸出舌头舔了舔园宫莲瞪大眼睛,却还是没憋回去的泪/好咸,又好温暖,美津山宗介想,他的莲是活人,需要被呵护,被保养,更需要有人对他说话。他慢慢地把玫瑰从他的身体中抽出来,慢慢地,慢慢地,慢到园宫莲要从中呻吟出声,催促他快一点。他很快就从他的负面情绪中走出来了,美津山宗介知道,其实园宫莲是个看得很开的人,他甚至可以接受自己的一切不幸,然后找方法继续活下去。但如果他想死,美津山宗介也不会阻止他,因为美津山宗介知道,他在死前一定会把自己杀死,他们要同归于尽。
最后一束玫瑰终于被拿出来了,穴口早就红肿泥泞不堪,那其实并没有多粗,比起美津山宗介的尺寸来说,还算是寥寥,况且他也没有插进去多少支。美津山宗介简单地做了个准备,他把沾着体液的花散在园宫莲四周,挺腰进入了他。很顺利,很舒服,他仿佛陷入了柔软的床垫 ,哪里都是温热柔和的,还有滚烫。而园宫莲也在等这一切,就像几周前的那个晚上一样,雷雨交加,院子里全都是树枝乱颤的声响,园宫莲赤着脚,穿着睡袍,像灵魂一般地站在美津山宗介面前。救救我,幽灵对他说,眼睛不红,面色平淡,发色和瞳色都是浅浅的,他朝他伸出手,捧着他的脸对他说,救救我,宗介,只要你能救我,对我做什么都好。
美津山宗介被蛊惑了,他呆滞的表情从碰到园宫莲触摸自己的脸的手时开始崩塌,他的面具也开始碎裂,他想吻他的嘴,他发誓,他那个时候只是想亲吻他,拥抱他,把自己所有的温暖都给他,所有的温柔都给他。
我想吻你的嘴,他缓和了表情,听到自己在那时近似虔诚地对园宫莲说。
虚伪的人会在做爱的时候认真,认真的人则会避免在船上做爱。园宫莲不知在哪曾听过这样的言论,他觉得自己是个虚伪的人,从不认为肉体关系值得他付出怎样的感情,在美津山宗介冷静到似乎疯狂之时,他甚至觉得自己在痛苦的冲击下,有个灵魂已经悄然溜走了。
是的,是游离在外,是在以一种面对旁观者的视角,面对着自己和他。他也在一次又一次顶点到来时,近乎停顿地想着,在某年夏天的恋爱综艺节目里,自己漂着浅色头发,被导演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指责,还要出面护着的女孩,真的算是一种爱吗?
他已经知道答案了,因为不是,所以记得很清楚,他被自己流露出的爱怜所感动了,他从那个被动的女孩身上看到了自己。但是园宫莲不是女孩,不是娇小、柔软的类型,他也从未想变成那种类型,在面对镜子,面对自己的时候,园宫莲反而可以觉察出一种超脱寻常的兴奋,这样的兴奋也并非对自己幸福的着落,只是单纯地发现,自己能以这样的外貌,得到任何想要的。
诚如导演所言,他去参加节目只是为了提高知名度,综艺结束后,人们之间的羁绊也随之断开,不是有个名叫夏令营的相处理论吗,园宫莲从第一次听说就迷上了那种感觉,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全然是夏令营,是阶段性的,人和人相遇也不是为了长久的认识,只是为了现时、当下的快乐。所以他默认了导演的要求,答应了美津山宗太的要求,前者是不得不为之,一开始没觉得良心有什么波动,往后才开始后悔,只不过那个后悔的程度也并不算太多就是了。而后者则是太任性了,园宫莲觉得自己太任性了,怎么就这样轻易地答应了。
他从综艺中脱离出来,很快就进入了自己的新工作中,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和各式各样的人搭档、谈恋爱,少部分认真去看节目的观众,也分化成了不同的分支。有人选择了继续把他作为追星的目标,有人大失所望,质问他“李里奈呢,莲君不喜欢她了吗?”,还有人离开了这个夏天,离开这个夏令营。夏天每年都有,总有不缺的回忆,但作为演员和模特的园宫莲的夏天早已在那个夏天结束了。
园宫莲睁开眼睛,他记得自己昏过去一次,醒来以后发现美津山宗介还在搂着他,以一种无法喘息的姿势,霸占着他周围的地盘。他的身上很糟糕,却也很清爽,美津山宗介大概在不久前才睡着,在床头柜放了一沓照片,园宫莲伸了伸胳膊,刚碰到照片,美津山宗介就从下往上望着他,一双眼睛冷冷的,见到园宫莲在做什么后,才笑了笑,坦白来说,笑得很恐怖,像个杀人犯。
园宫莲没有在意他,但也没有推开他,他面无表情地望着自己被拍下来,又冲洗好的照片,看到昨天晚上他哭的乱七八糟的脸,糟糕的身体和精疲力尽的表情,他有点想把拿着照片的手放在自己脸上,捏捏自己是不是自己,自己是不是活着。他去做了,照片散了一床、一地,只要他稍微动一下,就能碰到自己。
我还拍了很多,美津山宗介满足地搂住园宫莲的腰,像是要把他拉下去一般,将他拽近,他问园宫莲最喜欢什么颜色,等下船后,就一起去订礼服。黑色,园宫莲干巴巴地说,说完了还冲他笑了一下,美津山宗介也笑了,他真的把园宫莲拽了下去,两个人躺在床上,美津山宗介没忍住,高兴地吻了吻他。
是的,怎么可能会是黑色呢,怎么都不会是黑色的,园宫莲也并不是喜欢黑色,他只是在恶心美津山宗介,然后再让美津山宗介恶心所有人。他也伸手攀上美津山宗介的脖颈,他甚至可以闻到船舱外碌碌的海水,被滑桨击打地似沸腾的蒸馏,咕噜咕噜地裂在实验器皿当中。
他们缺席了首日的晚宴,错过了大提琴的绝妙独奏,美津山宗介还说,他不觉得演奏队中出现低沉声音是一件稀奇的事情,他从小对浪漫就一无所动,也根本不懂那些追寻艺术的人。园宫莲没对他说,但他心里知道,美津山宗介的不喜欢,也不代表一无所知,园宫莲知道的,他也都知道,没理由不知道。所以园宫莲还小小地可惜了一下,他已经快速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在身体完全恢复之前,他缝缝补补的心,早已坚不可摧了。
这段航程本就不算太久,两人在套间内磨磨蹭蹭,懒懒散散,时间也过去了半数多。当园宫莲重新穿上他那些合适的,精致的衣物站在甲板时,美津山宗介总会搂着他,站在他一旁。他有时会和人攀谈,有时只是静静地看着不远处的园宫莲,目光沉默却也痴狂,被指出后,都不能算一笑而过。美津山宗介话不多,除了必要的场合,他根本不想开口说一句,园宫莲和他其实算是一种类型的人,他应付起来人,要将自己的身周柔和,使他看上去礼貌而又疏离。但是美津山宗介见过他太多生气的样子,白金色头发的园宫莲永远是最好的,他可以生气,当然也可以愤怒,他可以表露出温柔,也可以表露出自己的不满,但永远都不会有相应的结果。
美津山宗介想把那个综艺看完,他私底下看了好几次,但从没有当着园宫莲的面看。他坐在游泳池旁的躺椅上,看着园宫莲脱了鞋,穿着白色的袜子和衣服就下了水,他的衣服很长,很宽松,尾端全都漂浮在水面上。其实他是位高大的男人,因为腿很长,比例失衡,坐下又只显小。在夜晚的游泳池里,美津山宗介清了场,他问园宫莲愿不愿意去放松一下,园宫莲半裸着的身子还有一小截在茶色的法兰绒被子中,他小猫似的皱了皱脸,又把头抬起来一点,睁开了一点眼睛,他笑了笑说,如果你希望的话。
现时还未到夏天,美津山宗介从未认为夏天是湖泊,不活力,根本也不热情,他所见的夏日只是糜烂的代名,腐臭的阳光照在颓废的行人的面中,升起一股源于活着的馊味。从他的视角来看,园宫莲圆溜溜,又很浅的后脑勺像个沾满糖霜的巧克力球,他一动不动地站在游泳池里,水刚好到他的上臂,这样就像一个嵌入水池中的雕塑像,乍一看还冷冷清清,精致漂亮中带着些恐怖。园宫莲的五官的确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过于精致,精致到看多了会忘记每个五官的走向,变得忘记他本来长成了什么模样。美津山宗介原以为他会躺下去,再浮上来,以为他会脱掉衣服,以为他至少要一丝不挂地表现出热情。他也同样安静地坐在椅子上,这样的场景,叫他们看起来并不像一对新婚夫夫,而是共同欣赏夜色的路人。园宫莲也早已对水有了一定的把控力,他没有弄湿任何头发,站在泳池边上,美津山宗介举着手机走了过去,蹲到了他旁边。他觉得园宫莲放在池边的手像小猫的爪子,圆圆扁扁的,他的脚趾和脚掌也是,还酷爱穿宽松的,要在地上堆到一起的裤子。
拍第一张照片的时候,他对园宫莲说他在影视剧的SNS中看到了他对镜头笑咪咪的照片,举着手,比着耶,可爱中带着些愚蠢。园宫莲抬眼看了看他,问他是想看类似的照片吗,美津山宗介没回答他,打开了闪光灯。园宫莲也记得当时的场景,他是第一次被推去参加恋爱综艺,在和人相处中,比起被敬畏的他,他觉得自己才是最害怕这个场合的那个人。在说话前,说话时他都在心中打了不少算盘,一觉察到不对就立刻逃离现场,对于自己引起的慌乱也不负责任地丢下就跑。他做出那个表情,也是当时还挺开心的,他曾和那里的一位男学生看对了眼,赶在杀青结束前,简单地约了一次,那张照片也是他拍的。
我父亲看到了你和一个男学生走在一起,美津山宗介放下相机,他伸出手,要把园宫莲拽上来,园宫莲不以为意,他撇撇嘴,反握住美津山宗介的手腕,把他拽下了游泳池。不是什么好看的姿势,也不是很优雅的行为,美津山宗介抹了一把脸,他知道自己的手机肯定进水了,他把脑袋刚探出水池,就感觉园宫莲湿漉漉地凑过来,舌头滑溜溜地舔过他的脸颊,然后一个劲儿地吸他的嘴唇。你从哪儿知道的,园宫莲搂住美津山宗介的脖子问他,他的呼吸热乎乎的,又很细小,美津山宗介实话实说,坦言自己看过父亲画过的所有画。
那段时间美津山宗太是在的,园宫莲想,好像是在旁边站着,也好像是站在导演椅旁边,他记不清了。现下他亲够了,也吻够了,就舔舔嘴巴,扭着身子要离开这个区域。他也没刚才那样自如了,头发湿了,脸颊上也有着水,但还是很漂亮。他就像要习惯小狗的爱水般,把脸贴近美津山宗介,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从水中摸他的胯下。我想做,他一改之前的想法,眼神还有点迷离,要帮美津山宗介把他的裤子解下来。美津山宗介拽住了他的手腕,问他你那天也和那个男学生做了吗。做了,园宫莲点了点头,把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又回顾了一下说,导演想和我做,我没去,他气得哇哇乱叫,样子特别搞笑。园宫莲说着还大笑起来,还闭上眼睛靠在美津山宗介身上说,我问李里奈的前男友喜欢我吗,他的表情也很好笑,但是我有自信,他们在节目上闹了笑话,我把他们放进了我的房间,虽然不是在我的房间里做的。在哪儿做的,美津山宗介捏住园宫莲的后颈,园宫莲长长地啊了一声,他感到自己的裤子被一只手拽了下来,一只宽大的,带着温热的手托着他的屁股,正要塞进他此刻特别空虚的穴口。
他又扭了扭屁股,想坐得更深点,让手指进来地更快一点,他把全身的力气都压在美津山宗介身上,他身上没什么肉,特别硌人,园宫莲甚至觉得自己被卷入了一个巨大的骷髅骨架中,但他想要骷髅的那根棍,还没扩张几下,他就叫得根本不遮掩地示意美津山宗介快一点。
他只是太想做爱了,他想起了自己当时的快乐,想到了几个年轻男孩冲到他的房间里,把他架起来,压在床上的时候。他并不想赶他们走,也不知道该怎么办,黑色的人字拖晃晃悠悠地挂在他的脚趾上,他张开双腿,在泳池旁临时搭起的架廊上和那个人做爱。他的手机电话一直在响,好像是有位大人物想见他,好像又是导演问他在哪里,晚上要一起吗。都不要,都不要一起,他搂住陌生的男人想,这样就很好。他搂住美津山宗介,要求明明是他提的,等美津山宗介懒得扩张,急匆匆地真的插进来的时候,他又很委屈,尖叫了一声,皱着眉望着那双幽深的眼睛。
很疼,他张了张嘴,在频率间漂浮地抗议着,美津山宗介知道他不疼,只是很爽,越疼越爽,越会忘记过去。他把园宫莲按在水池边上,架起他的屁股,掐住他的腰,奋力地撞击着。园宫莲根本抓不到点,他涂着黑色指甲油的指甲四处摸索着,一会摸到岸边,一会沉到水里。太快了,他说,又说不要顶那里,很奇怪。一点也不奇怪,美津山宗介咬了咬他的腰,一把又把他捞回来,手从下边摸他的胸前的一点,又扭又掐。园宫莲靠在美津山宗介的怀里,仰着头不停喘息着,咬着上嘴唇,又不知道叫什么,发出好几声崩溃到极致的声音,又张开嘴,闭着眼睛,发出嗯嗯的呻吟。
这不是园宫莲第一次享受性爱,从前和美津山宗介做的时候,他也会在后半节突然醒悟,自己还是很喜欢和美津山宗介做爱的。没什么理由,单纯的喜欢和契合,怎么说都比美津山宗太好太多,他咬了咬牙,凄惨地叹息一声,手指蜷起,抠着美津山宗介的背。这是年轻的、属于男性的肉体,肌肉和皮肤都没有松弛,气味也颇有活力。他讨厌美津山宗太乱糟糟的头发,他长出的胡子,他盯着自己像是盯站在深渊里的一头鱼,仿佛他浑身都写满了诡异和荒谬。他一眼就能看出谁爱他,谁被他吸引,美津山宗太喜欢他的点,园宫莲得到了满足,却不肯满足。他讨厌起了这个因为“有用”而被需要的感觉,如果没有用的话,我就不能站在那里吗?
他没想问,根本不想自讨苦吃。他也享受在美津山宗介的注视中,见他阴郁的面容更加阴郁,刘海潮湿地趴下来,眼睛又黑又沉。园宫莲爱上了这样的眼睛,美津山宗太也有这样的眼睛,但是不一样,完全不同,他知晓美津山宗介只会注视自己。
等两人湿漉漉地从泳池里爬出来的时候,园宫莲打了一个喷嚏,他刚高潮结束,腿又湿又软,他拽着美津山宗介同样滴水的衣服,有点不想走到甲板去。他侧过头,望向美津山宗介,问他饿不饿,有没有其他路可以走。这句话也算是问对了,美津山宗介算是半个疯子,如果没有园宫莲阻止,他也根本不会在意自己出现在公众场合算不算合理。这艘船的暗道很多,本也是为了举办宴会打造的,各个套房的密道数不胜数,连接着不同的安全区,也方便带人进出。园宫莲刚一走回房间就开始脱衣服,他身上的水像脚印一样滴在地毯上,留下一串走过的痕迹,他一边走,一边脱,最后走到了浴室,说想快速冲一下,不想泡澡了。美津山宗介拎着他的鞋,也颇有情趣的顺着他的衣服一点一点捡起来抱在怀里,他把衣服都丢到洗衣筐里,也开始脱自己的衣服,根本没打招乎的,也进去打算快速冲一下。
两人在淋浴下坦诚相待,还用了同样的洗发水沐浴露,一起往身上打着泡沫。场面也怪奇怪的,是园宫莲有点受不了这个氛围,他本想把美津山宗介赶出去,但想了想他才是付钱的那个,最后选择作罢,想要早点出去。他快速地洗了一下,晃晃悠悠地走出去,半天也没打开门,要扭一下,美津山宗介的脸在泡沫中提醒他,园宫莲扭了一下,门打开了,他知道美津山宗介被他逗笑了,于是更气冲冲又有点晃晃悠悠地赤脚走了出去,美津山宗介冲掉了泡沫,他觉得园宫莲那个样子像是用后脚走路的小猫,表露情绪的同时还有种独有的萌感。既然园宫莲不在了,他也没必要久待,草草洗了两下就打开了门,园宫莲此时已经坐在沙发上了,翘着二郎腿,身上裹着那块法兰绒毯子,腿很长,被遮住一半的阴影部分只会使人浮想联翩,美津山宗介从柜子里拿出毛巾和浴袍,自己穿了一件递给他一件,又把毛巾搭在园宫莲的头上,和他说会感冒的。
房间里冷气开得很足,园宫莲其实很怕热,当然也怕冷,他说是觉得冷又热才缩到毯子里的。他不困,但饿了,美津山宗介叫了客房服务,园宫莲裸身穿着浴袍,披着毯子缩在沙发里大口吃着意大利面,肉酱粘到他的嘴角,被他快速舔去,他的吃相很好,却也不顾及他人。美津山宗介知道他是真的饿了,但美津山宗介并没有太饿,他瘦成一副骷髅也是有原因的,为了看园宫莲吃各式各样的东西,他点了很多,拿着叉子坐在一边根本没怎么动。园宫莲也发现了这一点,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看过来,问他不饿吗,体力那么好?还好,美津山宗介说,我想看点别的,你就坐在这儿好了。
说罢他打开了挂在墙上的电视,又走来走去的调试了一下设备。这儿的环绕声放大器会差一点,我本想去专门播电影的房间去看的,美津山宗介补充了一下,他说但我觉得这个时候刚好,我想和你一起看。园宫莲嘴巴塞得鼓鼓的,疑惑地看了美津山宗介一眼,像是好奇他要放什么片子。你的节目,他这句话和园宫莲的脸一起出现在了视线内,园宫莲吞下了面条,怔怔地看了自我介绍的自己,那段时间他和美津山宗太刚刚认识,那段时间他也做了许多糟糕的事情,不过从好处想,那只是他人生中做的烂事的高质量集合,并不能完全概括自己的差劲,于是他只是被撼动了一下,就立刻低下头,开始继续吃自己的面。
没什么感受吗?美津山宗介问他,我还看了你黑色头发的那期,怪狼狈的。他用指腹摩挲着嘴角,眼睛却一直盯着屏幕,边看边说明明这个时候这么漂亮,无机质的就像AI机器人。园宫莲顿了顿,他说我只是没想好怎么面对我妹妹,而且我快被公司解约了。你明明还有其他的选择的,美津山宗介对园宫莲说,其实我爸很早以前就找过你吧,但那个时候你没答应,是在幻想什么吗?幻想大火,还是幻想继续做这行做下去?园宫莲反问道,我根本没有这么想,当时我的心不在事业上,只在怎么才能迅速得到钱上,为了得到钱,我努力把自己包装的很好,但没有太多的用处。他说,大家会被我吸引,只是因为我的外在条件很好,我也很喜欢我的这个天赋,有些时候,我只是不想那么做,就做了决定了。
撒谎,美津山宗介说,他还在看园宫莲为了热场子,喝着红茶,说了一句英文,他也因为这句英文有点起反应。还挺特别的,园宫莲说英语就好像说日语,说一段流畅的话,说什么,美津山宗介都听不进去。他突然觉得很嫉妒,嫉妒的心情让他几乎要用胸腔把那个夜里的雨蒸发,他又想起来自己答应园宫莲要杀掉自己的父亲,只因为他对父亲没有感情,一点也没有,他也的确符合普遍的杀人狂一般的冷血,不是失手杀了人,不是忍无可忍杀了人,只是觉得这样做没什么大不了的。在美津山宗介看来,美津山宗太死与不死都没有任何区别,活着还是死亡,美津山宗太是美津山宗太,美津山宗介也只是美津山宗介。只是那一天,美津山宗介爱上了园宫莲,只需要他穿着睡袍,望向这里的一眼,美津山宗介就想把他搂到怀里,把他困在盒子里,他觉得自己只会做出比美津山宗太更过分的事情。
他身上流着美津山家的血,心里却只想着要让他在这雷雨中安眠,他真的这样想,他觉得就这样死掉也不算大不了的,因为在这一刻,园宫莲只望着他,只请求他,也只有他能给他带来这样的后果。他其实全都知道,只是没有和园宫莲说,他开始坏心眼地想看园宫莲被指使着来求自己的样子,享受背德和乱伦的虚假,他知道自己的父亲恨美津山家的一切,但他不恨,他只讨厌父亲早早的夺走园宫莲,还要让他来找自己。他才不觉得园宫莲是美津山宗太的东西,他也不觉得痕迹是消不去的,反而,痕迹消失的太快了,他还想留得更久,更久。
他觉得自己就像还未宣判的重刑犯,马上就要为自己无意间的行为付出代价。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痛苦了,除了痛苦,其他形容,他居然连想都想不出。园宫莲无声地吃着面,心情明明堵塞的很,食欲却丝毫未减,他不愿抬头去看自己的脸,也想靠嚼食物过滤掉自己的声音,他见美津山宗介还在看,几秒几分钟甚至于几小时,那档综艺只是普通的时长,美津山宗介总喜欢操控进度条,园宫莲甚至可以听到自己一句话说了三到五次,他只得吃饭,一个劲儿地吃,低着头把食物塞到嘴巴里。明明已经安慰自己,不过是小事,再不济也只是一些损失,一些过去,算不了什么的,他有些崩溃地理了理头发,甚至没有勇气去拽它们。
经过长期的漂染,他的头发还是很顺滑,相机拍过去都似乎会反光的程度。无论是白金色还是黑色,美津山宗介故意没有去在意园宫莲本人的心情,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时不时朝园宫莲搭话,之前还有人理他,之后就只有吃东西的声音了。园宫莲的吃相很好,这次却像报复似得,大口大口吃着,吃到后面,他也有点吃不下了,小口小口地往嘴里塞。美津山宗介觉得他会吐,不一会儿就要冲去卫生间,他太知道园宫莲脆弱的胃和他本人一样,受不得任何刺激,被刺激之后也只会转身就走,用行动证明——我不需要了,我什么都不想要了,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他是不会舍得园宫莲走的,不如说他爱这样的园宫莲。
美津山宗介拉开车门,他让园宫莲先坐上去,自己才紧随其后。园宫莲不晕船,但也说不上是喜欢社交,他少有的拉上车内的帘子,在避开记者的镜头后侧过头问园宫莲,漂发疼吗?园宫莲想说我已经习惯了,他看着美津山宗介望来的视线,突然不想聊这个话题,反倒问他你喜欢黑发吗?并没有很喜欢,美津山宗介实话实说道,那是你本来的样子,我却觉得很陌生,就像另一个人一样。矜持但懦弱,美则美矣,但还是谄媚的气息更足。他说话一向无情,园宫莲笑着翘了翘嘴角,正如他所愿的露出那刚才被抨击的讨好表情。完全不一样,美津山宗介注视他,突然笑了,把手放到了园宫莲的手上,把他的手拉到自己面前,眼神像是要吻,手指却将吻未吻,园宫莲听到他说,去买戒指吧。
买戒指、定礼服,然后举行婚礼。园宫莲眨了眨眼睛,他从自己手上也未曾见过戒指留下的痕迹,是摘的次数太多了吗,他有点记不清了。美津山宗太不喜欢戴戒指,他不喜欢任何能被框住的条款,他也不希望园宫莲被限制住,反而希望他变成一丝幽魂,游荡在这阴冷的林间。园宫莲再度站在柜台前的时候,甚至颇有种追忆似水年华的感觉,陌生又熟悉,还有点恶心。不过这次算是真的了,不知是美津山宗介的恶趣味还是只是觉得那家戒指很好,他带园宫莲去了同样的一家店,那位女店员可能还在,但可能也不在了,园宫莲已经忘记了她的脸,美津山宗介大方地牵着手把他带到店里去的,和同一个人结两次婚买两次戒指,任谁都会在意吧。园宫莲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他突然很想做爱,想靠做爱逃离这个地方。他不喜欢这里,他全身的神经都在诉说着,他不喜欢这里,园宫莲拽住了美津山宗介,他回忆起了自己在船上吃的饭,看的综艺,他知道美津山宗介在自己朝着综艺里模拟的女友撒娇时的表情。我们做吧,他对美津山宗介说,我不想挑了,我想做爱。
他此刻就像个发疯的性瘾患者,冰冷又湿漉漉、汗淋淋的手拽住美津山宗介的袖口,又暧昧的滑到手背去。美津山宗介的手很大,园宫莲用两只手才能把他的手完全握住,他撒娇似地晃了几下,嘴边因为笑得乖巧,露出两条猫似的括弧。美津山宗介看清楚了他只是变着法地勾引人,没什么目的,也只是为了达到目的。他越这样,美津山宗介就越想欺负他。
他佯装要把手从那温柔的手掌中抽出来,也一副调情的姿态问道,在这里做吗?不在这里,回家去。园宫莲盯着他,那样的眼神,美津山宗介也在节目中叫醒“女友”的环节中看到过,此刻看来,莫名其妙还有种年龄被抽离的割裂感。他见到园宫莲在光照充足的开放式厨房里煮了咖啡,赤着足爬上床,又因为要请求害羞起来,把脸埋在被子里,喝了一口苦苦的咖啡才冷静下来,搂抱住人又黏腻又慵懒,就是一点也不真诚。你只能相信他一时的话,再多说一句都不行。
况且美津山宗介知道他不喜欢喝苦咖啡的。一定脸又被喝得皱皱巴巴的,会被苦到伸舌头出来,会倒在床上笑。每一步、每一步都是陌生的园宫莲,甚至比刚出道那时的角色还要陌生。他记得园宫莲成为了点心店老板,他还记得园宫莲陷害了他遇到的所有人,那个角色是被园宫莲这个躯壳演绎的,观众看着他的皮囊,却总要想抓住他的内心是什么样的。
园宫莲没有心,他的心脏也许只有一半吧。美津山宗介拒绝了他的请求,任怎么明着暗着地撒娇也没有同意,店员也只会觉得这对情侣感情亲密而甜蜜,到后面,美津山宗介说在戒指内部刻个字吧,园宫莲站在他旁边说,要刻名字吗。美津山宗介不知怎么地又说,还是不刻了。
非定制的戒指可以当天取到货,美津山宗介让园宫莲把手伸出来,把戒指就这样草草地戴到了他手上,他们选了款纹路低调的波纹型戒指,两人的戒指拼到一起可以形成一块完美的波浪,美津山宗介在看到的瞬间,就确定了要这样的款式,园宫莲没有拒绝,他自己也莫名其妙被这样的纹路吸引,两人当机立断,订下了这一款,等坐到车里,园宫莲才又提了一嘴说,我想回家。美津山宗介的手很好看,他们一直牵着手,到了车上才刚放开,那枚同款不同式的戒指戴在了他左手中指上,因为笑着摩挲着嘴唇,变得极其显眼。园宫莲的内心突然升起一股满足感,他凑过去,在美津山宗介问他回去做什么的时候,讨好地又拉过他的手,趴过去塌下腰,又把两只手都挂在美津山宗介的脖子上,贴着脸去蹭美津山宗介的脖子。我想做了,园宫莲慢悠悠地说,想回家做,不想去试衣服了。美津山宗介顺势拍了拍他的屁股,园宫莲会意,调整了姿势,大腿压到他的腿根处,又扭了扭腰,坐到了美津山宗介身上,伸出舌头开始舔他的嘴角。
你嘴边有一颗痣,园宫莲张嘴,他的舌头有点发粉,仔细一看,又是有点深的粉色,他舔得嘴巴湿湿的,像是涂了一层唇膏,美津山宗介没忍住,他叼起园宫莲的下唇,开始激烈的吻他,园宫莲被堵得瞬间说不出话,短促了叫了一声以后音节开始消失,司机早就习惯了这幅场景,根本没有往后面看一眼,车子还在朝前开着,园宫莲宽松的穿着也很好地被褪了一半。他感到美津山宗介的手从肥大的裤腿一路顺畅地摸到他的大腿根,又从里面拽下了裤子,他的内裤已经湿了,性器高高翘起,也许之前在店里是真假参半,但现在他是真的想,如果他是一套设定好的程序,那唯一的目的也就只有做爱这一项。他胡乱地吞咽着唾液,偏着头张开嘴,分开腿,让美津山宗介的入侵更强烈一点。
但美津山宗介不动了,他两只手都捏住园宫莲的腰,也不再摸他了,性器遭了冷落,还在呜呜地流泪,园宫莲扬起脖子,略带迷糊地看了眼美津山宗介,好像在问他为什么不动了。这样的行为让他显得更加懵懂,和只猫似的,美津山宗介也曾想过要养一只猫,一只白猫,长毛猫,被丢在垃圾桶里的,怀孕的母猫。他爱它,又忍不住抛弃它,他爱它,也不想抛弃它,他爱他,的确爱他。美津山宗介笑了笑,没有说话,又捏了捏园宫莲的屁股。园宫莲脸红了,他也不想管那么多了,用平常看来过于粘腻又情难自已的嗓音说,快点进来。
我累了,美津山宗介只管玩他手感极好的软肉,又没忍住往上按了几个巴掌,园宫莲的耳朵红得和血滴似的,他咬了咬牙,又放缓语气,腰软塌塌地放低,挂到美津山宗介身上说,我想要了,快点进来好不好?这是莲的要求不是吗,美津山宗介只捏臀肉,却不管那分泌着兴奋液体的入口,园宫莲被折磨的要发疯,他继续摇了摇腰,找了个合适的姿势,终于把手朝后探了去。他在美津山宗介腿上很难保持平衡,但好在车的空间够大,他直起身子也不至于磕到脑袋。但他还是怕,他怕疼,怕自己爽到晕过去,也怕丢人,于是咬着牙,一会儿又觉得肌肉太紧张,松口气呼吸几下,脸一会儿埋在美津山宗介的脖颈,一会儿又掉到他的臂弯里,屁股高高翘着,腰越来越塌,他摸到了美津山宗介的手,又顺着手指,探到了自己的穴口,那里已经柔软极了,经过这几日长期的性爱,他的身体已经完全地接纳了美津山宗介,几乎不需要扩张,就能把整个器官都吞下。
草草地准备了一下,园宫莲刚想把手抽回来,解开美津山宗介的裤子,把自己心心念念的东西抽出来时,又被那只大手单手拽住了。用嘴,美津山宗介朝下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园宫莲会意,但还是不免害羞,这次可算把他欺负狠了,需要做极大的心理建设才能进行下一步。
你给他口过吗?美津山宗介捏了捏园宫莲的手腕问他,话里代指着谁也清楚的很,园宫莲没回答,反而匆忙地张开了嘴巴,吞了前端进去,美津山宗介气笑了,他抓住了园宫莲的头发,让他抬起头一点,又说不想回答吗,我知道了。那气味绝对不算好闻的,但园宫莲被塞得实在说不出话,他的头发被松开以后,又感到那只极其有压迫力的手按住了他的脖子,缓缓地按下了他的头,他睁大了眼睛,真的慌了,模糊不清地抗议着,他嘴边,身周都是美津山宗介的味道,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那么在意这个,这不是总会进行的一步吗?
但在此刻,他不知为何,还是有些害臊,虽觉得心里委屈,却还是败给了欲望,只想快快讨好美津山宗介,吃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园宫莲没有给人口交的癖好,但也许是天赋过人,就和他总能适应任何尺寸的东西一样,在换个玩法这个方面,也是从未输过。这个时候,他倒是不想吐了,也越发觉得自己的身体正如一个容器,自己也正如美津山宗太所说的那样,不适合爱人,更适合被爱,适合被爱填满,被情感填满,因为他实在是太空虚,又太寂寞了,他表现出的冷漠,就好像是为了吸引人打碎而生的,而他也天生适合被人索取,被人折磨。
美津山宗介射到了园宫莲嘴边,溅到了他的脸上,眼睛上,园宫莲浅色的头发不再顺滑了,乱七八糟地散开、翘起,遮住半张脸,但在发丝的夹缝中,美津山宗介还是觉得他很漂亮。狼狈的漂亮,恐慌的漂亮,还有接受侵犯时的漂亮,脆弱又难以想象的坚韧,怎么玩都好像玩不坏一样。
他希望从园宫莲口中说出,他玩过头了这种话,玩本身就是一个很奇妙的形容,好像什么离谱古怪的事情在玩中,都显得乐趣十足。园宫莲闭上眼睛,搂着他的脖子,亲昵地坐了下去,美津山宗介已经泄过一次的性器早已抬起了头,他没去管园宫莲,园宫莲也没有射,但在坐下去的瞬间,美津山宗介感觉自己捅入的穴口,那柔软又极其粘人的通道缩紧了,园宫莲本来就红的脸又浮上来一层粉,仰着脖子,失神地发出了断断续续的声音,被听去非常不太好的声音,根本没有掩饰,且突兀地来了。他射了,还没等开始摇就忍不住了,腰软塌塌地,身子也软塌塌的,大腿也架不住了,整个人都趴在美津山宗介身上,眯着眼睛,像只吃饱了饭躺在地板上翻着肚皮的猫。
美津山宗介好气又好笑地捏住他的脸,好近地问他,怎么这么快,光想着自己吗,莲可真是自私呢。被这样说着,园宫莲才不会在意,他还停留在高潮的余韵中,脑子一片混乱,几乎是下意识的,他贴着美津山宗介,放低放软了语气,眯着眼睛撒娇着,对他说真的摇不动了,太累了。他们还连在一起,美津山宗介朝前顶了顶,园宫莲又哼哼唧唧地叫了几声,是真的累了,屁股里塞着的东西却还是好硬好硬,他一边已经完全满足,一边又觉得累,觉得又没有那么满足,他想来想去,对美津山宗介说,要不我再帮你口出来吧。
这句话美津山宗介完全不爱听,他捂住园宫莲要亲他讨好他的嘴巴,把他一个劲儿地朝后推,园宫莲一个重心不稳,朝后仰去又慌里慌张地想要回来,那凸起的顶端扫过他的敏感带,久违的感觉又来了,园宫莲爽到顿了一下,叫也不叫了,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张着嘴,还能看到一小节舌尖,美津山宗介搂住他的腰,又催促道,园宫莲借着力,不情不愿地动了几下,越动越兴奋,越得不到满足,他有点慌了,爽到流泪,又不知道下狠劲儿到哪里,只得胡乱动着,怎么都没有特别爽,却又一直保持着高度的悸动和快乐。美津山宗介几乎要被他摇射了,园宫莲不满足,他也不满足,前列腺液一直淌在他们的连接处,他知道园宫莲像女人一样被操开了,只想要索取,永远得不到满足,他也被园宫莲迷住了,无论是表情,还是放荡的姿态,都太适合他们之间的关系,不伦又恶心,只配偷情一般的,如动物一般做爱,只有极端才能带来快感,拜他所赐,美津山宗介快要快乐的发疯了,这样的时刻在他活着的这二十多年来,也是很少有的,一辈子也难能有几次吧。他终于忍受不了了,换了个姿势,把园宫莲按到座椅上,抬起他的腰,开始猛烈的撞击。性器就好像在他体内转了个圈,所到之处都热乎乎,重得发疼,不过很快又被更大一波的快乐代替,园宫莲的指甲抠着座椅,他的指甲还是黑色的,不知为何,在他手上显得极其色情,最为色情,他的手就像猫的爪子,指甲扁扁的,乖巧又淫乱,他又被美津山宗介操哭了,下半身都要没有知觉了,心里却还是觉得不够不够不够,需要更多,他想要更被爱,更加快乐,希望在爱之下战战兢兢地活着,呼吸着,希望被爱庇护,就像撑着伞的避雨人那样。
他明明没有射,却好像得到了高潮,身体耸起,连叫都要叫不出来。美津山宗介喘了喘气,两个人的呼吸声在充满着石楠花气味的空间中有种水滴落到石板路上的奇妙感觉,这种感觉就像雨来了,像是被某个庭院,某个石碑注视的,激烈余留下的怪异痕迹。
园宫莲潮吹了。
园宫莲迟迟不肯去试礼服,美津山宗介为他选了白色的西装,而自己则是黑色的,他还对园宫莲说,到内场的时候要换上一套花西装,上面都是紫色的花朵,一定很适合你。美津山宗介似乎更喜欢他是紫色的,浅紫色,像是什么花朵的芯,不管怎么瞧着都是十分娇嫩的。他还给园宫莲配上了淡紫色的领结,衣服就那样放在礼盒里,园宫莲趴在床上,穿着睡袍,一副放荡又随便的姿态,全身地抗拒着去试。
我其实不喜欢穿太正式的衣服,他解释道,语气里却是满满的不开心、不乐意,美津山宗介想告诉他别闹脾气了,可偏偏又觉得他闹脾气也闹得可爱。他走过去检查园宫莲手上的戒指,这新买来的物什套在他的手上像一个小小的项圈,园宫莲是自愿被囚禁的,他抬起头眨了眨眼睛,下巴的线条明明那么锋利,在这张脸上又显得多么地乖巧。
这种反常更让美津山宗介有些恍惚,他知道自己只是正好对到了园宫莲的胃口,成了他目的中的一环,也就是有用的,不会被抛弃的,值得依赖的,而如今园宫莲展露出太多的真心模样,反而叫他闻所未闻,叫他觉得这一切都是逢场作戏般,虚幻地真实得不得了。
但美津山宗介知道,自己是爱园宫莲的,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就是爱他爱到要死,如果园宫莲有什么其他的想法,自己办不到的话,他真的会不顾一切的把园宫莲杀掉,然后再把他做成标本,放在房间里。美津山宗介是没兴趣陪他一起去死的,因为下一世还不知道会怎么样,一定要把握当下,完完全全地拥有他。
他们之间做了太多次爱,到了现在,美津山宗介只要一靠近,园宫莲就张开嘴想要索吻,和条件反射一样,他眯起眼睛,故意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沉醉且迷离,他也并无一点不愿,只是不想结婚,不想试衣服,不想进行下一步,他想和美津山宗介永远停留在当下。在园宫莲身上是没有未来的,他望着自己充满希望的妹妹想,在努力走出来的母亲想,他知晓自己的未来早已经成为定局,那就是不被人在乎,又被人过度关注的一生,他已经花了二十多年去习惯,再也不想换另一种生活方式了。
他死死地搂住美津山宗介,趴到他的耳边冲他说,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他一定要说到美津山宗介捂住他的手,狠狠地进入他里面,他才会快乐地叫出声,告诉他再使劲一点,又或者说太快了,不要再继续了。无论美津山宗介在此刻做出什么,都是可以取悦得了他的,他也知道自己一定会达到高潮的,一定会变得汗淋淋的,一定会躺在床上醒来。
他头一次这么渴望自己变成一个真正的“小玩意儿”,干脆变成一只真的猫就好了,他开始在花园里走动,希望真的能找到一只越过围墙的猫,他一定好好养它,给它喂东西,陪它玩,学它打哈欠伸舌头的样子,趴在地上一趴趴一天。
但美津山宗介说,这里不太有猫喜欢来,他养过一只长毛猫,怀了孕,生了小猫,然后全都死掉了。美津山宗介说他踩在母猫的肚子上,是他把它的孩子们都踩死了。我无法接受它孕育生命的样子,美津山宗介说,那样它就不是一个人了。有时候园宫莲在想,美津山宗介喜欢自己,是否也有那么一点点的是因为自己不能怀孕,不能生育,自己不会凭空创造出一个生命?只要不是自己的血脉就好了。他也没有这样的意愿,他甚至不想和任何人孕育生命,他只对世界上已经存在的东西感兴趣,如果要自己去做的话,他会觉得恶心和恐怖。
他对待自己的母亲,也是这样的,他觉得女人是恐怖的生物,母亲也是恐怖的,他愿意用世界上最温柔的方式对待他们,可是他不觉得自己对待的是人类,或者这只是因为他觉得自己不是人类。他不该是人类,应该是一只猫,也许他前世就是被美津山宗介踩死孩子的母猫,发了高热,惨死在夏天庭院里的母猫,他躺在草地上,翻了个身,又趴在地上,搂抱住自己。这个瞬间,他有点想哭,美津山宗介去做事了,他有没完没了,永远做不完的事,美津山宗太则有一辈子的时间待在这个宅邸里。
他知道美津山宗太有个秘密房子,就在楼层的夹板里,是透明的,可以被窥探的。美津山宗太从没想瞒着他,在他们相处的第一天,园宫莲就像个被包装的极其特别的礼物,被请进了这个房子里。美津山宗太偶尔会在那里吃下午茶,那一天,整个房间都是甜丝丝的味道,园宫莲觉得自己的头发上,自己的身上也是这样的气味,太甜了所以很想吐,太甜了所以很想哭,太甜了所以很想做爱。他想靠转移注意力逃离这一切,那个房间实在太恐怖了,如果被关在那里,他一定会发疯的,园宫莲扭动着门锁,拍打着门,叫着美津山宗太的名字,问他这是在哪里,为什么我就像被关在透明的笼子里。
因为没有人能看到你,美津山宗太是这样回答的,他在外面是看不到里面的,他在台阶下,也是听不到任何声音的。求助、痛苦还有哭泣都是无人回应的,就和面对沉默的母亲一样,园宫莲坐到地板上,想了想又站了起来,把美津山宗太为他准备的甜点塞到了口袋里。他像个发狂的人,他从未觉得自己这么像母亲,所以他觉得好幸福,特别特别幸福,他把茶杯倒到了裤子上,把口袋里都塞满了蛋糕,指尖和脸颊都是奶油,可是他不觉得自己很肮脏,他从未觉得自己这样的干净过。
那天是美津山宗太为自己画的第一幅画,画到一半,就把他按到了喷水池里,他的头发湿透了,衣服半湿半干,美津山宗太很高兴,园宫莲只记得他在那天笑得非常开心,他却冻得发抖。甜蜜的蛋糕被洗净了,醇香的茶水被洗净了,他又不再被美梦包裹了。
美津山宗太总注意着不在外人面前提起园宫莲,对他的称呼也可以忽略不计,多数时间,他是不肯放园宫莲自由的,他把园宫莲关在那个玻璃笼子里,让他一遍一遍看着自己画的画,让他架起相机自拍,那个冲洗相片的布子后面,园宫莲睁着眼睛也觉得世界好像被水和黑暗溶解了,挂绳和夹子是一座座高山,他被困在了最低又最高大的地方,对着萎缩的风景根本无能为力。
他也曾想过求救,对美津山宗介,对自己的母亲,后来他不这样做了,他把朝谁求救当作自己生活的动力,一想到明天可以开口,那么活到明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是这样想的,在床上的时候,被塞入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的时候,为了取材而卷入各种身体中的时候,他都想笑着面对镜头,因为他知道,只有笑得多了,不笑的时候才更冷酷,情感的冲击也就越大,他希望有一天美津山宗太能把自己掐死,而自己一定是笑着的,而遗像要挂着不笑的照片。他要吓死每一个参加葬礼的人,他笑着,在被阳光照射的玻璃房子里,满怀期待地计划着。
可是想死的是美津山宗太,等到他所有的折磨和所有的灵感都被自己耗尽的时候,美津山宗太轻易地崩溃了,他发现园宫莲还是那样漂亮的活着,似乎根本没有染上他的痕迹,他这么多天以来,就像被空气席卷,又被水流丢出一样。他拿出自己的日记,又对园宫莲说里面什么都没有写,是为了自杀做准备,美津山宗太说,他的眼睛里漆黑一团,和两团沉沉的洞一样,朝园宫莲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我知道你活着只是因为你没有心而已,但我是有心的,你才是真正的怪物,不知廉耻,只知道索取的怪物。美津山宗太笑着说,他说我要像每一个留着名字的艺术家一样,要死得早,死得蹊跷,由你来杀死我吧,啊,你大概不想弄脏自己的手吧,那你就去求助我儿子吧。
他会替你杀掉我的,他也会用自己的聪明才智把一切都掩盖过去的,我是不会留下遗书的,如果我有留下什么,那一定是那小子伪造的,信还是不信都靠你自己判断了。
有时候园宫莲觉得,美津山宗太很喜欢他的独子,所以他才把毕生的注意力都用在了和他作对上,在他贫瘪的感情观中,这样被注意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他甚至有些嫉妒美津山宗介,他觉得被人不带任何情欲地去注视,是多么值得高兴和自豪的事情。其实如果没有美津山宗太的怂恿,他也知道自己多半会做出这种事情,去引诱谁,为了自己的自尊心,而损坏自己的自尊,把自己丢到水坑里,只能看到井口的某片天空,就算是这样,也会有人天真的认为,天真地希望自己还活着。
他觉得美津山宗介的爱来的莫名其妙,按照他的价值观里感受的那样,日本人很少说爱,他们都觉得爱太重,所以园宫莲总喜欢用爱羞辱人,以报被羞辱之苦。可是美津山宗介是享受自己说爱的,他甚至想把自己解剖,把自己割开,去看看自己的嘴巴深处,自己的脑髓深处,自己的指节深处究竟是不是爱他的。我是爱你的,我是爱你的,园宫莲自我催眠道,他或许认为,只要是认定自己的被迫,那么永远不会陷入这样的感情当中。
但婚礼是不会因为园宫莲的逃避更改日期的,美津山宗介承诺要在婚后送他继续去追求事业,回归镜头。他发现园宫莲在镜头前是完全不一样的,比起“做自己”,更擅长“变成别人”。他享受着不同园宫莲的灵魂禁锢在那个美丽的躯壳当中,不去承诺,更喜爱请求和被指使。他不强迫园宫莲,又希望他能够按照自己所想的去做,如果那个所想正是他心之所向,那就更好了。
园宫莲并没有拒绝,他一改之前的态度,甚至还开心地讨价还价道可不可以先回去,再结婚?他说想要把婚礼办得隆重些,想要被更多人认识。这令美津山宗介出乎意料,却也很快同意了。他认为园宫莲被只被几人欣赏的环境逼疯,想要生活,想要去人堆里,想要被人注视。他得知的时候还挺满意的,园宫莲也因他的办事效率被哄得极其开心,立刻答应去试礼服。两人站在镜子前,园宫莲把衣服一层层褪去,他叫美津山宗介帮他穿,柔软的布料略过掌心,又生长到了另一块皮肤上,遮盖着、掩盖着,接着转圈,上下打量,再被脱下。园宫莲盯着镜子笑,他们出乎意料的般配,这也是他预想过的,他们都想到过的,等事实变成眼前,园宫莲还觉得在做梦。
快门一次又一次响起,化妆师给他化了淡妆,做了发型,衣服一套一套的换,园宫莲也觉得自己被不同的衣服按上了不同的人格,照着镜子还有些分裂,于是他的思绪飘忽在外,而躯壳被套在一套改良过的“白无垢”上。按照美津山家的习惯,他们放在厅堂的写真需要穿着锈有家纹的和服,过程也更为繁杂琐碎,不过这一习惯,也早已被讨厌继承沉淀的美津山宗太改掉了。别人都说,美津山宗太连婚都成得不情不愿的,之前追求的多迅猛,厌恶的就有多快,还没等司仪反应,一场盛大的婚礼就草草收尾,没有教堂也没有庭堂,只是在花园中。
但就算那样,在有些可怜园宫莲的同时,美津山宗介还是觉得他很美,不如说是那时,他才更加确切的意识到了园宫莲的美,他发现只要园宫莲离他有着一段距离,他就生出了某种不曾把此人拥入怀的感觉。他觉得园宫莲太适合在不被人类控制的植物当中,树影越阴翳,建筑越古老,越能生出他的漂亮来,特别是穿着简单之时,穿着素色衣服之时,还有头戴着那本不属于男子的角影之时。
他的发色并不适合这样的传统家族,也不适合变成女人,却非常的完美。美津山宗介有些恍惚,他突然觉得园宫莲不像男人也不像女人,任何性别会有的东西他都有,没有的东西,他也存在。无论是穿什么衣服,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关于性别的特征,就好像他只是为了他自己而存在的。园宫莲就像是一枚物品,一块摆件,而现在,他好像也拥有了名字。他的身上刻着我的名字。美津山宗介甚至有些飘飘然的,幸福的想着,他觉得自己有能力变成一位新郎了,一位真的愿意迎娶谁的夫君,他甚至还在心中做出了极其老土,却也真诚的打算,他想要一辈子和他在一起,直至死亡将他们分开,不,死亡也不可以,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永远永远都是二十岁三十岁。
美津山宗介就像是被园宫莲蛊惑了一般,不但对他百依百顺到离谱的程度,甚至还放了园宫莲自由,让他去试镜,让他得到那些多数人争取都争取不来的角色,但园宫莲似乎在这方面十分执拗,他有着自己想要试镜的地方,为了明确的得到这个角色,他甚至在穿着白色礼服之时,还要扭过头来说两句请求,神情欢愉而迫切,终于带了些许人的气息。一想到这样的气息是源于要“嫁”给自己,美津山宗介更没理由拒绝他,两人一前一后站定,对着老式相机微笑,后来园宫莲把手递给他,微微眯起眼睛,轻轻地对美津山宗介说这架相机很眼熟呢。是啊,美津山宗介笑了笑,他握住了园宫莲戴着戒指的手,他的手太大了,显得对方的手太小,摄像师从布帘中欠了欠身,才赶着趟的捏下了这场“声势浩大”的快门。
自打婚礼的筹备开始后,园宫莲拿到了几个角色的通行证,他只选了自己喜爱的角色,拒绝了其他的邀约,成天忙碌在家与剧组间。这样的行程虽然紧凑,剧组也并非什么有头有脸的,为了节省资金甚至还需要压榨演员的休息时间和准备时间,去进行拍摄,但园宫莲脸上的笑容还是多了起来。是更为寂寞,更为可爱的笑容,笑起来让人忘记了他原本的五官,好像就生长在他的脸上,正如第六个器官一般。而美津山宗介还在贪恋他在休息间匆匆忙忙的一个吻,在情动时搂着自己的贴近,他们在拍摄照片时越发习惯手牵着手,相视而笑,做了每一个情侣都会做的事情,凝结在他们周围的也不再像是丑恶的继承,反而十分纯粹且甜蜜。是的,甜蜜,是甜蜜。美津山宗介少有的喜形于色,他知道在那个瞬间,他想把自己的一切都交出去,而园宫莲也是自己的一切中的一部分。
在美津山家的帮助下,园宫莲已经不是当初那样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了,他的名字早已冠上了名为美津山的商标,走到哪里,都会有人注视他和家族间的秘事。而这样的感觉并没有叫园宫莲不适,他接受自己的话题度,并且为重新回到这鱼龙混杂的环境而舒了一口气。正如真空生活之人走出了太空舱,正如庭院的流水因为下雨而倒到了草地上。
他得到了满足,这种满足感让他重新接受了自己,他不再拥有原生家庭,却有了自己的家庭,他们不再共享姓氏了,艺名也好,户口上的名字也好,都没有任何关联了。他有了爱他的人,甚至被推波助澜地有了自己的事业,这一切都太好了,不是吗?
面对镜头,他自如地像个假人,在表演中,他也意识不到自己在表演,这是多么快活的事情?园宫莲深吸了一口气,在打板后开始了新的一条,这一天美津山宗介也来了,他的戏份要杀青了,一群人,还有乌央乌央的媒体都围绕着他,看着他出演的这个冷酷的,被他人给予一切的角色,怎么在最后关头笑起来。
所有人都在等待他,所有人都带着各种各样的想法观察着他,园宫莲却盯着美津山宗介笑了。那是一种很纯粹的笑容,没有皱鼻子,也没有谄媚,反倒是太轻微了,十分容易一闪而过,等回过神来,那个人已经要消失不见了。
导演喊了卡,他坦言道园宫莲是他的一个惊喜,他本以为关系户不会有这样的能力,谁能想到他的表演比试镜的任何人都完美。虽是完美,却也饱含着瑕疵,所以十分绝妙啊。那位中年男子戴着帽子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他说这条很难拍,能一次过也是不曾想到的。导演为他献上了素色的花朵,蓝色黄色和白色,美津山宗介给他带来了一捧红玫瑰,毫不犹豫地走上去牵住他的手。园宫莲闻到了他身上的香水味,看到了他手上的戒指,也从掌心感受出了,美津山宗介递给他的戒指。于是他垂着眼笑了笑,又是那个可爱的笑容,他让美津山宗介为他戴上自己因工作而摘下的“证明”。
我想去海边,园宫莲对美津山宗介说,他执意要捧着两束花坐在后座上,美津山宗介是自己开车来的,他没有拒绝园宫莲,他们的婚礼就在后天,那将是万众瞩目的,被人们所赞颂和唾骂的日子。不过美津山宗介根本不关心别人的想法,他从伪造美津山宗太的遗书的时候就这么想了,他需要一个正当理由得到园宫莲,他不想让园宫莲好过,但他可以奖励自己拥有园宫莲,让园宫莲变得更好。这个不想好过,不过是希望在没有我的世界里,没有我在身边的时候过得不好罢了。
园宫莲难得任性,非要在这样的春天的傍晚去看海,他们走了很远很远的路,从一个城郊走到了另一个廖无人烟的地方。园宫莲踢掉鞋,跑到海边张开双臂大叫着,就好像要把这几十年的沉默都说出来一样,他的模样十分快乐,头发被海风吹得胡乱飞舞,他扭过头来,理了理头发,大喊着美津山宗介的名字。
可是就算园宫莲怎么开心,怎么快乐,美津山宗介在被他感染的同时,却觉得总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阴影停靠在他的胸口,他开始呼吸急促,脚步不稳,在剧烈的阳光和足以笼罩整个沙滩的夕阳下,他看到自己的手被染成红色,他的脚下的沙子也形成了一股又一股的漩涡。他甚至发不出任何声音,先是膝盖黏上了沙子,再是碰到了海浪,那仿佛吞吐着他手指的波纹,窜进了他手指的圆环中,似乎把他困住了。
直到最后,在一片模糊中,他看着园宫莲在朝着他笑,他笑得很轻微,又很用力,接着笑容一点一点褪去了,像是回归本真一般,他的耳边都是海浪的声音,海水的声音,还有风声,他们见面的雨声。他突然觉得一阵痛苦,他终于明白了那痛苦的根源,他想抬起手来,想睁大眼睛,想倾诉着,可是都不行。
眼泪逐渐从他缓慢的眨眼中掉出,在爱之下,他用毕生的力气牵动嘴角,却发现园宫莲根本没有笑过。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