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序言就已经落幕的爱」
1.7w+,纯纯日系流水账小说,后续还会加细节,会补成中篇!某3会同步发布!
I 返乡
人流从机舱门涌出,不同的肤色和语言拥挤着擦过他的身侧。山本世界透过连廊看到窗外的天空和山,灰蒙蒙的,像是蒙了一层沙土,这才意识到还没真正地接触到这的空气。他提着行李踏出机场。
不像美国,是他对这里仅有的想法。他也不知道究竟为什么,自己会选择踏上这片从未涉足过的土地。一切都是那么陌生,新鲜,又是那么熟悉,仿佛出现在过他最深的梦里。
第一天山本世界没遇到什么波折。他顺利地住进自己东大的宿舍,和日本这边的导师及团队对接,然后便着手做起自己的工作。他学的是医科,却和那些生来想悬壶济世的人不同,他对医学本没什么热爱,不过是顺了亚洲移民父母惯有的思维倾向罢了。这个行业日新月异,他不敢扔下手中未完成的论文,便依旧保持着每天高强度的检索,加上各种组会和日本的赛程准备,这样忙得不可开交的日子,他依旧坚持着从两岁就开始每天做的事。他会去跳舞。
神奈川县有个城市叫横须贺,这有一眼望不到边的海岸线,有依海而建的军港和部队,还有遍布全城店铺的英文招牌和美国音乐,看起来就像一个缩小版的美国。横须贺也是他父母的老家,他们相遇相识的地方,但他父亲很早就离开了,后来他再想起这件事时,脑子里会浮现出母亲上着全妆抽烟的画面,她坐在后台休息室的皮沙发里,无名指掸掉燃尽的烟灰,揉着太阳穴听那个男人大喊大叫。这事大概不是真实发生的,但按照母亲的只言片语,以及童年时期帅气的短发阿姨们对他的照拂,那是他对父亲的全部概念。
父亲后来不知道有没有再找新欢。他也不怎么在乎,那以后他们没再见过了,没有父亲这样的概念,他如今也已经成功地长大,如今让他头疼的只有他望子成龙心切的导师。山本世界本想借力在日本当地登刊,转念一想又放弃了,如果他在这边过于顺利,他的导师也会过于满意,然后在回国以后给他安排更多工作。他宁可日日坐电车回自己老家,在地下室里跟每块肌肉作斗争,或者靠在水泥管子上听空港的轰鸣,乌鸦落在高压线上,他便瞧着忙碌的乌鸦来往鸣叫,只有这时候他的脑子里才会安静一些。他跟老朋友说那叫心灵的呼唤。
“你这话哪里像个学医科的啊。”
关口曼迪缓缓吐出嘴里的烟雾,笑着看他。
“所以说是天生的艺术家咯。你不去专职跳舞真是一大憾事。”
“不,我既会跳舞,又会看病,还会做实验。我不单单是艺术家,我是天才。”
这话说得关口曼迪仰天长啸,吓走了高压线上停着的乌鸦。
关口曼迪是父母在横须贺老友的儿子。他开了间舞室,靠着时而正经时而整活的风格独树一帜,在油管也攒下几十万的粉丝。联系到他以后,山本世界偶尔也会跟着一块录视频,有他的群舞常抢了其他人的风头,后来关口曼迪干脆给他开了专栏,点击率一直都居高不下。
“怎么说,要来这边和别人碰一碰吗,水准还是够的,虽然可能不如美国那边。”
山本世界的眼睛倒映着阴天的颜色,乌突突的,有架战机正从他瞳仁里划过去,拉出一条很长的白线。
“我牛逼可都吹了,”关口曼迪掐了烟,“说你要是过去,场子会被掀个底朝天。”
他听了这话,两脚腕一撑地站起身来,“那正好,活动活动吧。”
II正好
山本世界跟在关口曼迪身后,左拐右拐进了一条小巷子里。他们走下水泥缺角的楼梯,一层看起来还算普通,等廊道折过去之后,另一侧的墙面已经被五颜六色的喷漆盖满了,胸腔和贝斯的共鸣声也越来越强烈。感觉像看一部拙劣的美国电影,山本世界瞧着墙板上花花绿绿的立绘没吭声,有时候大概刻板印象就是这么来的,也不过是因为长期受到某种固定形式的熏陶,比如他在十分钟之前,显然没想到这也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
“哦——带劲!”
关口曼迪把手里啤酒杯扬得老高。
“怎么样,还行吧?”
“还行。”
“能让你这样说就不容易啦。”
山本世界没做声,也不会跟着叫彩,只是在台底下默默地拆解每个人的舞步,分析编舞的思路和发力的位置。除了一个他似乎看得不太清楚。那小子是跳上舞台的,脚步还算稳,就是裤子太长了,他看不清裤腿底下脚腕的细节。不止裤子,他上半身的卫衣也不知前面有几个X,俯身要做后翻时,飞起的衣角能擦到鞋帮扬起地上的灰。他绷带绑得脸上只剩只红色的眼睛,一头黄发,戴的黑鸭舌帽也没拿下来玩戏法,反而扎得稳稳的,让人想起空条承太郎。这造型确实蛮奇特的,他便向关口曼迪打听这人是谁。
“不知道他叫什么,来有一阵子了。他跳芝加哥步,总穿超大oversize,还从不讲话。”oversize对面上去了一个裸着上身戴顶小红帽的,他甩甩帽沿,趁着前奏的功夫弓起后背,一手掐住自己喉咙,另一手的中指伸进嗓子眼。客观地讲,他甩手的发力点很对,力道近乎完美,但哑剧始终用手捂住嘴和喉咙打叉,做很多呕吐和歪嘴,重踏和猛击一步步向前逼近,帽子戏法的收尾被他特意拉大,折返的帽檐扇到oversize的下颌上。那孩子反射性地去躲,但又控制自己的身体站定了。
将拒不回话视作挑衅吗。说不定那孩子真的有什么疾病,山本世界暗自对小红帽的好感降低了些。
“哦哦哦,很嚣张啊。”
关口曼迪嘟囔着,和山本世界一同关注着台上的动向。
“那小子不说话,可能只是想隐瞒什么吧。原则上没问题,但未免有些....不舒服。”
小红帽这拍结束,一个杀招转到oversize身前,咬着古巴链把指甲挠过自己的脸。场子下面一片叫倒好的声音,嘘声,嘲笑声,骂声,分不清哪边是哪边。
“跳KRUMP的舞者多少都有点脾气。”
“跳得好坏和脾气又不成正比。”山本世界回答。
“他是这帮人里最厉害的?”
“不是,他师父今天没来。”
“那算了,没必要。”山本世界把刚放下的腿又翘了回去。
台上的小红帽似乎发现了什么,朝这边看了一会,“喂,新来的。”
山本世界有点疑惑,怎么这时候他偏偏盯上自己了。他扭头看关口曼迪,发现这个刚刚仰头挤眉弄眼的大哥突然开始低头玩手机。
“美国人?带你来的这个美国串儿,也一样的是垃圾呢。”
又是一片倒彩。山本世界没说话。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是哑巴?”
他瞟了一眼被逼到角落里的oversize,没被裹住的那只眼睛里充满落寞和无奈,还有怒气和不忿,还有高光。
算了。山本世界走上台子,要了和刚才一模一样的音乐,然后跳了遍一模一样的舞。他震胸的时候收回手来挡住心脏和额头,他把复杂的帽子戏法复制粘贴了幅度送还给小红帽,他把指向嘴巴和脸的所有动作改成了枪指眼睛和太阳穴。
“我的确不专业,但舞蹈可以讲话,讲的是心。”山本世界摘下帽子捋了一把头发,“你骂出去的那些,我现在原封不动还给你。刚才的你就和你厌恶的东西一样。”
他开始讲话的时候,不如说是刚跳完的时候,台下已经是一片鸦雀无声了。
“还有,基本功挺好的,就是胳膊太短,体脂太高,甩起手有点丑。这你比不了美国串儿。”
“但看得出你师父应该很厉害,我期待和他见上一面。”
他右手拉了下帽檐,跟要搭话的关口曼迪摆摆手就走了。
III 右手
佐藤大树每次都是很晚才来,应酬和工作经常到凌晨结束,这也由不得他选。他揉揉笑僵的脸,换好衣服,偷偷溜到楼下来喘口气。楼下和善的人很多,不好惹的人也很多,但都与他没什么关系。只要他不揭开绷带,不开口说话,这底下就没人认得他,这样整日靠胶带来维持的面具要比靠肌肉的舒服得多。楼下是间酒吧改的,柜子什么的都没撤掉,被一些同样常来的大佬包下,人们喝什么就会买些什么准备来。他会只要杯生啤,觉得气氛挺好,就上去跳一段,前提是没人找碴的情况下。他离老远看到那顶显眼的帽子了,那几个大前辈也不在。看向那边的一瞬间,他们就已经对上了眼神。佐藤大树马上收回目光。他知道进门的那一刻自己就已经被盯上了。
曼迪说今天会来一个新人,能掀翻场子的那种,最近能被他这样形容的大概是没有第二个了。佐藤大树在油管上看过视频,他在学舞蹈这件事上属于半路出家,但也是能看得出水平高低的,后来知道那个人居然是在美国读医科的,真说他是职业的也不为过。曼迪今天换了副新耳环,他和山本世界坐在斜前方要了生啤。山本世界杯子里淡黄的液体冒着气泡,喝的大概是香槟。他穿最平常的帽衫运动裤,戴黑色的帽子,都是他叫不出名字的美国潮牌。他右手中指戴了枚戒指,是个银色的素圈。跳舞的人戴首饰很正常,但是他拍了那么多视频,他的帽子痛T换了又换,却从来不见取下那枚戒指。那或许是什么特殊的纪念,他总不由自主地向感情那方面想,可能是美国的大学同学,金发碧眼,聪明大气,或许也会跳舞,会穿帅气的卫衣,踩一块涂满彩绘的滑板,然后右手也带着枚一模一样的戒指。那个形象在佐藤大树心中,仅仅是一秒钟就立体起来。
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无奈地抬起头。
“又来了啊,小哑巴。”
Reo举了杯威士忌走过来,身后的几个人在佐藤大树面前抓过凳子坐下来,把他围在中间。
“怎么,我都亲自来敬酒了,还不给我面子?就把你那破胶带摘下来,让兄弟们看看嘛。看看脸到底烂到什么份上,才敢不喝我的酒?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周围的人都在笑。佐藤大树干脆眼睛一闭,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Reo一把揪起佐藤大树的领子把他从座位上拎起来,倒下的椅子“咣”地磕到桌沿上,被欢呼声和低沉的音乐完全盖住了。
“现在给我摘下来啊,混蛋!”他贴在佐藤大树耳边骂道。
佐藤大树有点慌,他不想打架,他不能真的伤到脸。于是他装出惊恐的表情指指舞台。
Reo嗤了一声,“那你等着吧。”踹开凳子把人丢到台前去。
几分钟之后,被红色帽子抡过的淤青,似乎完美地被黑色帽子打回Reo的脸上。佐藤大树觉得一切都很完美,那天台上的灯每一束都恰到好处,音乐是他听过最扣人心弦的节拍,山本世界是那一切完美里最完美的,他的动作,他的姿态,和他传达给自己的一切,他发着光,像神,像远方而来的救世主。舞蹈反应的是心,他把嘲笑的,鄙视的,贬低的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他的戒指在灯光下划出亮线,右手的smash护住眼睛和心口,竖起的中指挡在挑衅的枪柄之上。他的姿态不是攻击,而是保护。
他桌上摆的原来也不是酒,是姜汁汽水。
IV姜汁汽水
“我说,你要不要去上个综艺节目?难得的机会能宣传我们舞室,你现在风头正劲,绝对要爆火....”
山本世界直接把电脑推到关口曼迪眼前。
“别给我看英语,眼晕。”
“你不是半个美国人吗?”山本世界收回眼前写满批注的比赛讲稿。
“我是日本人!我在日本长大的,也没见过我那个美国爹。”
“大家都有没见过的爹。”山本世界继续码字,“你看我像不像有空上电视的样子?”
“那边资方是你的粉丝,点名要你来,特意找我谈的,说给我们广告位,服装赞助,还能换更新更大的地方跳舞。我们兄弟也是要吃饭的嘛....就共处三天两夜,剪出两三个小时,公费旅游,和现在当红的偶像....”
“美女偶像?”
“什....美女?这倒不是....”
“不是啊,那拜拜了,咖啡钱留下。”
关口曼迪刚要接着游说,“行了,这和条件没关系。”山本世界合上电脑说,“我们要比赛了,我来日本三个多月,除了跳舞每天都在准备这件事,你觉得哪个对我来说更重要些?”
“那我让他们协调时间....起码把我发进你邮箱的东西看看....”
“再说吧。”
他又二话不说就走了。
“什么嘛....每次都留下一个装酷的背影。”关口曼迪在角落里吐槽道。
山本世界拧开姜汁汽水的瓶子猛灌了一口。姜是个好东西,疏通经络,暖身子又提神,比咖啡好用得多。邮箱被赛程规章和导师学姐们的资料压满了,但事情总归要解决的,他鼠标的滚轮转个不停,思绪却早就飘到天那头去了。
回过神来,凌晨三点的电视机里正重播着音乐节目。他看见屏幕中熟悉的脸,滚轮又下意识在手中转起来。
这个名字,出现在上午咖啡厅电视机里的偶像剧,当时他觉得这人很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是谁来。后来他翻到了和关口曼迪一起上过的音乐综艺,满大街播放的所属男团的新曲,还有亲笔写的信笺。
隽秀又硬朗的字体,洋洋洒洒写了几百字的客套话,落款是“佐藤大树”。
他再次点开了邮件里那封邀请函。
V邀请
曼迪在节目开始前好心攒了个饭局,“大家以后都是朋友,有什么话就好说了。”
这顿饭局真的就只是个三个人的饭局,不是佐藤大树想的那样觥筹交错或歌舞升平。他们挤在居酒屋的一个小包间里,点了些烧鸟和烤鱼就借势聊起来。山本世界和那晚的唯一区别就是换了身衣服,他的帽檐依旧拉得低低的,嚼东西的时候会把食物塞满半边的脸,即便如此,他的下颌线依旧很修长。他不算帅的类型,身上散发的气质却让人着迷,那种淡淡的,很酷的气场,就像他在电视剧里看过的帅气的美国少年,却没有那些陋习。山本世界也真的完全不喝酒,他说自己酒精过敏,喝一点就会立马倒下睡死过去。说罢他举起装了可乐必思的杯子,乳白色的液体滑进他嘴里,佐藤大树满脑子都是拿杯子的手上那枚戒指。
“美国的饭菜,有这边的好吃吗?”
“说实话,我是更喜欢吃日本菜的。”山本世界笑笑,“我来日本瘦了20斤,因为这边饮食清淡。作为一个日裔,大概本身就是长了个亚洲胃吧。”
“美国菜....和在日本的汉堡之类也差不多,但是你要天天吃这些重油高糖。我在美国也总做沙拉吃。”
“真羡慕出生在美国的人....我有一天也想去美国看看。”
“随时找我,我带你去。”
佐藤大树知道这不过是一句场面话,那他也希望这是真的。
他们打车回去的时候,山本世界有和他说下周见,就是他们去录节目的时候。
“下周见。”
他在凌晨的夜里朝佐藤大树挥挥手,就着昏黄的街灯,佐藤大树隐约能勾勒出那个宽宽的轮廓。
山本世界今晚总共没看他几眼。今天和他吃饭的是佐藤大树,不是那个在地下穿oversize跳芝加哥步的小伙子,他帮过的那个人。就算帮过了,当时可能也没别的意思,没认出他来也正常的吧。他莫名地有点小失落。
“您好,佐藤大树。”
“你好。”
“....”
“喂,为什么要装不认识的样子啊。”
两人开心地笑了。
“是个好孩子呢,大树。好像不自觉地就把自己摆到前辈的位置了。”
“谢谢您。跳舞上您确实是前辈。这两天的节目多多关照啦。”
“没什么,不过就是卖卖腐罢了。”
屋里的摄像头都开着,监控室背后的工作人员都吓出一身冷汗来,导演一言不发地盯着监视器屏幕。
监视器里的佐藤大树思忖了几秒,无奈地笑着说:“所以谢谢您愿意配合,嘴上说着嫌弃,其实还是这样做了啊。”
“没关系,因为对你感兴趣所以这样做了。”
他顺手提起门口佐藤大树的箱子进了屋。
“今天有通告吧,收拾下我送你过去好了。”
说是旅行节目,他们第一天的日程,实际上是各自忙活,因为两个人各自有事,百般协调才腾出空来。
“但是先生,我是真的很想借这个机会出去旅游啦。你就让我放松一下?”佐藤大树在酒局上软磨硬泡。
“而且我一定会在炒cp这事上造势的,您放心好了。”
就这样,他那个会见钱眼开,也见他眼开的老板才答应取消掉一场握手会。
“大树你说得好听,我看那美国小子你还蛮喜欢的嘛,别真的魂被人勾走啦。”
“您放心好啦,是只属于您一个人的大树哦。”
他软软地栽进老板的臂弯里,脑子却早就飘去了箱根的温泉旅店。
佐藤大树从杂志片场出来的时候,一辆黑色的车停在他们门前,上面贴了节目组的标志。他一时没看到经纪人,便不敢上车,直到坐在后座的山本世界摇下车窗,他便笑了笑,也不管没和经纪人通报的事,就直接打开车门坐上去了。
“等下我们去箱根,离世界桑老家很近呢。”
“是呢。所以我开完会也提早过去了。”
“有先泡温泉吗?”
“没有,坐在房间里整理文献而已。”
“医学生果然很辛苦啊。”
“比起来的话,我觉得你们艺人要更辛苦呢。”
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两人坐在露天的阳台边,就着夕阳的余晖享受日式料理。佐藤大树的甚平是深紫色的,作为男人来说,穿在身上会有股大家的风度,却把他白皙的肌肤衬得更光滑精致了。他嘴上没打口红,是洗过淋浴后自然的唇色,红得像一旁冰碗里的盐渍番茄。
“富士山。”
晴朗的天气,他们抬头,可以看到蒙上雪顶的富士山。
“等下吃完饭,要先去洗温泉吗?”
“倒是想,但节目组安排了游戏吧。”
佐藤大树笑笑:“不要把流程板都念出来啊。”
“你有想过演舞台剧吗?话剧这一类的。”
他们在温泉里泡得正暖和。这边是个石质露台,夏天的傍晚有阵阵清凉的晚风吹过来,能看到富士山的那侧就是月亮。
“我这样说,是因为觉得你很全能。你有在演戏对吧,又会唱歌又会跳舞。去演话剧锻炼一下也不错。”
“你知道百老汇吗?”山本世界问他,“那里面的能人就很多,都是非常全能的人才。像日本的宝冢也是,我妈妈以前就是宝冢歌剧团的。”
佐藤大树惊得睁大了眼睛,“这么厉害?”
“嗯。我从小受那个环境影响很多,也认识了不少做这一行业的人,我觉得你确实有这个潜质,因为做话剧的人不仅要全才,还要能吃苦....”
后面的话他没再听进去了。撑死才认识一周多的时间,佐藤大树没想到山本世界会对他有这么高的期望。哪有偶像够格去演话剧的。话剧很考验台词功底和唱功,他从没受过正经的演艺培训,如果演得不好就会被人诟病。佐藤大树心里不由得想起他在地下。有事业又喜欢去地下跳舞其实不丢人,只是他作为一个偶像的身份,花瓶的身份,实在没法搬到台面上来。
“不会就去学。这不丢人。”山本世界说。
佐藤大树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敢于直面自己的胆怯才是最勇敢的人。”
“而且我真觉得你行,因为你有股上进的劲头。所以我才说你们这个职业难,不管做什么都要被人拿出来讲究。别管他们,努力就行了。不管未来你做什么,都会越来越好。”
山本世界歪过头看他,“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将来在领奖台上,记得提我的名字啊。”
“什么领奖台啊....”佐藤大树被说得有点不好意思。
“某某喜剧赏,最佳男主角....”
“你快住嘴吧,别说了....”
“....得主是....佐藤大树!”
“好了啦....”
“其实呢,金阁寺这边要是来的话,还是秋天最好。”
秋天的时候,这道路两侧的枫叶会被染成火红的颜色,荫蔽住整条小径,抬头望去,连枫叶片内部的脉络都在阳光下一清二楚。那时候天也会凉爽,最适合登高或者徒步来这里逛逛。
“但是夏天的叶子也很好看,翠绿的,就像大自然里一样。”佐藤大树张开双臂,认真享受被林群包裹的新鲜空气。
“世界桑在美国一定没有求过签吧。”
“没,在东京的浅草寺倒是有求过一支。”
“那时的签文是什么呢?”
“是个大吉呢。签文是,深山多养道,忠正帝王宣。凤遂鸾飞去,升高过九天。解的是会事业有成。”
“好厉害,岂不是说比赛一定会成功了?”
“说是这么说,我不信这些东西的,我更信我自己。”山本世界回答他,“不论神怎样说,事情只有自己做了,才会感受到扎实和坦然。”
“好帅的发言啊。”佐藤大树由衷地夸奖。
“但是告诉你个秘密。我在那根签上做了记号。以后你再去浅草,就也能抽到这支签了。”
“诶,那不是损坏公物吗?而且这个播出了,大家不就都知道了吗?”
“不是损坏啦。我只告诉你你一个人。”
山本世界坐在寺前的长廊边,用手遮住了在佐藤大树耳边悄悄话的嘴。
他们下午回来的路上买了些简单的食物。佐藤大树进了屋就开始鼓捣,他把意面截成两半下锅,另一边用一个很深的透明锅具烧开了水,然后神秘兮兮地让山本世界拿两个蛋过来。
“看看,给你炫技。”
水开了,他飞速搅动锅内的水形成一道漩涡,同时左手紧紧地放在气罐的阀门上。
“3,2,1——”
他关掉火,马上接过鸡蛋在桌上磕开,蛋白连着蛋黄丝滑地滚进漩涡里。那只鸡蛋在开水中飞旋,最终形成一颗水滴一样的形状。
意面也好了,佐藤大树用筷子把面条拧成一旋,放上火腿片和即食蔬菜,浇上芝麻油和味淋,又把水波蛋摆在最上面。
“嗯....还缺了最重要的东西。”
佐藤大树说着从身后的柜子拿出一瓶獭祭。
“这是我刚刚下楼之前在服务台点的日本酒。世界桑要尝尝吗?”他说着斟满了两个瓷质酒盅。瓷体是青色的,纹路有一道裂缝样的黑白相间,有些古色古香的感觉。
“就喝一口吧....”
“这个真的不行。”
“那好吧。”佐藤大树嘟着嘴把酒盅拿回自己身边,碰了下自己的,
“那,干杯!”
他仰起头,两盅酒像喷泉一样注入他嘴巴里。落下来的时候撒出了一点,他舔舔嘴唇,不小心碰到了山本世界刚放上去的手指。
“可以开动了吗,男主人?”
山本世界问道,把手指放回嘴里嘬了一下。
“啊,不行,已经醉了。”随即假装睡觉瘫倒在桌子上。
“喂,起来吃啦。”佐藤大树笑着。
“这样几天下来,就觉得,大概和人同居也挺好的。”
山本世界坐稳了垫子靠在墙上。侧边的窗户还开着。晚风吹动窗帘,盈盈的月光洒满整个房间。
“我是个没法和人分享生活习惯的人,完全不会去适应别人的想法。没和人单独旅行过,也没同居过。但是,似乎身边有个人陪伴也不错。”
“其实不是这样的啦。”佐藤大树躺在榻榻米上,玩弄着衣服上的腰带。
“只是我们共享的时间太短了。好印象是可以装出来的。”
这小子....明明是职业的偶像,偏要赶上这种大好机会拆台。
“所以世界桑有谈过恋爱吗?”
“那当然。”
“有没有什么能分享的恋爱经历啊。”
“没有。”
“嗯?这么果断的吗。”
“因为没谈过什么印象深刻的恋爱。”
山本世界的右手放在胸口,那枚戒指又映入佐藤大树的脑海。
那,戒指....
“和世界桑谈恋爱的,一定都是很酷的大美女吧?”
他没说话,但是笑了,似乎是在否认。
“我很难爱上谁。”他回答道。
“我很难....去接受另一个人的想法。我这个人太自我了,不会因为别人而改变自己,但是爱情的话,尤其婚姻,不这样是不可能的吧。大概注定就是找不到能相伴一生的人。”
“我倒是觉得,会有一个人,是你愿意为了她去改变什么的。”
比如永久地在手上戴一枚戒指。
山本世界摇摇头。
他话锋一转,“所以,我会更加珍惜和我萍水相逢的每一个人,和我享受过,拥有过共同的人生的人。既然没有谁能和我共度几十年,那么几个月,哪怕几天,几小时,对我来说就很长,很值得铭记。”
“比如和你在一起的时间,就很值得铭记。”
山本世界拿过床头的手机看了眼屏幕,“不早了,回房间休息吧,明天还要早起。。”
佐藤大树没有要起来的意思。他又躺了一小会,然后主动起身来。
“谢谢你这样和我说。”
他回应,“不论世界桑未来过什么样的生活,也一定会幸福。”
“说实话,要不是为了拍节目,我是不会来做这种事的。”
佐藤大树看了眼手中的表,分钟刻度刚刚归零。五点了,他擦擦脑门的汗,脚步却没有停下。
“在役爱豆说这种话真的好吗。”
“可以剪掉的,没事。”
石阶路蒙着青苔和缥缈的雾气,走起来有点打滑,两台摄影机一前一后,他们被夹在中间拄着登山杖,背着空荡荡的登山包,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气,路面,等下要许的愿望,除了这些必说的节目内容,几乎一路上都在提醒摄影师小心脚下。
“世界桑,你等下要许什么愿望啊。”
“不许。”
“诶?”
“哪有对日出许愿的啊。”
“不愧是你....但节目要播出的嘛。”
“可以剪掉的,没事。”
他们看来运气不错。云层很稀薄,天边还挂着一弯透明的月亮,有几颗星星散落在外围,眼看就要被逐渐褪色的海平面吞没。
“空气真好啊。”
“是呢,山间的清晨。”
佐藤大树又看了看手表,“手机上显示的是5:24分会日出,大概就是现在了。”
他抬手遮住额头朝前探,“但好像,还没见到太阳公公的样子呢....”
“啊,对了。其实我有样东西要送你。”
“嗯?什么?”
海平面已经泛起一片澄黄,山本世界在微亮的天际下翻找起自己的背包。
“等等,啊....要错过日出了....”
“不会错过的。”
橘红色的朝阳已经爬升了。火红的一颗很快跳出海面,点亮了整片天空。在那轮升起的朝阳之下,在静谧的世界里浮现的第一缕光芒之下,山本世界松开手里的挂绳,挂绳上弹动着一颗白金色的戒指。
一阵强烈的目眩袭来,好像梦。它就在懈劲的线绳尾端,在佐藤大树眼前翻飞旋转,绕着穿过它中心的太阳,映着环包它的太阳的光辉,烫金色的光辉。
他被晃得有些睁不开眼了。
“喏,这不是没错过吗,日出。”
山本世界拿起佐藤大树的手,把戒指丢进他手心里。他使劲挤弄眼睛,花了好一会才让眼前的雪花消失。
佐藤大树总算看清了,那是山本世界一直戴在右手中指的戒指,那枚他一直在怀疑有另一枚的戒指,它像山本世界,像天边逐渐黯淡的星星一样遥不可及。而现在它就停在自己手里,变成了能抓住的太阳。
佐藤大树还没来得及开口问为什么,“其实这是我在美国拿冠军那天戴的,”山本世界盘腿坐在山崖边,欣赏着能已经点亮一片霞光的红日。“我觉得它有意义,能时刻让我想起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刻。”
“直接送戒指有点奇怪,所以我就送链子了。”
他转过头去,把挂绳套到佐藤大树脖子上。“有一天你会光明正大地赢过那个小红帽。”
“可怕,你的脸比他的帽子都红了。”
山本世界笑了一下。阳光已经暖洋洋地打在身上了,佐藤大树头上挂着的薄霜融掉,铺出一层亮晶晶的光环。
“走吧,时间差不多到了。下山。”
车上放着他们团的新歌,晴朗的阳光下,他们把白色敞篷开到海边的公路上,和翻飞的浪花融为一体。他们还在沙滩上翻跳了舞蹈,脚下的沙子流过他们脚趾缝又被卷起到小腿。
“很高兴能和你一起旅行。”
“我也很开心,谢谢您。”
佐藤大树真的很想谢谢他。
山本世界拍拍他的肩膀,又把右手压在他胸口,他感觉到戒指硌在他。中指上留下一圈肉色的痕迹,要比其他部位的皮肤都白。
“我们都朝着自己想要的东西前进吧。”
我想要的东西是你吧。
“好,一言为定。”
VI定
他们的成片到了宣发期,少不了要营业。那阵子正赶上山本世界比赛的前后脚,有很多不重要的活动他都没有出席,这反倒给了佐藤大树发挥的机会。他上的每一个节目都要提山本世界,他永远把山本世界送的戒指戴在脖子上,他抱着山本世界的人形立牌不撒手,偶尔掸掸上面的灰尘,拍拍肩膀,摸摸头。粉丝都很吃这一套,还有节目组假装给佐藤大树准备惊喜,说是本来没空上节目结果后面又特意赶过来了的,佐藤大树就会配合着演戏,然后在后半程表现得超级开心,笑容和话也多起来。
他常被人说不像演的。至于这里面究竟有几分演,佐藤大树心里清楚。
山本世界并非不喜欢庆功宴。学术圈子里的庆功宴通常简单些,因为有老师又有学生,很多话是不能,也没必要当着小年轻的面讲的。但这样的剧组就不一样了,节目的制片,导演,摄影道具组的领导,演员,都围着金主欢聚一堂。
“不好意思,我去下卫生间。”
虽然被骂着不能喝酒很扫兴之类的话,但他从来没这样感谢自己的酒精过敏体质。借着出门放风的功夫,他悄悄靠在走廊里,借着紫色的镭射灯翻翻笔记。这种时候他就很羡慕会抽烟的人,可以在洗手台前点上一根,边抽烟边看手机,帅气又不失无奈,很像成年人。转念一想成年人如果都像屋里那个样子,那还是算了。
耳边砰的一声传来,把山本世界吓了一大跳。
“是我。”
即便这么暗的灯光下,也能看出佐藤大树的脸是红的。
“你出来没关系吗?”
“你这不是也出来了?”
佐藤大树没少喝酒,他半眯着眼睛,用手接水龙头里的水漱口。
“世界桑真狡猾。今晚两个人的酒,都被我一个人喝了。”
他出卫生间的门,直勾勾地朝山本世界走过去。佐藤大树的肩要窄上一圈,但他依旧站到山本世界面前,把山本世界逼到墙根。
“你和我做节目,开心吗?”
“我很开心。”
“实话吗?”
“当然,我没必要骗你。”
“那,你对我到底是什么感觉?”
“你为什么送我戒指?”
山本世界被问得一愣。他的嘴开开合合,也没说出什么来。
“你少用那些借口蒙混过关。我不信你不喜欢我。”
佐藤大树把手伸进他手链下,拇指轻贴住他鱼际的位置。
“我要听你的心跳。”
“你喝醉了....”
“我没有。”
佐藤大树没有喝醉,他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他又往前迈了一步,前脚掌落地不是很稳,差点倒在山本世界身上,但他打了几下晃又站定了。
“你敢说吗?你就看着我的眼睛,说你不喜欢我。”
“或者现在就吻我,你选一个吧。”
他们的鼻尖只剩下几厘米的距离。那对瞳仁克制着晕眩感和麻痹的肌电信号,正试图对焦到山本世界的眼睛。灯光的倒影似乎不再闪烁,他慢慢能够确认,自己的脸在佐藤大树脑海中逐渐清晰起来。山本世界的目光反而先开始逃避,他屏起呼吸,微小的信号在他头脑里冲撞爆炸,他的意识努力压抑着肌肉的冲动。
最后,还是佐藤大树先放弃了。
“行,是个爷们。”
他点点头,就再也没转回身来。
目送他消失在拐角,山本世界总算松了口气。他没喝酒,却感觉大脑像泡过酒精一样彻底宕机。不该趁人之危,他心想,大树会后悔的,这样对他的人生和事业都有影响。总之山本世界先找了借口,趁着激素劲儿把自己糊弄过去了。
今天毕竟是他们的局,山本世界踱了会步,还是硬着头皮打开包厢大门。
“我和世界桑都承蒙您的照顾....”
他在门内依旧笑着和金主们推杯换盏,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那份灿烂就像是多出来的半个人格。
VII半个
那是山本世界的外套,佐藤大树在他的行李里见过,一件黑色的棒球衫,背面是颗大大的心脏,被一道红色的闪电击穿。
模糊的画面里,木村慧人穿着那件外套,把头靠在他肩上。
他忘记是哪个队友刻意把视频传给他的,在大千秋乐的完结花絮前。项链还戴在他脖子上,共谱的乐曲萦绕在东蛋的上空,他在台上肆意奔跑,挥洒汗水,圆环沐浴了舞台每一寸镭射灯的光辉。现在他只想扯断,把所有东西扯断。佐藤大树的思绪早已经被泛滥的情感淹没,他看到山本世界拉起木村慧人的手腕往身后拉,他也紧紧拉住胸前皮质的挂绳。他用了很大的力气,花了很长时间,脖后和手指缝勒出深深的红印,他把挂绳越抓越死,在手心里拧转,放到嘴里撕咬,那根绳子就像绵延不断及的失落和妒忌,在他脑海里反复纠缠,任凭他如何也扯不断。
他暂时地放弃了,他松开手,嘴巴咬着挂绳,用舌头把戒指勾进口腔里。他舔着金属的味道,冰凉的,带一丝生涩的锈味,就像山本世界。佐藤大树突然发现自己赋予这枚戒指太多意义了,以至于他常觉得这枚戒指就是本人,山本世界送了他戒指,等同于把心也送给了他。但那颗心已经证明了自己,就在那天,早就离他而去了。
“不是看起来的这个样子。”木村慧人说。
“那天很多人一起出去,我们在门口等人,他帮我挡车....”
佐藤大树在绝望中干笑了两声,然后淡淡地摇了摇头。木村慧人的话在空中漫无目的地飘,纠结真假又有什么意义呢,可能,很可能一开始就是他脑补的一场独角戏。
“....但是,我希望是看起来的这样。”
木村慧人很认真地点点头,“我会努力让他喜欢我的。既然前辈已经放弃他,我也就没什么顾忌了。”
后场花絮是全网直播。佐藤大树和队友站成一排,把戒指从领口拿出来咬在嘴边,又取下来亲吻。木村慧人站在他身旁,两人露出相像的灿烂的笑容。
VIII像
“啊,慧人啊,是个跳舞的好苗子,也是做偶像的料,”山本世界换下汗浸的T恤,换上干爽的外套和卫衣,“和你们事务所说趁势宣传,他们就答应了,还帮忙安排了具体事宜和版权那些。视频数据也很好不是吗。”
佐藤大树没吭声,但公司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的,隔着两个区都震耳欲聋。他倚在门边皱着眉,拇指和食指轻轻揪起鼻根的皮肤,轻声催促他别再盯着新番预告出神了,明天两人都有工作,夜宵后不能回去太晚。
“啊,知道了。”
他包往背上一甩,步子也迈出去了,眼睛依旧黏在手机屏幕上。
“我说你啊,我们见面机会本来就不多,你一定要把短暂的相聚用来刷推吗?”
“下周不是还要拍杂志么。”
山本世界头也不抬地往前走,却能精准避开佐藤大树故意引他到面前的路灯杆。
“慧人....是个好孩子。”
“我当然知道。”
佐藤大树有些不爽是真的,但他确实也没个合适的身份叫他离慧人远些。更何况慧人真的是个好孩子。他轻轻吞进一小片嘴唇放在前牙咀嚼。
“其实....”
“嗯哼。”
山本世界在手机键盘上敲出对新番的期待,点了发送,马上退出推特去检查邮箱。他的视线哪怕在趋势上多停留一秒,就能明白佐藤大树究竟为什么欲言又止。
“很多粉丝说慧人....是我的二重身。”
“二重身?什么二重身。”
“就是形容慧人和我长得很像啦....”
“啊说到二重身,”山本世界终于放下手机,“你看过夏日重现吗?绝赞推荐。”
佐藤大树深吸了一口气,又决定不发作。
“....没有。”
“嘛,大概你也是不会看过的吧。”
“慧人肯定看过吧。”
山本世界好像总算察觉到哪里有点不对。“你今天....怎么一直提慧人?”
“而且他也确实看过。”
“行了别说了,住嘴。”
佐藤大树又开始揪鼻梁骨那块皮肤,“我不想再听到任何关于慧人的事。”
“不是你先提的....”
“我说了住嘴!”
佐藤大树忍不住大喊出来。他没多余精力再控制其他的肌肉,于是在原地站了一会。
“说真的,我怎么会喜欢你这么恶劣的人。如果不是工作,我真的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饭不吃了,你说得对,下周还有采访。早点回家吧。”
他几乎从嗓子缝里挤出这一句话,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IX离开
山本世界把原本定在下周的机票取消了。日本很好玩,有朋友,有舞蹈,有很多值得他留恋的东西。他的综述还在写,但是不再像之前那样忙碌了,跳舞的时间和了解的事也越来越多。比如关口曼迪其实一直知道佐藤大树的身份,比如盘下舞室的大佬是关口曼迪和小红帽的师傅,比如小红帽的名字是根据狮子起的,本人是个傲娇又可爱的小孩,比如小红帽虽然常打嘴炮,但其实很喜欢曼迪。
佐野玲於很纯情。他常常会羡慕,也对这样的羡慕一笑了之。
工作上的重担刚一卸下,山本世界整个人就放松了不少,同时他也发现,比赛前立下的flag全部没有实现,三点睡觉变成了三点半,健身卡拖着迟迟不去办,就连想看的电影和书都被油管视频占了先机。同样的,为了让他意识到自己还活着,他的大脑会整日空转,会把最难堪最心痛的记忆反复重现。他懂这是安逸状态下机体的自我保护机制,但他不想要这种机制,因为他已经数不清多少个晚上,闭上眼睛就会看见佐藤大树在梦里,没有狗血,没有惊吓,他只是不愿看那样平静的眼神每晚都来质问他,于是会主动从梦里醒来。为了能好好睡上一觉,他决定学坂田银时的做法,在门口的便利店买好了明早的便当和一提啤酒。很幸运的是,仅仅一口下肚,他就在十二点的时候睡得不省人事了。
「饭不吃了,早点回家吧。」
他知道佐藤大树为什么生气。对不起大树,对不起,慧人。即便是梦里,他也没有要解释的想法。
「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好。
....
「你爱我,你知道的。」
是吗,我不知道。
....
「我好冷,能抱抱我吗....」
应该是酒精的作用,今晚解锁了新的对话。
「我在你门口。」
他再次主动醒来。应该是醒得不够彻底,记得美国的朋友们说,飞了叶子以后会出现幻觉,会幻听,他觉得自己是酒精中毒了,才会真的不由自主地往门口走,敲门声也越来越近。
他打开门,一个不明生物突然冲进他怀里,手脚并用地捆在他身上像只考拉,混着化妆品和香水的味道,还有熟悉的洗衣液味。他也把幻觉紧紧搂在怀里。
“怎么了?”
山本世界的嘴小心翼翼地贴在他耳廓。
“怎么了?跟我说。”
“没有,就是累了,好想你。”
山本世界垂下眼,“没人跟着吧?”
“跟就跟吧,我不在乎。”
“这样哪里行,”山本世界拍拍他的背,“忙一天了吧,先去洗澡。”
“嗯,我知道,再抱一会。”
“....好。”
好轻,但也好重。他最近又累瘦了,下巴有点硌他的肩膀。山本世界感觉怀里的份量同时压在他心口上。
“你不是说....再也不要见我了吗?”
“但我还是想。”
佐藤大树缩在他的沙发里,被毛巾裹着,小小的一团。
“我以为我已经蒙好了一层壳,但是看到你和慧人的样子,刀背戳到壳上也是钝痛。”
“我想你,我爱你。就算我知道不可能了。”
“你喝酒了吗?”山本世界忍不住问。
“没有。”
佐藤大树微微叹了口气,“喝不喝酒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吗?”
“喝多少酒,真话也不会变成假话,冲动只是被放大而已。”
“但是你会想不清楚,”山本世界俯下身子躺到他边上,“会想不清楚,你究竟有多爱我,你究竟是不是爱我。”
他轻轻拍着佐藤大树的后背,“是因为我最初,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吗?是不是那时的光环,如今还没褪去?”
“我们刚刚认识半年不到而已,靠着偶像剧一般英雄救美的场景,共处的三天,几档节目几个饭局,你就爱上我了吗?你不了解我的生活。你不了解我的工作,我的生活习惯,我的梦想,我真正的样子。我也不了解你。”
山本世界抬起头看他,他们四目相对,“我可以说我喜欢你,我爱你。论感情的强烈程度早就足以称作爱,而性质却不好讲。我也不确定这感情能维持多久。我是个喜新厌旧的人。你知道我为什么能坚持跳舞吗?因为....”
“因为舞蹈反映的是心。”
“对啊,舞蹈反映的是心。因为我的心在变,所以舞蹈也在变。”
山本世界把手轻轻放到他脸上,“但是,对你不感兴趣的一天,那会是什么样子呢。光是想想,我就觉得难以接受。”
“不止是你我,不止是喜新厌旧的人,这是每个人都会面临的命题。人都是在不断变化和成长的,怎么能保证自己的心完全不变呢?既然如此,那么又如何保证,自己会爱着爱人一生以来的变化呢?”
“嗯....不如说,我完全没想过这些。”
佐藤大树从毛巾里伸出手来揉揉眼睛。
“你是高材生,你有聪明的头脑和美好的未来,就像你会思考这样高深的哲学问题。我不过戏子罢了,所谓的光环都是假的,我明白。所以我们不会有什么结果,也就不存在变和不变,哪怕对方的美好都是幻想出来的泡影也没所谓。”
“你说你也爱我,而我深知我是如何无可救药地爱你。”
他扒拉下身上的毛巾,坐直了看着山本世界的眼睛。
“所以,我要在最爱你的时候离开你。”
“我想让我记忆中的你,永远像我第一天,以及最后一天拥有你这样帅气。我也希望你记忆中的我,永远像今天,像此刻你对我的不舍和留恋一样,完美地,是你爱的佐藤大树。”
“我想用最美好,也最剧烈的痛,让我一辈子都能记住你,记住你曾带给我的一切。”
佐藤大树趴到山本世界身上去,把脸轻轻贴在他胸口,用耳朵和手掌感受没有干扰的,最源头的声音。
“我只知道我想要和你的永远。”
山本世界有点被说动了。他侧头看向窗外,本希望能看到昏黄的街灯之下,会有一只奋不顾身的飞蛾被玻璃罩子烤焦,然后又突然想起已经是深秋了,深秋不会再有这样的飞蛾。原来不知不觉地,日子都过到这时节了啊,他来时嫩绿的新芽已经落作来年的春泥,刚好一阵凉风卷起残叶来,破败的枯枝挂在行人深红色的围巾上。
佐藤大树的嘴角还有点沐浴露的香味。那阵风还没停,他收紧手臂把人搂进毛巾里。
X风
“你订的哪天机票?”
“下周一。”
“下周一?!那不就是三天以后吗。”
“是啊。”山本世界用小钢匙搅合着盘子里的布丁。
“说多少次了别玩弄食物,”佐藤大树嫌弃地制止他,“那怎么办,我要周一彩排的,没法去送你。”
“没关系啊,曼迪Reo他们会去,你安心忙你的吧。”
他们没再讲话。佐藤大树暗自思考了一会,拿起桌上的手机飞快打起字来,然后他抬起头说:“好了,工作我推掉了,我跟你回美国吧。”
“?....你说什么?”
“和你回美国度几天假啦,之前一直说想去的。现在美国也是冬天吧,大概有滑雪的地方,或者我想去夏威夷,能在海边也不错....”
山本世界无奈地笑笑,“这不是在日本都能做吗。”
“啊哦,那就请导游先生帮我安排其他的行程吧。”佐藤大树笑眯眯的,“请多多关照!”
“真拿你没办法....”
机舱里是黑的,大家在飞机上盖着毛毯补觉的时候,山本世界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发现佐藤大树在盯着窗外的闪电出神。
“一道一道的,好神奇....”
“这种日本也有啊。”
“但是从来没这么看过。”佐藤大树说,“我之前总觉得,移动是最无聊的事了,今天才发现风景也很多。”
山本世界拍拍他,“先睡吧,落地以后我们可以一直在路上。”
“啊....夕阳。”佐藤大树不由讲出声音来。
“汉堡是会吃腻的,但永远会喜欢太阳啊。”
他叼着脖子上的挂绳,把戒指衔在嘴里。
“我们这算是见证过一个轮回了吗?”
佐藤大树收到那枚戒指的时候,正是朝阳跃出海面,如今夕辉将要坠入山底。他们租了辆科迈罗,佐藤大树没开过左舵车,就靠着手感在空无一人的马路上飞驰,两边是绵延贫瘠的山,车子拐到一片空地上急停,卷起路边的碎石和黄沙。
“有些生命也不过就这一个轮回的时间。”
“但这个轮回始终沐浴在阳光下。”佐藤大树说,“如果一朵花只在春天盛开,那么他的一生都是春天。”
“多么美好啊。”
“我记得你会单手后翻吧,”山本世界指着远方的夕阳,“我突然有个好点子。”
“懂了....那我试试。”
佐藤大树听了他的话便坐起身来,顺着引擎盖跳上车棚。
“开始了哦——”
“稍等稍等,”山本世界开始调试相机,“....好了,那开始吧,3,2,1——”
于是,佐藤大树背对着沙地,在一米多高的铁皮上纵身一跃。他的身体弓成美丽的弧线,像一条跃出海面的银鱼,在山本世界眼前翻飞,绕着穿过他中心的夕阳,环抱着四射的夕阳的余晖。他毛衣上的丝线被光环绕着,给他镀上一层金边。
突然佐藤大树从车上跌落,他的脚踩进引擎盖的沟槽,一滑从车上滚了下去。山本世界冲上前去,把人稳稳地搂在怀里。
“没事吧,脚崴了吗?”
“没事没事。”佐藤大树拍拍身上的土,“快让我看看怎么样。”
“真不错!”他看着照片惊叹道。
“我们要不要在日落之前多拍几张?”
“好啊,你想怎么照?”
“那就还这样背着光吧,看不清脸,只能看见两个影子,这种朦胧的感觉也很好。”
....
“要做吗?”
“好啊。”佐藤大树麻利地翻下车去,被山本世界一把抓住了。
“不用了,就在这吧。”他把人捞回来,稳稳地架在挡风玻璃前。
“不....这样真的好吗,不去里面....”
“没关系,天都黑了,不会有人来的。”
“可是,还有....卫星诶....”
佐藤大树的毛衣差点被扯开来。山本世界笑得栽进他瘦小的怀里,发梢在他的白背心上一上一下的,蹭得他怪痒。
“哈?你在说什么....笨蛋。”
“但是!但是....这样我有点痛。这里很硬。”
他指指尾椎骨的部位,刚好卡到引擎盖的后缘。
山本世界把脱下的衣服垫到佐藤大树腰后,“这样就行了。”
他手抚过佐藤大树光溜溜的后背,开始亲吻他的脸颊和嘴唇。佐藤大树左手的无名指悄悄勾住脖子上的戒指。
星星在安静地看。
XI星星
山本世界手抚过佐藤大树的后背,亲吻他的脸颊和嘴唇。他在麦卡伦机场的候机大厅把人紧紧地搂在怀里。
“你确定你后面能找得到吗?”
“能啦,就算找不到你也进不去安检口不是吗。”
佐藤大树看看手机,“还有四十分钟就要登机了....”
“等到还有半小时再进去好不好?”
“你十分钟前就说要等到四十分钟啦。”
山本世界依然紧紧把他搂在怀里。
“好啦,你要不要把我松开?”佐藤大树在他耳边说,“还记得我们是怎么说的吗?”
“我当然记得....”
他把佐藤大树松开,发现两条泪痕早已经挂在他脸上了。山本世界又紧紧抓住他的手。
“别到了最后,你反而是那个不舍得....的人....”
佐藤大树尽量让自己不去看那双眼睛。每多看一眼,他的心就又要多颤抖一次。他安静地看着山本世界帮他拭去眼泪。
“我会像我说的一样,永远记住你,永远记住我爱你时的感觉....心动、欣喜也好,惊讶也好,悲伤、不舍、愧疚、痛也好,不论是什么,我深深记住这一切。”
“我记住我最爱的你的样子,也会记住最爱你的我的样子。”
“今后我们会拾起很多回忆,也会放下很多,但....你,佐藤大树留给我的东西,我此生会永远铭记。”
“世界桑,就让我做你只盛开一春的花吧。”
“大树....”
眼泪再次从他的脸颊滚落下来。他的话被哽咽扯散了,被山本世界的呼吸冲淡了,最终淹没在飞机引擎的轰鸣声里。
呼吸
山本世界正式在油管频道里宣布回国的时候,有很多粉丝在惋惜。
“又不是生离死别,以后还会再见面的,无论以何种形式。”他留在视频里的最后一句话是这样的。
是去追求更好的未来了呢,大家不必过于担忧。粉丝们互相劝慰着。
「我需要感谢一个人,」佐藤大树在舞台剧最佳新人的获奖感言里说道,「我感谢他带给我的鼓励,那是我人生中至关重要的一步,是一条未知的,却引领我走向内心光明的坦途....」
「而他是我一开始能走上这条道路的原因。」
山本世界再也没有回响,像一块垂直落入水面的石头,连点水花都没激起,留下的只是一串串泛滥的涟漪。
佐藤大树在半夜,会被幻觉中他的呼吸声痛醒。
多希望你就睡在我身边啊,又希望你不睡在我身边。
佐藤大树抱着吉他,在巨蛋的中心独自演唱一首双人曲,一束灯光把他围进狭长的圆锥体里。
他看见观众席里的灯牌被镀上一层白色,灰蒙蒙的,有漂浮在空气中的粉尘。
他的世界都是白色的。
「僕の心臓が
君に近付く度に
何か伝えたそうに
鼓動を強める
もし僕の恋がまたプロローグで
終わってしまった
としても構わない
君に恋した事を後悔しない
僕は長く長く君を想うだろうけど」
只是或许,我仍会思念你,很久很久。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