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快结束了啊。”
夜里好像下了整宿的雨,醒来后膝盖都有点发疼。堀夏喜把空调关上,裹紧被子决定继续睡,翻来覆去还是无法入眠,随手打开广播来听。
“这是我们今年最后一次做夏天主题的广播了,夏天就像一场盛大的祭典,而夏天的结束总是让人和不舍,遗憾,没有完成的心愿,无疾而终的爱情联想在一起……”
广播的声音愈来愈远,堀夏喜在入睡前的最后一刻腹诽:谁会这么联想啊!
“……下面请听这首老歌,夏の日の1993。”
堀夏喜跟着母亲搬到小岛上的时候正读高一。他本就是慢热的人,偏偏家庭原因,在每个地方都住不了多久,还没等他放下戒备和同学说话,就又要搬走了。
来到这个靠海的高中的第一个星期,堀夏喜就注意到了那个男孩。他叫中岛飒太,是每个学校里都会有的那种受欢迎的优等生帅哥,健谈,学习好,性格幽默,每天周围都围了一群男男女女。哦,他好像还加入了足球部,某天堀夏喜在走廊里迎面遇见他,他正拿着足球哼着歌,看起来心情不错。
“哦,堀同学,好巧!”
“喔…你好。”堀夏喜尴尬地打了声招呼,他发现自己不认得对方名字。
也是因此,第二天老师点名的时候堀夏喜刻意去听了他的名字,中岛飒太。
而和飒太真的聊起来是在音像店里。堀夏喜听歌是以缘分为主,偶然发现了一首内含当年年份的歌,觉得新奇,便坐下来听了几遍,倒也可以跟着哼出来了。
中岛飒太就是这时候看到他的,真不知道该说是真巧还是真不巧,他看见堀夏喜在角落里默默哼歌,便凑到他身旁去偷听。太小声了,他不得不一再缩短距离。好不容易听出来是前段时间发行的新曲后激动地大喊:“哦,夏日的1993,我喜欢这首!”
堀夏喜这才发现自己身边早就站了个人,被吓得大叫一声,没想到这一声把偷听的人也吓了一跳,“啊”地一声弹开了。
“你听见我唱歌了?”堀夏喜没什么好表情地问。
“是啊,完全不在调上呢。”
“……”
“你经常来这家店吗?”飒太问。
“今天第一次。”
“那你以后经常来吧,因为这是我叔叔的店。”
堀夏喜欲言又止,最后僵硬地点了点头。
“…你要不要听我唱歌?”飒太试探地问。
自那之后,两个人便开始有了些交集——中岛飒太单方面的。他总是缠着堀夏喜给他唱歌,堀夏喜不知说了多少次“你为什么不去唱给你那些朋友听,你是来羞辱我的吗”,飒太的回答永远是“可是他们只喜欢少女偶像,我觉得你比较有sense啦。而且人各有所长嘛。”
是我比较好脾气啦,堀夏喜单方面地认为。
堀夏喜在那时候还完全适应不了一个人呆在人太多的地方,还要随时被所有人注视——比如一些集体活动。而中岛飒太就是人群中间众星捧月般的存在。有几次——堀夏喜认为自己和飒太关系变好就是因为那几次,飒太“救”了自己。
他们学校在岛上举办了读书会,结果变成热闹的书市,堀夏喜被学长扔在摊位前不知所措。“小哥这边可以回收书吗?”,“小哥我可以采访你吗,你是几年级的?”,“小哥你有什么推荐的书吗?”……不断涌来的人让堀夏喜的太阳穴一阵阵地痛,近处是他无法回答的要求,远处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像海浪一样此起彼伏的交流声。他感觉声音被具象化了,一点点钻入大脑皮层,使他变得晕乎乎。
一只手拉住了他的手腕。
被中岛飒太带到空地来的时候他长舒一口气,他从小没遭受过不好的事情,对人群的恐惧也说不上是病态的,可仍旧无法放平心态尝试和人交流。
“仔细看,夏喜也很帅诶。”
“…也?”
“如果能挺起胸来就更好了。”
堀夏喜冲着飒太眨了眨眼睛,似是在消化这句话,最后回道:“可是你比较矮。”
“……”
“不说这个——夏喜,可以和我做朋友吗?”
中岛飒太发现堀夏喜渐渐能和班上的人说话了。堀夏喜长得又高又好看,笑起来却很腼腆,“意外地是个帅哥,不是吗?”他听朋友这样评价堀夏喜,忍不住回了一句“人家一直都是啦。”
春季学期的结束是花火大会的开始——堀夏喜收到中岛飒太的邀约时竟有些心跳加速。
“等等,这人也太多了吧!”这次是中岛飒太在吐槽。
“我以为你不会在意人多。”
“可是我想看像漫画里那样的花火大会啊!”
“你是第一次看花火大会的外国游客吗?”
中岛飒太被这句话整笑了,但还是遗憾地叹了口气。
“如果你想去人少的地方的话——”,堀夏喜突然俯下身去,凑到飒太的身边,“那里,直接坐到海边的岩石上。”
中岛飒太被堀夏喜突然的俯身吓了一跳,但对方好像没有察觉出来。
他们坐上了岩石,虽然过程有点狼狈,是不需要用文字描述的那种攀爬方法。
“还不错啊,这里的风景…中岛?”
“叫我飒太或者小飒就好了啊,真是的。”
“…感觉飒太,一直在叹气呢。”
中岛飒太听到这句话后,自己都愣了几秒,然后才怀疑般地看向身边的人:“我有吗?”
“有啊,刚才在那边也在叹气,我在想你是不是因为看不到你想要的场景而心情不好,现在又坐在这里叹气。”堀夏喜一五一十地汇报着。
“那只是普通的呼吸…但谢谢你的关心啦。”说罢,飒太还拍了拍堀夏喜的肩膀。
沉默了一会儿,堀夏喜问出了一直藏在心底的问题:“你不会累吗?身边总是一大群人。”
他不会累吗?在没有彼此熟悉起来,堀夏喜就这么想过,心里的情绪不知道是不解还是…一丝丝的羡慕或是憧憬?而现在,则是自己因为性格问题过于敏感地在意别人的心情,从而注意到中岛飒太一次次的叹气后对这个总是元气满满的男生产生的一点质疑。
“诶——总感觉小夏话里有话。”
“不是…只是如果是我的话,会很快就感到疲惫。”
夜晚的海浪比白天更不可预测,一道浪冲刷到两个人的脚踝,溅湿了浴衣下摆。
“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夏喜,我的话呢,如果身边没人会感到寂寞呢。但是也不用特意改变自己,只要你感觉舒服就好了。”
“...谢谢你,中岛。”
“都说了叫我——啊,烟花开始了!”
远处的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几束又快又响的烟花同时窜上天空,花火表演开始了。
“你的小相机能拍出来吗?快试试!”
堀夏喜对着天空漫无目的地拍了几张,那时候他用的还是胶片相机,自然不能立马查看效果。正要继续拍,他感觉自己的手臂被戳了一下。
“你不和我一起合照一张?”
当然好了——“为什么?”堀夏喜最终没过脑子地问道。
“纪念嘛,来,我拿相机,转过去转过去。”
在石头上转身实在是有些费劲,堀夏喜无处安放的腿差点成了致使他跳海的凶手。
“来,看镜头,chee—se。”
再回头看向烟花时,堀夏喜发现那是个“1993”。
最后洗出来的照片显然没有完整映出这几个数字来,就像他们的1993年一样,以为很慢很慢,其实回忆起来已经过去了很多年。
回家的时候,人群不意外地拥挤起来,等堀夏喜拽着自己的浴衣躲开旁边小孩手中的苹果糖时,他发现自己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了。四下张望却看不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当这时他的手又被拉住了。
“夏喜好可爱好像走丢的羊驼。”飒太冲他笑了起来。
“…羊驼会这样?”
飒太带他向正确的回家方向走去,不知道过了多久四周终于一个人都没有了,这才想起来可以松手了。
“总是他在牵着我走,”堀夏喜心想。
所以就在飒太松手的时候,堀夏喜反握住了那只比他小一些的手。
“……”堀夏喜感觉到飒太的手颤了一下,但他没有拒绝。
又到了回家的路口,古老街道上的路灯都是昏暗的黄色,洒下来一丁点的光,用来可怜路过的行人别被黑夜吞没。
“要分开了哦,”飒太小声提醒,“唔…”
堀夏喜又不由分说地突然靠近,只是这一次,他吻住了飒太。
不经同意就吻住自己的人没有放开自己的打算,但也没有加深这个吻,中岛飒太看着近在眼前的人的睫毛,突然想起自己是不是应该闭眼。
脑海中满是方才烟花炸开的声音,属于他们两个人的花火仿佛刚刚开始。
“刚刚你要亲我的时候的样子就像伸长了脖子等待喂食的羊驼。”这是中岛飒太说的第一句话。
“这种时候你也要吐槽?”
“…我是说,下次我踮脚就好了。”中岛飒太说完后悄悄抬头看对面的表情,看到眯眼笑的堀夏喜自己却先害羞了。
这好像是堀夏喜第一次看到飒太害羞。
喜欢就要在一起,在一起就要天天腻在一起,这是中岛飒太的恋爱原则。但或许堀夏喜需要独处的空间去补充能量——这也是飒太的想法。说实话,他有点担心自己会不会太吵了,总是拉着夏喜到处逛,在学校里也超过了一般朋友的亲昵程度,可两个人都深知在这样的小地方大概很少有人能接受两个男孩子谈恋爱的事实吧。
而就像现在,两个人一起回家,飒太说着说着话又逐渐没了声音。就这样两个人沉默地走了一会儿,谁也没想开口。
打破平静的居然是堀夏喜的一句“好安静,好不正常,好诡异。”
“诶,你居然会害怕安静,更诡异了。”
“不,这是不一样的,你平常不应该天天叽叽喳喳的吗?”
“我是鸟吗…”
“怎么了?”堀夏喜拽住低头走路的飒太,停在了原地,“你这两天怎么了?比平时安静了不少,也不问我去不去看你社团活动。”
于是飒太只好把心中的担忧一五一十地讲了,最后还要强调一句:“我知道自己有点吵啦…”
堀夏喜听闻后噗嗤一声乐了出来,想张嘴说些什么又觉得无话可说,最终评价了一句:“你这家伙真的很可爱。”
中岛飒太在那一瞬间脸就红了。
“要牵手吗?”堀夏喜问。想了想补充了一句“这里没人了”。
两个人又像回到了花火大会那天一样,一前一后地,也没什么交流地走着。中岛飒太还是低着头,走着走着觉得脚边的路不太对,抬头发现他们早就过了那条分别的岔口。
“夏喜?”
“来我家写作业吧,今天没人。”
“哇——你家这是海景房诶!”“…也还好。”堀少爷姑且谦虚了一下。
两个人坐在靠海的窗子前,一边舒舒服服地感受着微风,一边写完了作业。哦,或者说,是堀夏喜抄完了中岛飒太的。
堀夏喜从冰箱里找出来了两瓶还在冒泡的汽水,正欲扔给飒太,被飒太及时拿走避免发生喷溅事故。凉滋滋的碳酸饮料下肚,夏天快要结束了,所以在炎热的天气喝下汽水那一瞬间的限定幸福感也快要离开了。中岛飒太发表了这番感言,被身旁的人连连点头以表同意。
所以限定的总是最好的,虽然总有为它的离开而遗憾的一天到来。那时候的堀夏喜这样想,但没有说出口。
他只是侧过头去看飒太,偏偏对方一副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神的姿态,一口一口地啜着汽水。
“飒太。”
“嗯?”飒太闻声抬头。
堀夏喜就这样吻住了飒太,他好像特别喜欢这种像偷袭一样的亲吻方式,可对方从不反抗,这不是就等着他攻城略地吗?
这一次他扣住了飒太的后脑勺,舌尖试探地顶了顶飒太的牙齿,立马就得到了进攻的应允。
吻罢,嘴唇和嘴唇间牵出一丝银丝。堀夏喜倒是一点也不害羞了,对着还有点懵的中岛飒太,舔了下自己的嘴唇——“你那瓶汽水更甜诶。”
“哪有这种事情,商家要来告你造谣了唔——”
堀夏喜恶作剧般地用手掐住他的脸颊:“都说了,不要在这种时刻吐槽。”
中岛飒太的话真的很多,一刻也不能停下来,堀夏喜发现了这件事情。倒也不是才发现,只是在那天再一次得到了认证。
“我说,你真的…有没有意识到现在我们在做什么?”说出这话的时候堀夏喜的校服扣子解了三颗,领带也被扯松了,而中岛飒太的状态则更糟糕一点,他的衬衫扣子已经被全部解开,平时游泳课都不会暴露出来的胸膛现在完全展露在堀夏喜面前,虽然不似自己的肌肉,却意外地精瘦好看,并没有特别单薄。双手抚上男孩平坦的胸,感受到肌肤接触肌肤引发的战栗,抚摸到胸前双点的时候男孩忽然发出了类似动物幼崽般的嘤咛声。
好可爱,真的太可爱了,可爱得怎么办才好了,堀夏喜想。
“你说出来了,不要说出这么令人羞耻的话啊。”可惜了,男孩还在不看场合地吐着槽。
“你确实很吵诶,再说话就操你。”
“……”这下中岛飒太好像真的无法再说话了。
怎么会有惩罚说话才做爱的道理呢?人是为了做爱而做爱的。堀夏喜终是压下身去,下身炙热又硬挺的东西隔着布料与中岛飒太的相抵,已经足以让后者害羞得不敢看身上人的眼睛。
那时候小地方的性教育也很落后,他们根本不知道男生和男生也要戴套,一切全凭感觉去进行,偷偷藏在床底的黄色杂志已经不能充当教学工具。润滑不足导致身下人满头大汗地痛叫出声,堀夏喜也吓坏了,一动也不敢动,本想着如果飒太让他出去,他今天就不做了,可是对方好像只是独自适应了一会儿,眉头还没舒展开呢,就拍了拍他,让他可以再进去一点点。折腾了好半天,这才是本垒的第一步。
汗水滴到榻榻米上很快就没了痕迹,夏天的结尾像报复性地把之后的太阳都用光一样,即使窗户关上了,也依旧晒得两个人大汗淋漓。又或许根本不是晒得——堀夏喜的智商突然起了作用,把妈妈的护手霜拿了过来充当润滑,重新进入后两个人都舒服地喟叹了一声,堀夏喜尝试着抽动,没被开发过后面的男高中生哪里经历过这样的快感,奇妙的感觉直冲大脑,让飒太终于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张嘴也变成了细碎的呻吟声。
那天晚上他们躺在榻榻米上看着电视,舒服得打起滚儿来。桌子上是吃完的西瓜,飒太说他们家很少买这个,太贵了,于是堀夏喜就带着他去近处的八百屋逛了很久,挑了中岛飒太最喜欢的西瓜,说是因为“长得好看。”
“你是看脸派啊…”
“是啊,羊驼也选最帅的。”
堀夏喜对这样的夸赞很是受用,甚至忽略了羊驼这个词。
那天的西瓜也格外地甜,那好像是1993年,他们最后一次吃西瓜了。
这一次的居住格外地长,可能也有堀夏喜第一次主动提出要留下来的原因。他妈妈没有问为什么,到现在也不知道有这么一个男孩存在。
“年轻人啊,总是要离开小岛的,在东京拼个十几年,最后又回到小岛,看着下一批孩子出生、长大、离开小岛。”从小在小岛长大的中岛飒太第一次听到码头的舵手大叔说这句话时还不以为然,而如今他已经回到了小岛上,也明白了自己也成为了这句话里的人。
而堀夏喜呢,他本来就不属于小岛,他只属于小岛的199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