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宫莲想要一件外套,他扭过头,对美津山宗介说道。美津山宗介正坐在他身旁,搂着他,听到这句话,微微偏了偏头,脱下西装外套,只穿了一件黑衬衫,把手和衣服都递给园宫莲。园宫莲笑了笑,他说冷,语气很平静,但手是冰凉的,乖巧地把手放到了美津山宗介的手中。
他的手指涂着黑色指甲油,头发很浅,浑身上下也没有太多的色素,反倒显得那一点黑有着奇妙的纤细感。美津山宗介知道他只是在开玩笑,在毫无好恶地提着要求,还是给他披上了外套,棕色的,园宫莲穿着一件同款奢牌的亚麻色桑蚕丝印花衬衫,下装是配套的百慕大印花长裤,他们刚从活动现场回来,就苏醒在了这个没什么温度的大厅里。
园宫莲醒得很晚,他醒在沙发里,是美津山宗介把他抱过去的。“我以为你会再睡一会儿。”睁开眼睛,园宫莲就看到美津山宗介那双漆黑的眼睛,园宫莲伸出手,摸了摸他嘴角的痣,问他这是在哪里。“一栋别墅。”美津山宗介的话很简洁,他的视线一直聚集在园宫莲的脸上,还时不时抚摸他的脖颈,他的头发。
“暖和一点了。”园宫莲也顺势往他的怀里缩,柔软地靠在他身上,他们之间自有一种奇妙的结界,总会惹得谁多看两眼。等那位穿着红色马甲留着中分头的眼镜青年慌张移开视线,Masato吹了声口哨,这场面绝对是他意料之外的,但也绝对精彩。Masato毫不顾忌地望向沙发,踩着高跟靴,就迈步过去,承接住自己无理的噪音。
他是有目的而来的,而他,根本没有隐藏目标的需要,人不是就是要勇于竞争,敢于为财所拼搏吗?他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美津山宗介,视线灼热如火,园宫莲也早注意到了这气势强大到无法忽视的男子。很瘦,但很高,一双长腿穿着极其醒目的皮裤,显得扎在花衬衫下的比例更加异于常人。而脸,园宫莲和Masato对视的那一瞬间,就知晓了对方的敌意,那是和自己完全不同风格的脸,不仅化着妆涂着口红,走近看,还戴着琥珀色的美瞳。
这样的妆容叫那本来就十分艳丽的脸,显得更加艳丽,甚至艳丽过头了。园宫莲收回了表情,不笑也不打招呼,两个人就这样直直地对视着。Masato才不管这暗处的硝烟,他讨厌打感情戏,有东西不争取,那还等着看吗?话不多说,他一屁股就坐到了园宫莲边上,甚至有把他挤开的趋势。他笑起来也十分醒目,好像那个笑容被给予了过多的光彩,在这张脸上艳丽到拥挤不堪的程度。
美津山宗介没有理睬他,这样的人,他也是见多了。不过园宫莲的表情很有趣,美津山宗介望了望园宫莲,见他像一只被同类强行贴近的猫一样,想讲礼貌,却也不愿低头。他们三个就像连在一起的茎叶一般,被强行生长在了一起。园宫莲大概也不冷了,他感受到一种燥热,这种热度,大概是被情绪带起来的,可是他不难过也不伤心啊,只是有点烦躁。他连碰也不想碰Masato一下,想要挣扎着坐起来,逃离这个不再舒适的沙发。
他知道美津山宗介没有理由跟着他一起,就自觉地把手搭在借来的西装外套上,从Masato那浓烈的香水味中抽离出来。他俩都喜欢用水调香、木调香,这样的花香,对于园宫莲来说只能说徒增烦恼。但Masato似乎不懂什么叫作见好就收,或许只是在故意为难,让人难堪。他的手很暖和,半起着身,一把抓住园宫莲的手腕,想把他拉回来。
“有什么事吗?”园宫莲开了口,还朝他笑了一下,很疏离的、公式化的笑容,像是展在橱窗里的娃娃。Masato见他第一面,就知道他们之间水火不容,他几乎是蔑视地哼笑一声,还大声对美津山宗介说:“美津山先生,这就是您传闻中那位小雀儿?您要喜欢这样的,还真是。”他毫不顾忌地上下打量着园宫莲,恨不得伸手上去,捏住他的脸左右摆弄,再仔细观察一下。
“的确很美,不过也就只有皮囊美罢了。”Masato坐回沙发,翘着二郎腿,也抬起下巴,去回应园宫莲变得越来越冷的眼睛。“我也很美,美津山先生,难道我就不行吗?他能做的事情我都做得到。”Masato又转移视线,看向了美津山宗介,压低声音,金属耳坠一晃一晃的,他亲昵地搂住了美津山宗介的脖子,整个人都半遮半掩地挂到他身边,动作蛮横又轻巧,甚至带着些慵懒的征求。美津山宗介没有回应,当然也没有拒绝,他只是微微侧了侧身,抱起了臂,还在瞧着园宫莲,似乎在说,不要闹脾气了。
Masato嗅到了这样不合的气氛,他当然能分得清。那这次计划也不算无机可乘,反倒是啊,漏洞多多!一个漏洞就是一个盆满钵满的契机,财迷如他,不禁又露出了同样好看,却更具侵略性的笑容,他想要想得到,还提前沾沾自喜,挑衅地也看向了园宫莲,别有深意地朝他宣告:我能做得比你更好。
园宫莲眨了眨眼睛,不,他好像连眨眼都会其他人慢半拍,对自己所处的环境仿佛已经毫无感知,进入了其他的思绪当中。Masato嘴边的笑容僵住了,他挑了挑眉,觉得园宫莲的灵魂已经被抽离了,莫名其妙地四散到周围,因为无处可去,所以到处都是了。这是一个看上去十分温和,也十分脆弱的人,他美得很冷,站在自己身边,像是重天的冰火,非得进行一种无法言说的自我折磨。是的,只折磨自己,然后换取他人爱的怜悯,爱的注意。
Masato觉得他有病,觉得他被进行了人工改造,懒得笑也懒得哭,生气起来,也会维持着形象,守护着一颗根本没有的心。这样哪里是人,明显就是一具人偶。Masato索然无味,他看得园宫莲越久,心底的厌恶也就越大,就算是视为目标的美津山,也不足以让他继续久留了。
Masato站了起来,他伸手扯住了园宫莲的领口,把他拽得朝前动了动。他们身高相仿,头发的颜色和风格却天差地别,这也是第一对剑拔弩张的参与者了吧,美津山宗介没有站起来,也没有阻止,他就看着Masato凑到园宫莲的耳畔说了什么,之后便推开他,大步流星地找别人搭话去了。
“不好奇吗?”园宫莲的脸色很不好,他刚刚站稳,居高临下地望着美津山宗介,披着的西装有点歪了,必须用手捏着一点肩膀,这显得他的脖子更加细长,也让他更加支离破碎,好像横插在地毯上的一块薄冰,锋利但脆弱,一碰就要消失了。美津山宗介拍了拍沙发,示意他再坐回去。“西装歪了。”他算是回答,朝园宫莲伸出手去。
园宫莲走了过去。他没有把手搭上去,而是搭在了美津山宗介放在沙发的那只手上,闭上了眼睛,似乎有点疲惫。美津山宗介垂下头,嗅了嗅他颈弯里熟悉的气息,有点痒,园宫莲皱了皱眉,微微移开了一点,美津山宗介就张开嘴,咬了咬他的锁骨。
同时进攻的还有那双手,一只插入了园宫莲轻轻放在上面的手指,十指相扣,又用着劲儿,园宫莲动了动,又感觉后颈也被同样的大手按紧了。那个力道让他有些窒息,明明没有多少力气,却由于指节过于细长,碰到了可以叫人头晕目眩的位置。
园宫莲的下巴堪堪碰到美津山宗介的头顶,那应该是很柔软的头发,明明被精细打理过,却还是扎人,还是骇人。园宫莲有些受不了,他肩膀上的西装是彻底要掉了,周围逐渐传来多多少少的视线,不灼热,有点痛痒,他不想这样,但这也不是他能决定的。他甚至说不出口拒绝,众目睽睽之下,园宫莲垂下了眼睛。接着,又是一声口哨,他又听到了一声口哨声,大概是这样的场景太过粘腻暧昧,让他产生了幻觉,听到了耳鸣。
从醒来开始,他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但这一切却真实地、又规划密切地发生了。这种心情又算什么呢,绝望、慌张、恍惚?都不算是,园宫莲感觉不到自己的情绪,他只知晓自己刚刚发生了一件不好的事情,这件不好的事情又马上消失在他的人生中了,他的人生,美津山宗介和他,无论在哪里都是这两个人,这两个点,没有任何区别。
所以为什么不好奇那句话呢?园宫莲执拗起来,也愿意继续开口,继续询问,争个所以然来。但同一句话,要是让他重复第三次,那他也绝对不会再提了。他的本意是想表现出,自己是在意的,但他心里真的是这样想吗,他真的在意美津山宗介对他和对其他人的看法吗?园宫莲不知道,他觉得自己也许只是想和美津山宗介说说话罢了,朝他展示自己的不安,自己的讨人厌,然后把自己弄得没有那么完美无缺,那么狼狈,不也是美津山宗介想看到的吗?园宫莲知道,他就想看自己求他,就想看自己一直这样低三下四,这样自轻自贱,自我放弃。
而园宫莲一向不喜欢拂了谁的意,对谁都一样的温柔,无尽的温柔,却从不温和,他的情绪就像一条软绵绵的刀子,缠绕着来者的呼吸道,享受这份可怖温情的同时,还会有窒息的风险。但美津山宗介是满意的,他就喜欢自己示弱,自己有求于他。园宫莲觉得眼前黑压压的一片也松开了个口,像是突然开了灯,突然被什么东西捞出了深井。而这个人只能是美津山宗介,园宫莲看到他表情也想笑,他笑得也很温柔,只有温柔,没有温和,他的脸上就像有着这样的程序一般,自顾自地启动着。
他决心坦白,有话直说。
但是、但是啊。一声怪异的机械混合声从喇叭中传来,古怪到叫人毛骨悚然,园宫莲往美津山宗介怀里靠了靠,他的手也恢复冰凉,一截儿白胳膊撑在已经散落在沙发上的外套中。美津山宗介就坐在他旁边,面色如常,没有被吓到,也没有任何反应。机械声狂躁又冷硬地宣布了这场游戏的规则,语气忽高忽低,说出的话却只能越听越冷。这个瞬间,喧闹的大厅也沉默了,无论是观察人的人,企图逃跑的人,还是自有对策的人,大家统统陷入了这沉闷的空气中。
园宫莲笑了笑,他发现自己其实不太适应过于流通的空气,他只好笑,把笑当成一种装点自己无趣和无聊的绸面,他的情绪也如窗外无法抑制的雨声一样,稀稀又落落、嘀嗒嘀嗒又嘀嗒。他走进了那个奇怪的房间,又在电子屏幕上选择了酒杯。他没有很喜欢喝酒,只是喜欢送酒,送人们生日月份的酒,看起来很有品味,但其实他只是知道这个,也知道只要这样送,绝对不会错。
园宫莲并没有担心自己的“舞伴”不是美津山宗介,是或不是,又怎样呢,不会有什么损失的。在遇到美津山宗介之前,他也自己靠自己生活了二十多年,就算是一个人,他也会自己活下去的。系统出示了选择成功的提示音,园宫莲通过另一扇门,走进了舞会大厅。
这里很黑,地板铺着地毯,很柔软,就像眼睛被蒙住一样。他喜欢这样的感觉,这样不太自由,被人限制,又被给予一部分自我的感觉。他可以无限地想自己想不到的,也可以什么都不去想,他甚至听不到自己的鞋走出的声音。园宫莲走路很慢,穿着宽大衣服的时候,很喜欢磨蹭鞋底,就像是试探什么一般。他这次也故意走得很慢,这个路途不会让他心慌,实在是太好了。
他比美津山宗介更先的选择,也会更先地遇到他熟悉的,又不熟悉的人。这里已经有人在了,选择了舞伴的人,惶恐等待着夜晚的人。园宫莲根本不需要闭上眼睛,就能感受到周围人的呼吸声。焦急、错愕,再加上不知所措。园宫莲也深吸了一口气,他迈入了舞池,这里好黑,真的好黑,让他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生活的屋子,还有母亲那块纯黑的画布,她说那幅画是另一张脸。
园宫莲看不到,他大概也没有什么艺术天赋吧,他只能看到自己。他看懂了,母亲在怨恨自己、爱自己、责怪自己、爱自己。这样的漆黑,是爱的表现。园宫莲抓住了不知谁伸来的手,舞曲已经开始演奏,没有现场乐队,只好通过不知道哪儿来的音响,奏着三直步的狐步舞。园宫莲从前和父亲学过,后来只成为母亲消遣时的舞伴了,他的妹妹也会这样的舞蹈吗,他记不太清了,离开家究竟有多久了?
园宫莲有些出神,但很快就被舞伴拉入了旋转的节奏,这是一位会跳舞的人,至少展示了男角独有的引导力,脚步精准又流畅,园宫莲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被揉进窗帘的糖果包装锡纸,被迫在身上弄出不属于自己的皱褶。好在并不需要等待多久,曲目突然变得迅疾,节奏欢快而诡黠,园宫莲感受到了自己舞伴的不快,不仅搂住自己腰的手紧了紧,步调也完全不想去配合了,园宫莲默许了他的偷懒,他体力并不算那么出众,如今还想保留些,好在接下来的流程中不会变得过于被动。
被念到名字,再走入化妆间,不知怎样,园宫莲也觉得这个流程熟悉得叫人瞧见都想轻笑一声,他经常经历这样的场景,被面试,被给予角色,行或者不行,都是一段时间后的结果,而他也将等待自己的结果,他没法操控的结果。
想到这里,园宫莲又笑了笑,他笑起来实在是太自如了,根本不会叫人意识到他在做一个本身名为“高兴”“开心”或者“欢愉”的事情。他被分到了“01号”房间,扭曲的恭喜声根本不能安慰他的情绪,他也不太需要安慰,对吧?
他走出了化妆间,眼睛也已经完全适应这里昏暗的光明,别墅的主人大概是一位艺术爱好者,数不胜数的仿品攀于壁间,园宫莲路过了那样悲悯众人柔软雕塑,手臂上也起了一块疹子。他好像对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感情有些过敏,甚至会觉得,自己有一天也会被吊在那里,被砌在墙上。
“为什么不走?”拿着房间号的参与者路过他,竟也好心地打了声招呼。园宫莲知道这是谁,也从他那略带调笑的态度中,知晓了自己共舞一场的舞伴来头。“佐佐木先生。”他应了一声,算是在打招呼,被称为佐佐木的人似乎还没有找到同伴,他抬起眼,园宫莲就摇了摇头,表示自己的房间不在这里,得再往前走。
“可惜。”佐佐木修点了点头,他的高高在上的玩味态度并没有消失,反倒是加重了几分。“替我问好。”园宫莲立刻明白了,他笑了一下算是应了一声,却也像有预感一般,明白了这样的数字和自己关联的命运。他和美津山宗介是分不开的,就算分开,也是残酷的分开。这就是他的命运,园宫莲总是这样想过,就像父母离婚,母亲带着自己过着艰苦的生活一样,这就是他的命运。
他是最后一个到房间的,推开那繁琐且冰冷的雕花铁门,他看到Masato穿着他那几乎要露出整个胸口的花衬衫,满不在乎地躺在印有暗纹的深红色床单上。就像一朵鲜花,园宫莲刚要迈进去,有人就从身后拽住了他的手腕。是美津山宗介,他面色不善地望了一眼已经做好准备的Masato,又用了更大的力气,拽住了园宫莲。
Masato笑了,他在床上滚了一圈,撑起脑袋,翘起脚,还在里面大笑着鼓掌,赞许着这一场深情戏码。“他对你说了什么?”美津山宗介淡淡地问道,身上没有换衣服,还穿着那件黑衬衫,园宫莲对他说,我把你的外套丢到化妆间了。“回答我的问题。”美津山宗介拦在他面前,拽住他不肯放手。园宫莲没理他,反而亲他,讨好似的在门口搂住了他的脖子,要和他接吻。
他们贴得很近,美津山宗介把他按到了一边的墙上,关上了门,也开始吻他,抓住他的手,咬他的脸,手一伸,就扯掉他的几颗扣子。布料很滑,一点也不粗糙,园宫莲被他的蛮力弄得有些站不稳,他几乎是报复地,一边喘息,一边还要仰起脑袋,笑着对美津山宗介说:“他说我的内心是空的,你的品味怎么这样差啊。”
美津山宗介停住了,他们面对着面,他可以看到园宫莲被亲肿的嘴巴,和他已经有些动情的眼睛。头发很乱,柔顺的白金色头发乱七八糟的,脖子上,脸上都有牙印。美津山宗介一把捏住他的脸,那样用力,那样狠地把他的脸往上抬,咬他根本不突出的喉结。这个瞬间,美津山宗介想掐死他,想掐死这个总是对自己的爱,报以无所谓态度的受惠者。为什么瞧不起我呢,为什么瞧不上我呢,是我不够爱你吗?美津山宗介也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不要过于扭曲。
园宫莲疼到只吸气,他拼命挣扎着,想要摆脱掉美津山宗介,又被强硬地按回去。也许他根本没想过于挣扎吧,他被操控的很爽,难耐地扭动身子,接受这场狂风骤雨。在被吻,被咬的空隙间,他看到了Masato,还是那副样子,看着好戏,还带着抢夺食材的蠢蠢欲动。只见他舔了舔嘴唇,一个箭步跨下床,从后面狠狠地拽住了园宫莲的头发。两人被迫分开了,园宫莲疼到朝后仰了一下,屈着身子,以一种怪异的姿势靠在了Masato的肩上。
Masato咬住他的耳朵,用牙去舔他戴着繁琐饰品的耳洞。令人讨厌的味道,园宫莲皱了皱眉,他觉得自己的头发似乎变成了捆绑自己的麻绳。他泪眼婆娑地瞪了一眼Masato,根本没有什么威慑力,只会带来浓浓的施虐欲。后者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动了心思,舔了舔他的嘴角,拽着他的头发,强行让他凑过去接吻。
Masato酒量很好,耐心却很差,他刚刚等得太不耐烦,拆了房间里的一瓶红酒,现在嘴巴里都是红酒的味道。园宫莲顿时觉得头脑醉醺醺的,比起美津山宗介的粗鲁,Masato的吻更有技巧,也更讨人厌,先是卷曲了他的舌头,又不断地吮吸,园宫莲感觉自己被吻软了,耳根发红,意识模糊,几乎要跌落在地上。
“到床上去。”在迷迷糊糊间,他听到美津山宗介说了这样一句,这句话很快速,又很闷,不是他平时表达的语调。园宫莲起了一身冷汗,他胳膊上还有疹子没有消除,就感觉有点想吐。他的生理泪水终于流了下来,张着嘴巴想要呼吸,却也只会被Masato越吸越深。
他画着眼线,戴着美瞳,吻到最后,还笑了。嘴贴着嘴,几乎用气声地告诉园宫莲,你也就这点本事啊?Masato松开了园宫莲,美津山宗介立刻捞住了他,床很近,也很大,地上都是地毯,室内装潢很昏暗,园宫莲觉得自己好像在演一场巨大的电影,三级片,配色是红色和黑色,也许还有白色。
他是这里唯一的白色,浅色,金色。他被美津山宗介掐着脖子按在床上,不怎么爱出汗的皮肤此刻也变得有些黏腻,Masato拿过了他喝了一半的酒,喊着干杯,就把酒倒到了园宫莲的身上。红色、红色、都是红色。这明明是和自己完全不匹配的颜色,园宫莲想笑,他的手慢慢伸到Masato的手边上,想要抓住瓶口,又被美津山宗介拽了回去。
那双眼睛很黑,像礁石一样,园宫莲觉得自己就是无助的,被拍击在礁石上的海浪,他甚至发不出声音,扭动着腰,也想要了。他疼,但疼会让他兴奋,Masato似乎也发现了这个特点,在一旁也笑出了声,嘲笑。他把手臂搭在美津山宗介肩膀上,问他平时就这样吗,他朝下瞥,望着园宫莲那张已经带着不健康红晕的脸,觉得确实很迷人,也是确实很讨厌。
“我可以服务你,让你享受最好的。”Masato说着,立马做出了行动,美津山宗介还是一句话不说,他依旧望着园宫莲,无视了Masato伸向自己裤子的手。被拒绝可是牛郎的必修课,Masato非但没丧失兴趣,反倒兴奋起来了。他把手搭在美津山宗介掐住园宫莲的手上,那只手很漂亮,却也因为生气而青筋暴起,Masato有点喜欢那双手,他觉得比起那些讨厌的老头,美津山宗介这样的金主,也算是赚快钱界的王牌了,Masato觉得,自己硬要凑上去,好像也不吃亏。
“不是说不做会死吗?”觉察到美津山宗介的抗拒,Masato摆出了条例,还一副如果你不碰我,那么你和你亲爱的金丝雀也得死掉,怎么样你选吧的态度。美津山宗介对这样的人,根本不想生气,不过就是卑劣到用身体赚钱的人罢了,既不会引发思考,还会惹来祸端。他对这个条例,也算是半信半疑,不过谨慎也算是他的天性。美津山宗介松开了园宫莲,开始脱他那沾满了红酒,好像挤满了血的衣服。
“就像是搬运尸体一样。”Masato在一旁说道,他丢来一瓶润滑剂,还找来了一些玩具,什么都有,园宫莲夹了夹腿,撑起胳膊,看着Masato展示自己对这个房间的熟悉程度。“这个挺好。”Masato丢来一根两端翘起的奇妙玩具,“我做上面的少,太累了,我不喜欢自己动,但美津山先生愿意让我动,也可以。”
“得加钱。”Masato抛了个媚眼,把遥控器放到了美津山宗介的手里,他穿着十分禁欲的黑衬衫,从表情根本看不出太多的情绪,但Masato还是看出了他对接下来发生事情的渴望。其实那些破规则,Masato也不是全信,不过不做白不做,他成天都得服务他人,偶然纵容自己发泄一下,也没什么关系吧。他开始脱衣服,一边脱一边按住园宫莲,手掠过他脖子上的青紫,快活地笑了笑。
“疼吗?”根本没有同情心的问句说出口,园宫莲闭上眼睛,根本不想回应。他想要了,觉得自己已经软成一片,但那个玩具他根本不想体验,那是个古怪的,两边都有着圆润头的东西,是平日里也根本不会去想接触的东西。他用全身力气挣脱出来,Masato拽住他的衣服,正好把他又拽倒在床上。园宫莲的皮肤上都是红酒,身上也全是,还有那个布料精细,摸起来滑溜溜的裤子,Masato隔着裤子摸他的阴茎,没弄几下就硬了。他又压在园宫莲身上,亲他,舔他的鼻尖,知道园宫莲难耐,园宫莲不自在他就更高兴,他觉得自己完全赢了,一边亲得迫切,一边还不忘拿来润滑剂,扯掉裤子,往两人的身下就乱倒。
黏黏糊糊的,还很凉,园宫莲几乎要哭出来了,但他就是这样隐忍还有些生气的样子,最不值得同情。Masato看着他的脸,也觉得情绪高涨起来,他拿来玩具,沾了一点润滑就往园宫莲下面塞。那里进入的很轻松,一看就是经常被使用过,Masato还回头看了眼美津山宗介,看着他衣着整齐,像个巨大的影子一样坐在一边,眼睛浓黑一片,反倒显得眼角的痣更显眼了。
真是个好人。Masato舔了舔嘴巴,他故意侧开身子,让美津山宗介看到被自己玩得一塌糊涂的园宫莲,勾起园宫莲的大腿,把那又粗又长还颜色鲜艳的东西抽插出一阵阵水声。园宫莲闷闷地发出一声抽泣,扭着身子想把大腿合上,Masato还挺有劲,又把东西往他里面按了几分。被强行撑开的感觉一点也不好受,园宫莲刚要喊宗介,要求救,就感觉自己体内的东西开始震动,频率也不断地切换,一会重,一会儿轻,最后仿佛要狠下心,直接开到了最大档。
那硅胶的头并没有顶到他的敏感点,反而不断地掠过,这样的感觉让园宫莲更崩溃,他好像被一会儿激起,一会儿又松开、放下,不禁地颤抖着。他哭得很厉害,但也不想放声,一直隐忍着呻吟,推开Masato的手也变得红红的,粉粉的,他歪倒在床上,叫宗介的名字。
“想要就自己来拿。”美津山宗介不领他的情,园宫莲说得没错,他就喜欢看园宫莲这样子,这样陷入情欲,不得不拉下脸的求饶,夹紧屁股滴着水在床单上乱蹭的样子。园宫莲是真的想过去,他手脚并用,还推了推Masato的禁锢,艰难地朝床边爬去。美津山宗介很坏,他又开始调整频率,可能顺着动作,刚好能顶到某个点吧,园宫莲突然叫了一声,撅着屁股,踏着腰,倒在了床上。
他的手死死地抓着深红色的床单,阴茎已经顶得很高了,不停地抖着,他的浑身都在抖,像是要被这场游戏折磨疯了。宗介、宗介。他低哑地叫着,伸手去摸美津山宗介的手,讨好地还在往前爬,Masato从后背抱住他,环住他的腰,还击打了一下那常常露出的另一端。“跟条尾巴似的。”Masato添油加醋,从后面撸动园宫莲的阴茎。
“别碰我!”园宫莲话说不清楚,说到最后都控制不了自己的音量和情绪,他扭动着,越扭动只会越快乐,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想着被入侵,又觉得震动得太快,刚好和他最想要的擦肩而去。他难受死了,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边冷眼对着Masato,一边想钻到美津山宗介怀里去。
想要贴近他,讨好他,想要和他做爱。园宫莲拽住了美津山宗介的袖子,脸靠在床上抬起头,眼泪正好从他红红的眼眶中掉出来一滴,美津山宗介知道他不是真的难过,只是太想要了,没人满足他的需求。可是他居然也觉得,这样的园宫莲很美,又丑恶,又美。他像是在这样深红色的床上烂掉了,他从皮肤到脸颊,又到手指。美津山宗介捧起他的脸,手好凉,碰着好舒服。园宫莲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接触到了自己想接触的人,他用脸颊顶了顶那只手,又讨好乖巧地蹭了蹭,抬起眼用上目线看他,皱起鼻子,可爱地笑了笑,园宫莲沉醉地叫着宗介的名字,仿佛要把他从沉睡中唤醒一样,眯起眼睛又睁开,笑眯眯地把手放到美津山宗介的手上,说宗介,你真好。
美津山宗介有点难过,他觉得自己想要的不是这个,可是他也不想把园宫莲放开。他刚想按着园宫莲的脑袋,扶着他的腰,帮他把东西抽出来,Masato就隔着园宫莲,凑过来亲上了他的嘴。这样的举动极其热烈,是一种完全不同的触感,园宫莲几乎被弄得嵌进了美津山宗介怀里,坐到了他的大腿上,那体内的东西也猛地前进、深入,园宫莲早就被弄硬了,在激烈的震动下,他发出一声极其惨烈的呻吟,朝后仰着射了出来,精液直接溅在了美津山宗介和Masato接吻的脸上。
Masato愣了愣,他一把擦掉脸上的液体,还好心情地抹到了美津山宗介脸上,他轻声说:“你的小雀儿的,喜欢吗?”美津山宗介嫌恶地擦了擦嘴唇,推开了Masato还想凑过来接吻的嘴,脸色晦暗不明,但绝对称不上开心。Masato在一旁爆发出一声大笑,他鼓着掌,抱着肚子倒在一边,园宫莲没了支撑,也像个破布娃娃一样靠着他,双腿大张,大腿上沾着精液和肠液,那不安的小物件却还在剧烈的抖动着,发出一阵烦人的嗡嗡声。像是尸体上的苍蝇一样,可惜这里没有腐肉,也不会有腐臭,只会有浓浓的,被情欲操控的气味。不算好闻,但足够让人感受到这里曾发生的一切,过了一会儿,园宫莲好像恢复了知觉,他发出一声低吟,想要把那东西拔出来。但是太紧了,吸得太紧了,他手又没力气,只觉得体内被震得难受,尖端好像能顶着肚子,出现一个鼓鼓的凸起。
样子有点恐怖,园宫莲无法接受自己这样,他看向美津山宗介,那人脸上还沾着自己的精液,园宫莲收回了所有的表情,像一个真正的玻璃玩偶那样望着美津山宗介。似乎不会说话,也不会笑,一个被摆在床上,刚刚使用过情趣娃娃,脸上是同样的懵懂和美丽。
园宫莲是不会不安的,他可以迅速接受自己的一切,一切的一切,他往下瞧到了美津山宗介鼓起的阴茎,又侧着身子,不发一言地伸手过去弄他,一会揉,一会儿凑脸过去用牙齿拉开拉锁,抬起眼睛望望对方的表情。从下朝上看,美津山宗介那张瘦削的脸,像是被顶光照射的骨头,标志但恐怖,散发着煞气,还有性。
园宫莲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顶端,他一边舔,一边确认美津山宗介的表情,这样的举动,让美津山宗介更忍不了了。他在示弱,他在讨好我。美津山宗介想,他掐住园宫莲的脖子,把他本来轻松自如的侧躺姿势摆正,对他说,别做出那种像小宠物一样的姿势,还是说你就是?园宫莲已经把东西塞到了嘴里,他的脸颊被鼓出一个圆圆的弧度,嘴巴合上,又张开,吐出来,开始伸出舌头,继续舔。
园宫莲舔到动情,自己也配合着身后的震动扭动起来,新的感觉也要来了,他求美津山宗介,让他帮自己把东西拔出来,再把他的那根塞进来。快点,快点。他嘴里吞吐着阴茎,还是催促道,微微蹙起眉,看起来真的着急了。美津山宗介也被舔得舒服,不想那么快结束,他还没继续按住园宫莲,让他再卖力一点,就看到Masato一颗圆溜溜的脑袋凑了过来。园宫莲只觉得头发被后扯,身后还传来发质还挺好的这一嘟囔,就一阵头晕目眩,跌去了地上。
“香喷喷的。”Masato翘着腿,没个正形地笑着看他,还眯起眼睛,用手捏住空气,摩擦了几下,模拟了刚刚拽着的头发。那个瞬间,园宫莲也不知道自己脑子里在想什么了,他想笑,真的想笑,他真的笑起来了,被自己逗笑了,又被Masato的行为逗笑了。他笑得捂住脸,曲起身子,在地毯上缩成一团。Masato瞠目结舌,涂着口红的嘴巴早就被蹭花了一点,头发也乱了一点,他仔细观察着园宫莲,以提防他突然起身,对自己做出什么不可调和的错误。
但园宫莲笑完了,也就逐渐没了声音,又过了一会儿,他的声音转为了呻吟。Masato还没动,就看到美津山宗介跨下床去,蹲在地上抱起了园宫莲,把他抱到了浴缸旁,放他进去,打开了淋浴头。园宫莲不自觉地搂着美津山宗介,叫他的名字,一会儿说冷,一会儿又说热,想要。“莲就是这样。”偏着头,接受着园宫莲的舔弄,美津山宗介回应着,还朝身后侧着脸说了一句。
“真是有毛病。”Masato彻底不知道该干嘛了,他一脚踹掉自己的那高跟靴,躺回了床上,还觉得有点后怕,他摸到过园宫莲的皮肤,那里冰凉凉的,像是摸到了蛇,而蛇真的会那么乖,甘愿被禁锢,被驯服吗?“你不过来吗?”美津山宗介出声了,他把园宫莲的腿抬起来,伸出手不知道在里面抠挖什么,园宫莲又开始流泪,下面也开始,一直说宗介,你弄疼我了,你弄疼我了。
“你不是最喜欢疼了吗?”美津山宗介笑了笑,又塞了一根手指进去,园宫莲的后边已经很柔软了,但容纳进再多的还是有些吃力。他吃疼地咬着美津山宗介的肩膀,过一会儿又抓不住,掉回到了浴缸里。滑溜溜的,又很冷,外面还在下雨,园宫莲觉得美津山宗介在自己的视线里也变成漆黑的了,和那幅画一样,和母亲的爱一样,漆黑的,无边的,永久的。
这就是园宫莲感受到的爱,他想要承受,就必须要得到爱。等美津山宗介贴着那已经塞入的东西进入的时候,园宫莲根本发不出声音,强烈的痛苦已经把他的喉咙撑破了,他只能露出一点点尖锐的、不成声的呜咽,细细碎碎,连拼凑都难以连接起来。
但他知道美津山宗介会把他弄好的,弄坏再修好,再弄坏。他永远都可以成型,都可以变成别人想要的样子,他的内心,也正是一片漆黑,一片空洞,需要人填满,需要好多好多的情绪,好多的爱填满。
但他真的分得清什么是爱吗?园宫莲已经不知道自己脸上流的是什么了,是淋浴的水,是汗,还是泪?园宫莲甚至无法做出一种情绪的控制,他无限地放空着,美津山宗介知道他的点在哪里,他们已经做过太多次了,多到园宫莲提起做爱,都以为是一种习惯和指代。在长久的疼痛中,他终于感受到了快感,快感密密麻麻的,像是洪流,像是窗外的雨水,不停歇地,又寒冷又灼热地落到他的体内,他的身上,他的每一处。
Masato突然意识到,自己根本做不到这一点。比起恐惧,他更觉得残忍,渗入。他觉得园宫莲已经不算人类了,人类是不会追求那样的快感的,Masato头皮发麻,美津山宗介还大方地邀请他,问他说不来吗,不是说不去做就会死吗?我不想死,Masato想,他有点后悔把园宫莲丢到床下,园宫莲躺在浴缸里,白色的浴缸,旁边什么装饰也没有,手脚都很惨白,只有指甲是黑色的,他就像真正被丢到里面养育的莲花一样,扩散开,被风吹得摇摇晃晃,上下起伏。
那个玩具很长,也很粗,像是一条长长的深红色尾巴。这个颜色是很适合Masato的,他现在甚至不敢说出自己美不美这样的话,他是狼狈的,站在淋浴下,又会被溅上一身水。他不喜欢水,也大概没那么喜欢酒吧,他不知道,知道和美津山宗介分到一起的时候,他觉得这就是他的幸运,他的命运,他就该傍上大款,就该发展完美的一夜情,然后敲诈他,获得更多更多的钱。
可是他真的能做到吗?Masato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心狠手辣的人,相比而言,他的心非常柔软,非常鲜活、热切的一颗心,此时在自己的心中,又差点停止了跳动。他甚至在怀疑自己是否在活着,自己是否是正常人。他跪在浴缸旁边,叉开腿,找来润滑,根本不在乎,也不想在乎地往自己腿间倒。玩具还在震动,翘起的点又特别的高,Masato熟悉自己的敏感带,他知道自己肯定会达到高潮的。
必须得到高潮,必须进入快乐,也必须加入他们。Masato有点难受,不是挫败,他是被吓到了,可能是恐惧,大概是恐惧吧。他后悔来到这个地方了,就为了一些钱,他不该来到这里。这是他头一次后悔人生,进入少管所的时候他没后悔,横滨的店倒闭了,他也没后悔,就算是玩游戏花太多的钱,他只是有生气,有不甘,但绝对不会后悔。
他太久没玩后面,真的很痛,但他也不想用前面, 他觉得自己要不就是硬不起来,要不就会被美津山宗介丢出这个房间。也许他根本不在意,Masato觉得自己也不了解美津山宗介,他突然意识到美津山宗介可能真的不在乎园宫莲跟谁做,但最后的最后、最爽的是必须是和他自己的。
美津山宗介认为,园宫莲是他的所有物。意识到这一点,Masato差异地望了望美津山宗介,他们两个人已经紧密结合了,园宫莲的声音也不再痛苦,只有快乐,就和他永久的温柔一样,陷入了快乐的乐园。可是,那毕竟是虚假的,连Masato都能看出的,一碰就该碎掉的,站在云上的感觉。
云下面是多高的天空呢,Masato不知道,他可能有点恐高,强行塞到后面也很疼。他忍耐了,他发出几声急促的呻吟,美津山宗介立马捂住了他的嘴,朝他笑了一下,笑容挺自然的,甚至还很天真,像是孩童围堵着马上就要生产的母猫,阻止过路人也来享受自己独有的快乐。Masato的心抽动一下,也觉得穴口被震动到麻木,他一旦和这两个人凑在一起,就好像把所有的精神都交了出去。他想离开,想逃离,他不想死,也不想继续这个规则了。
但如果不做规则就要死掉的话呢?Masato是做不出、也说不出死掉就死掉好了这种话的。他已经努力活下去了,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他已经活下去了,他不能死,绝对不能死。Masato动了起来,他吞得很深,肚子也很胀,小腹鼓起来一块。他的腰很薄,这样也更明显,他也凑过去,去摸园宫莲,吞下他翘起的阴茎。园宫莲在阻止他,却还是高兴地喘了一声,过多的快感,恐怖的快感,马上要袭击而来,园宫莲望着舔着自己的Masato,又笑了笑,笑得很公式化,很可爱,很不像人类。
Masato看到了,他从指尖的缝隙里看到了,他看到园宫莲掐住了自己的脖子,没有用劲,又用指尖勾住了自己的项链,也动起来,朝自己这边上下起伏。顶到了,Masato有点站不稳了,他们连接在一起,快感也是双方的,淋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得更大了,好冷的水,摸到的地方都是潮湿和冰冷的,他们好像被关在外边做了一场爱,他们好像被丢到喷泉池里,对着天使雕塑做爱。
好可怜。他听到园宫莲说,好幸福,这句话也是他说的。Masato跪在浴缸边上,一条腿抬起来,一条腿塞到已经积攒了一部分冷水的浴缸中,他松松垮垮地踩着高跟靴,连拉链都没拉上,站不稳的话,只好栽倒在地毯上。
那样多疼啊。Masato机械地扬起了脑袋,身体很冷,身体里又很热,他好像要高潮了,他马上要高潮了。但为什么高潮这么痛苦,为什么这样忘不掉这一个夜晚?快忘掉,Masato抬起头来,园宫莲扯住他的头发,冲他笑。他哭着,凑到园宫莲脸边上,咒骂他,说你真是个讨厌的人。美津山宗介轻轻地推开了Masato,让他趴伏在浴缸边,颤颤巍巍地挂到一边。
被丢弃了,又被丢弃了。被父亲丢弃,被捡自己的人丢弃,还被顾客丢弃,他不是应该不怕了吗。Masato在颤抖,他在一片绝望中得到了高潮,外面突然响起一声雷,没有闪电,也没有白光,也是没有预告的,随便的,普通一次高潮。
他卸了力,倒在地毯上,妆全花了,像是一只淋了雨的流浪猫,刘海也乱乱地塌了下来。美津山宗介只瞥了他一眼,就把那连接在他和园宫莲体内的玩具用力扯了出来。园宫莲发出一声抗议,他明明还在舒服的头上,他责怪美津山宗介,又把腿张得大了一点,亲着他说补偿我。
“怎么补偿你?”美津山宗介问,他忍不住也跪在浴缸边上,想要离园宫莲更近一点。他想看到全部的园宫莲,拒绝他的园宫莲,接纳他的园宫莲。园宫莲又好看地笑了笑,他脸上乱七八糟的,却还是那样美。在美津山宗介的眼中,他永远是最美的,最好看的,也是最丑恶的,最难看的。只有园宫莲能接受他的一切,只有园宫莲能够质疑他的爱意,美津山宗介亲他,一边用力地顶他,园宫莲兴奋不已,他开心地又叫着美津山宗介的名字,吻他,说爱他,爱他,最爱他。
这样的爱可信吗?园宫莲不知道,美津山宗介不知道,躺在地板上,看不清脸和情绪的Masato也不算知道,但他们都知道这个夜晚很快要过去,暴雨还在继续,下一个夜晚也会到来。哪怕它怎么漫长,再怎么激烈,都是会这样的。
美津山宗介奖励了园宫莲,射到了园宫莲的体内,他们还在不停、不停地做着。带着爱的爱意是会停歇的,但爱本身不会。爱会发生,也会转移,更重要的,爱会欺骗,会产生错觉。园宫莲又达到了高潮,他觉得剧烈的快感就像一阵甜蜜的爱,袭击了他,掠过了他的心房。他的心好像是空的,不然为什么这样地,这么地,多么地需要爱?
他搂抱住美津山宗介,他在他怀里喘息,微笑,又哭泣。他发现自己爱他,也不爱他,不能算不爱他。园宫莲突然冷下脸来,他抓着美津山宗介的脸,把指甲掐在他肉里,对他说你真恶心,你真恶心。美津山宗介笑了,他亲了亲园宫莲,把手放在了园宫莲的手上,闭上眼睛,那么温柔、开心地笑了。
我爱你。美津山宗介回答道。
园宫莲想要大笑出声。他几乎憋不住笑意,脸颊鼓起,嘴角上扬,不得不用手捂住一点,往后退两步。美津山宗介就站在他身后,那天是这样的,现在也是如此,他踩到了美津山宗介的皮鞋尖,美津山宗介也从背后捂住他的嘴,两只手一起,他问他笑什么。
月读君哭了,月读君伤心了,月读君想要去死。园宫莲把美津山宗介的手从脸上慢慢地扯下来,回头笑着说,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美津山宗介没有反应,他甚至忽视了被提到那个人的名字,只觉得有点麻烦。他还觉得园宫莲有点疯疯癫癫的,好像获得了多大的乐趣一样。
和我没关系,美津山宗介静静地垂下眼,注视着园宫莲,在等他恢复平衡。园宫莲眨眨眼睛,他叫了一声宗介,又问他你觉得他怎么样。他究竟是谁?是佐佐木修,是月读悠河,还是死掉的Masato?美津山宗介几乎没有停顿地回答道,他反问园宫莲说是你希望他死掉吗。
园宫莲爆发出一声大笑,几乎吸引了整个长厅里的人,Masato浑身沾满了血,有的是粉红色的,有的是透明色的,更多的是深红色的,血液给他画上了唇妆,让他变得惨白的脸显得更白,更凄惨。完完全全就是一个死人。月读悠河就蹲在他旁边,久久,不抚摸,也不触碰,等到佐佐木修说再不处理会腐烂的时候,月读悠河又站了起来。
他的腿似乎蹲得有点麻,清瘦的窄脸上有极其明显的泪痕,第一步踉跄着,第二步又像是夺走了什么悲悯似的,他呼吸一声,看了一眼笑容还没放下来的园宫莲,露出了极为复杂的表情。他的表情好像被剥落了,愤恨、屈辱还有纠结都凝结在那张正脸上。让这样一个平和的人露出如此的表情,园宫莲抬了抬下巴,转过头去搂住了宗介的手臂,他微微朝上望,极其温柔地说了一句,宗介,我腻了。
美津山宗介不知如何作答,但他知道,园宫莲就是这种人,感兴趣的时候怜悯他人,不感兴趣了,就随意践踏,他也看了眼Masato惨死的脸,就跟在了园宫莲的身后。没人能阻止他们,所有人都冷冷地看着他们,园宫莲笑,他们诧异,但也无妨,只好看着这对成天到晚粘在一起的人,继续表露出他们之间的亲密。
园宫莲拥有一张美丽的脸,他的头发很浅,在这样的光线下,仿佛沾满了圣光一样,看着既圣洁,又高雅,他还在笑,笑容变成了他的五官之一,不明艳,却十分夺目,好像沾满了不属于他的肮脏东西,却依旧保持纯洁。
他就像是天使之子一样。
和他相识了这么久,美津山宗介偶尔还会被他的样子晃到,那种并不是觉得对方太过美丽的感觉,反倒是与之相反,从那张脸上尝出了难以容忍的恐惧。是恐惧,园宫莲的眼睛像是玻璃珠,玻璃珠中间有黑黑的瞳仁,园宫莲就用那似是无辜的眼神,充满笑意地望过来,他在撒娇,躺在床上,整齐的金色头发散落在被单上,他伸出双手,做出一个讨抱的姿势,又好像只是背着顶灯,看自己长出新生指甲的手。
园宫莲缓慢地说,黑色要掉了啊。
美津山宗介拿来了指甲油,他从未这样耐心过,不,他某些事情就是喜欢亲力亲为,他会做饭,他也会擦拭玻璃杯,他把园宫莲的手轻轻地放在手心里,小心翼翼地涂着指甲油,要把那长出的浅色印记盖住。
他涂得很好,甚至称得上是耐心十足,园宫莲把手撑在床褥上,笑着看着美津山宗介,他说Masato也有这样的指甲,你说是不是月读君给他涂的呢?美津山宗介看了眼园宫莲,又把视线移回指甲上,园宫莲的手很像小猫的爪子,涂了指甲油更像是黑色的肉垫一样,圆圆的,又扁扁的。他很快涂好了,园宫莲也没有追问,他继续躺着,还露出了那种好久不见的微笑。
的确是好久不见了,美津山宗介欺身下去,抓住园宫莲的手腕,在他嘴边亲了亲。就连亲吻,好像也是好久之前了,园宫莲笑了笑,他顺从地张开嘴,主动吮吸起了美津山宗介的舌头。他吻得那么入迷,闭上眼睛,又想把手收回来,捧着美津山宗介的脸。
园宫莲问他其他人的滋味好吗?美津山宗介也不回答他,园宫莲还是在笑,笑得招人烦,又招人爱,美津山宗介把他按回了床上,两个人继续接吻,又拥抱,又搂在一起。园宫莲张开手指,他问美津山宗介什么时候可以凝固,美津山宗介也不清楚,他让园宫莲先别碰那手了,园宫莲说那我不就像是被捆起来了吗?
你不是喜欢这样吗,美津山宗介也笑了,他说道,呼出的气息喷园宫莲的脸上,很暖和,园宫莲也朝他怀里缩了缩,他闭上眼睛,又慢慢地把手平放下来,他和美津山宗介说,之前会涂甲油胶的,美津山宗介则接过他的手,看着他的手说,这样的确薄薄的。
这是次不太完美的美甲,款式也很简单,美津山宗介想起来Masato尸体上未卸掉的挑染指甲,富有金属感的颜色,在他因为充血而尾端有些发紫的手指上,显得十分醒目。那样的细细的闪粉,还有那样不同于其他指节的色彩,都为这只手的主人,增添了一种名为过去的字眼。
Masato已经属于过去,迟早有一天会腐烂掉,之前一起躺在床上的人,也会顺势消失,变成被清扫的泥土。本应该是这样的,美津山宗介看了看园宫莲翘起的手指,摸索着他,问他还要做其他事吗,还有其他要做的事吗?园宫莲没听懂,或者只是装作不懂,他说没有啊,他又说我好高兴啊,宗介,他还想笑,美津山宗介捂住了他的眼睛,对他说,你讨厌Masato吗?
园宫莲的嘴巴还在美津山宗介的视线当中,他在笑,笑容却逐渐发皱,最后被彻底扯掉了。园宫莲轻快地问,那你呢,你讨厌月读悠河吗?
月读悠河。
这个名字在美津山宗介眼中并不是一个熟悉的名字,甚至比佐佐木修还要再陌生,他不明白园宫莲为什么要在这里提到这句话,就因为月读悠河拽住了他的领子,就因为月读悠河失去了伴侣,还迁怒了他吗?美津山宗介知道园宫莲并不喜欢被人威胁,但此时,他又是多么地高兴啊,高兴到美津山宗介都有种无地自容的错觉,他知道园宫莲的快乐不在于自己,他好像连插手的资格都没有。
不会这样的。美津山宗介觉得园宫莲哭了,但只是他的手生出了些汗,只是他的掌心有些湿润了。在他的手拿下来之后,园宫莲才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他对美津山宗介有些责怪,好像他说了什么不解风情的话,自己才要如此对待他的。
他是我在烹饪专栏见到的。园宫莲的睫毛很浓密,也很翘,他的卧蚕很大,双眼皮的褶皱很深,笑起来像是一座桥,桥下有月亮,月亮的幻影明明灭灭的,园宫莲的表情所表达的,又似乎是模糊不清的。
我和他相识也是,我发现他和你很相似。园宫莲继续说道,他开始主动解着美津山宗介的衣服,这是白天,但园宫莲知道他们会被分在一起,白天和晚上,也没有太多的区别,况且他还说,自己想睡个好觉,就像之前那样。
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其实也就是近一年内的事情,美津山家族家主换任,继承者是一位沉默寡言的青年,五官立体,长相阴郁,也不曾喜欢笑。他就站在那里,站在自己祖母的墓碑前,就像是一条被劈开巨树的影子一般。他的名字叫做美津山宗介,是家中的独子,他与一个漂着金色头发的漂亮男人总是待在一起,男人的名字叫做园宫莲,是一家影视公司的模特。
园宫莲遇见美津山宗介是个下雪天,他正坐在水池边上看书,文库本,很小,他读一个作者在疗养院写的故事,很朴实的语句,却讲述了很多远不及说的痛苦。他看起来像是一幅画,或者说是一片浮雕,被嵌入了这场雪景当中。美津山宗介就在远远地看着他,就在那一刻,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要上前去搭话,要说些自己想说的事情。
那天很冷,他的那颗心还在鼓涨着,每一步,每一下,都特别特别地痛苦,这样的痛苦,根本不是遇到了喜欢的人,遇到了想要结识的人,好像是遇到了自己残缺不全的另一半魂魄一样。他的魂魄就像是雪,他的步子,就像是饥渴难耐的人,突然找到了一块快要融化的冰。
他把园宫莲推进了水池里,池水里的莲花已经只剩下枯萎的莲蓬和淤泥了,园宫莲倒在里面,书掉在脚边,像是他掉落的花瓣。他难以置信,不知如何是好地望向美津山宗介,看着美津山宗介露出牙齿,快活地笑着。那个时候,美津山宗介像是个疯子,而自己就是被无辜迁怒的人,也该愤怒,也该哭泣,也该站起来,讨回一个公道。
但是都没有,园宫莲朝美津山宗介伸出手去,让他把自己拉起来。他满身淤泥,头发却是白金色的,是个不适合雪天的,太过于淡薄的颜色,他的脸看上去也很单薄,比那跌落、浸泡在水中的书本还要单薄,他掐着美津山宗介的手,寻求毛毯般地,自然而然地缩进了美津山宗介的怀里,他抱住美津山宗介,死死不放手,他红着眼睛,颤抖地说我冷。
美津山宗介把园宫莲带回了家,后来才知道,他在那里是为了等人,等下一个工作,或者是等他的母亲。后来他们知道,工作并没有如约而至,母亲也早就忘记邀约,沉浸在绘画当中。园宫莲无疑是适合被画的,美津山宗介并没有艺术细胞,他唯一称得上是有点兴趣的,只有寺庙和过去的故事,但也不是所有的故事都能被他记住,他无法记住园宫莲的过去,他觉得园宫莲的生命从遇见他的那刻,才刚刚开始。
园宫莲冰冷的指尖碰到了他的腰腹,美津山宗介就在没有人的阁楼里,和园宫莲相拥睡了一晚上。那个晚上,园宫莲像是一只白色皮毛的狐狸,不一会儿又会幻化成人形,他还叉开双腿,蹭着美津山宗介,求他把自己捆住。美津山宗介问他为什么,园宫莲不笑,也没有表情,他像是被冻僵了,他慢了半拍,发了一会儿呆才说,我觉得这样有安全感。
美津山宗介把他捆了起来,拿不知道哪儿来的铁链,园宫莲蜷缩在地板上,手指和脚趾都是冰凉的,他的指甲涂了指甲油,金发中有一细条黑色的发缝,他不像人类,也不像是动物,像是成精的妖怪,奄奄一息的鬼魂。他发现自己不自由之后,突然开始挣扎起来,让美津山宗介放开他。
园宫莲流着泪说,这样好恐怖,不要这样,不要这么对我。但美津山宗介没有动,他突然爱上了这样的园宫莲,觉得这样的园宫莲非常好看,他还发现,园宫莲其实是喜欢被这样对待的。他喜欢被圈养,喜欢被抹上精油,喜欢有人亲着他,说爱他,喜欢有人掐住他的脖子,说恨他。
他想在这个世界上寻找一个位置。
他又不想在这个世界上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
园宫莲是在录制节目的时候遇到月读悠河的,他并没有精神病,甚至十分喜欢谅解他人,他还觉得那天是自己压抑了太久了,他想随便找个人依靠一下,随便一个人把他带走都行。这样他就不需要等待了。
美津山宗介十分吓人,但是,美津山宗介又对他说,好像有什么东西把他吸引过去了。园宫莲不懂得什么叫做缘分,但他知道自己没法拒绝,他也知道,自己需要靠示好得到自己更好的生活。可是,他发现自己的温柔只是一种系统程序,他对待美津山宗介,就好像是程序失效了一般,变得缓慢,甚至偏执、自我安慰,又自我折磨。
月读悠河只是一个普通人,他喜欢做饭,做许多好吃的饭,园宫莲没有太多的料理天赋,在节目里,两人也只是点头之交。月读悠河长得十分像美津山宗介,他有刘海,指甲很短,手很好看,说话的声音更温柔,望过来的眼睛,却从未有过热情。
月读悠河礼貌地笑着,问园宫莲有什么事吗,园宫莲说,你好像我一个认识的人,月读悠河笑了,他有点不好意思,十分腼腆的一位青年,说话之前会俯下身,认真看着你的眼睛。月读悠河说,他有一个哥哥,但现在也有一个哥哥,园宫莲有点羡慕,他也笑了,用同样低低,又温柔,甚至有些助眠的嗓音对月读说,真好啊。
至少在这里来说是真心的,月读和他讲了Masato的事情,还问园宫莲当过牛郎的人能否去娱乐圈发展,多么单纯的一个人,园宫莲说自己不知道,他也是单纯地讲,讲自己不关心也不知道的妥协,讲他平淡的事业,和靠脸和身材换来的工作。他出演的剧播放量不高,参与的综艺也都是些哗众取宠的恋爱游戏,节目组都知道他园宫莲在和美津山家族的大少爷不清不楚,却还是前赴后继的有人贴上来,又受伤,又贴上来。
月读悠河则对园宫莲说,那你为什么不拒绝呢。园宫莲不知道,他在切三明治,刚把橄榄油抹在培根上,他组织了一下语言,才笑着说,因为我拒绝不了呀。月读悠河像是被他这个释然的笑打动了,他突然对园宫莲说,我是有一个哥哥的。
园宫莲至今都没想明白,月读悠河为什么要突然开这样的口,说这样莫名其妙的话,他见过Masato的照片,在前厅却才是第一次打照面,他认为自己和Masato没有任何相同点,也就不会相似,他们是分割开的,像是磁铁的正反两级。园宫莲认为,Masato的美是强撑来的,如果他失去他骄傲的所有事情,他就会变成可怜的落水毛球,脏兮兮的流浪猫。园宫莲不是流浪猫,他在最痛苦的那些日子里,也不曾是,他会卖乖,也会卖笑,他知道自己因为什么都不想要,所以才没法讨得谁的欢心,他接近的人,都会被他这样无机质的物欲侵蚀,认为他只可远观,只能看着,既无趣,又无聊。
连园宫莲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无聊的人,但他使出浑身解数想要待在美津山宗介身边的那刻,他就又突然发现,自己拥有最多的,就是美津山宗介莫名其妙的爱。他不懂为什么一个人会突然爱上一个人,也不懂一见钟情究竟是什么。谁关注园宫莲,园宫莲就会看向谁,谁有求于他,他就忍不住想要去帮忙,只是怜悯,只是同情,没有其他的,他只是觉得这样做比较好罢了。
月读似乎也是这样的人,他对园宫莲讲起自己的童年,讲起Masato给他递的饮料,他在他最需要的时间出现了,就像是美津山宗介遇到园宫莲一样,园宫莲笑了,他并没有被爱情故事所感动,月读在切包菜丝,他的刀工很好,动作也很利落,园宫莲在帮他洗盘子,水管刚流出水,月读就对他说,美津山宗介是那个抛弃我的哥哥。园宫莲又笑了一下,他继续洗盘子,把水开大了一点,水很冷,园宫莲又调整了水温,他说我早就知道了。
园宫莲其实并不知道,他觉得事情变得有趣、变得没那么无聊了。他不图美津山宗介的钱,也不图他的人,更不想知道美津山宗介是爱他还是爱自己,于是他就向月读悠河发出邀请,保持着一贯温柔的语调,问他想不想加入一场游戏?这场游戏是园宫莲的生日礼物,也是美津山宗介答应给他的悲喜剧剧场。月读悠河十分不解,他问园宫莲你也想报复他吗,你也恨他吗?
园宫莲摇摇头,他的眼睛像玻璃珠,盘子也洗好了,他把盘子放到月读面前,眯起了眼睛,表情好像在提到一个离自己很远,又很重要的人一样的幸福、快乐、憧憬、欢喜,他说我爱他啊。
园宫莲缩在美津山宗介怀里,他们刚做完,没什么大开大合,光是用手,园宫莲就去了好几次,撅着屁股,侧躺在床上直喘气,美津山宗介碰了碰他,他又像是吃饱喝足一样露出了猫咪一样可爱的笑容,皱着鼻子,眯了眯眼睛。两个人赤身裸体,好到园宫莲突然觉得这样也不错,只要一直被困在这样的空间里,也不算什么差劲的事情。
在游戏刚开始的时候,美津山宗介就问他,你想要一直这样下去吗?这是美津山家的废弃别墅,没什么特别的,好像多年前闹出过什么命案,又在很久以前完成过什么祭祀仪式。园宫莲不在意这些,他走进别墅的那一刻,就对美津山宗介说,如果有一天,我死在这里,你该怎么办?美津山宗介大概真的想到了园宫莲死去的脸,想到了他睁着眼睛,却像是涂着口红的嘴巴,美津山宗介说,把你做成标本,园宫莲垂下头,还笑了,他说果然啊。
果然是你,不愧是你。这是他应付人的话,此刻他便对美津山宗介说,我想在这里演一出好戏,你愿意帮我实现愿望吗?他从未向美津山宗介讨要什么,只想让自己永远待在他身边,这样的提议,叫美津山宗介动容,他突然觉得,园宫莲好像有了点生活的气息,有了点喜欢的东西。哪怕这个决定是杀人,是玩闹,甚至需要大量的奖金。美津山宗介没有目的,他只是讨园宫莲开心,园宫莲也没有目的,他只是想知道自己是否会开心,月读悠河倒是有着目的,他此刻绝望、愤懑,但又无计可施,他像是被切掉手臂的头盖骨,明明不需要那种东西的存在,却好像真的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事物一样。
到如今,他才醒悟,自己那些在乎和在意,只不过是好感的一种,自己变得不像自己的瞬间,驱使他的却是一种名叫爱的感情。月读悠河突然很疲惫,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要真的履行自己的目标,在此刻,他甚至觉得目标都不重要了,他想要追求的事物,早也离他远去了。
死亡是一件亲密的事情,他那素未谋面的哥哥曾在电视上说过,月读悠河觉得很奇怪,他没有母亲,也没有父亲,从小被亲戚抚养大,虽然有一个很照顾他的继兄,却从未进入过他的内心。见到屏幕上的美津山宗介后,他也是第一次有所触动,第一次发现有人和自己长得这样相似,还第一次知道,死亡是一件亲密的事情。
月读悠河的母亲死于一场车祸,他的父亲也死于家族斗争,在他四岁的时候,母亲对他说,不要回去找他们,过自己的生活。月读悠河不知道那个他们是谁,但在长大后,甚至在一些和继兄的交谈中,他才知晓,自己的出生带着大笔的财富,而母亲拿这笔钱给了自己的恋人,帮助他成立了现在的公司。
这笔钱来自于美津山家族,而给他留下这笔钱,想要供他长大的人正是美津山宗介与他共同的父亲。按理说,月读悠河并没有记恨美津山宗介的理由,他是家中独子,养尊处优,两人地位悬殊,可以说在如今的生命中,没有任何人能比他活的更加优渥。但自己明明拥有同样的血统,同样的脸,却有着不同的命运,仿佛被人一脚踹开,被人埋到土里。
月读悠河甚至在无数个深夜里想着,他在想自己无意中在电视中看到的那个穿着讲究,谈吐冷酷的人的时候,是嫉妒,还是期望?他的母亲的忠告是对的,在月读悠河这颗柔软的内心当中,与真正的哥哥相认,是极具归属感的,也是极为迫切的。
他想体验家的感觉,想要照顾人,也想有照顾的人,他想要养一只小动物,还想做厨师,这些都是温暖人心的事情,这些都是有温度的期许。但就是连这点东西,月读悠河都没法办到,他有着轻微洁癖,他还发现自己最不喜欢的瞬间,就是他的继兄来拜访时,咽下饭菜的模样。哪怕露出一点笑容呢,月读悠河这样期待着,但是没有,一点也没有,他在他们眼里,只是一个不务正业的低能儿,一个平庸且没有梦想的累赘。
月读悠河也不太清楚自己该做什么了,他在雨天忘带了伞,遇到了Masato,他在烘培教室打工,遇到了前来拍摄的园宫莲,他发现园宫莲身上有着他熟悉的味道,一种被抛弃的,又被人好好养着的气息。他也发现Masato身上有他熟悉的味道,来自于母亲的,具有冲击,甚至称得上是霸道,却十足温暖的味道。他的眼睛更像是母亲的香水味。
月读悠河想见见哥哥,想看看真正的亲人,是不是和不是亲人的人不一样,他想看看人的情感,到底是血浓于水,还是淡泊如冰。Masato是一个极具攻击力的人,但园宫莲却像是一块尖锐的冰,横穿过了他们,把他们弄得遍体鳞伤,还浑身发冷。
月读悠河不明白美津山宗介为什么喜欢他,但又明白美津山宗介为什么喜欢他。他见到了自己的哥哥,他发现园宫莲和自己一点也不像,在和美津山宗介待在一起的时候,园宫莲就像是攀附在他身上的白椿花一样,那么多,那么茂盛,又那么容易被折断,那么容易掉落,散成一片。
这如同被砍头一般的凶兆,更是笼罩于两人的眉间额顶,外面都说,美津山宗介杀死了他的祖母,只为了让整个家族接受园宫莲,月读悠河本是不信的,但现如今,他是信了的,他甚至觉得,那是园宫莲出的主意。
那Masato呢,只是园宫莲的一时兴起吗,不是答应了自己Masato不会死掉吗?月读悠河捂住脸,他已经哭不出来了,他只觉得绝望,绝望还是绝望,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啊,他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来的,只是想看到Masato死掉的脸吗?
他的死亡,真是凄惨极了,到处都是红色的,月读悠河甚至觉得Masato会在临死前对他说,好疼,我不想死,我不想死。他不想死,月读悠河的脑子里只有这样一句,久久地,也只会回荡这样一句话。他不想死,但是他死掉了,完全的死掉了。
月读悠河垂下眼睛,他觉得一切都很可笑,遇到园宫莲很可笑,对他施以同情心也很可笑,他甚至都不想复仇,他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可是同样也不行,月读悠河的脑袋抵在洗漱室的镜子上,他打开水龙头,不断地洗脸、洗脸、又洗脸,他看着自己滑稽又充满痛苦的脸,看着自己的脸因为涨红而仿佛涌起了血。
园宫莲就靠在他背后的门栏上,只穿了一件美津山宗介的外套,尾端刚好盖住他的大腿,他们的房间距离很近,园宫莲的皮肤很白,脸颊又充斥着被滋润过的幸福红润,虽然这里很暗,但月读悠河还是能看到灯光打在他的一半脸上,看到他睫毛的阴影,又看到他脖颈处的点点红痕。
太吵了。
园宫莲被打扰一般地笑着说,他说虽然是宗介掏的钱,但也不要浪费呀。月读站在暗处,他的脸全是湿的,手也是,水滴甚至从他的刘海上滴落下来,他也是第一次显得不像是个可怜的丧家犬,而是尖锐的杀人犯。
在这一刻,他真的想把园宫莲杀死,至少也要把美津山宗介杀死。他不知道园宫莲用了什么方式修改了选票,他们之间虽有合作,但大多数时间,都是园宫莲在自作主张。他杀掉了吉田,破坏了游戏规则,又拉拢了Yusei,还把所有的矛头指向了Masato。月读悠河想起佐佐木修触碰尸体时的脸,实习医生冷酷,又僵硬,表情什么都没有,手却在颤抖,他几乎是不解,又战战兢兢地看了一眼园宫莲,而园宫莲只顾着维持自己表面的惋惜,面部肌肉十分不自然——因为他想要笑,他甚至觉得这些都不够。
因为这些都是对他无关紧要的人。
园宫莲看了一眼月读悠河,看到他这副仿佛要置自己死地的样子,更高兴了,他的快乐建立在痛苦之后,甚至是可以致于自己。园宫莲转身走了,光着脚走在地毯上,地毯是红色的,月读悠河甚至觉得他很刺眼,刺眼到难耐,到折磨,就像是看到了光晕的末路一般,他看到了园宫莲青紫的脖子,看到他的双腿之间流下的精斑。
死亡是一件亲密的事情,美津山宗介的母亲曾经对他说道,他记得那是一个温柔的女人,很高,很瘦,总是在微笑。后来那个女人离开了,再后来父亲也离开了,后来的后来,美津山宗介穿着葬礼礼服,回到庭院内时,园宫莲正靠在露台上抽烟。他披着一件外套,头发被风微微吹起,夜色将深了,园宫莲的指尖亮起了小小的火苗,像是震颤在轨道下的堂屋一样,摇摆不定,微弱渺小。
园宫莲看见了他,也没有和他打招呼,继续抽着烟,他抽烟的样子很美,远远地望着,也很美,很松弛,很舒适,他就在美津山宗介的房子里,哪儿都去不了,但只要他乐意,他就可以从楼上一跃而下,园宫莲朝他笑了,笑得很温柔,一点也不张扬,他摆出要跳下来的样子,叫他宗介,又叫他要接住自己。
美津山宗介头一次明白了母亲,那个抛弃她,更爱那个孩子的女人,他也明白了自由只是爱的自私,而死亡是爱的亲密。在死亡面前,园宫莲就像是被钉在蝴蝶尸体里的标本,在提到死亡之后,他好像又能振翅高飞了。
但园宫莲终究没有跳下来,他丢掉的烟也没引起火灾,他却让美津山宗介更爱他了,只要他开口,美津山宗介就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只要园宫莲是园宫莲,不是任何人,也不是自己本身。
美津山宗介不觉得这个游戏有什么意思,他也不明白园宫莲在高兴什么,晚上,他们照例被分到一起,园宫莲说想睡觉,美津山宗介不肯,拉着他又做了两次,园宫莲困了,他又哭又笑,还说爱,他说自己爱美津山宗介,就像爱世界上的每一个人一样。美津山宗介很生气,他抓住园宫莲的头发,从后面狠狠地上他,园宫莲叫得很凄惨,又觉得不够,他说宗介,快一点,快一点啊!好像再慢一点,他就要死掉了,他就要沉睡在这里了。
园宫莲的出现就像是一场海难,一场冒着白色泡沫的呼吸之旅,海浪来来回回,翻卷又回头,美津山宗介不需要回头,他死死地抱住园宫莲,掐住他的腰,把他往前顶,又往上顶。他觉得自己要失去他了,他觉得自己要抓不住他了。
莫名其妙的,美津山宗介哭了,他害怕自己从未拥有过园宫莲,只因园宫莲躺在他身下,对他说爱,对他说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较真的议长死掉了,追求幼稚爱情的人们死掉了,低微无趣的人死掉了,还有太过执着于某处的人们死掉了。美津山宗介对于死亡,从未有过敬畏,在他看来,这只是死掉了与他无关的人罢了,只是摆放在面前的,几具愚蠢的尸体罢了,他望着佐佐木修,佐佐木修也换上了白大褂,不再言语。
两个人相望着,沉默着,生者沉默,死者也沉默,广播说通报了死亡的名单,说那对名为萩原利久和八木勇征的情侣被淘汰了,任谁都看得出的,Yusei的面色发白,他拽了拽园宫莲,也不肯说一句话。这句开头的话,在这里仿佛如腐烂的果子一般,人们都嫌臭气熏人,都嫌踩着麻烦。
清居奏握住了平良一成的手,挡在了他面前,他在颤抖,他在看园宫莲,他在瞪着园宫莲,不只是他,所有人都在看园宫莲,似乎在问他,你到底想做什么,为什么只有你这么高兴,这么快乐呢?难道你不怕死吗。这样小小的疑问,就被月读悠河问了出声,广播停了,音乐也停了,前厅里只有呼吸声,只有园宫莲无声的笑声。
投票的结果十分明了,纸条上写着美津山宗介的名字。为什么不杀掉我?园宫莲问道,他不着痕迹地抛下了Yusei,抓住了美津山宗介的手,还在笑,他说我们说好了要投佐佐木修呀。月读悠河摇了摇头,他想快点结束这场闹剧,他已经不想看到再有人死掉了,况且杀掉美津山宗介,园宫莲自然会停止一切,而且只有杀掉美津山宗介,杀掉和他如此契合的人,才能让他感受到痛苦。
月读悠河其实也想笑,他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他已经没去看Masato了,他还发现自己只会对一件事情保持长久的热度。开始他想要认识哥哥,现在他想报复哥哥,最后,他想报复园宫莲。他想让园宫莲备受折磨,他想让园宫莲生不如死,他想让园宫莲知道爱不是一种纵容,也不是一种索取。
那他自己呢,他真的懂什么是爱吗?
园宫莲好像把这一切都看穿了,他望了望佐佐木修铁青的脸,把手里本写好佐佐木修的纸条撕掉了。他松开了美津山宗介的手,他对美津山宗介说,那么,你就去死吧。
游戏并没有结束,并没有因为谁爱谁,就保护了谁的权利。月读悠河请求园宫莲保护Masato,佐佐木修请求园宫莲保护自己,美津山宗介什么都没说,他甚至没有做好任何准备。他知道自己被推开了,没有任何理由,就像是自己把园宫莲推到莲花池里一样,莫名其妙,毫无章法。
在那一刻,美津山宗介盯着园宫莲,突然想起了他们第一次拥抱的冬天,那天真的很冷,园宫莲浑身都像是冰一样,美津山宗介想带他看更高的地方,两个人在阁楼上看雪,看枯萎的田野,看那不开莲花的莲花池,他们搂抱在一起,呼吸着,生活着,园宫莲对他说,我好像活了过来,他又说,好冷,美津山宗介把他搂得更紧了,他们的两颗心,贴到了一起,那么近,却那么远。
现在园宫莲又站在远远的地方,笑着,不夺目,也不美丽了,他的一切光亮,好像就在此刻消散了,就在他抛弃自己的那一刻,美津山宗介才明白什么叫做痛苦,这样的痛苦太过严酷,以至于需要迟来很久、很久才能感受到。
美津山宗介死了,死在了众人面前,他的胸口有一处弹孔,眉心也有,还有手指间,腹腔处,腰侧,脚踝。他睁着眼睛,怎么都闭不上,园宫莲走了过去,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手枪丢到了地板上,他只开了一枪,那一枪并没有打到什么要害部位,他根本杀不死人,不是不想,是做不到。
园宫莲发现手枪太重了,他不适合杀人,更不适合亲手杀人。他坐到了美津山宗介身上,像猫一样,用脸蹭他的脖子,他的脸。他甜美地叫着宗介、宗介、宗介,美津山宗介的眼睛却还是睁着,任他蹭来蹭去,摸来摸去,任他亲吻自己,又舔走嘴边的血迹。
但只有那么几分钟,园宫莲又重新站了起来,他像是换了一个人,像是从来不认识脚边的尸体一样,他冷酷无情地站起来,跨过尸体,走回了人群中,他问佐佐木修要擦脸的毛巾,视线瞥来瞥去,瞥到了月读悠河的脸上。
园宫莲笑了,他从来没有这么开心地笑过,笑到肌肉僵硬,五官维持住一个起伏的弧度,园宫莲背过身去,捂着嘴巴又吐了,他什么都没吃,屁股里还夹着美津山宗介的精液,早就干涸了。这就和他吐不出东西的胃一样,只能干呕,只能做出动作,只能表达意愿。
美津山宗介死了,月读悠河站在他身后说,是啊,他死了,园宫莲把手从嘴上拿下来,玻璃珠一样的眼睛里,似是什么都没有了,美津山宗介死了,他没有丝毫内疚。
你想和我做爱吗?园宫莲问月读悠河,他躺在浴缸里,冰冷的,他把所有房间的浴缸都放满了水,他也不穿衣服,好像就想这么泡上很久很久。月读悠河就站在门口,看到水越流越多,几乎流到他穿着室内拖鞋的脚前,园宫莲的手搭在浴缸外,闭着眼睛,头靠着边缘,头发自然散下,露出修长又纤细到恐怖的脖子。
园宫莲没有开灯,他就侧着脸,一动不动地泡在水里,脚垂下一只,又把一只放到浴缸里,月读悠河也没有回答他,园宫莲又问,你爱我吗?
你爱我吗?
我美吗?
你想和我做爱吗?
你喜欢我吗?
你爱我吗?
不。月读悠河回答道,园宫莲笑了,他好像掉落在无数蝴蝶的尸体中,他好像又被人吊在了这个冷清、孤零零的浴室里。他没有哭,也没有吐,突然坐直起来,在一旁不知道翻找什么。他在抽烟,地上都是烟头,他还吃糖,地上都是糖纸。他把糖纸和剥开的糖块都丢到浴缸里,他拿手玩着,他又在找潮湿的烟,找被泡了很久的打火机。
打火机打不出火,他咬着烟卷,打了好几下,突然狠狠地捶了一下水面。打火机砸到了墙,掉到水里,水是冷的,水也像海,波涛滚滚的,水也像涟漪,一圈一圈地把他围了起来。园宫莲站了起来,他突然恶狠狠地对月读悠河说,现在你满意了吧!
你满意了吧?都是你的错,要不是遇到你,现在你满意了吧?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
他表情扭曲,好像失控的秸秆一样, 被风浪阵阵压倒,又强行想要站起来,才变成这样声嘶力竭的模样。他不体面,不漂亮,更不美丽了。他就像是世界上最丑陋的东西那样,一边怒骂着,一边落下泪来,他说都是你的错,他咬牙切齿地说都是你的错!
其实他也知道究竟是谁的错,他也知道根本不是谁的错。园宫莲用最大的声音,几乎是嘶吼地埋怨着一切,他却唯独不敢埋怨自己。
因为他也知道是谁的错。
园宫莲跨出了浴缸,连他也发现自己是多么不讲道理,又多么蛮横的一个人了,他从未想过要让自己受伤,他也从不在乎任何人,谁死掉都和他没有关系,都和他想要得到的东西没有关系。他的世界是空荡荡的一片,而现实呢,他浑身是水,什么都没穿,头发乱七八糟,关节处全被冻红了。
他想死,但死不掉,他发现自己失去美津山宗介,好像就失去了全部生命的意义,他发现自己一旦失去美津山宗介,他就忘记了该怎么办,该去往哪里。他好像什么都不想干,什么都不能干了。他孤零零地站在浴缸前面,他觉得浴缸好像他看书的莲花池,莲花池很大,冬天什么都没有,但一到夏天,就会长出很多鲜艳的颜色。
第一个夏天快到的时候,春天才刚刚结束,园宫莲站在美津山家的阁楼上朝下眺望,他记得自己惊异于景色的不尽相同,更沉浸于那样极远的,又非比寻常的美丽。他看到田野漫山,晚霞从树林里窜了出来,一条从天而降的道路缓慢铺开,蝴蝶还在翩翩起舞。园宫莲的喉头突然发出一声悲鸣,强烈的恶心感使他捂住嘴,跌坐在他那些溅溢出,却无法收回的,还一直在流淌的,寒冷的水旁。他垂着脑袋,呜咽着一声声的抽泣,如此直白且蛮横的痛苦,叫他恨不得搂抱住自己的肩膀,恨不得用指甲把皮肉都抠破,把指尖都弄出浓浓的血腥味来。
他没有那么大的精力,也没有那么多的力气,他甚至不会伤害自己。他记得他问美津山宗介远处的田野为什么是红色的那件事,那时美津山宗介刚刚到家,还穿着葬礼的衣服,他看到自己是多么地高兴啊,从后面搂抱住他,就是不回答他的问题,亲密过后,园宫莲只好又问了一遍。
他问美津山宗介田野为什么是红色的。
美津山宗介望着他所指的位置,发出一声了然的应声,他笑着说,莲花开了啊。
这并非是一种撕心裂肺的悲伤,园宫莲眨眼睛,他坐在地上,盯着自己的手背发呆,他有点累了,精神恍惚,也不知道该挥霍什么。月读悠河还站在一旁,他知道园宫莲从昨天到现在什么都没吃,吐也吐不出,喊叫也逐渐变成抽泣,然后什么也没有了。等园宫莲趴伏在浴缸边上,怎么也不动了,月读悠河才动了动,把他拉起来。
他很轻,几乎没费什么力气,月读悠河就把他拽了起来,像拽一些轻飘飘的袋子一样,很难想象这是一个人的躯壳,这块躯壳里,几乎也难以看出名为“人”的力量了。月读悠河把园宫莲丢到了套间内的床上,这天晚上,他们被分到了一起,园宫莲缺席了舞会,一个人抽烟,一个人患得患失,一个人吃糖。
他还在水里自慰,叫两声就腻了,身上充斥着一种冰冷的水和烟的气息,关节全都冻红了,眼睛也哭红了,月读悠河捏起了他的脸,园宫莲就像是程序启动一样,自然而然地闭眼靠了上来,他喊宗介,喊完又皱着眉,似乎也已经发觉到了其中的差别。我讨厌你,园宫莲抬着眼睛,轻飘飘地笑着说。
这话说得像调情,但月读悠河知道,园宫莲的眼睛根本没有看向自己,根本不知道在看什么东西。在看天花板,在看门,还是在贪恋水中的清醒?他有些怕园宫莲就此发烧起来,病到一蹶不振,他还觉得园宫莲真就如此的脆弱,被这样的事情,轻易地摧毁了。你要说他不漂亮,他依旧是漂亮的,一眼能看出的漂亮,还不带着讨巧和受苦的漂亮。苦难对他来说,只是脆弱的外壳,他好像知道,是会有人养着他的,而现在,他知道那个愿意心甘情愿养着他的人已经失去了。
园宫莲不是Masato,他不会自力更生,更不懂得更换主人。如果让他活着,他只会可怜兮兮地活着,好似没有皮毛,也没有舌头一般,等着人把他搬来搬去。月读悠河甚至想对园宫莲说,你还是当个物品来得较好。物品不需要考虑人生,更不需要考虑自由,园宫莲正好这两个都不需要,被人推开,他会恐惧,推开别人,他又后悔。
园宫莲甚至在想,他们之间的遇见太冰冷了,最后才会落得这么一个下场。
但怎么能怪冬天呢。月读悠河松开了园宫莲,他又缩了起来,一点也不愿管外面糟糕的反应。可是,就算没有园宫莲,系统还维持着早期设定的程序,还在运行着。就像园宫莲体内的程序一样,他已经变成了自己计划的一部分,另一部分,还在月读悠河的掌控当中。
在此时此刻,他只想哭,他也只想让自己暖和起来。他开始寻求别人的怀抱,他觉得谁都好,只要有人搂住他就好,只要有人对他说,自己还存在着就好。园宫莲又想起了美津山宗介的尸体,想到了他至死还在睁着的眼睛,他突然没由来的一阵恐惧,开始颤抖起来,他又开始抠自己的手,抓自己的肩膀,他想叫喊,他觉得什么把自己本不存在的心脏剥开了,他发现自己是有心脏的,他的心并不是空空荡荡的,他把自己的外壳剥开,想要看清里面的样子,但此刻,他觉得这颗心不要也罢,不要的话,还不至于这么痛苦哩。
月读悠河不明白园宫莲,他只是瞧着一个人痛苦,一个人悲伤,甚至疯疯癫癫,甚至不像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声嘶力竭,没有自主想法,只知道抱怨和埋怨的躯体。在他眼中,园宫莲从一个可以交谈的人,变成了一个突然丧失了一切自主管理能力,只保留本身情绪的,不知名的怪物。
他连恐惧都消逝了,看久了,也丧失了愤怒,他甚至产生了一种没由来的悲悯。这种悲悯源于两者的差距,他知晓园宫莲再也做不出什么值得叫人感到威胁的事情了,如果身边有笼子,他都觉得园宫莲不适合待在床上,更该被关在笼子里。
而月读悠河呢,他是从未带着天真去喜欢Masato的,他从遇到Masato的第一天,就知道他是怎样的人。那时Masato还叫悟,有点害羞,还有点温柔,给自己递来的饮料,也暖和极了。月读悠河难以忘记那个雨天,也难以忘记那个晚上。小悟的刘海很长,还有点遮住眼睛,他戴眼镜,袖子很长,他打着伞,还要把手缩到袖子里去。
月读悠河当时觉得,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愿意这样在乎陌生人的人。他出生在一个冷漠的家庭,在和哥哥分开的时候,他本以为他们还会继续联系,还能像合照时那样站在一起,最差的最差,至少也会保证同等的生活质量。但是母亲走得很坚决,她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让“悠河”陪在自己身边,她还曾对月读说,悠河,你的名字是悠然的河流,你要自由地生活下去。
那个时候母亲笑得很温柔,手指却在不停颤抖,握得那么紧,指尖那么冰凉。月读悠河没觉得这是一个温暖的期盼,反倒敏感的认为,自己是母亲出走的路,母亲路上开启的那道门。他全心全意想要养育母亲,想要让她在这个家中,也能活得开心一些,好一些。
但是,好像月读悠河越期盼什么,什么就会掉头而走,越来越远。母亲去世了,他又变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他没有真正的家人,也没有朋友,母亲爱他,还夸他做的甜点,他做的菜,他觉得自己现在的家庭并不爱他,正因为知道了什么是爱,他对爱的要求就变得极高。
除了母亲,他还是第一次从陌生人身上看到没由来的爱,他甚至觉得在那时,在看到电视上的哥哥之后闹脾气的自己,那苦苦折磨的差距与怨恨,在遇到小悟的那一刻,全然的消散了。月读悠河难以想象自己此刻有多么地喜欢那个人,喜欢到想要把一切都献出去,想要给他温暖,想要他们相处的地方不是冰冷的雨夜,而是一个又大又温暖的家。
他们没有交换联系方式,却在一个大学遇到了,月读悠河很高兴,那个成为他精神支柱的小悟,因为缘分,和他再次相遇了。可是这个小悟,真是算是小悟吗?月读悠河看着那张浓妆艳抹的脸,在短短的几米距离内呆住了,那个人有着相似的脸,完全不同的气质和说话方式,但是只要那双眼睛瞥过来,月读悠河就知道,那是小悟。
他还是走了过去,继续搭话,问他你还记得我吗?Masato没有吭声,他早就认出了月读悠河,也知道他的停顿预示着什么。但他说没有,他装作忘记客人的样子,说噢,你是来店里的客人吗,我忘了,你没指名我吧?说罢了,他把手搭在月读的肩膀上,两个人凑近了,那么近,月读悠河紧张地闭了闭眼,Masato放开他,开始大笑起来。
他说,像你这个样子,肯定没见过我吧!
见过的。月读悠河想,他想大声说出来,但是怎么都说不出口。Masato没给他塞名片,他却自己找到了Masato工作的地方,说要指名他。月读悠河把自己所有的积蓄都给了Masato,对他说,这样够买你一天吗?Masato正在陪别人喝酒,他脸红彤彤的,咬着下唇,好像没听清楚,周围的人在起哄,说有人对Masato一见钟情啦,还说Masato男女通吃,还吸引帅哥。Masato听了,又开始笑,他那张艳丽的脸,在店内昏暗又迷离的灯光中,多么地适合啊,适合到月读悠河都要忘记他本来的样子了,忘记他曾经穿着大大的外套,对着自己乖乖地笑。
月读悠河很难过。第一次指名只需要两千円,他却傻兮兮地给了好几倍,只为了买Masato一夜,把他带到店外去。他没有想做要拯救Masato的美梦,他甚至想说,我给你钱,你好好上学,不要再去那种地方了。但看着Masato的样子,他又说不出口,他不知道自己会在哪个位置上能说出这样的话。
就连他自己,还在这里漂泊无定着,他也没有能力一直养着一个人。
月读悠河又想起了美津山宗介,他又想起了在电视里发表着无所顾忌言论的华族大公子,他觉得如果美津山宗介在这里,大概可以把Masato救出来吧,也不会因为是个学生,就被这里的生态系统所羞辱吧,甚至可以包养他,保护他后半辈子,给他那么多、那么多的钱。
他不想对着Masato说我爱你,但我没有足够的钱,可他又想能帮一点是一点,能救一下,就算一下。可是Masato嘲笑他,在醉酒之后,在大学被辞退后,他去找不再是大学生的Masato,指名他,要带他离店。他给了Masato自己一个月的零用钱,却换不来他一个正眼。那一刻,月读悠河觉得Masato恨他,恨他拥有了所有,却偏偏还是来“拯救”自己这个陷入泥潭的人。
那天晚上Masato喝了很多,他的脸还是红扑扑的,香水很浓,月读悠河沉浸在他的肉体当中,喜欢上了他身体本身的味道。月读悠河太温柔了,Masato甚至受不了这种温柔了,可是他又是一个多么喜欢温柔的人啊,他恨不得永远待在这个理想乡中,永远不度过这个夜晚。他从未这么留恋过一个人,可他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如果连追求和钱都没有了,那他只会落得更深,死得更惨。
你下次还会给我花钱吗?Masato喘息完,懒洋洋地问月读悠河,他本来想说,你还愿意再来找我吗?月读悠河正在穿衣服,他看着Masato,那眼睛里的情绪晦暗不明。月读悠河笑了,但不是嘲弄,不是觉得对方自轻自贱的笑,他好像看穿了Masato的言外之意,也许不是看穿了,是太明显了。Masato后来照镜子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原来是这样的表情。
这样贪恋,这样贪图着,这样温柔,这样喜欢。他发现自己的眼中充满了留恋,他发觉自己的眼中充满了爱。
下次见。月读对他说。Masato支起身,他用手捂住眼睛,不知道自己做了怎样的表情,他只知道,他不想分开,他希望那个下次就是马上,就是现在。
月读悠河关上了门,他没有和任何人分享过自己喜欢谁,他不是不愿,是怕自己不够稳定的家庭,会连累这个踩在泥潭的、无法再承受动荡的人。他们两个都像是岌岌可危的房楼,只要来一点危害,就能四散跌落,甚至无法继续生活。可是月读悠河的出现太过明显了,明显到学校都充满了流言,他的眼神也太过炙热,让人觉得他是一个家里有点小钱,却难以认识自我的傻子。
月读悠河毕业了,他想开一家店,所有的“家人”都拒绝了他。继父警告他的风评,让他远离歌舞伎町,继兄嘲笑他的没出息,说他和女人一样,甚至不如女人。月读悠河也没有生气,他也不觉得女人又怎样,他不怪妈妈,也不怪那个轻生的父亲,他不怪狠毒的祖母,他只怪美津山宗介,他觉得自己明明可以被他所拯救,明明也能从中分得一份感情。
他千方百计地想接近美津山宗介,甚至想要接近他喜欢的人,他接近了园宫莲,从和报纸上看到的一样,园宫莲和Masato是不同的人,他漂白了头发,香水味很淡,语气温柔,笑容也很温和。但他也知道,园宫莲不是这样的园宫莲,他想透过园宫莲看到美津山宗介的样子,他又从园宫莲身上看到了美津山宗介的任性和冷酷,看到了他的无所顾忌,看到了他的无忧无虑。
明明拥有同样的一张脸,明明曾经生活在一起,明明拍摄了同样的照片,美津山宗介和月读悠河却是两个世界的人,却是挂在两头的,不同的生命。就在园宫莲笑盈盈地,亲密地提起“宗介”的时候,月读悠河突然说起了Masato,说自己有一个喜欢的人,这个人很需要钱。
那就来参加这个游戏吧。园宫莲的笑容迟疑了一下,又换了一种惊讶的语气,他的眼中有着难得一见的光芒,仿佛见到了什么特别感兴趣,又十分快活的事物。他说,要是设定奖金的话,你喜欢的人一定会来的。
我喜欢的人吗?月读悠河垂下眼睛,他正在擦刀具,手上沾着些水,园宫莲贴心地给他递过去一个手帕,对他说擦擦吧。月读悠河道了谢,他试图从这块手帕上找到什么痕迹,但是都没有。这不是他小时候留给美津山宗介的手帕,这也不是任何有意义的手帕,所以园宫莲对他说,送给你了,拿着也好收拾一些。
在这一刻,月读悠河也觉得园宫莲是个还算不错的人,但他又觉得园宫莲和他一样,总是按照自己设定的程序运作。当他和园宫莲坦白自己是美津山宗介的弟弟的时候,园宫莲笑了,他说我早就知道了。他不惊讶,也不需要惊讶,他轻飘飘地问月读,你是想要让他认回你吗?
为了给Masato钱,再给他一个完整的家?园宫莲笑了,他就像是嘲笑自身的遭遇一样。他觉得月读悠河又幼稚,又可笑。他对月读悠河说,好啊,你就来和他正面说吧,我想宗介已经忘记这件事了。
美津山宗介真的忘记了,他根本不知道谁是他弟弟,也不在乎谁是他弟弟。月读悠河在再度见到美津山宗介的那一刻就明白了,他喜欢园宫莲,喜欢园宫莲的全部,他对园宫莲的爱,早就超乎了所有人,只要园宫莲在他面前,他就会忘掉所有不快,只会看到园宫莲。
但就是这样的人,他这样爱的人,选择把他杀掉了。
抛弃爱的人,所以被爱人抛弃,抛弃爱人的,却开始后悔。月读悠河瞥着园宫莲,也觉得他的一切痛苦都很可笑,他就像是从未遭遇真正抛弃的人,犯错了才知道原来的好。他明明是这里活得最舒服,最好,最没有忧愁的人,却跑来折磨他们这些在生活夹缝中生存的人。他很想对园宫莲说,难道你得到的还不够多吗,他又知道园宫莲会回答,够多了,但是还不够,这不是我想要的。
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人能给园宫莲想要的东西,如果有,那也是园宫莲得到了,却不知道那个是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就是这样无知,单纯,又坏心的人。你甚至没法说他心思深重,因为他几乎什么心思都没有,他不需要考虑如何生存,不需要在殴打和犯罪中痛苦,更不需要在寒冷的雨夜里等着没由来,没目标的人。总会有人救他的,但是没有人拯救我了。
月读悠河垂下了眼睛。
他说外面已经一团乱了,这里的体系也要崩塌了,你别想着靠装疯卖傻逃过一劫。月读悠河对园宫莲说,已经结束了,你再也见不到他了。
但园宫莲就像没听到,也不愿听到一样,他又缩起来了,像是一个婴儿,头发在灯光下那么白,他浑身也那么白,只是小小一点。他不做表情的时候,脸像是石膏像,他一做表情,又想先笑笑,再继续。可能很多人无法明白他崩溃的历程,他好像只需要碰一下,就碎掉了,就崩溃了,就变成拔掉电源的八音盒小人,只能待在一个地方。
他还维持着月读悠河把他丢倒的位置,紧紧地搂抱住自己。园宫莲觉得,美津山宗介死掉的灵魂还在拥抱着自己,就算死掉,也感受到了拥抱的温度。月读悠河拒绝了他的做爱邀请,这让园宫莲有些困惑,他好像一边被美津山宗介抱着,一边在回答月读悠河,他说,如果不和我做爱的话,那我要做什么呀?
你没有自己的人生吗?月读悠河坐在床的一角,叹了口气,他说死者是不能用道德去强迫生者的,园宫莲倒是接话很快,他突然坐起来,好像是抓住了什么稻草一样,他着急忙慌地趴了过来,露出那样有些可爱的,有点谄媚的笑容,他瘪着声音说那把我杀掉好不好?
月读悠河知道他不是想死,他是想逃脱道德的制裁,当他做了违背自己最深的事情的时候,他在那时那刻根本意识不到,但一旦意识到了,受到的痛苦,又是加倍的。月读悠河还是拒绝了他,他说你甚至没有权利选择去死。
所以我才问你啊。园宫莲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他歪了歪脑袋,又笑,这个笑看起来有点急促,实在是太着急,而挤出来的笑容。他拉住月读悠河的肩膀,把头埋到他怀里,一个劲儿地摇晃着月读悠河的肩膀,对他说,求你了,杀掉我吧,这样你也会高兴吧,对吧,你也想让我死,是不是?
园宫莲甚至腾出手,理了理凌乱的头发,他笑起来很可爱,特别漂亮,像是乖巧的猫咪。但是月读悠河却觉得他好恶心,他连一点怜悯都没有了,只想快点推开他,把他推回到床上。园宫莲被他推懵了,他眨眼睛,又眨眼睛,月读拉开衣柜,丢给他一件衣服,似是嫌弃他的裸体,想让他快点穿点什么遮住。那是美津山宗介的外套,园宫莲摸一下就知道了,这件外套上还有香水味,是他自己的香水味。园宫莲抓住那件外套,死死地抓着,搂着,想要把它吞下一样,蜷成一团。
这个场景古怪极了,好像那外套是他多么宝贵的宝物一样,他一边叫着宗介,一边蹭外套,他还说喜欢你,喜欢你,你回来好不好。园宫莲的声音很温柔,轻柔地就像水的波纹一样,一种难有的魅力,突然在这样的空气中呈现了,类似于气氛,又类似于一种光线般,园宫莲的躯体,好像也被这样的氛围包住了。他不觉得羞耻,更不觉得可笑,他在此刻,就像一个追求爱的人。
突然,园宫莲说,我要把这里烧掉。
他说的就好像要烧掉一张纸一样,他眨了眨眼睛,几乎瞬间做了决定,他想一出是一出,他想做的,也没有人能阻止他一样。他从美津山宗介的口袋里找到一只打火机,他们有同样的打火机,他想要点着美津山宗介的衣服,然后他想了想,觉得还是点燃自己的头发比较好。
月读悠河只好按住他,园宫莲没什么劲儿,他本以为园宫莲不会反抗,结果是他轻敌了,园宫莲就像是只暴怒的猫,他一想过去,园宫莲就咬他,抓他,嘴里发出嘶嘶的声音。他面部狰狞,护着打火机不放手,他高声叫着,说别想偷走。
月读悠河对他的打火机一点兴趣也没有,他只是不想让园宫莲死,也厌倦了他的要死要活。他觉得园宫莲只不过是为了引起自己的注意,只不过是想忽视美津山宗介被他自己害死的,这个事实。他越警惕,月读悠河越想叹气,他觉得园宫莲在刚刚割腕,都比现在这个样子强。
月读悠河也终于明白了,他是想求救,他想靠袭击别人,来袭击自己,又想靠袭击自己,博得别人的同情。
美津山宗介死在这里,是死得其所,他死的自作自受,不是平白无故。月读悠河开口道,语气冷得把园宫莲都冰了一下,他不寒而栗,感觉自己寒毛卓竖,更是叫月读别靠近,再靠近,就烧他,把他烧成灰。月读根本不害怕他,也没往前一步,他坐在床沿上,继续说。他说小悟不该死在这里,我要带他走。
只是提到喜欢的人,他就鼻头一酸,他的眼睛几近悲伤地望着园宫莲,说你明明这辈子跟着美津山宗介可以吃穿不愁,说你明明已经拥有了这么多,却还要以剥夺别人的取乐。那你要养我吗?园宫莲问,他的表情又急切,又惊讶,似是不知道为什么,从月读嘴里能听到这些话。月读悠河笑了,他偏偏头,简直是忍俊不禁,他觉得园宫莲蠢,又觉得他单纯,他太纯粹了,又太愚蠢了,他只好说别以为这个世界永远只围着你转,园宫莲,只围着你转的只有美津山宗介。
你也别想死。月读悠河继续说道,他看着园宫莲攥紧的衣服,揉得更紧了,眼睛也睁大,几乎要落下泪来,但他忍着,不想哭,也不想落泪。你根本没资格去死,月读悠河从口袋里掏出了手帕,把它递了过去。这是园宫莲之前送他的,没有任何意义的手帕,园宫莲就怔怔地看着手帕,听到月读说他根本没有资格去死,听他说要把自己送到疗养院,这样就不用担心怎么生活了。
你是不是想要我这个位置?园宫莲拍开月读的手,高声说道,他的声音颤抖,笑容僵硬,但他还是笑,边哭边笑,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滑到他尖尖的下巴上,好像料理室刀尖沾上的水。你是不是贪图的就是我这里?园宫莲问,他胡乱擦了一下眼睛,擦得太使劲了,变成了红红的一片。他的手也因为太使劲,涨了一圈红色,他咬牙切齿地说,好,你其实就是想要他的财产对吗?你根本不爱他,你根本不愿意了解他,你恨他!所以你才答应我的。
他的声音里有哭腔,好像在说自己这个一时兴起的决定,从一开始就错了。月读悠河则问他,如果美津山宗介没有死,你会这样吗?园宫莲笑了,他这个笑几乎已经说明答案了,月读悠河也早就知道了,他知道自己永远无法原谅这个人,也根本没法与他交流。我根本不在乎,园宫莲跪坐起来,他深吸了一口气,手里还握着打火机,他说,其他人怎么样,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你们既然想反抗,那为什么不活下来呢?为什么要参加这个舞会,为什么要按照我随便制定的规则行事,你们不就是想要他的钱吗?笑容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脸上,如此丑陋,却夺目的笑容,但又如此美丽。你太任性了,月读悠河抬头望着园宫莲,他平和地说,你没资格和我说爱,我喜欢的人,我依旧喜欢他,我来这里是为了让我喜欢的人得到他想要的东西,那你呢,你喜欢美津山宗介吗?
月读悠河说,我是为了让小悟好过一点,我本来可以的。他又垂下眼睛,看着床褥被自己压下去一块儿,他说,是我太自以为是了。
园宫莲笑了,他猛地冲了过来,扯住了月读悠河的领子,他贴得那么近,身上一股冷水和泪水交杂的味道,但好像又什么气味都没有。他说,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他又拽紧了月读悠河,瞪着眼睛说,最没有资格指责我的就是你。
月读悠河看着他,又露出了一副忧郁的,还有些温柔,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这个笑容,像极了他们第一次遇见,又第一次谈心,谁也不知道彼此,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的时候。他指了指园宫莲压住的手帕,对他说,我哥哥把你养得太任性了,但他好像也就是那样任性的人啊。
园宫莲还未说出什么,就听到楼中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炸声,他吓得捂住了耳朵,像只惊慌的猫,四处寻找着可以依赖的东西。几番之后,他发现并没有那样的存在,他无助地原地打颤,这躁动不安的空气,仿佛孕育出了沙的灵魂一样。
他突然好怕自己看不到美津山宗介的灵魂。
平良一成听到了爆炸声,他放下了枪,惊恐地扭过头去,深深的走廊尽头冒着火光,他也仿佛被火星撩过一般,瞬间清醒了。平良一成只呆滞了一秒,随即发疯一样地冲进了火中,冲向了之前所在的房间。他跑得多匆忙啊,紧咬着牙齿,眉毛皱在一起,他在害怕,恐惧无法估计,绝望又如同无情的炸药一般,摧毁了他眼中平整的道路。
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只有在真正看到清居以后,他的那个念头才慢慢地回复到了自己的胸腔当中。那个念头仿佛就是他的心脏,他存活的全部意义。平良一成喘着粗气,又放轻脚步走进了门,把枪放到了之前从佐佐木修那里拿来的药旁。他本来想靠这个去毒杀园宫莲,但有了枪,枪更快捷,也更有效果。他还记得园宫莲残酷杀死自己“爱人”的场面,平良一成突然一阵反胃,他不喜欢那样的人,他觉得爱在那样的人眼中太廉价了。
他甚至找不到园宫莲在地狱的容身之所。
但他还是捡起了那把枪。
可惜现在他也用不到了。平良一成短短地注视着自己准备许久的“作案工具”,又柔和了目光,望向了还在熟睡的清居奏。他们只分离几分钟,他已经有些想念自己的国王了,同时也惧怕着就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清居如同之前他人发生的一样,遭到不测。
一想到如此,平良一成的目光又冷了下来,他心中的恨意如此的浓烈,恨不得在此刻就把园宫莲打成筛子,烧成灰烬。可是与清居的安全相比,园宫莲是死是活根本不重要!平良一成斟酌之后,还是放弃了继续屠杀的想法,他不怕杀人,但他怕吓到清居,他不想让清居对他产生恐惧,能带着清居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才是最重要的。平良一成仰着头,深吸一口气,几乎跪倒在清居的床旁,充满虔诚地闭上眼睛,握住了他的手,放到了自己嘴边。
他不在乎别的,只在乎清居,如果清居出事了,那一切就得不偿失了。平良一成对舞会并没有任何想赢得想法,他也不想要奖金,不想要地位,如果他必须靠赢才能让清居获救,那么他一定要拼命结束这场舞会,揪出那个作恶多端的人。
但是现在不需要了,平良一成又闻了一股烧焦的味道,这样的味道,就好像预示着一切结束的焰火,他看了一眼熟睡的清居,突然想起了他们之前在庭院中放的烟花。那是小小的手持烟火,并不算太过美丽。
但太过美丽的是清居。
他记得清居挥舞着烟火,火光照亮了他的脸,而自己为他拍照,在夏日的夜晚,多么美好的事情,却好像和上辈子一样。平良仿佛在幻想中瞥见了前世的幻影,但在注视着真正清居的那一刻,他还是决心快速调整自己的状态,把清居背了起来。
他必须带着清居逃离这里,哪怕自己死掉,也要逃离这里。可是就在他奔跑的时候,平良又想起了自己在仓库里的狼狈样子,他又觉得自己死掉的话,清居会难过的。平良一成想起了他们之间的争吵,想起了自己被清居抨击的极端与自作主张,他并不想让清居难过,他觉得自己需要尽可能地活下去,但清居必须要活下去。
此前,他已经太过痛苦,太过难受,他本就是无法接受这样荒谬的事实,才做出了这样荒诞的决定。也许在那一刻,他发觉自己希望那个自己幻想世界中的,唯一的美丽国王,是完全属于自己的,他那么自私的希望,自己可以一辈子和清居在一起。
这条逃跑路线,他也在先前与清居商量过了,为了清居,只为了清居,他在浓烟中奔跑着,却发现清居变轻了,他觉得清居,好像从未这样轻过。平良想哭,他害怕清居醒不过来,但他又害怕清居醒来,被现在的周围的样子吓到。他希望清居苏醒在安全的地方,他希望清居一辈子都不要待在这样恐怖的地方。
但清居还是醒来了,他睁眼就是一阵昏黄的光,又刺眼,又浓烈,他在前进,又感觉前进的姿态十分急迫,十分颠簸,还没等他问什么,平良就对他吼道,别说话!到处都是烟,清居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地想捂住平良的嘴,但还是闭上了嘴巴。他把全身都贴在平良身上,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既害怕,又幸福。
所有的门都打开了,广播里传来这样扭曲的一条声音,紧接着,声音开始变化,变成了一个人的声音。平良有些听不清,他也有点累了,清居就凑到他耳边,对他说,所有的门都打开了。啊,是门开了啊,平良想,这是要放我们走吗,清居也想,他想从平良的背上跳下来,但平良不肯,他叫清居不要说话了,捂住嘴巴,他开始加速,两个人穿过楼层,跑到前厅,又绕过露台,火好像就在他们的身后,又好像离他们好远。一切都好热,清居的脸被热得红红的,头发全粘在一起,两个人出了好多汗,但平良觉得他特别好看,他这么高兴,这么快乐地对清居说,推吧,清居应了一声,他的手推开了大门。
门开了,佐佐木修醒来了,他记得自己狼狈地被麻醉针射中,而他看到了月读悠河的脸。这张脸他既不陌生,也不熟悉,现在见到,还有种回到过去的错觉。但他也不知道以什么表情面对过去,只好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他与月读曾是高中同学,月读话少,佐佐木修话更少,两个人与其说是没有交集,更多的是不熟,没有交往的余地。就连在这里,都是如此。
佐佐木修曾在床上问园宫莲,这一切都是你的计划吗?他从未想过园宫莲这么聪明,但事到如今,他也不得不承认,园宫莲是个危险的人,他的危险在于动机无解,他根本想不到园宫莲的每一步都是为了什么,连做爱,都享受与不满参半,他好像无论多使劲,园宫莲都不会痛苦,他无论多轻,园宫莲都不会求着他快一点。他有时觉得园宫莲就像是美津山宗介调教好的性爱娃娃一样。
佐佐木修从小就是聪明的孩子,精英教育把他包装成一个冷酷无情的高材生,他瞧不起柔软,瞧不起感情,表现的似乎瞧不上麻生康介,当然也瞧不上园宫莲。不同的是,他把园宫莲当作可以点缀自己的物品,他觉得园宫莲不过就是美津山宗介的玩物,只要被丢了,就像过期的废品一样,再也找不回来了。
但麻生康介不是的。佐佐木修发觉麻生康介对自己的吸引,远比记忆中的更加强烈。从他们遇见的那一刻,佐佐木修就觉得他是适合自己的,也值得他去追寻的伴侣。可是佐佐木修并不知道爱为何物,不知道爱该如何表达,他不知道爱不是送上门的廉价礼物,他也没有谈过任何一段感情。佐佐木修曾自以为是地希望自己所承受的感情,最好是十全十美,为自己所用的,且完全按照自己想要的去做的。
他把麻生康介当成了自己的所有物,他的自私明明是带着爱的不坦诚,却每次都重重的地伤害到了自己最想去交心,最想去爱的人。
佐佐木修又想到了园宫莲,这个自己参与计划的始作俑者。他对园宫莲可以说是欣赏,但也是仅停留在“完美伴侣”的模式,他觉得园宫莲像是程序走过的AI,能够满足一切欲望的要求,却没有任何自我的人格。他有个性,又温顺,带出门去,也不掉面子。可是佐佐木修觉得这样的人十分无趣,他认为自己需要有一个完全契合自己的伴侣,也曾觉得麻生康介太懦弱了。
但是就是这样“懦弱”的康介,却为了感情去死,还是抛弃了自己的感情。
佐佐木修陷入了怀疑当中,他第一次学会痛苦,第一次学会反思。在他一帆风顺的人生当中,麻生康介是他栽的第一个跟头,他还没从第一个坑中爬出来,他就发现,自己好像已经一蹶不振,没法继续行动了。佐佐木修发现自己才是个懦弱的人,他对自己的感情,也变得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他面对喜欢,变成了一种强迫,他把感兴趣和慌张,变成了一种威胁。他以为自己做什么,麻生康介都不会抛弃他,都不会离他而去。
他错了,大错特错。面对愤怒的平良一成,和仿佛忠贞烈女一样的清居奏。佐佐木修又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无趣。他不想要死要活的爱,只想要最平淡的爱,而这似乎就是麻生康介最初给予他的。佐佐木修醒来了,他对月读悠河说,我会死吗?月读悠河摇了摇头,他说门开了,你想走,想留下都自便。房子烧起来了啊,佐佐木修站了起来,他拒绝了月读悠河的搀扶,看了眼桌子上没带走的药剂,和被匆匆留下的枪,他说这个房间都是些易燃物,留下会死无全尸吧。
月读悠河知道他想走了,就说那桌子上的药可以给我吗?请便吧,佐佐木修揉了揉脸,他的表情很差,脸色惨白,好像和人扭打过一样。虽然这也是事实,他问月读悠河,那么他呢。这个他是谁?园宫莲,麻生康介,还是谁?月读悠河说还活着,在二楼的密道里,是我把他搬过去的。想了想,月读又补充了一句,两个人。
佐佐木修叹了口气,他好像接受了这个事实,他说知道了,我会把他们都救出来的。月读悠河点了点头,他拿起了那包没有使用的药,打算转身走掉,佐佐木修又叫住了他,这回他说得清楚了一点,他又问,那么其他人呢。
月读悠河的表情有些松动,但很快恢复了原状,他说没事,你走吧。没等佐佐木修回答,他却先走了,佐佐木修看着他的背影,感觉他很陌生,但又十分熟悉,好像自己见过许多次一样。他想了想,才突然惊觉到:这个背影,这样决绝的样子,简直和冷酷的美津山宗介一模一样。
Yusei做过许多一模一样的梦,他也记得自己是可以找到跑出去的路的,他害怕了,从被暴力地捆住开始,他就感觉温度逐渐从自己身上流走,他僵硬、寒冷,仿佛从地狱里爬出来一样。疯了,全都疯了。他的脑子不断地叫嚣着,等看到月读悠河走了进来,才慢慢地清醒过来。
他好像一直在尖叫,但怎么都发不出声音,啊是的,是有人把他的嘴巴堵住了。他哭了,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会有这样的下场,这和他想象的根本完全都不一样!月读悠河解救了他,但不愿和他同行,只对他说跑吧。
Yusei不知道该怎么跑,他的浑身都很疼,脚步也跌跌撞撞的,他本想着撒个娇,示个弱,求月读悠河帮帮自己。但那么温柔的月读悠河,在这个逐渐泛起浓烟的地方,又显得极其冷酷。Yusei有点害怕他了,仿佛看见了一个吃人的怪物。
他吓得扭头就跑,边跑边哭,气也喘不过来,喉咙里总是闷闷的,嗓子也很疼。他在求救,在走廊里大喊着园宫莲的名字。明明是谁都好,明明是谁都行,他却只听到了自己的回声。
Yusei听到了广播,又听到了广播变成了人声,那是月读悠河的声音,他说门都打开了,但是Yusei找不到门,他迷路了。好像就在自己绝望的那个晚上一样,他一直没有的路,一直打不开的门,他也随便推着门,随便往外跑。这栋建筑的每个房间几乎都相同,相似的就像是在故意刁难他一样,而所有的浴缸都在流水,房子几乎要被水流沾满了,但爆炸声也响起了,那么近,那么浓烈的样子,Yusei吓到双腿打颤,他想从靠近海岸的露台上跳下去,但他害怕,他又缩了回来。
他想找到园宫莲,凭着直觉,到处寻找。火焰是往上烧的,他本来不该往上跑,但他害怕,他怕自己被灼烧,只好一个劲儿地往前跑着。随后,他在路过花窗的时候,好像在楼阁的露台上看到了园宫莲。他思索再三,还是没有跑过去,他没有想为园宫莲卖命的打算,他也不打算问园宫莲个大概。他觉得自己做的已经够多了,他也不想知道太多涉及机密的东西,比起死掉,比起没有人要,他觉得现在更痛苦,可是死掉的话,那不是连疼爱他的人都没有了吗?
Yusei突然生出一种求生的欲望,他开始往下狂奔,门似乎都开了,火烧着的声音也越来越多,烟也越来越多,他捂住鼻子,奋力奔跑着,他想要自由,他想要逃出这个地方。但就在他穿过舞会大厅,马上要到达他们刚来时的前庭之时,火焰的余点,就跌在了他的脚边。这就和能实现他愿望,被他曾苦苦哀求的流星一样,有点美丽,但似乎又十分痛苦。没等他转移视线,就感到一个巨大的影子欺压了过来。
是火焰啊,在被火焰淹没的时候,在火焰瞬燃之时,Yusei呆呆地想着。
园宫莲站在露台上,他在抽烟,最后一根烟被他夹在手里,另一只手把打火机塞到了衣服的口袋里。连日的暴雨也停息了,他的脚下是熊熊的火焰,不知是石头,还是木头的惨叫声,也无法引起他的注意。他就这样悠闲地抽着烟,看着海景,身上披着美津山宗介的外套。
月读悠河就站在他身后,手里拿着一杯水,还拿着一把枪。园宫莲看了一眼他,又扭头看着远处,看着那远远的,似是奔跑出去的小点。他们走了啊,园宫莲吸了一口烟,又吐了出来,他说,我的游戏,结束了啊。月读悠河也没吭声,两个人静静地待了一会儿,月读悠河才开了口,他说过会儿就要烧上来了,走吧。
你要放我走?园宫莲笑了,他扭过头来,手后撑在露台边缘,仰着脖子,他的浅色头发被风吹乱了,黑色指甲又醒目,又突兀。月读说,你没权利决定自己的生死,我不是说过了吗?他连说这句话都这么温柔,园宫莲也近似温柔的回答他,说是啊,我要喝掉那杯水吗?
还是说,你代替宗介,来讨我的命了。园宫莲说得很轻快,好像真要从月读脸上找到些美津山宗介的痕迹,月读没有回答他,他朝园宫莲开了一枪,园宫莲没躲,枪里也没有子弹。园宫莲笑了,他好像已经知晓了这样的结局,自顾自地把水杯夺了过来。他问月读,我喝了这个,还能变成漂亮的标本吗?
月读悠河愣住了,他看着那把枪,把它丢到了地上,再把视线又放回了园宫莲身上、脸上、眼睛上。园宫莲笑了,紧接着,笑容消失在了他的脸上,自然的就像从未存在,又瞬间滑落一样。园宫莲喝完了水,把烟按灭在了杯子当中。
现在大概是黄昏吧,也许是清晨呢。月读悠河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天气了,天空是橙色的,又是紫色的,红色的,黄色的,甚至是它们混合在一起的,非常美丽的颜色。这样的景色,大概要与最亲近的人去看吧。月读悠河看了眼园宫莲,他的侧脸也被这样的美丽覆盖了,变得如醉如痴,还有些温和,他涂着黑色指甲油的手抠紧了扶台,突然,他把身上的衣服丢了下去。
火焰把衣服吞噬了,园宫莲望着下面,望着那不见踪影的衣服,大笑起来,火舌的狂热,正像是他疯狂的行径一样,他笑着,仿佛是在呐喊,在哭,他笑着,却不肯对月读说一句话。
月读悠河又把手帕递给了园宫莲。
舞会结束了,这场惊动各界的密室悬案落下了帷幕。凶手是一位名叫吉田议长的精神病患者,他编写了一本小说,却想将其的情节实现,他妄想杀人,却被自我防护的人反击而死。他的尸体在海边的礁石间发现了,这里已经下了连日的雨,直到近日,警方的游艇才真正驶上了小岛。他们是接到报警电话才赶来的,来时却发觉已经晚的彻底,这里已然变成了一派地狱。
一对闹绯闻的演员情侣死了,他们试图逃避舆论,尸体却在房间中被发现,火焰早就把一切烧得漆黑,要找到他们,还费了一番功夫。据那位被胁迫的东大实习医生所言,这里的人经历了一场闹剧,只不过这闹剧的代价十分惨痛,这样的经历,也几乎是非人的。在接受采访的时候,他的眼睛不断瞥向躺在游艇里搂抱在一起熟睡的一对情侣,调查员问他那是谁,这位医生便说是他的病人,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调查员很激动,问那是你救了他们吗?医生显然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他转移视线,看向了越驶越远的小岛,也看到了那火焰之后的,几乎什么也没有留下的残骸。他摇摇头说,我晕倒了,我也不知道。
而演员清居奏调整情绪却十分迅速,他的脸上灰扑扑的,据他所说,是从火焰中奔跑出来弄脏的,但就算是这样,他的眼睛却还是很亮,也很漂亮,他身边坐着的是同时失踪的,名为平良一成的摄影师。就清居奏所言,是平良一成救了他,他赞颂着这位素昧平生之人的优良品性,还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
调查员看到他的笑容,也算松了一口气,他问清居奏,那你知道这里是谁的地界吗?清居奏想了想,却几乎忘记了那个名字,这个名字,还是旁边平良一成说出的。这位沉默寡言的摄影师,终于抬起头,他的嗓子被烟熏的有点哑,但却以一种几乎愤怒的目光说出了答案,他说这里属于美津山家族,它是美津山宗介的房子。那可是美津山家族啊,调查员再三确认道,你确定没有说错吗?清居奏看了看平良,又看了看警察,他又说,是美津山,我想起他的名字了。
由此而来,在此次事件中失去家主的美津山家族,可谓是在这样的指控中,背负上了另一种奇异的外衣。所有的幸存者都说美津山宗介死了,是他们亲眼所见的死掉了,但调查人员在岛内并未发现他的尸体,也只在残存的画像与照片中,确定了房子主人的身份。而同时,这也引领着另外一个封存在别墅内的惊天信息,浮出了水面。在美津山宗介早已拟好的遗嘱里,他将全部遗产留给一位叫园宫莲的模特,据传言所说他们曾是情侣,也曾形影不离。可失去爱人实在令这样年轻、美丽,并未遭受过摧残的人太过痛苦,灾难过后的他,患上了精神疾病,总是在没有人的角落,呼唤着美津山宗介的名字。这让本要以协助嫌疑之名将其带走的警方陷入了僵局,被迫将他送往了疗养院。
而在他难得清醒的几刻,大概是觉得自己与这样的巨额财产无法相配,也许也只是爱意太深,不愿接受事实,园宫莲将财产赠与美津山家遗失的二儿子,月读悠河去继承。这也是最好的方式了,月读悠河欣然接受了这个现实,他从穷学生,摇身一变,变成了华族家唯一的继承人,也逐渐将这个充满阴郁的家庭,变得温和了起来。
但谁都知道,这样的温和只不过是孤独的一种罢了。月读悠河改名为美津山悠河,住进了美津山家的祖宅,他把几乎没人发觉的,消失的歌舞伎町头牌的遗骨带了出来,安葬到了美津山家的墓园,他还提前刻好了名字,手写的,叫做悟与悠河之墓。
这听起来,是多么普通,又多么幸福的人长眠的地方啊,美津山悠河每天都喜欢去那里走走,和他的小悟说说话,讲自己做了什么事情,又完成了什么。他说自己并不是窝囊废,也好像不是累赘,他还是能做很多事情的。他还说自己做了新闻稿,处理了舞会所剩下的残渣,有时候来兴趣了,他还讲自己是怎么协助园宫莲的,又是怎么偷偷安置自爆系统的,他说宗介哥不愧是IT系毕业的,设计了很多电子机关,他还说好在我居然也有研究这个的天赋,这算是家族遗传吗?他讲了又讲,讲完了,又有点不好意思。他怕小悟听了怪他,他也怕小悟太疼,不肯理他,于是没事儿他也会多哄哄,多说点好听的话给小悟听。
就这样久而久之,美津山悠河已经把自己的身世都讲了一遍,他没有任何隐瞒,打算把自己的所有都交代出去,等交代完了,他便又开始讲近况,讲自己好久没有做饭了,有点手生了,讲在新闻里,那引来关注度的医生辞职了,打算规避舆论,回老家休养。
那两个美术学院的学生的爱情则引起了轰动,媒体称赞他们为最动人的感情,还引发了有关性向与平权的热烈讨论,两人受到了过多的追捧,开始陷入了出名的恐慌当中。同样糟心出名的还有最近出演舞台剧的演员清居奏,他正因为此话题,登上了人物周刊的封面,由那位同样具有讨论度的摄影师掌镜。据报道所说,他那别扭又有些可爱的性格,在此次的采访中体现的淋漓尽致,他说,虽然并不想以这样的事情提高关注度,但我会抓住所有的机会,进行演绎活动的,希望下次能够以作品相见,也请大家务必继续支持我。
而就在被称为文艺者天堂的中目黑,也出现了一个讨论度极高的怪谈,说在目黑川的桥上,总是有一个夜色中赏樱的人。此时樱花还未开,花期是还差得远,那身影也因此显得凄苦、可怜,甚至说是恐怖了。据目击者所说,那人的面部几乎完全烧伤,只残留着一个可怕的虚影,他并不知道那个人想干什么,但又说,他觉得那个人在哭,而哭泣的那个人,远远望去,似乎曾经也是漂亮的。
小悟,你会害怕吗?美津山悠河问,你有没有觉得他们都十分熟悉,又十分陌生?他温柔地说别怕,我没有把你的名字放上去,他说我觉得你不该死在那个地方。但他又说,不过好在,你不需要度过这个寒冷的冬天了。
但是,冬天到了。
美津山悠河在一个难得温暖的清晨,去往了园宫莲所在的疗养院。这座建筑几乎没有窗子,就算有,也有着厚厚的栅栏,和铁丝网。这座建筑也没有什么人,准确的来说,只有园宫莲一个人。
他难得下厨做了饭,带着便当盒穿过了满是自己脚步回音的走廊,走进了顶楼的,园宫莲的病房。病房很大,很像是长满荆棘的玻璃花房,园宫莲坐在床上,头发还是白金色的,在这样依旧寒冷的早上,看起来有些锋利,又有些柔和。
他穿着病号服,但不好好穿衣服,肩窝露出一块,腰好像也露出一节。他的皮肤很白,眼睛被阳光照得发金,好像是玻璃珠,一会儿抬起,一会儿又垂下。美津山悠河把便当盒放到一旁的圆桌上,才看清园宫莲在涂指甲油。
他便问他,你在做什么?
园宫莲像是没听见一样,完全忽视了美津山悠河的存在,也是,他认识的只有月读悠河,而美津山,正是他死去恋人的姓氏,也是他该拥有的姓氏。
他没有被捆在床上,也没有跳下去的欲望,他像是疯了,又像是清醒一般,就对着指甲油发呆。而他涂指甲油总是涂不好,总是把黑色都涂到手指上,变成一个又一个泥印一样的影子。
月读悠河走近他,坐在他旁边,问他在做什么呢?园宫莲则看向了他,他突然恍惚了一秒,只有一秒,就在那一秒,从前的园宫莲的躯壳好像被打碎了,他愣住了,接着又很轻柔,很美地笑了起来。
他有些苦恼,他问,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凝固啊?
他把手伸了过来。
他说,宗介,帮帮我吧。
FIN
美津山家族的假面盛宴结束了,在园宫莲的建议下,月读悠河和Masato搬入了美津山家的祖宅。美津山宗介原本是没有认这个亲的打算,但拗不过园宫莲的再三要求。园宫莲难得对他示弱,表达自己想要什么,美津山宗介没理由拒绝,甚至有些春风满面。
Masato则对这个面瘫男的表情表示反胃,他努力在美津山宗介看不到的地方翻白眼了,还吐舌头,表情扭曲地仿佛被恶心得受不了了一样。月读悠河倒是觉得还好,他希望自己能够保持母亲的姓氏,Masato听了,就问他自己要不要叫月读悟啊。月读悠河有点脸红,他说你要是愿意的话,这下把Masato逗乐了,他高高兴兴地朝园宫莲做鬼脸,还说你看看悠河多坦率、阳光、温柔、体贴,你看看你家那位。
他只要一看美津山宗介,仿佛打了一个寒颤一样,好像多年的老树还结了冰一样。园宫莲温柔地说,宗介只是有点呆,对吧?美津山宗介根本没接话茬,他对Masato,也是一如既往地不感兴趣,甚至不愿多待,转头就走。
美津山宗介是家主,他和园宫莲住在主宅里,外面有一块私有庭院,而月读悠河是次子,住在偏楼,没独自的房子。不过这也已经让Masato过于震撼了,他不是没见过钱,只是没见过有权势的人住在什么地方,他一瞧那西洋和日式混杂的庭园,就说肯定他们要在里面不三不四,歪七扭八了。月读悠河有点脸红,他觉得Masato成天都想着这点情色之事,Masato则特别坦荡,他一张浓妆艳抹的脸,在这里显得还挺有违和的,但这不影响月读悠河觉得他好看。
无论是不化妆的小悟,还是化妆的Masato,他听Masato说翘鼻子的发言,称自己是歌舞伎町的王者。月读悠河其实也是这样觉得的,他觉得以Masato的气质来说,不是王者,而是“女王”,他一说,Masato也没生气,他倒是接受了,甚至哼起了椎名林檎的《歌舞伎町的女王》。但园宫莲觉得他吵,吵到笑盈盈地走过来,非说能不能安静一点。
难道你就不知道,别人好兴致的时候,不能来打扰吗?Masato趾高气昂,他也不怕园宫莲的,抱着肩膀就晃过去了,他夹着重音叫他,说不用这么多规矩吧,嫂嫂?园宫莲气得够呛,他最烦别人叫他这种称呼,但他又是一个不像拂面子的人,受了气就吞着,Masato还以为自己终于在面上赢了园宫莲,高兴地恨不得站在小庭院门口拿着喇叭唱歌,但等到晚餐时间,园宫莲迟迟都没下来,他没下来,全家人都得跟着他饿肚子,Masato快疯了,他问月读我能提前吃点吗,月读摇摇头,他说会惹宗介哥生气。
宗介哥,宗介哥,宗介哥,叫得那叫一个亲密啊。Masato气结,他说那我呢,你之前还叫我悟哥呢!月读悠河没叫过,他根本没对Masato说过敬语,全是他一旁呲牙咧嘴,让自己叫哥。月读实话实说,说自己只喊过小悟,一直都在喊小悟。美津山宗介大概是听烦了,他放下餐巾,说自己上去叫莲,叫他们先吃。
还是宗介大哥讲道理。Masato立马笑开了,也不管自己是不是比美津山宗介大,就一口一个大哥喊起来了,他高高兴兴地招呼来侍者,又高高兴兴地拿着手吃了口蛋糕。蛋糕是辣的,也不知道抹了什么东西,Masato满脸通红,立刻喝了一口刚倒好的红酒,又立马喷了出来,喷了月读一脸。
月读呆住了,他开始给Masato找手帕,等找到了,Masato的脸已经变得铁青,他捂住嘴说,我要去吐一下,就消失在了餐厅里。
园宫莲和佐佐木修做了个交易,也早就从那里拿到了些违禁,但不害人的药物。他现在正在主宅里悠闲地泡澡,美津山宗介走进来,他还浑身泡泡,便笑着问美津山宗介怎么了。为什么不下来吃饭?美津山宗介也温柔地问他,似乎把所有的柔情都放到他身上了,园宫莲没忍住发出了一声嗤笑,他说饭里有毒。
美津山宗介大概懂了,他调整了出水口,卸下了喷头,开始给园宫莲洗身子,洗头发。他说你既然讨厌他,何必把他们弄来,不烦心吗?但是宗介你很寂寞啊。园宫莲几乎是善解人意地说道,他说我想让你开心。
我有你就够了。美津山宗介的动作很温柔,园宫莲舒服地闭上了眼睛,他微微扬起头,美津山宗介就冲起了他的脖子,水波顺着他纤细的脖颈滑到他的胸口,园宫莲笑了,他眯起眼睛,笑得特别可爱,他说好痒啊。
两个人几乎闹到半夜才消停,园宫莲这回真的饿了,趴在床上捂着肚子,美津山宗介摇铃,给他找吃的,佣人没等到,倒是等来了脸色有点不好的Masato,只见他皮笑肉不笑地说,宗介大哥,我嫂嫂在吗?不等美津山宗介张口,他又一个劲儿地往里看,一个劲儿地喊莲嫂嫂,莲嫂嫂,你是不是饿了啊,悠河做了饭,你要来吃吗?
我弟弟做饭蛮好吃的。美津山宗介后知后觉地补了一句,Masato也差点呆了,他笑了一下,又不敢笑得太大声。他发现美津山宗介真的挺呆的,还有点可爱。他眯起眼睛,几乎要把手挂在美津山宗介的胳膊上,问他宗介大哥,你要是玩腻了莲嫂嫂,要试试我吗?
话音未落,房内丢来一个枕头,正好砸到了Masato的脸上,Masato生气了,他的步子特别像是什么动画电影里的角色,还老喜欢穿皮裤,妆也没卸,园宫莲看到他还心烦,饿得也心慌,他说能麻烦你端过来吗,我累了。
Masato本来还想阴阳怪气,但又被美津山宗介阻止了,他说你要累了,我去拿也行。这怎么好意思,Masato这下知道美津山宗介是多护着园宫莲了,简直是宠到无法无天的地步。你知道他是怎么对待园宫莲的吗,天啊,哈,他在床上吃饭诶,你做的饭,居然让大少爷亲自去拿,去喂老婆?Masato坐在厨房的台子上翻白眼,他说真就把园宫莲当猫了啊,当公主猫,真猫也不见得这么宠吧?
那小悟呢,小悟喜欢我这样对你吗?月读悠河在洗盘子,边洗边笑,他觉得特别有意思,也不觉得这是什么事。但我可是吐了,我这么瘦,吐了可就白吃了啊!Masato不甘示弱,却只是不断地闲聊,说着废话,他还唱歌,唱什么自己拿人气王的歌啊,唱英文还唱法文,月读悠河也不知道他唱得怎么样,但他自己爱听就行了,时不时也夸夸Masato,他给Masato准备特别的菜谱,看着他吃夜宵。Masato吃幸福了,他也幸福了,晚上回到房间,两个人在一起睡觉,Masato有时候兴致来了,还想做,对着月读又骑又亲,月读也依着他,两个人折腾了一夜,最后还是月读起来吃了早餐,却发现早餐桌上就美津山宗介一个人。
美津山兄弟对视一眼,都朝对方露出一个了然的表情,美津山宗介在看报纸,月读悠河在抹吐司,两人偶尔交谈,却也不觉得尴尬,好像他们就这样生活了许多年,这个家,本身就是他们的家一样。
等到半上午的时候,Masato才出现在前厅,他说想在花园里散散步,但又遇到了坐在花池边,嗅花的园宫莲。Masato吹了一声口哨,故意惹人烦地凑上去说了一句嫂嫂好啊。叫我莲就可以了,园宫莲懒得理他,继续嗅花,看花,Masato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看的,也不觉得有什么好闻的,他觉得特无聊,就问园宫莲接下来做什么,园宫莲眯起眼睛,还在欣赏景色,几个呼吸之后,他才慢悠悠地说,去书房看书吧。
Masato被他吓跑了,他觉得没什么比变成书房里的老古董更无聊的了,白天美津山宗介和月读悠河都很忙,他也只能和园宫莲玩玩。但园宫莲不玩桌球,也不玩保龄球,那游戏房到底有什么用啊,Masato还问园宫莲会不会打高尔夫,园宫莲想了想说不会,但佐佐木修可能会吧。Masato一想到那个庸医就来气,他现在暂时是美津山家的家庭医生,可以说是屈才了,但高傲如佐佐木修大人,他也好像想要治一治自己的心气,还是自己请愿来的,说只干一个月,处理完就走。
Masato想他一个医生话还挺多,他问园宫莲你就不觉得他没礼貌吗?园宫莲说那又如何,没礼貌不去理他不就好了吗?Masato又问他,那你为什么还理我啊?园宫莲笑了,他转过头和Masato对视,特别温柔地对他说,原来你也知道你没礼貌啊。
Masato有点想抽他,但他怕自己那认来的小大哥,看到自己宝贝儿小猫被人欺负了,来跑来给自己干架。如果悠河是老大就好了,Masato甚至开始天马行空起来,晚上躺在月读身边还对他说,我们把他俩做掉吧,这样全部的钱都是我们的了。月读呢,也知道他是开玩笑的,他也跟着笑,两个人笑着笑着,又亲到一块儿去,腻歪了又腻歪,Masato爽了,他说明天非得要给园宫莲点颜色瞧瞧不好。
但第二天园宫莲却失踪了,左找右找也没找到,月读这天休息,Masato慌了,他说怎么办啊,园宫莲消失了,月读本来没着急,也被他带着急了。美津山家那么大,丢个人也太正常了,庭院外是花园,花园外是庄园,庄园外是山野,山野外是马场和狩猎场。Masato要急死了,他急到想到了自己小时候弄丢妹妹被妈妈骂,又想到自己差点踩死小鸡,这些都叫他几乎要落泪,当他打算大不敬地再闯入美津山宗介的私人领地的时候,月读悠河说那我们从正门走吧。
原来美津山宗介早就给了他庭院的钥匙,Masato竟然也没顾得上生气,抗议,飞一样地就跑去水井边上看看园宫莲有没有栽进去了。事实是没有,园宫莲不在卧室,也不在庭院里,不在迷宫边上,直到跑到了玻璃花房,Masato才看到了园宫莲,才看到他起伏在美津山宗介身上,正在呻吟着。
他不动了,月读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也看到了同样的场景,他有些尴尬,因为那两个人也看过来了,他本来想拉住Masato就走,没想到被Masato反握一手,Masato朝他抛媚眼,说我想一起啊。
Masato是铁了心的想加入的,美津山宗介居然也没排斥,园宫莲看着Masato,屁股里还塞着美津山宗介的东西,他不满地看了看月读,又看到脱衣服的Masato,还想和个骨架似的,连个腹肌都没有。园宫莲是有腹肌的,Masato看着,也觉得新奇,他一边说着我也要练,一边摸园宫莲,还用嘴吃月读那根。
真是下贱的样子,园宫莲有点受不了他的模样,扭着身子不让他摸,他不让摸,Masato还来劲了,他早就适应了月读的尺寸,急匆匆进入,却还是有点疼。他呲牙咧嘴地疼了一下,立刻扭着身子,让月读把自己弄得近一点,让他贴着园宫莲。
园宫莲越躲,美津山宗介在他身后撞得越厉害,他开始觉得美津山宗介诚心和他过不去了,抗议地哼哼,想要索吻,里面也夹紧了,美津山宗介亲了亲他,还笑了,好像很满足一样。到底有什么满足的?园宫莲还没想明白,Masato和他碍事的阴茎就贴了过来,月读在他后面操着,Masato就叫得特别大声,特别吵,园宫莲嫌他吵,不得不放弃接吻,想骂他,但被Masato一口吻上了。
Masato的吻技很好,他们两个半勃的阴茎蹭在一块儿,又被顶得一撞一撞的,园宫莲有些受不了了,他想动,双手又被美津山宗介拽住,不让他动。他还想哭,被Masato亲哭了,他觉得烦死了,怎么会有这种事情,但亲多了,他也开始回应,甚至想射了。
两个人的尺寸差不多,Masato身上都是骨架,园宫莲的大腿却很圆润,腹部有薄薄的腹肌,Masato看着又觉得羡慕,又觉得碍事,还觉得痒,他就使劲儿蹭,也带着劲儿顶园宫莲,终于把园宫莲给蹭射了,穴道也夹紧了,美津山宗介都爽得哼了一声。
Masato简直太有成就感,他还想继续把控局势,继续得瑟,就被月读抽了一巴掌屁股,他又羞又窘,就差回去骂月读悠河你他妈在干嘛了。月读又揉他的屁股,一边揉,还一边顶。Masato翘起的乳头蹭着园宫莲的,园宫莲还没从高潮里缓过来,又被他蹭硬了。其实Masato也想插插园宫莲的,他在做牛郎的时候,当然也是什么都做过,像园宫莲这样的人,他早就想治治了。
但是看到美津山宗介那眼神,Masato又默默打消了这个念头,他觉得美津山宗介有点像精神病,他还觉得美津山宗介像个杀人犯,但他都没敢说,还把胡作非为的手放回去了。习惯了抚摸的园宫莲,被他闹了这么一出,也不自在了,他又朝前追了几下,似是让Masato摸他。
Masato快高潮了,也服务不上了,他俩只好尽可能地靠近,面对面,又贴着交错过去,下体磨蹭着,乳头也磨蹭着,后面还塞得满满的。Masato感到一阵热流突然顶到了自己软烂的点,他不小心抓疼了园宫莲,园宫莲叫了一声,猫一样,他开始往后倒,美津山宗介又按住他,把他往怀里带,月读悠河呢,越顶越狠了,Masato几乎要撑不出来,他也嗯嗯呜呜地叫了一声,射了出来,溅了园宫莲一脸,园宫莲有点生气地眨了眨眼睛,但也好像没反应过来一样,还挺可爱的。
这一刻,Masato觉得自己好像有点毛病,但高潮的余韵滋润着他,让他凑过去,把自己射出来的精液全舔了,园宫莲拼命推开他,也动不了,他只好一个劲儿呻吟,一个劲儿被Masato扒着舔脸,等舔完了,园宫莲也快疯了,他满脸口水地又射了,眼睛朝上翻,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样,美津山宗介射到他的体内,月读悠河则想抽出来,但抽不动,Masato缩紧,就是不让他出去,还说射进来嘛,射进来嘛,月读怕他肚子疼,但还是从了他,也射了。
Masato好久没体验这种感觉了,可谓是心满意足,他做完了,甚至能拍拍屁股,继续笑嘻嘻地调侃园宫莲,而园宫莲呢,甚至是觉得太羞耻了,他使劲问美津山宗介找毛巾擦脸,如果没有,他就把脸蹭到美津山宗介的衣服上,说这样也得擦个干净。
用几十万円的衣服擦我的口水未免太超过了。Masato还挺高兴,根本没觉得自己被嫌弃,他还想去亲园宫莲,但被园宫莲推得远远的,他都快被Masato亲哭了,搂住美津山宗介就不松手,还自己对美津山宗介又啃又咬的,非要让美津山宗介亲他。
美津山宗介没什么拒绝的理由,两个人缱绻缠绵,亲得滋滋响,Masato突然又觉得没劲了,他开始扑过去狂亲月读,月读悠河被他亲笑了,说他像个癫狂的动物。那倒是什么动物?Masato问,恨不得全身都扒在月读悠河身上,月读悠河想了想,他说也是猫吧,很矫健的那种,Masato想了想,说那我作为老大,舔园宫莲的毛也是正常的啊!园宫莲呢,好像也听到了,也不亲了,只为了给Masato笑眯眯地翻个白眼。
虽说事情很多,状况也不少,但这一趟下来,四个人的关系反倒是提升了。不过Masato还是照例找园宫莲斗嘴,两个人剑拔弩张,又暗藏杀机,一会儿园宫莲要给Masato下药啦,一会儿Masato要毒死园宫莲了,园宫莲嫌弃Masato脏,说他和人做太多了,Masato就对他说你好像干净到哪儿去,宗介大哥还没得病啊?他似是睚眦必报,非得还个口架,每次一定要叫莲嫂嫂,问他怎么心情不好,是不是要死了。园宫莲则笑容灿烂地回答,我看到你就想死了。而一旁看戏的美津山兄弟二人呢,反倒是十分融合,该看报看报,该做饭做饭,等到突然一天,美津山宗介对月读悠河说,我之前开过一个酒吧,月读悠河还纳闷儿他想说什么,就听园宫莲接了一嘴说,要不你拿去开店吧。
这店开起来,说快,还是真快,在美津山宗介和园宫莲的帮助下,月读悠河的餐厅酒吧也开业了几个月了,月读实现了自己想要当厨师的梦想,Masato呢,又给他打下手,再也不用担心在花园里看着园宫莲无聊了。他是喜欢这份工作的,还觉得没工作会死,园宫莲是完全理解不了他的。
酒吧刚开业,生意红火,每天都很忙,Masato也不化妆了,偶尔和客人比比酒量,但一旦园宫莲来,他就非得化妆,争奇斗艳,非要给园宫莲点震撼看看。月读悠河说他幼稚,实际上嘴角快咧到天上去了,这天美津山宗介也来了,酒吧清了场,Masato非要拉着月读跳舞,两个人没一个会跳的,留声机里播着爵士舞曲,月读和Masato却歪七扭八的,好笑极了。园宫莲也跟着笑,笑得特别开心,眉眼弯弯的,美津山宗介就朝他伸出手去,问他跳吗?
好啊,园宫莲答道。他把手放到被阳光照得有些发热的玻璃窗上,却还是很冷,大概是被铁栏的荆棘所遮挡了吧。不知道怎么的,听到了这样的心声,月读悠河睁开了眼睛,他从主宅的卧室套房中惊醒,厚重的窗帘还没有拉开,天还是蒙蒙亮吧,或许根本没有亮。
美津山悠河舒了口气,他发现自己又做噩梦了,但他又知道这不是噩梦,而是一个叫人向往的美梦,但为什么他梦中的太阳却总是失常,又总是没有光亮呢?
他孤零零地醒了过来,他拉开了窗帘,他觉得太阳也该慢慢地升起来了。一天开始了,但只有在黑夜当中,他才知道那个失常的太阳也升起来了。
如果可以,他想一直被那样的太阳照耀着,照耀着。
他想要被继续照耀着。
月读悠河坐在地上,又像是等待谁一样,继续等待着阳光,继续等待着阳光照在他的身上。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