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中岛飒太走出咖啡店,店门的自动感应装置发出毫无感情的“谢谢惠顾”电子语音,手中刚买的冰美式在烈日的烘烤下已经迅速凝了一壁的水珠,冰块也摇摇晃晃,互相撞击着发出声响。
助理被自己派去休年假,司机被自己赶去早点下班接孩子。中岛飒太顶着墨镜辨明了方向,打算走几步回办公室当散心。
虽然是最繁华的商业中心,但工作日的下午来往人流终归不多,大多是提着公文包神色憔悴脚步匆忙的打工人。
中岛飒太低头避开刺眼的阳光,咬着吸管慢慢琢磨,今年新一轮的招聘要开出怎么样的条件才足够吸引力,薪资固然关键,工作时长和假期也很重要,年假加个5天?或者4天工作制更好......
“先生,游泳健身了解一下?”
思路被猛地打断,中岛飒太伸出手扶了扶墨镜,视线从地面一寸一寸上抬,一路擦过对方的脚尖、大腿、腰、手、手里的传单、胸,最后引入眼帘的是一张露出八颗白牙的笑脸。
待会回去出张通——
“你刚刚说什么?”中岛飒太引以为傲的量子级别大脑有些没转过来。
“先生!”小哥把一沓传单往他怀里一怼,“游泳健身要不要了解一下!”
2
木村慧人顶着帽子拖着行李箱回208楼总裁办公室销假的时候,就看见桌上等着中岛飒太签名的文件堆最顶端,累着一摞花花绿绿的传单。
“你该不会等我回来帮你分类文件紧急程度吧?这是让我这种比你大两天的前辈该做的事吗?”
慧人直觉气氛有点诡异,然而身为助理的责任心还是让他靠近了那堆文件山。
“这啥啊?”木村拿起来瞄一眼,只见裸着上半身的肌肉小哥在朝他比赞,露出一口白牙,眉头不自觉一跳,“游泳健身?”
他自小和中岛飒太玩得好,说话没什么弯弯绕绕,凭借多年对他的了解迅速判断出是一堆废纸:“我给你丢了啊。”
“等等!”在270°落地窗前俯瞰中目黑豪奢景色的中岛飒太连忙喊停,“至少留一张!”
“怎么了?”慧人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照做,拿起一张后直接把剩下的放进碎纸机。“你想来这儿办卡?”
他把那张仅剩的传单翻来覆去看了三遍,最后目光停留在那个裸男的名字上,教练八木勇征。
不认识,但总不会是因为这个小教练。
“世界哥家的专业健身器材不香吗?还有大树哥亲自指导。”
中岛飒太沉默。
“所以你真的想来这办卡?”
木村慧人大惊失色。
3
木村慧人站在商务大堂,摘了墨镜拿镜腿点着大厦公司的楼层分布表。中岛飒太隐形没戴对度数,放眼望去字都糊成了哑铃片,直接问道:
“怎么样,是不是8楼?”
“141亿。”
“啊?”中岛飒太一脸茫然。
“我是说如果你想收购这座大厦和里面的所有企业,141亿就够了,不用去办卡。”木村慧人一脸正色。
“我真的只是想去健身,慧人先生。”中岛飒太双手举高诚恳投降,再次强调,“我觉得偶尔举举铁也挺不错的。”
木村慧人一脸你不要演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好几遍,最后发现对面这人不是说笑,只好无奈收起墨镜,率先按下电梯:“走吧,数原肌肉力量健身房,8楼802单元。”说着把一个盒子抛进飒太怀里:
“框镜和con都有,自己挑吧。”
“你是不是不想帮我拿了才塞给我的。”中岛飒太一语道破。
这家健身房不难找,一出电梯就是,老板相当阔绰地包了半层,隔着一溜干净到透明的玻璃墙,三五七个俊男美女在挥汗如雨。
木村慧人再三确认过自己的刘海没翘衣领没歪,把镜子放回上衣内袋,才昂首阔步推开玻璃门。
前台坐着一个中年男人,更确切的说法应该是歪着一个中年男人,在翻看着什么东西。
“我猜他今年51。”木村慧人打赌。
“我猜41,”中岛飒太边走边换上框镜,衣角带风,“接下来一星期的早餐。”
男人眼睛都没有往门口瞄一眼,却早已听见动静起身迎接,“早上好,欢迎光临。”视线飞快扫过二人,从架上取下介绍册熟练翻到某页摊开,“敝姓数原,是这里的老板。”
“二位第一次来,是了解套餐还是办卡呢?”
慧人心里大呼高手,但是表面上波澜不惊,拿出谈拢二十亿政府项目的成熟稳重,拨拨刘海前踏一步,沉声道:“就......随便看看。”
“随便看看,”数原老板很给面子复读一遍,说着就把中岛飒太一直盯着的那页不动声色地轻飘飘翻走,“当然没问题。”
“二位平时......坐办公室坐久了,有没有觉得脖子、腰不舒服的?"数原把他俩引到会客区稍坐,拿过两个杯子,不紧不慢给他们倒茶,“或者早上起床眼前会发黑?”
“好多年轻人因为这个来我们这儿......我们还把课程重新编排了一遍,啊,”数原老板突然截口不谈,只做了个请的手势,“试试看?我家的茶和外面不一样的。”
中岛飒太摸着白瓷杯壁,沉吟着正要开口,就被一声脆生生的早安打断:“龙友哥,我来啦!”
二人回头朝声音来源望去,只见一个年轻人穿得松松垮垮,上身长袖过腕,下身两条腿白生生敞在空气里,背了个双肩包,熟稔地朝数原打招呼。面对两道打量过来的目光,心知自己打搅了谈话,有些不好意思地缩缩脖子,算是致歉。
“早!今天也拜托你啦。”
数原龙友并不见怪,朝他高高挥手,让他去忙。
木村慧人轻咳一声,那人他见过两次,一次是飒太办公桌上的裸男传单,一次是刚才老板翻开的企业介绍册。
八木勇征,好像是这个名字。
“那是来我这里打工的大学生,叫八木。”老板见二人注意力还没肯转回来,适时补上介绍,“是个好孩子啊。”
“你刚才说的那个课程,就是他来教?”中岛飒太问道。
“不不不,”数原似笑非笑,“他开私教课,量身定制课程,不过......”
中岛飒太挣扎了一下,还是上钩:“不过什么?”
数原龙友托腮大笑:“他课表排满了。”
4
“给。”又是所有社会人都讨厌的星期一,木村慧人一路穿过低声交谈的职员、默默吐纸的打印机、滋滋作响的咖啡机,推开总裁办大门,面无表情递上一份文件。
中岛飒太嚼着早上刚从CAYESTLLAR酒店顶层私厨送来的巧克力可丽饼,在一堆报表数据里见缝插针抬头看他,眼睛瞪得大大的:“@¥#%¥?”
“你的私教报名费、劝健身房客户退课的10倍学费,给数原老板的补偿,还有,”木村慧人撑着桌子俯视他,语气奶凶,“我这个月帮你跑腿找人的补贴和奖金!”
中岛飒太把最后一口食物咽下,二话不说抢过慧人手里文件签下一连串大名塞回他手里,同时拨通财务内线:“辛苦了,待会儿木村总助拿下来的款项,全部今天安排发放。”
木村总助表示这理所应当。
中岛飒太擦干净手,重新研究起案上的数据,却发现慧人还没动,好奇道:“还有事?”
慧人叹了口气,把另外一份文件递给他看:“浪配集团的主席发来了一份合作计划,简单来说,是双方合作,组建一支男团进军娱乐圈。”
“浪配?”
“嗯。”
“男团?”
“对。”
“娱乐圈?”
“是。”
中岛飒太好生不解,接过文件直言不讳,“他们暗地里的军火生意做腻了想换换口味吗?”
“军火、博彩、债券、新能源、烟草,连一些日用快消都有涉猎......”飒太脑子里过了一遍他们的商业版图,“权和利都是他们囊中之物,所以是......”
“想要名。”慧人迅速跟上。
话音刚落,房间突然被一阵沉默包围,窗边挂着的银质风铃叮咚作响,二人对视一眼,木村慧人眉头微皱,沉吟道:“那为什么偏要找我们?芬达虽说是互联网新起之秀,但无论是资源还是人脉,我们可比不上其他行家。”
中岛飒太低头快速扫过几页文件,随口应道:“或许因为我们有钱呢。”
木村慧人微微摇头,掏出镜子把被吹乱刘海捋顺,“浪配可不是缺钱的主。”
“唔......倒也是......啊,”他翻纸的指尖一顿,抬头朝慧人勾起唇角,笑得像叼回飞盘的小狗,“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
“知道你再不下去财务部就要下班了。”中岛飒太笑而不答,端起最后一口咖啡,开口送客。
“有没有一种可能,”慧人抄起资料,赏他一个漂亮白眼和后脑勺,衣角飞扬,“现在才早上10:38。”
“他们要是有人来别约周三,”飒太拔高声量,“数原先生说那天晚上帮我排了课。”
5
两天后的下午四点,浪配的拜访来得顺理成章,青山副主席单枪匹马地坐进了芬达总部大楼的会议室。
中岛飒太拿着文件推开会议室大门之前还和慧人挤眉弄眼:
说好别约周三呢?而且还是下午。
木村慧人耸耸肩膀,表示爱莫能助:青山先生把你行程都查干净了,说你今天下午四点最闲。
中岛飒太在门前立定,握着门把的手紧了松松了紧,难得有些头痛:“这个会一小时之内开完不难,但是很难说结束之后他会不会拉我去唱K。”
“那要不我帮你们约一下我常去的练舞室?”木村慧人佯装要掏手机。
“等我练成8块腹肌那天就去。”中岛飒太瞪他。
说罢他也叹气,活动一下僵硬的肩颈,闭眼深吸一口气整顿精神。慧人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也不再打趣,只上前半步,悄悄握紧把手。
几道清浅呼吸声过后,中岛飒太睁开眼睛,眸中一片清亮。慧人和他对视片刻,微微顿首,为他推开大门。
青山陆一身浅灰色休闲西装端坐长会议桌一侧,左手边是没喝完的咖啡,右手边是薄薄一沓资料。见二人进来,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中岛飒太先声夺人:
“陆先生!之前您的写真集我看完了!真的太帅了!”
“正想着什么时候去叨扰,您就来了,有失远迎,好生抱歉。”
中岛飒太话又多又密,青山陆被他闹得有些反应不过来,只听到自己写真集云云,当下眨眨眼睛问道:“你看完啦?”
“对呀!”中岛飒太十二万分肯定,“肌肉好迷人,什么时候出第二本?”
“哈哈哈哈,那得看用什么名头了。”青山陆坦言,“上次是机缘巧合,借了集团拓展的东风。”
中岛飒太赶时间,也不绕圈子:“您快请坐,那浪配这次,是打算怎么合作?”
“之前发过来的计划书你们看了吧?”青山陆不坐反站,走到飒太身边拍拍他肩膀,“上面有的我不重复了,我今天是过来和你敲定细节的。”
“你们出人和钱,我们出流量,是这个意思吧。”
“不错,”青山陆示意慧人把白板拉过来,拔开笔帽刷刷画下横纵两坐标,边说边写,“我猜你有些东西一定很关注,我们可以谈谈。”
闻言,中岛飒太并不接腔,只把白板稍稍拉远了些。
青山陆正移动的笔尖便瞬间离了落脚点。
空气有些安静,好像蔓延起火光,又好像没有。
最终是青山陆轻笑一声,看向中岛飒太,等待一个下文。
中岛飒太笑的时候像一只毛茸茸的小动物,不笑的时候面容就显得有些冷,眉峰锐利,眼神清澈,青山陆只见他攒了攒眉头,一脸求知若渴,也不知道是不是装出来的。
中岛飒太歪头看着他:“你们不是不想找手握大量资源的行家合作,只是一来娱乐圈巨头林立,一年下来节目、影视资源、场地基本都处于垄断状态,纵使浪配手笔再大,也不会碰这等钉子。”
“二来......恕我直言,贵集团恐怕也不想继续和老头子们打交道了吧?”中岛飒太手指轻击桌面,只见青山陆眉目舒展,示意他继续。
“新的男团,你们是想面向年轻人吧?如果是年轻人的话,主阵地就不在电视节目了。”
“我们的用户群,刚好就是浪配想要的人群吧?”中岛飒太不紧不慢地说完,最后往椅背一靠,开门见山,“让用户们帮你们造星,我答应的理由是?”
青山陆把笔扔回笔槽,清脆的声音在偌大的会议室里显得震耳欲聋,他拉开椅子,挪到飒太身边坐下:
“这是第二步,至于第一步,我们想搞个比赛。”
“比赛?”
“对于你们来说,用户,就是钱不是吗?有了人,剩下的转化闭环不都是你们说了算吗?”青山陆把咖啡吸到见底,“我们不但出男团的人,还帮你翻一番用户,不是好事吗?”
“至于合作的细节,你想怎么样都可以。”青山陆坐直了身子,神色认真,“想制定选人的标准、想从发行中抽利、想拿一两个出道名额、想抽商务......飒太,都不是问题。”
“浪配集团不惜做到这份儿上?”中岛飒太消化着他这番话的意义之重,在商言商,这件事情他看不出吸引力到底在哪里。
“嗯,”青山陆点头,露出一个几不可察的笑容,“浪配浮沉黑道多年......前家主留下过一个道理。笔借我一下......”
青山陆随手抽了张纸,接过飒太手中的长刀研,缓慢而有力地写下两行字:
利己者无利,利他者长足。
“最近的日子,无论是谁都不太好过吧?一臂开外的社交距离、看得见的隔板、没有欢呼的演唱会......”
“我们浪配,是为了爱、梦想,和人们的幸福和笑容,来做这个项目的。”
青山陆坚定道。
6
果然不出中岛社长所料,和青山陆的会用了50分钟不到就结束了,但是青山陆到现在还没有打道回府,很大一部分原因要归咎于自己多说了一句“回头细聊”。
青山陆当场一击掌,眼睛亮得惊人,像看见骨头的狗:“不用回头!今晚就聊完它!”说着就招呼慧人去取车。
“别别,陆先——”中岛飒太一脸惊慌,连声音都在发颤。
“走走走今天我们别约唱K了,我新找到了一家健身房!现在就带你去玩玩!”
“不是,那个我今天——”
“唉......”青山陆拽他的手松了力道,“飒太不想和我去吗?”
“不是,”中岛飒太百口莫辩,败下阵来指天为誓,“绝对不是。”
败下阵来的后果就是一路被硬塞进车门、拉过灯红酒绿的娱乐商业街、浑浑噩噩地走进大厦电梯,去往一个挥汗如雨充斥肌肉男汗臭味的狭仄空间。
木村慧人一路随行,本来抱着手机疯狂打字一路傻笑,中岛飒太不用看都知道这小子和谁通风报信打情骂俏。直到走进电梯,慧人才收起手机,往四下打量之后,小小地“哎”了一声,下一秒就开始狂拽飒太的袖子让他回神。
“喂!喂飒太,你看看这是哪里。”
中岛飒太阖眼靠墙生无可恋:“电梯。”
电梯适时发出“8层”的电子音,青山陆兴致高昂,一手抓起一个,大踏步走出电梯,轻车熟路把他俩夹到偌大的玻璃门前:
“到啦!数原肌肉力量健身房!”
7
青山陆兴高采烈。
木村慧人掩嘴偷笑。
中岛飒太目瞪口呆若木鸡。
中岛飒太:
天下竟有如此巧的事情?
8
“所以陆哥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木村慧人打破沉默刺探军情,错身让过离开的黑衣客人,挽上飒太跟青山陆进门。
“那天我去喝酒,隔壁桌有个这么高——”青山陆把手举过头顶,手舞足蹈跟他比划,“的小哥喝高了,叽里咕噜地在打电话。”
“应该是叫朋友过来接他,我也不知道对面怎么听懂的。总之他走的时候差点摔跤,我眼疾手快扶了一把,他朋友一手揽过他一手就非常客气地给我递名片。”
“这能是朋友?”中岛飒太抓错重点。
木村慧人努力让话题驶向正轨,“啊,所以这个朋友就是......”
“哟!中岛先生、木村先生,啊青山先生也在呀。”
一道低醇的声音从远及近传来,听起来非常开心的模样,正是数原老板。
“嗯,就是他。”青山陆点头。
9
平心而论,他们三个的打扮看起来和整个健身房格格不入,清一色的西装+皮鞋,慧人飒太二人身上胡里花哨的饰品更加多得出奇。
青山陆来过几次,还没等他开口,数原龙友已经把他柜子的钥匙取来。青山陆正想接过,数原龙友却“咦”地缩手:
“你们......一块儿的?”
还没等青山陆反应过来,数原龙友挤到他和飒太中间,隔开了双方视线,一把揽上青山陆肩膀,把他调了个方向,摸着胡子不失遗憾道:“今天新到了两台机械,还没找人开光,本来想留给您测评,看来今天没这机会了。”
青山陆兴致勃勃两眼放光:“真的?”
数原龙友把他往另一个方向领,语气里的十二万分笃定把那丝哄骗藏得严严实实:“真啊!不等您等谁呢。”
慧人和飒太一脸空白地看着他俩离开,好半天才开始低低欢呼击掌庆贺。慧人抬腕看表,把一把钥匙交给中岛飒太。
中岛飒太:?
“这是数原先生刚刚塞给我的,我猜应该是你的储物架钥匙。”
“而现在离你的私教课开课还有2分16秒。”
木村慧人庄严宣告。
10
八木勇征周三的课表不算太满,但却是顶级麻烦。
早八不算什么,只是上午就这一节课,空了两个小时,中午跑一趟阶梯教室,下午又空两个小时,之后又来一节云里雾里的理论课,直到下午五点,这一天的校园生活才算结束。
他其实不太懂大学生活要做什么,邻桌的同学拿着ipad打字如飞,听得津津有味。他却只觉得授业恩师讲的科学与自然还不如猜今天饭堂有什么菜有吸引力。
课堂上书是不必要的,笔好像也不太必要,本来他每天出门之前总要对着清单收拾一遍。每次他把包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再一样一样捡回去,本以为万无一失,但是永远有一两条漏网之鱼。
唯一没被落下过的是他见缝插针健身往包里装的两个哑铃片。
结识数原龙友是一次充满汗水的记忆,他自己一个人把足球踢进了旁边的棒球场,不偏不倚砸在了数原背上,本以为要挨好一通骂。谁知数原只弯腰把球捡起来,隔着围栏抛给了他。
“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一个人踢球?”他趴在栏杆上问。
后来数原吃饭的时候总爱捎上他一个,第一次给他斟酒的时候自己已经喝得醉眼朦胧,还不忘问上一句:“多大了?能喝酒没?”
没被叫去同学聚会的八木勇征便一句句地答:
20了。
刚过生日。
能喝的,龙友哥。
那天数原龙友喝到不省人事,被一个高大漂亮的男人捞走前,还口齿清晰地告诉他:要是想实习,可以试试来健身房。
数原龙友自己作风散漫,对下属管理更是散漫,当八木勇征拿着修改了800遍的简历推开健身房大门的时候,数原龙友就把一沓传单塞他怀里:
“早,勇征,你去附近人多的路口,把这堆传单发完之后来找我,不用说什么台词,要是实在尴尬,就说‘游泳健身了解一下’。”
“游泳健身了解一下?”信息量有点多,他好像需要一点时间处理,下意识复述。
“Perfect,”数原龙友打了个响指,把他像风车一样掉了个向,“去吧,记得要笑。”
一来可能是自己拿出了12万分干劲要报答龙友哥,二来可能确实也有几分天赋,干了不久之后,数原龙友就来问他,想不想自己开班当私教?
八木勇征当场就点了头。
后来不知怎的,报名的人越来越多,“数原健身房那个八木教练”,名声也渐渐流传开来。
学生多了,但是八木勇征的时间没有变多,周三依然是排得稀稀拉拉的课,而且他总向数原龙友请缨,说想去发发传单。数原也随得他去,只是传单更新迭代快得很,等八木勇征留意到的时候,上面早就印上了他的模样和姓名。
那天他刚往路口一站,就收到教授的邮件,说他这次作业再不交的话直接学分为0。他连忙找了个看起来面目和善的年轻人,虽然好像在低头深思什么但学分要紧真的不好意思了。按照数原龙友教导,笑出八颗白牙把对方拦住。
但这位年轻人神色一片茫然,一副没反应过来的模样,他手里没喝完的咖啡衬得他手指白皙,弯起的弧度凌厉又好看。只见他两只漆黑明亮的眼睛眨了几眨,才蹦出一句,“你刚才说什么?”
八木勇征不知道怎么和他解释,只好把一堆传单往对方怀里一怼,又把台词复读一遍,之后风一样离开现场。
八木勇征的作业是交上了,但是别的什么好像落下了。
11
今天是周三。
日历、台历、手机、课表,无一不在向八木勇征确认今天是周三。
上周末他又去蹭了数原龙友一顿烤肉,被各种肉片铺满的烤炉和明亮的炭火烘得他脑门出了一层薄汗。数原龙友翻弄着半熟的横膈膜,漫不经心开口:“之前有个报名的学生突然说要退课,我就帮你安排了另一位客人,暂定下周三就来。”
八木勇征捧着分餐碟等他把烤好的肉夹上来,“另一位?”
“嗯,”数原龙友挥手示意他坐,似笑非笑斜乜他一眼,“就是那天人家走了之后,你还问我有没有报名那位,姓中岛的客人。”
“你之前可不打听这些啊勇征。”
接下来的时间过得异常漫长,漫长到那段烤肉吃完了,日子还没有到周三。
今天八木勇征晨跑完毕,沿着林荫小道走回教学楼,第一次听见草丛里传来阵阵窸窣虫鸣声。阳光透过翠绿的树叶洒落,漏了一地的摇曳光斑。
真是好天气。他心想。
黑板上的符号他依然看不懂多少,但是今天阶梯教室里同排的男生没有再抖脚,饭堂大叔给他递饭的时候好像笑了一下。离开学校的时候,他被门卫叫住,说上个月雨季时自己丢的那把伞找到了。
门卫把伞递给他,还是上个月的样子,只是落了点灰尘。八木勇征本来也没想过能找回来,毕竟那把伞平平无奇,非常常见的黑白格子纹样——
跟现在喘着气站在门口的、对着门牌找地方的、自己周三晚上学生的,身上那件西装一模一样。
来人非常不好意思地和他打招呼,显然是一路小跑过来的,气息还未匀定。八木勇征也不知道说什么,往日的私教课是怎么开场来着?先笑先鞠躬?还是要自我介绍?
还是中岛飒太自己给自己搭台,说第一次来不太熟悉,晚了一点云云。他走近两步,能看清对方额发被顶灯打下来的一片阴影,向他微微躬身:
”你好,我是中岛飒太,请多多指教了。”
八木勇征这才反应过来,忙报上家门:“我叫八木勇征......请多指教......”
中岛飒太忍俊不禁,打趣道:“八木先生,怎么你比我还紧张?”说着不待他回答,又把话题扯回对方熟悉的领域,当下朝他扯了扯衣襟,略带些赧然:
“是我该道歉才是,今天来得有点......匆忙,没带合适的衣服过来。”
八木勇征闻言,便移了心思去看他打扮,黑白粗格子西装,黑色的皮质领绳上串了枚自己说不出名字的蓝色宝石,黑色西裤尖头皮鞋,怎么看都不是来健身的画风,反而更像是从哪个高定秀场走下来的模特。
不过八木勇征摇摇头,像是为了宽慰他,绽开了一个巨大的笑容:“没关系!”他撩起衣服下摆,腹部清晰可见的肌肉线条瞬间暴露在光线中。
“穿什么都能练的,别担心这个!我们开始吧!”
12
一个多月过去,中岛飒太终于明白八木勇征当私教能从籍籍无名到档期排满,并非没有原因。
课程安排几乎由八木教练来量身制定,从体能到机械,一个小时里把你安排得明明白白。中岛飒太记得第一次被安排做3组仰卧起坐的时候,虽然上学的时候踢过几年足球自诩体能不错,但是创立公司之后久坐已成常态,确实有些吃不消,想着稍稍偷个懒,就听见背后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中岛先生,还有3个哦。”
中岛飒太吓得一个激灵,扭头一看只见八木勇征笑吟吟地掐着秒表,抱着膝头蹲在一旁帮他计数。
“你,你一直在这儿?”
“对啊。”八木勇征点头,“刚开始一个人很难坚持的吧?所以我和你一起啊。”
中岛飒太朝他笑笑,很快发现自己笑不出来,僵硬着重新找到自己的腰,咬着牙做完最后三个。
“太棒了!”小教练非常给面子地开始鼓掌,“那这就完成啦,中岛先生,那这个算热身,我们继续。”
“这算热身???”中岛飒太瞪大双眼。
总的来说,中岛飒太的私教课上得颇为顺心。
——忽略每周上课如上刑的话。
八木教练把每节课的时间规划精确到秒,就算中岛飒太撑着腿说不行的时候,他也只会一本正经地解释:“飒太的身体素质其实很好,这些对你的身体来说不算什么,只是你太久没有和身体交流了,它有些忘记你。”
“这些只是让飒太更好地掌握自己的身体,保持健康。”说完碰碰双拳给他打气,笑容灿烂得晃眼,“飒太!最后一组了!加油!”
就是这个笑容把中岛飒太堵得连槽都吐不出来——
教练有什么错呢,教练只是想我身体好而已。
每周在中岛飒太拖着浑是酸痛的双手双脚回家的路上,总会收到八木勇征发来的短信,教他如何放松肌肉、如何注意饮食,入夜几点之后不要再进食......末尾总爱加上一个西兰花的emoji。
第一次收到信息尚属意外,但第二次则不得不令人留神,可第三次依然雷打不动地收到,就不由得令人开始心生期待。
中岛飒太后来和他交换ins账户的时候,看见他简介也带了不少西兰花,移动手指点下关注按钮,笑着开口:
“关注你咯,西兰花先生。”
本以为一句有心无心的打趣话语,听者笑笑就算揭过去了。谁知他的小教练闻言瞬间从耳根红到脖子,在你我它之间转换了好几次都没能决定主语,只慌乱地拨着额发断断续续组织语言,最后声音软软地朝他说了声谢谢。
这让中岛飒太莫名心情大好,连带着肌肉的酸痛都减少了几分。
当夜东京夜晚的街道在车窗外流逝,中岛飒太倚在窗沿打字,手机屏幕把他脸庞映得蓝荧荧的,直到一条备注“西兰花先生”的LINE信息跳出来,他算够打字的时间,把刚才就编辑好的回复发送出去,才心满意足按灭屏幕,闭眼小憩。
虽说上刑是真的上刑,但有效是真的有效,有次下课回家倒头就睡,第二天睡到6点自然醒,骑5公里自行车回公司开会,把推门进来的慧人吓了一大跳:
“你昨晚睡公司的?”
“没啊。”
“这么早?”木村慧人半信半疑。
“如果我说......”中岛飒太斟酌着措辞,“我是今天6点钟自然醒的......你会信吗?”
“会。”木村慧人斩钉截铁摇头,“我这就问问八木教练对你做了什么。”
中岛飒太咳嗽一声,埋头整理文件,声音低了下去:“勇征能做什么?逼我跑跳甩绳激活肌肉群。”
木村慧人“哟”了一声,眉毛高高扬起,一脸看好戏的模样,“什么?你叫他什么?”
“勇征啊(yuseikun)。”
“啧啧啧,”慧人咋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中岛飒太倒也不慌,停下手上动作,似笑非笑地看回去:“怎么了?有问题?”
“有一个。”
“什么?”
“你既然想追人家,”木村慧人慢条斯理把包放下,按了两泵酒精凝胶搓手,等挥发得差不多了,才续道: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在健身房办公呢?中岛社长。”
13
不知不觉三个月过去,东京的大小商铺最是敏锐,最后一声蝉鸣还没落下之时,已经悄然换了货架,大大小小的时令商品已经上市,往来的丽人们讨论着哪家的桂花唇蜜更香,哪家的柿子茶更甜。
中岛飒太一早起来,空气中尚有一丝雾没被晨曦晒干,但窗外的枝叶已经染上点点黄色。他抓了抓头发,趿着拖鞋摸进厨房,浪配送来的咖啡机正好被用来剪彩。冰箱上贴着一张西兰花样式的便笺,写满了八木勇征给他的食谱,哪些多脂肪、哪些多蛋白质、哪些多碳水......
按照他小教练的理论,没有哪一种食物是有错的,有错的只是不懂怎么吃的人。
说这话时的勇征正在和他打视频电话,头发湿哒哒刚洗完澡的样子,拿了一颗卷心菜在生啃,一边嚼一边说话,把100g某种食物含多少千焦记得清清楚楚。
中岛飒太脑子再好,也有些跟不上,让他写下来给自己。
谁知八木勇征一瞬间安静下来,挠挠头十分苦恼的模样,好半天才支支吾吾开口:“哎呀,我......我好多平假名不会拼......”
中岛飒太心里默默记下,让他等等,自己去书桌找来便笺和笔。那沓便笺是他那天逛公园的时候买的,十块钱三沓,颜色清新甜美,图案都是各色蔬果,显然是哄小孩的东西。被孩子们青睐的草莓、香蕉、橙子之类的图案基本都卖完了,只剩下一堆西兰花无人问津。中岛飒太也不知道怎么就鬼迷心窍,当场就掏钱把剩下的买回家。
勇征一边说,他就一边记,最后电话那头的人把他两个星期的菜谱安排得明明白白,最后还不忘叮嘱:“飒太!记得要多睡觉,好好休息才是关键!”
中岛飒太按着今天的食谱,在冰箱里翻找食材。鸡胸肉撕碎、孢子甘蓝番茄切片、鸡蛋煮熟切瓣......混在一起后浇上醋汁,撒上提味的香草,就算搞定一顿。
他抱着沙拉碗坐下,习惯性打开邮箱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自己处理的紧急事务,刚点亮屏幕,就看见“数原肌肉力量健身房”的收信通知弹了出来。中岛飒太心头漏跳一秒,手指动得比脑子快,瞬间就滑反了方向清除通知。等他手忙脚乱重新打开邮箱,才发现是一封用户调研问卷。
开头写了几句寒暄,正式又不失俏皮,一看就是数原老板的手笔,中岛飒太不由失笑,左手叉起一块鸡胸肉放进嘴里,右手滑着屏幕,把一道道问题选完。
最后一道题毫不意外的是让他写锻炼成果和意见,中岛飒太本来想空着,谁知问题下方还写了一行小字:不想回答的话,至少点开听听我们的心意吧。后面还加了一个小小的爱心表情。
饶是中岛飒太见惯大风大浪,也有一瞬想挖这位数原老板回芬达当市场总监。
他移动手指,认命般点开嵌在问题下的那条音频,八木勇征的声音一瞬间跳了出来,把偌大一个客厅塞得满满当当,连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都被声音洗刷得温暖。
他声音听起来像牡丹饼中的红豆泥馅,甜甜糯糯的,背景偶尔有车声和水流声响起,真实而又生动,他说得简短,没说几句就开始不好意思地笑,中岛飒太几乎能想象他那露出八颗白牙的傻样。
20秒语音转瞬即逝,随着勇征一句撒娇般的谢谢啦作为收尾,播放条也走到结束,暂停键重新变回三角符号。
中岛飒太攥着手机有些叹气。
窗外的雾气渐渐散了,日光不打招呼地倾泻了一地,怀里那碗沙拉连酱汁都显得晶莹透亮。室内一夜的冷意,在这场光与热的较量中败下阵来,渐渐消弭在光影明灭之处。
中岛飒太放下碗,走到窗边,伸出五指。秋日耀眼的晨曦给手指镀上一圈金边,他脑子里能记得请上周商务谈判时,6小时会议里,双方说的每一个论点。但是他有些惊恐地发现,刚才这段短短20秒的语音他不得不从头再听一遍——
只因刚才他分神分得厉害,根本没听清他的小教练到底说了什么。
他认栽。
14
木村慧人把总裁办的窗帘关了个严严实实。
中岛飒太迫不及待,刚把最后一点外界视线遮上,就解开束得规规矩矩的皮带和衬衣纽扣。
木村慧人稍微看了一眼就嫌弃地挪开视线,“你这叫腹肌?”说着掀起自己衣服给他看那轮廓清晰的六块肌肉,“这才叫腹肌好吗。”
中岛飒太不以为意,拍拍腰腹:“腹肌不重要,我觉得最近确实精神好了不少。”
慧人把衣服放下穿好,走到他的衣帽间整理仪容,对着镜子转了好几圈才应道:“行啊,那你下次跟我去练舞好了。”
“下次一定。”中岛飒太回绝得干脆,看慧人真的对自己的锻炼成果毫无兴趣,装模做样叹息他不识好歹,整理好衣物,便把窗帘重新拉开。
只是木村慧人和他从小玩到大,心知事出有妖,当下也不避讳,直入主题:“你想怎样?”
中岛飒太歪头托腮,若有所思的模样:“我想请他吃顿饭,不过分吧?”
于是这周六八木勇征在家看完了最新一卷连载,乱七八糟戴了顶帽子打算去附近便利店买点吃的,刚一下楼,就看见飒太骑着辆自行车,穿了件卡其色长风衣,鼻梁上架了一副细金边眼睛,在马路对面朝他挥手。
他看看左看看右,周围分明空无一人,他瞪大双眼,指指自己鼻尖,脸上一片茫然。
飒太被他动作逗得忍俊不禁,高声喊他:“勇征,这里!”
八木勇征便也拔高嗓子喊他:“飒——太——”他把手围在嘴巴两边,喊得放肆,“你怎么来啦——”
中岛飒太嘴唇动了动,好像说了句什么,可惜被傍晚的熏风吹散。
今晚的风似乎是金黄色的,连缀着天边点染的晚霞,像游鱼一般,灵活地撩拨起衣角和难以言喻的情绪,最后潜入远处的街角。
八木勇征看着他翻身下车,卡其色的衣摆甩起好看的弧度,背后是街巷林立中漏出一线清澈透明的天。耳边还能听见他熟稔地喊着自己名字推车走近,亲切而真挚,像上辈子就认识的朋友那样。
他不由迈开双腿,迎了上去。
中岛飒太在他面前站定,把立架支起,勇征低头扫了一眼自行车,又重新看进他眼睛,语调中难掩兴奋:“飒太,你怎么来啦?”
“来找你吃饭。”中岛飒太浑然不觉自己把顺序弄反,“你有空吗?”
八木勇征闻言,下意识摸摸肚子,还没等他组织好语言回答,一声“咕”就恰到好处地响起。
中岛飒太咬住下唇忍住没笑出声,眉眼弯弯示意他上车。谁知勇征摸摸口袋,小小地“哎”了一声,说着就把口袋内衬翻了出来,果然空空如也。
他挠挠脸挠挠头,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地抬起脸来,不意撞进一片注视着他的目光之中。飒太眨眨眼睛,哼出一个上扬的鼻音试图弄明白怎么回事,勇征朝他咧了个不好意思的笑脸:
“飒太......我好像没带钱包......你等我一下......”
“哎等等,”飒太伸手拽住他衣袖,“不用带钱包,你信我。”
中岛社长向来做事周全,骑车过来之前,早就预订了三家不同格调的餐厅,有海滨沙滩的清凉夜景,有银座顶层把城市繁华尽收眼底的一览无余,也有丛林环绕的造景森林。
他深吸一口气,把三个地点在心里又过了一遍,庄严而郑重开口:“勇征,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烤肉!”
八木勇征想都没有多想,答案脱口而出,天才般地楔进了飒太两句话之间的气口中,把他剩下的话堵了个严严实实。
中岛飒太的舌头突然像打了结一样,对方眼睛亮晶晶的,迎着余晖折射出一片淡淡的琥珀色,像晶莹粘稠的蜂蜜。对上这样的眼睛,再多的餐厅备选都只好化为乌有,被中岛飒太咽进肚子里。
“我知道有家烤肉超好吃!就在隔壁街的巷子里!飒太,快走!”
事情的发展和中岛社长的设想有些出入,在他原本的设想里,是勇征、高级餐厅、夜晚......当然还有第四个难以言说的关键词——
约会。
不过眼下三个词已经中了两个,而且还意外地增添了一些新体验。
比如当八木勇征自然而然接过他手里的单车车把,轻车熟路地踢起支架,拍拍身后,让他坐上单车后座;
又比如经过下坡的时候,他的小教练不爱按刹车,伸直了两只脚任车子俯冲,嘴里还不忘大呼小叫,嚷得中岛飒太耳膜隐隐跳动;
再比如被晚风带过,一点似有还无的香气被送到中岛飒太鼻端,说不上是什么气味,也许是金秋的桂花,又或许是勇征衣服上残存的皂香。
凉风卷起一片暮紫,等二人骑了一路到达饭店,最后那点红日已被吞没地平线下,天空却还被映得隐隐发亮。
街灯、商铺招牌次第亮起,安静而又喧哗地招揽着客人,耳边已经能听见老板欢迎声、铁板爆炒声、食客大笑声、酒杯相撞声.......最重要的是,身边还有一声清脆干净的笑语问着:
“飒太!我们进去吧?”
中岛飒太突然就觉得,这出入根本不足为意。
15
八木勇征第二天上早班的时候,发现数原龙友正在前台按着计算器,一根手指在好几个键位之间缓慢地移动着,脸上一片愁容。
“龙友哥,你在干嘛啊?”
“臭小子别吵我!”数原龙友抓乱一头毛,语气不善,“我在算账。”
八木勇征吐吐舌头识趣闭嘴,毕竟数字什么的他看着就头疼,多看几分钟就能睡着,也不知道飒太对着那些像天书一样的报表是怎么看下去的,还能看到一堆问题。
刚走出两步,他又倒退两步折返回来,一脸诧异地探头去看,迟钝如他也发现了有些不对,数原龙友一样对数字敬而远之,更可从来没算过什么账。
“龙友哥......”他小心开口,“为什么你要算账啊......”
“因为我把办公室租出去了我不知道这账应该咋整。”
八木勇征“哦”了一声,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刚放弃思考转身离开,就听见耳边传来一道波澜不惊的诧异声,“你已经穷到要出租办公室了吗?”
“别这么说啊凉太,”数原龙友还在对付着纸上的数字,头都不抬,不紧不慢地搭腔,“他付的一个月租金等于全场3个月的租金了。”
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被叫做凉太的男人挑了挑眉没再说话,转而去瞥数原手里的纸张,越看眉头越紧,嘴唇几张几闭,终于忍不住出言制止:“别这样算,你先把会议室从固定资产转出到投资性房地产,你再这样弄下去隼回来绝对打死你。”
眼见事情逐渐发展到一个自己完全听不懂的领域,八木勇征讪讪退开,去做今天上课的准备。
刚转过墙角就迎面撞上一个抱着纸箱的人。
八木勇征连忙侧身让开低头道歉,却听见耳边低低一声笑:“勇征,你干嘛呢。”
正是中岛飒太。
八木勇征小小“哎?”了一声,还处于刚睡醒状态的朦胧双眼转动几下,瞬间便散去迷蒙,迸发出绚烂的光彩来,大叫道:“飒太!你怎么在这里!”
“因为就是他租下了办公室啊!”不远处的数原老板扬声截口,语气轻快,惹得那位还在前台逗留的凉太先生也支着脖子饶有兴味地看向他二人。
中岛飒太朝他俩微微点头打着招呼,把怀里的箱子掂了掂朝勇征示意:“是啊,我......把办公室租下了,现在搬一些东西过来。”
正常的对话程序,人们总会顺着话题,挖掘一些能继续聊下去的点,比如,搬的什么、为什么搬办公室、原来的办公室怎么了......诸如此类。可中岛飒太眼下却谜之害怕把对话延续下去,毕竟这些问题的答案他一个冠冕堂皇的都没有编好——
毕竟他确实是为了多见小教练几眼才搬过来的。
虽然不是难以启齿的答案,但要是真这么说,回去估计被慧人嗤之以鼻大笑三个月。
正思考着怎么迅速扯开话题,勇征却已经点点头,把这页轻轻翻过,并不想追问,反而眨眨眼,真心实意关心起另一个问题来:“那你怎么吃饭呢?”
中岛飒太一愣,瞬间反应过来抱着箱子以退为进复读:“那我怎么吃饭呢?”
勇征一听就笑了起来,鼻子都皱在一块儿,很是开怀的模样:“那你和我一起吃吧!这里附近有家牛肉火锅超香的!”
“好哇,中午我等你下课。”飒太也笑着说道。
新办公室用得很舒服,至少慧人不会风风火火地拿一堆紧急文件比如自己的假条,进来找他签名。期间除了凉太先生略抱歉意地敲门进来给自己换了把椅子,称得上赏心净土。
尤其是玻璃门看出去视野开阔,健身房往来的学员、教练无不看得清清楚楚,勇征的身影偶尔也能看见,无一脸上不是挂着明媚笑意。
上午的办公时间转瞬即逝,反应过来时中岛飒太已经把自己收拾整齐,看着八木勇征收拾书包。水壶、充电器、小小的哑铃、耳机、雨伞,等勇征背上书包说好啦之后,飒太习惯性往四周一扫,就连忙扯住他书包带子。
“等等勇征,你手机忘了。”
时间还早,牛锅店里人不算太多,勇征习惯性地找了个角落的位置,招呼飒太坐下。老板满脸笑容迎了上来,“哟,今天带朋友过来了呀!”
“嗯!”勇征缩着脖子点点头,“因为很好吃!”
“那可就来对了!这位小哥吃点什么,勇征的话,还是老样子?”
“我也和他一样,“飒太也不磨蹭,“跟着他吃总没错。”
不多时热腾腾的一锅汤就端了上来,配上鲜切的各部位牛肉一字排开,散发着迷人的香气。
勇征眼睛瞬间就亮了,捧起小山高的米饭,毫不客气就开动起来。一边把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一边招呼飒太快吃。
在八木勇征看来,吃饭总有种异样的快乐。大口扒饭,大口吃肉,从锅里捞起来的滚烫肉片蘸满了酱汁就往嘴里塞,才是对食材最大的尊重。
总感觉这桌上的牛肉,生来就是为了等待被自己吃进肚子的,既是使命,也是必然。而自己完整地、饱含期待地、一口不剩地把他们吃完,才算是遂它们心愿。
他看了眼对面呼呼给肉片吹气的中岛飒太,仿佛自己就是店里老板那么紧张,满脸期待地等他给出感想:“飒太,怎么样怎么样,好吃吗吃吗?”
飒太学他的样子一口吞下,末了握拳抵在唇边惊叹:“好嫩!”
“对吧!!”勇征鼻子眼睛都笑得皱在一起,一脸幸福洋溢的模样,“要是它们知道我吃得这么开心,一定也很开心吧!”
飒太夹牛肉的手一顿,有些没听懂,在白烟缭绕里稍稍提高了声音:“你说什么?”
勇征含糊着摇头,把嘴里的肉咽下,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巨大笑容,马不停蹄地把靠近飒太那边的肉全部捞走。
飒太佯怒喂喂两声,也重新投入到“战斗”中去。
等勇征终于放下筷子,准备结账,飒太也拿着钱包站起身。
勇征连忙按住他:”飒太!今天我来请客吧!“
飒太点点头:“没问题,你请客,我付钱,这不是很正常吗。”说着已经把卡塞进服务生拿来的黑夹里。勇征好像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兀自小声地问“哎?这正常的吗?”
中岛飒太面不红心不跳答他:“当然正常啦,我们轮流请客,这不就好了。”
至于下次到自己请客的时候,在怎么想说辞把账结了,那就是下一顿饭的事了。毕竟昨天二人饱餐一顿后,结账时中岛社长的卡里连零头都没跳一下,一股失落感在心中油然而生,才不得不在这一顿顿饭上,积少成多地找回场子。
16
当中岛社长的半年卡私教课上到第五个月,木村总助也第一次敲开了社长的新办公室。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慧人只是来送一份通知。
“所以你们想我在年会上表演引体向上??”中岛飒太一手捏着那张纸一手捏着自己眉心,好像头痛欲裂的模样,“你们到底怎么想的?”
木村慧人闻言并不正面作答,一手指指地面:“这是哪里?”
“健身房?”
又一手指指外面:“他们在干嘛?”
“健身?”
又一手指指中岛飒太:“你在干嘛?”
“办公?”
“所以这就是了。”慧人满意点头,一副这显而易见的表情,理理袖扣拿起外套准备走人。
中岛飒太一头雾水:“是什么??”
“你都能在健身房办公了,所以为什么不能在年会健身。”木村慧人勾起嘴角,笑得一片纯良,“况且你也需要好好展示一下半年的健身成果,帮八木教练打打广告吧!”
打广告,这三个字在中岛飒太内心萦绕许久挥之不去。
即便他从附近蛋糕店逛了一趟回来,也说不清这三个字有什么问题。
今天周三,勇征惯例是傍晚前后才到,刚一进门就看见中岛飒太朝他遥遥招手,白色的蛋糕盒被他晃得像圣诞老人麋鹿的驼铃。
“吃过饭了没?”中岛飒太二话不说把他拽进自己办公室,开始拆盒子。
“没有......”八木勇征摇头。周三他为了赶来上课,基本都来不及吃东西,最多就是在便利店买个饭团充饥。但是按照他那饭量,肯定是不够的。
中岛飒太早知如此,每逢周三总会想着花样备下点吃的,不能太腻,又不能太饱。饼干、牛奶、芝士蛋糕、小汉堡、奶茶、炸鸡等等等等。八木勇征好就好在不挑食,有吃就行,吃什么都一脸笑吟吟的享受模样。
看着他吃得香,中岛飒太耳根也有些隐隐发烫,不知道哪里的空调温度调得太高。今天飒太买的是两方草莓挞,其实那家蛋糕店根本不卖草莓挞,但是上次勇征路过的时候说了一句想吃,他今天就去问了问甜点师能不能另外做,当然不是用嘴问的,是用支票问的——甜点师很痛快地就说了可以。
他给勇征递了叉子,让他赶紧尝尝,自己趴在桌上看他,双手交叠,下巴就压在手上。勇征看了他一眼,视线不知道扫在了什么位置,又别过视线,咬着叉子发问:
“飒太......你怎么不吃噢?”
中岛飒太看看草莓,看看奶油,又看看他,意有所指:
“我晚上有私教课,教练说最好别吃东西。”
勇征长长地“噢”了一声,叉下一口奶油往嘴里送,想了想,点头赞同道:
“我觉得他说得对!”
17
慧人办事一向得力,12月底的年度宴会时,果然说到做到架了一组单杠在舞台上。
中岛飒太脱稿致辞结束之后,木村慧人高喊一声“请社长留步”就拿着话筒一个箭步冲了上来。
台下数千名员工和合作伙伴目光齐刷刷地聚集在他二人身上,慧人清清嗓子,开始给人砌台阶上,“这几个月呢,其实社长一直为我们准备了一个惊喜。”
台下年轻人顿时一阵怪叫。
“他足足泡了半年健身房,为的就是在今天,给大家表演一个节目。”
“大家也都看到了,这组单杠,我们社长说了,他要是能做多少个,今晚的头奖奖池就翻多少倍。”慧人言笑晏晏,微微躬身晃着手掌做了个请的姿势。
“那么社长,请上杠吧。”
台下群情汹涌,一片尖叫怪叫,掌声雷动,几千双眼睛几乎把中岛飒太盯穿。
中岛飒太盛情难却,或许应该说,是骑虎难下,转身背对观众的时候对着慧人龇牙咧嘴让人等着,慧人只微笑点头,权当没看到。
最后中岛飒太不负众望,在众目睽睽之下表演了5个引体向上,甩手下杠的时候恰到好处地撒了个娇,朝着摄像机发wink:“大家饶了我吧,虽然只做了五个,但是我帮大家把奖池翻10倍好吗。”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差点没把木村慧人掀翻。
芬达公司基本都是年轻人,闹起来不容小觑,社长露了个脸就打算开溜,被总助一路尾随进办公室。
慧人啧啧称奇:“你居然能做5个引体向上,看来八木教练还是很厉害的嘛,你怎么不帮他宣传一下。”
飒太微微摇头:“他生意好,忙起来了我怎么办?”
慧人也学他微微摇头:“可惜啊可惜。”
“怎么?”飒太奇道。
“可惜八木教练没机会亲耳听到你夸他了。”
“你说什么?”中岛飒太几乎要跳起来,“你把他请来了吗?怎么不告诉我。”
慧人张了张嘴正想说话,就被三下敲门声打断。
大厦的保安训练有素地说道:“中岛先生,有个人来来回回进进出出了5次,很是可疑,不过他说是您的客人,所以我带他上来了。”
保安离开之后,顶层的总裁办公室只剩下三个人面面相觑,玻璃窗折射着外面都市的繁华夜景,闪烁流动的光线把三人脸上精彩纷呈的表情映得清清楚楚。
除了中岛飒太和木村慧人,剩下的正是——八木勇征。
最先打破沉默居然是勇征,确实是一个称职的教练,因为他兴高采烈地评价起刚刚中岛社长上杠的姿势,发力的位置,下杠的方式,最后句子以“下次我来帮你练练上肢力量好了”作结。
木村慧人没忍住“扑哧”笑出声,被中岛飒太瞪了一眼。
慧人摸着下巴,半倚在沙发扶手上真诚发问:“八木教练,你为什么要进进出出5次啊?”
18
一个星期前,八木勇征结课在即,刚收拾好笔记就收到了一个陌生电话。对面那边的人自称木村慧人,是中岛飒太的朋友。
“我们下周有个聚会,飒太也在,八木教练您一定要来啊!而且这不是快结课了嘛,就当来检验一下您的教学成果。”
“具体地址和邀请函我给您寄到了健身房,您到时候记得拿一下,打扰啦再见。”
八木勇征张着嘴还没来得及插上一句话,电话就被挂断,别说拒绝,就连问问情况也来不及。他看着手机的来电显示,对方的号码显示得清清楚楚,但主动给陌生人拨电话......对于他来说还是难度有些大了。犹豫了半天,对方说“飒太也在”,好像倒也给了他一点勇气,去看看情况。
慧人在电话里跟他说的是聚会,他本以为是谁的家里,谁知跟着邀请函上的地址到了一看,是东京最贵的酒店兼写字楼。骑着自行车穿着连帽衫过来的他瞬间打了退堂鼓,被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木村慧人一把拽住:
“八木先生,这边,这边!”
于是他被连拉带拽地请到二楼的一个包厢里,正对着楼下的舞台,望下去一楼摆放了各色餐品和酒水,往来的都是各种洋溢着笑脸的年轻人。
木村慧人拍拍他肩膀:“等会儿有节目,你一定要看,要是想拿吃的就自己去拿或者叫服务生。”
“要是看完想提前离开,也没关系,”慧人朝他扬扬眉毛,把房卡塞给他,“当自己家就行。”
于是他意外地看到了五个引体向上。
楼下的欢呼淹没了他,天知道他的掌声和尖叫整个二楼走廊都听得见。
等他把楼下餐桌上摆的所有食物都尝了一遍之后,晚宴才将将过了一半,但是飒太好像已经不再出来了。他摸摸自己的口袋,钥匙、车卡、钱包都在,那好像没有落下的东西了,最后又拿了一块小蛋糕,准备回家。
刚一出门,天空就洋洋洒洒飘下雪来,又轻又软,黏在行人的发梢眉毛上,八木勇征勇征打了个寒颤,想翻包拿伞,一摸肩上却摸了个空——
想来是把包放在了二楼,但是自己是直接从一楼走的。
好在邀请函还揣在口袋里,门卫也没有为难他,客客气气地把他请了进去。
“所以你忘了带伞折回去拿?”木村慧人重复一遍他的话,确保自己的理解没有出错,“那一次就够了啊,怎么还跑了5趟?”
“啊......这个......”八木勇征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不知道怎么措辞,只好求助似的看一眼中岛飒太。飒太双手抱胸,笑着帮他续道:“因为拿伞的时候漏了手机,回来拿手机的时候漏了口罩?”
木村慧人很给面子地没有笑喷,但是也一副前仰后合乐不可支的样子,勇征脸有些发热:“对......总之好不容易都拿齐了......发现忘了还包厢的卡......”
木村慧人哈哈大笑,几乎要滚到沙发上,拍着沙发扶手大笑:“八木教练,你能平安活到今天真的不容易。”
飒太推他一把让他赶紧起来坐好,慧人笑了两声捂着肚子站起来摆手:“哈哈哈哈我不行了,我先回去了。”说着接过勇征还没来得及还的房卡,“这个我帮你拿下去吧,再见两位我去找夏辉哥吃饭。”
“啊,再、再见!”勇征看着他背影挥挥手。飒太摸着下巴想了想,自己从办公桌旁摸到一个按钮按下,那是通往地库的电梯。齿轮运转的机械声隐约响起,却看不见天梯方位。直到飒太拉开墙壁上的一个暗门,真正的电梯入口才呈现在眼前。
八木勇征还没看明白这是什么戏法,只见中岛飒太手指勾着车钥匙转了几圈,笑道:“我们也走吧,希望你没有忘记你家地址。”
小教练坐上副驾驶的时候还有点发愣,好像是从顶层突然去到地下,重力做功还在继续,让他脑袋发胀。
飒太挨过去,慢条斯理帮他系好安全带,心满意足地看见他耳垂染上一抹红色,还偏要开口:“勇征?怎么了?”
“没、没事,”八木勇征连忙摇头,飒太凑得好近,为了今天,特地把头发抓了起来,发胶散发出好闻的气味,仔细一看,能看见发辫编织下来的纹路,用小小的银色夹子别在脑后。眼皮上还亮晶晶的,方才在室内台上都看不见,眼下挨得近了,连眼尾淡淡扫过的那抹红都清晰可见。
然而再如何夺目,都不如飒太那一双漆黑的眸子令人沉醉,像是五六月刚从藤蔓上采摘下来的黑葡萄,晶莹圆润,闪耀着温柔细碎的光,若能尝一尝——咦?——若是能尝......
果然也是香醇甜美。
哎?
中岛飒太眼皮上蓦然一温,还没等反应过来是什么就已经转瞬即逝,只觉是一片温热柔软的物事,等定睛细看时,眼前的勇征也是一片愕然懊恼神色。
冬夜的风从车窗缝隙钻进来,反而卷起莫名的热浪,气温逐步攀升,说不清的东西在二人之间蔓延开来,像极浓稠的蜜,只要稍稍涉足,便被引诱沉溺在原地,再也不愿动弹。
最后还是勇征红着脸别开视线,好像车窗外突然凭空长了一颗西兰花足以吸引他,声音又低又软,还有点撒娇告饶的笑意:“飒太.......”
中岛飒太好像有点明白了青山陆嘴里所说的为了人们的笑容,是什么意思。
19
年会过了不久,圣诞的气息也是越发浓厚。平安夜当天,数原龙友也懒怠搞什么促销招徕客人,放了员工半天的假,正思考着要不要叫上勇征一块吃饭,就看见中岛飒太扯着八木勇征出来。数原龙友微微挑眉,摸着下巴神情颇为玩味。
“数原哥,我和勇征先走啦,圣诞快乐!”中岛飒太挥手,八木勇征也背着书包朝他躬身:“龙友哥!您辛苦啦,我跟飒太先走咯!”
数原龙友挥挥大手让他们去,自己也收拾东西准备下闸,收到一半突然想起什么,还是给勇征发了条消息。
自从上次年会之后,勇征好像躲了他两天,但是第三天起又恢复如初,同进同出同吃同乐。中岛飒太没敢逼得太紧,然而辗转反侧还是打了个电话问慧人如何是好。对面沉默半晌,好像在忍笑:
那个......飒太啊,有没有一种可能,你的课程和租约都到期了?
中岛飒太:????
就是,慧人清清嗓子,你不主动和人续约,人家怎么好意思开口勉强客人呢。
东京的平安夜,被包裹在一片温馨祥和的暖光之中,来往行人成双入对,指点着周遭灯饰和夜空,发出快乐的感慨。
二人吃饱喝足从烤肉店出来,心照不宣地一路散步,勇征连连在空中哈着白气玩儿,回头朝飒太笑道:”真的太好吃了!和飒太一起吃饭好开心!”
中岛飒太摇摇头,加快脚步和他并肩,可惜走路间看不见他眼睛,真心诚意道:“和勇征一起,我也很开心。”
二人放慢脚步,但脚下薄薄的积雪还是被二人踩碎,留下不深不浅的印子,露出路面原本的模样。中岛飒太快走两步,“勇征......”转到勇征面前倒退着,边退边半弯了身子去看他神情,“我有话跟你说。”
勇征对上那炽热目光便有些无措,眨眨眼睛站定,低低唤他,“飒太......”
中岛飒太拉过他双手,自己的掌心好像有些潮湿,不知道是汗还是雪水,但是热得滚烫,对方的体温清晰地透过肌肤相接的地方传来,温度、呼吸、心跳......每一样都清清楚楚。他深吸一口气,”勇征,我......”这些心思他一直以来在内心反反复复想过无数遍,今天无论如何都是说出来的最好时机,“我——”
勇征突然“啊”了一声,挣开飒太的手,低头往全身口袋摸了一遍。一边掏一边喃喃自语:“咦我放在哪里了?怎么回事。”
飒太不明就里,只好问道:“是什么东西?什么样子的?要不要——”
“啊!找到啦!”
只见勇征从上衣口袋摸出一张皱纸片,从屁兜捞出一支笔,一边把掏出来的钥匙交通卡发圈糖果一股脑塞回去裤兜里,一边解释:“这是昨晚龙友哥千叮万嘱叫我带上的,要是我敢忘了他以后就都不带我吃饭了。”
他把笔帽拔开纸片倒转递给自己的小主顾,眼睛巴巴地眨了两下,唤他:“飒太。”
“嗯?”
“健身课程结束了噢,今天是最后一节课了。”
内心宛如气球突然被刺破,滋滋地往外泄气,中岛飒太没想到一直在担心的事情突然被他亲口叫破,手忙脚乱想堵住缺口,却总找不到位置,只能任心脏越来越沉重,坠进黑压压的深渊。
八木勇征见他愣愣的不答话,“飒太?”张开五指在他眼前挥了挥,“你要不要续卡?”
中岛飒太指节僵硬,曾经在谈判桌纵横捭阖的口才现在宛如丢失了部件的机器直接罢工,他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一开口就喑哑得难以置信:“什么?”
“飒太!你要不要来续个卡!”只见小教练又把那张续卡单往他眼底伸了伸,笑出一口白牙:
“游泳健身了解一下?”
END
一些放不进正文的后记:
数原龙友掏出手机发信息,退出了和勇征的对话框,又点开凉太的:
凉太,咋办啊
我被后辈抛下了
过了一会儿,对面的消息才过来,干净利落两个字:活该。
数原龙友哈哈大笑,把手机撂在桌面,转身开始收拾东西,也把健身房的水电都巡查一遍,准备关门收摊。
两分钟后,手机屏幕亮起。
还是凉太:想吃什么?我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