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eface

等待喝多
Posted originally on the Archive of Our Own at http://archiveofourown.org/works/49854241.

Rating:
Mature
Archive Warning:
Rape/Non-Con
Category:
M/M
Fandoms:
美しい彼 | Utsukushii Kare | My Beautiful Man (TV), Fantastics from Exile Tribe (Band)
Relationships:
Hagiwara Riku/Yagi Yusei, 美津山宗介/园宫莲/半泽阳平
Characters:
美津山宗介, 园宫莲, 半泽阳平, Yagi Yusei, Hagiwara Riku
Language:
中文-普通话 國語
Series:
Part 12 of 久八
Stats:
Published: 2023-09-04 Completed: 2023-12-05 Words: 73,492 Chapters: 13/13

等待喝多

Summary

美津山宗介x园宫莲x半泽阳平
3p·双性·年下先婚后爱·年上小叔叔后爸
视频版:https://weibo.com/5419364872/4982623747179746

“那颗硕大的果子在尖叫,园宫莲不相信嫩绿的颜色,在自己默默起过名字的那颗树下,他觉得自己被抛弃了。”

Chapter 1

那颗硕大的果子在尖叫,园宫莲不相信嫩绿的颜色,在自己默默起过名字的那颗树下,他觉得自己被抛弃了。

他蹲在屋子前的台阶上等人,身上就穿了一件针织线衣,薄薄的,他把帽子盖在一旁的花头上,院子里种了很多的花,红的白色还是红的白的,园宫莲想起来自己在大学上过课的那几个月,他还不会喝酒的时候,有人对他说果酒度数不高,举着酒瓶,瞧着还挺好喝的。园宫莲不知道那是什么味道,只记得是蓝色的,偏绿的,透明的蓝色,喝起来也是凉凉的。

后来他去酒吧喝过,喝的不是微醺的果酒,而是需要在上面放上糖块和勺子的苦艾。他立马喝醉了,脸红扑扑的,梦见自己随身带着剪刀,修建了店里的彩带,然后被赶了出去。那晚发生了什么,他也不记得了,他从草地上醒来,在不知名的别院里睡了一觉,旁边蹲着一只白色的长毛猫。园宫莲一碰它,它就跑,跑得无影无踪,那个时候,美津山宗介正端着咖啡杯,站在房门和廊柱之间,朝这边望了过来。

园宫莲也想像那只猫一样落荒而逃,他的脑袋很晕,在草地上翻了个身,又失败似的屈起身子,抱成一团。他刚把头发漂白,发根也泛白,身上是理发店洗发水的味道,他还涂了黑指甲,想过和母亲解释的理由,又忘记了。他看上去像个摇滚歌手,化个眼妆,就可以说自己是地下乐队的主唱,还能做个视觉系造型。

而那时,他的困意战胜了一切,园宫莲又换了个姿势,他躺着和美津山宗介对视,在看他是不是想过来,是要把自己赶走吗?园宫莲不想走,他没见过这么舒服的地方,就好像他就该生长在这里,而美津山宗介总会走来给他浇水一样。

他大四,马上要工作了,这周也该实习,在一所不知名大学就读艺术专业,主修舞台表演。但是他不想当演员了,不想站在舞台上,他觉得自己累了,也该找点其他的事做。于是他退学了,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感情生活也乱七八糟。他不能交女朋友,甚至不能做爱。

他就想找个别人家里随便住住,夏天不会冻死,睡在院子里也不算差劲。园宫莲闭上了眼睛,他的双手叠在一起,像是块安详的尸体。美津山宗介走了过来,蹲了下来,大白天的,给他撑了一把透明的伞。

那杯苦艾酒是美津山宗介给他的,他在吧台后面架起支架,把冒着冷气的糖块放了上去,打火机是金属壳的,啪嗒一声,糖像冰块融化一样地冒起了白色的烟。漂亮的颜色,园宫莲眯起眼睛笑了,把那杯酒一饮而尽。不算多,喝多了开始说胡话吗?美津山宗介想,但是园宫莲只是睡着了,他托着脸,像只猫,瞳孔也要竖起来,他迷迷糊糊地说,自己遇到了长得很像的人。

园宫莲喝醉了,但美津山宗介记得,他把园宫莲带到自己暂住的房子里,这本来是他的婚房,但他只结了半个小时的婚,就变成了别人的前夫。并不是他的妻子死了,反倒是没有必要了,老死不相往来的那种。他的祖母死了,父母也死了,美津山宗介还想继续开酒吧,也没人阻止他了。

醉醺醺的园宫莲说要睡在草地上,他身上的白色多于黑色,也只是会穿简单的衣服。美津山宗介拍了拍他的脸,还是温热的,园宫莲说美津山宗介长得像一个人,还剪断了美津山宗介袖子上的扣子,把叉子和烟灰都插在甜甜圈上,整个店就他们两个人,园宫莲本来以为自己会说很多话,他托着腮,捧着脸,想说出自己的秘密。

他离家出走,还没处可去,用身上所有的钱去弄了头发,指甲也涂得乱七八糟的。他躺在草地上,在夜色里说着胡话,用醉醺醺的嘴巴亲美津山宗介的脸。美津山宗介照例认为这是一个放荡的婊子,想要靠平时的诚意行为来掩盖自己的龌龊,不过他恰好喜欢这样的人,况且园宫莲长得不错,漂了头发以后,根本瞧不到他黑发时的样子。

他困顿、恍惚,以至于疲惫不堪。美津山宗介搂抱住他,发现他一点多余的肉都没有,身上不能说是过于骨感,但也不算柔和。园宫莲的美像是夜晚的冲击力,只要他想,头发并不会融入在其中,而且,他是美津山宗介难得的客人,难得不会被自己请走的那类客人。

美津山宗介申请了提前毕业,因为一场刑事案件,他被迫成为了财产的继承人,过程过于荒谬无理,在和根本没有交往的女友分手的那一刻,女友对他说,其实你根本没有爱过我,对吗?美津山宗介认为并不是这样的,他只是没有这种强烈的情感,好感都略少。他就像是一架冰冷的枪托,需要有人点燃他,让他走火。

在遇到园宫莲的那一刻,他便难得地升起了这样的感觉。他问园宫莲喜不喜欢在脸上画乌龟,园宫莲心情不太好,但是还是朝他礼貌的笑,对他说不知道该去哪了。有时候对陌生人会比熟人更容易开口,园宫莲不说自己的分毫,只说想尝尝果酒,甜甜的。那试试苦艾吧,美津山宗介说道,他舔了舔嘴唇,园宫莲望着他,毫无防备地点了点头。

美津山宗介知道园宫莲该进入梦境当中了,他不清楚园宫莲看到什么,园宫莲一直抓着他的领子,把脑袋往他领子里送。他习惯于亲密,甚至热爱这样的亲密关系,但是在美津山宗介打算回搂住他的瞬间,园宫莲突然捂住嘴巴,瞪了他一眼。

那一瞬间,园宫莲是清醒的,只有一瞬间,美津山宗介把他丢到了院子里,现在又给他打了一把伞。我想做爱,园宫莲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这样的,他显然没看清楚美津山宗介是谁。这不重要,他想,露出了一种头昏脑胀,又难以言说的表情。美津山宗介把伞丢到一边,问他能起来吗,这是我的院子。

“让我住在这里好了。”显然还没有清醒,美津山宗介把他抱了起来,园宫莲想去拿那把伞,他的手拖在地面,还想抓住一把草。美津山宗介问他想做什么,他说想把泥土拽起来,放在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然后开始咯咯笑,笑声还挺恐怖的,美津山宗介捂住他的嘴巴,园宫莲眨眨眼睛,用沾着草味和泥土味的手捏住了美津山宗介的鼻子,表情又收了回去,什么表情也没有,园宫莲没有,美津山宗介也没有,两个人僵持不下,美津山宗介欲将松手,园宫莲就抓住他,把他的黑衬衫撮起一点。不对,园宫莲说,他垂下眼睛说,不是这样的。

美津山宗介把他放到了地毯上,问他是想住在这里吗,园宫莲说自己没有地方去,院子里也可以。“你是一只宠物吗,还是有人饲养过你?”美津山宗介没什么起伏的声音像是机械的按钮,园宫莲转过头来,觉得自己的脖子上满了螺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说自己糟糕的家庭情况,还是自己糟糕的未来?

他选择什么都不说,开始解自己衣服的扣子。他穿着一件短袖衬衫,外面搭着黑色的马甲,很宽松的款式,裤子也是,显得脚踝很细,他穿着人字拖,还丢了一只,脚上没有涂指甲油,双膝并拢,脚趾蜷曲,解了一半衣服,茫然无助地看向美津山宗介。

“我想找个地方住。”他重申了一遍,声音很小,也很柔和,他说怎么样都行。美津山宗介指了指窗外,他的院子里有一个不大的鸟笼,他养过一只鸟,死了,他还养过鱼,养过青蛙,养过猫,都死了,现在他只剩下一个人,房子里还有没有拆下的婚礼设施,园宫莲靠在一团彩带上,他摇摇头说我进不去的。

“那我就把你拆掉。”美津山宗介像个小孩一样地笑了笑,他们都知道这是玩笑话,园宫莲抖了一下,他想缓慢地移动出去,但是他觉得,美津山宗介像个巨大的影子,能把整个房间都铺满,他就像是一团下雪后埋在地里的脚印,在下雪之前,是绝对不会留下任何痕迹的。

“有烟吗?”园宫莲问他,还想继续抽烟,他的手是男人的手,并不至于过于纤细,美津山宗介的手指上戴着戒指,他把戒指取下来,丢到一边,丢到园宫莲的脚旁。园宫莲屈了屈腿,他的脚踝又藏到裤口里面去了,真是条宽大的裤子,布料也很柔和,园宫莲朝前趴了趴,他的无领衬衫是白色的,扣子已经全部解开了,腰很窄很细,皮肤很白,可以隐约看到锻炼的痕迹。

园宫莲的手轻轻地放到那枚戒指上,他像找到新奇事物一般,慢慢地坐直回去,他捏起戒指看来看去,又把戒指戴到的手上。居然大了一点,那枚戒指在无名指上晃了晃,园宫莲无趣地把戒指取了下来,丢到了另一边的地毯上。

“捡回来。”美津山宗介对他说,园宫莲没有照做,抬起脑袋,问美津山宗介说这样就可以留在这里吗?“怎么都行,你得听我的。”他故意这样说,还问园宫莲喝不喝水,园宫莲好像快哭了,但并不是因为受到了屈辱,他像是想起了谁,又想要立刻去忘掉,后来他说,你可以把我锁起来,我不会逃跑的。

“我没有地方可去。”他又解释道,仿佛做贼心虚,他还是不肯去捡那枚戒指,站了起来,想把裤子也踢掉。他没穿内裤,走过来,坐到美津山宗介身上,还说我不会去追女人。此话不假,美津山宗介立刻就知道了。他只露出了瞬时的讶异,手没顾忌地往那长有男根的下半身去摸。那里有个流水的口,摸哪里,园宫莲就想哼几声。婊子,美津山宗介面无表情地骂他,园宫莲笑了笑,他搂住美津山宗介说,我没有骗你,我从不骗人的。

一般说这样的话的人,才会骗很多的人。美津山宗介问他是男是女,是之前被关在实验室吗?“你太夸张啦。”园宫莲又朝前靠了靠,他晕乎乎地说,我好像不该喝太多酒,帮我缓解一下吧。美津山宗介把他往起托了托,找来抽纸,一点一点往他身下擦。你嫌我脏吗,园宫莲问他,美津山宗介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他可能只是觉得这样奇怪,两个人都冷静得不正常,园宫莲要是喝醉了,才变得不像自己,美津山宗介是觉得自己没睡好,他搂住园宫莲,靠在沙发上,园宫莲用大腿蹭了蹭他,美津山宗介和他说要安静。

两个人就一直停滞在这里,园宫莲是真的睡着了,他像只被迫适应新环境的猫,只好靠睡眠来缓解情绪。美津山宗介猜他醒来以后又会问他是谁,这是在哪儿,还会把之前说的乱七八糟的话都吞回去,立刻穿好衣服逃跑。

园宫莲在酒吧里对他说自己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他是个怪物。他说这种话,是真的没什么心理负担,他还说家里人对自己都好,什么都好,所以才觉得奇怪。美津山宗介总觉得他说谎了,他说谎就和一口气喝完一杯烈酒一样叫人捉摸不透。

后来园宫莲醒了,第一句就问美津山宗介你是谁,美津山宗介笑了,他不想解释,摇了摇头,说这是他家,园宫莲有点不好意思,他身上盖着个毯子,下面什么都没穿,耳朵根都红了。他想说话,还觉得头疼欲裂,他捂着脑袋说,我好像不太能喝酒。你还挺能喝的,美津山宗介说,他还穿着自己的黑色衬衫,昨天的,园宫莲慢慢地眨了眨眼,几乎已经回忆起之前发生了什么了。

“我没有地方去。”他说得更坦荡一点,但气不足,美津山宗介说你可以留在这里。“我不能住到鸟笼里去,也没有钱。”他说出这些话,好像是要了他的命,于是说得很磕绊。“你不回家吗?”美津山宗介问他,他俩都缩到沙发上,美津山宗介穿着袜子,园宫莲光着脚,脚趾还是喜欢蜷起来。

他说自己会唱歌,可以去酒吧驻唱,美津山宗介说打算把酒吧卖掉,那没客人,你是最后一个客人。园宫莲倒是挺惊讶,他说那个地方很大,地段也很好,为什么要卖掉。“因为我不喜欢了。”美津山宗介的解释很简单,他把园宫莲往沙发边上推了推,以免自己再度梦到他。

这个晚上他过得浑浑噩噩的,他还看出园宫莲在装傻,他觉得现在已经不流行那种方式了,如果可以,他都想往园宫莲身上狂喷防水剂,然后把他种到院子里去。在刚遇到的时候,他就想这么做了,园宫莲身上有洗发店的味道,让他闻起来像是催熟的果子,他问园宫莲多大,做什么工作,园宫莲以为美津山宗介是想接济他去打工,就说是大学生,但快毕业了,没有工作。

他还想,如果需要装,那就装一阵子,每天早上早点出去闲逛。可是园宫莲是家养生物,他不免对这种情况感到一丝焦虑,于是对之后的回答沉默不语。美津山宗介明显比他更加沉默,他就这么沉默地看了他几秒钟,突然站起来,走到院子里去了。

别院很大,也不算特别大,一个人住足够了。美津山宗介没有带佣人来这里,平时也很少来。现在他家里就他一个人了,他的嘴巴又特别坏,说不了任何别人爱听的话。所以他也不会对园宫莲说你在这里待着吧,他只会不管不顾地无视掉,但还是要承认园宫莲对自己的吸引力。园宫莲光着脚跟他一起走到院子里,果树结了青色的小果,园宫莲摘了一个,咬了一口,很酸,美津山宗介伸手过来,说可以吐到他手里,园宫莲把果子吞下去了,果然很酸,他酸到了牙,捂住了脸,蹲了下去,像是白茫茫的橡果。

美津山宗介听着他在说,想做爱。但是美津山宗介还是叫他唱歌,他就像个古时候看歌姬的暴君,园宫莲说自己不想要这份工作,他就说不行。他知道自己有点喜欢园宫莲,生怕自己得到了这个,就没有下个,至少也需要把握住机会。

园宫莲唱了一首歌,一半,喝了酒,也没开嗓,没选调很高的,唱得迷迷糊糊的,美津山宗介分不清是好听还是难听,他知道园宫莲这张脸很适合出现在大荧幕里,也适合站在舞台上,聚光灯下。在这个不算深幽的小院子里,美津山宗介突然走过来,捂住了园宫莲的嘴,园宫莲以为他要说什么,美津山宗介说难听,不要唱了。园宫莲乖巧地笑了一下,看得美津山宗介想把他眼睛也捂住。奇怪的人,美津山宗介想,园宫莲又笑了一下,把剩下的果子丢到了他脸上。

半泽阳平做了个梦,他觉得自己好像被砸晕了,头疼欲裂不说,还觉得自己变成了另外一个物种,身边人也变成了另外的人。他不长在这里过夜,床也过小,他是一位公司的职员,前阵子刚升了职,变成了主管,也添了些自己可享有的时光。他也是从这时开始想,是不是也该准备结婚了。

结婚生子,然后延续下一代,是半泽阳平一直以来的心愿,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心愿太过逼近,叫他平静的心里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恐惧。他做了梦,忘记了自己梦到了什么,只好起床,在阳台上抽烟。他抽七星烟,睡得有点乱翘的头发为他平日平和的脸上,混杂了点人为的锐度。

果不其然,只要他动了一下,门外就传来了脚步声,园宫怜子有些忧虑的面庞,见到他,还挤出了点笑容。“阳平,你醒了。”半泽阳平点了点头,他把烟掐掉,按灭在旁边为他特地摆着的烟灰缸里。“没关系,我不讨厌烟味,是莲不喜欢。”园宫怜子急匆匆地走了过来,女人很瘦,脸上甚至瘦成了两条窄窄的面,眉毛也皱起来,握住了半泽阳平的手。

园宫怜子的手很冷,半泽阳平被冰了一下,接着他感觉自己的手被牢牢攥紧,园宫怜子发着力,使劲地晃了晃,她一面悲伤,一面又咬牙切齿道:“他就是不想看我好!”半泽阳平叹了口气,他把烟灰缸放到一边,才能好好地将手搭在园宫怜子肩上,还有些责怪地对她说,“你又这样了,莲不会这么做的。”“那他为什么要离开我!”更大的声音就像陡峭的坡度一样,但半泽阳平已经习惯了,他安慰着怜子,告诉她去睡会吧,画室不是下午才上课吗?

园宫怜子愿意听他的话,等怜子不闹,也不生气了,半泽阳平才从阳台拿来烟灰缸,悄悄地走出卧室。他也不知道该上哪儿去抽烟,园宫莲把最好也最大的房间都留给了母亲,自己住在储存室一般的狭小卧房中,那里也是根本没什么窗子的。

半泽阳平推开了出租屋的门,端着烟灰缸去室外。天刚蒙蒙亮,清晨还是有些冷意的,阳平穿了一件单衣,没过一会儿,天亮了,他看到园宫莲从眼前窄窄的街道走了进来,脚步很磨蹭,也不抬头,很缓慢,他想和园宫莲打一声招呼,但没拿稳烟灰缸,摔到了地下,园宫莲被声音吓了一跳,抬起了头,那碎掉的玻璃片就掉到他面前。

半泽阳平也吓了一跳,园宫莲不动了,更垂下脑袋,盯着地面。半泽阳平立马跑下去,把铁楼梯震得咣咣响。他一边跑,一边轻声叫,莲、莲!园宫莲非但没抬起头,还蹲了下去,两颊的头发遮住看不出表情。园宫莲染头发了,半泽阳平不敢妄自评价,他也蹲了下去,去哄园宫莲,问他怎么了,为什么不回家?

园宫莲身上换了件衣服,穿了件不合身,也过于高档的衣服,身上还是洗发水和香水味,不是女人的味道。看向半泽阳平,园宫莲问他,是不是把我送你的烟灰缸打碎了。他正蹲在碎片旁,证据确凿,半泽阳平也不是会隐瞒什么的人,他道了歉,问他能不能再送自己一个。“莲想要什么?我见你学校门口的那家店的堂食蛋糕挺好吃的,改天我们一起去好吗?”

园宫莲咬了咬嘴巴,他掏出半包烟给半泽阳平,是他常抽的那款。有点甜甜的,园宫莲说,朝他笑了笑,他还从兜里掏了颗不知名的果子,和半泽阳平说要不把玻璃片和果子一起埋掉吧。半泽阳平知道园宫莲是难过了,还不至于生气,他立刻开口道,我们天亮就去吃吧,我开车送你去上学,等你放学以后我们一起去。

“只有我们两个吗?”园宫莲用手抠着土,蹲在树坑旁边对半泽阳平说。他就想随便埋埋,可脸上也的确有着苦闷,他还抬头看了眼半泽阳平,问他妈妈也要去吗?半泽阳平想说当然,话到嘴边,他知道园宫莲会更难过,情况也就更差。他只好说,就我们两个人,我们可以先去吃早饭,再到别的地方去转转,今天有课吗?

“没有的。”园宫莲这次笑得真心了一点,他快速地把果子和玻璃碎片都丢到小坑里,他挖得不深,根本埋不进去,但他不管那么多了,他搂住半泽阳平的胳膊,半泽阳平把他拉了起来,掏出纸巾给他擦指甲里的泥土。

“不要怪你妈妈。”半泽阳平给园宫莲拉开车门,“她只是太想得到祝福了。”园宫莲没坐后面,反而自己开了副驾的门,半泽阳平笑了笑,他说抽屉里有糖,垫垫肚子。“给我准备的吗?”园宫莲问,他已经打开了抽屉,随便拿了一块,放到嘴里。半泽阳平这回点了点头,他说你妈妈不喜欢吃糖,我给喜欢吃糖的人准备的。“好甜。”园宫莲也笑,他手里攥着阳平给他的纸,把糖纸小心翼翼地包了进去。

“我也希望她好。”园宫莲说,嘴里含着糖,舌头压着在牙齿边上转。半泽阳平望了望他,才想起来自己的梦。他梦到了园宫莲叼着棒棒糖坐在台阶上的样子,穿着灰色针织线衣,在冬天,他把帽子放到花的头上,不知道在等谁。半泽阳平有些苦恼,他只好下定决心,问园宫莲,“你想要怜子和我结婚吗?”

园宫莲不动了,他眨了眨眼睛,不说话,手里攥着纸,好像要打开窗户,丢出去一样。早晨街道上没什么人,有一些下夜班的人,疲惫地走在路上,路过公园的楼梯,路过几棵树。园宫莲突然说,不想。

“是因为讨厌我吗?”半泽阳平把视线移回来,继续开车,拐弯,去那所其他区的大学。园宫莲回复得很快,他说不是,怎么可能。“我不讨厌你。”园宫莲说,“我只是觉得太快了,我做不好准备。”他撒谎了,半泽阳平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想着。

园宫怜子生园宫莲很早,未婚先孕,二十二岁就已经结了婚,二十八岁离婚,她给前夫生了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男孩叫莲,女孩叫绘奈,在交往一年后,半泽阳平才在园宫怜子的哭诉下,知道了这个消息。这一年,园宫怜子四十二岁了,而半泽阳平二十八岁,他交往过一个可以谈婚论嫁的女朋友,但后来出现了意外,分手了。园宫怜子当时正在画廊上班,半泽阳平说想买一幅画摆在家里,一来二去,两人就熟悉起来,开始交往。

但园宫怜子有心理疾病,她说是自己的小女儿害的,半泽阳平以为她家里只有一个孩子,等第一次进到那户狭小的出租房里,他才看到穿着制服,领口别着花的园宫莲。那时园宫莲十七岁半,刚从毕业典礼回来,考上了一所艺术学校,对画画没什么天赋。园宫莲不是天才这一点,让园宫怜子松了一口气,半泽阳平和刘海梳得很整齐的园宫莲打了一声招呼,园宫莲看起来有点害羞,矜持又不知说什么的表情出现在他漂亮的脸上,园宫莲的眼睛很像妈妈,却更加楚楚可怜,那双眼睛没有戾气,也没有水气,只有浓浓的雾气。

半泽阳平知道,自己最喜欢的就是怜子的那双不会生气的眼睛。

Chapter 2

半泽阳平想要三十岁结婚,他载着园宫莲到了一家咖啡店,那里还没开门,这附近只有便利店还亮着光。半泽阳平就和园宫莲说,我去买点东西回来,园宫莲默许了,但半泽阳平一下车,园宫莲就下车,他说也想走走。

他们的样子挺奇怪的,一个人穿着家居服,一个人又穿的过于端正,便利店店员的眼睛在口罩上看来看去,愣是没看出他们是什么关系。园宫莲吃了一个苹果面包,还买了巧克力奶。后者是半泽阳平坚持要给他的,说是喝巧克力奶心情会好,叹气会让好心情溜走。园宫莲的胃的确冷冰冰的,他坐在前座,阳平也不急着开车,两个人一边喝巧克力奶,一边吃面包。园宫莲问半泽阳平,你喜欢我妈妈什么?

这算是一个糟糕的问题,但半泽阳平回答的很真诚,他说,因为我被她吸引了,不知道什么理由,感觉她站在那里,我就想和她搭话。园宫莲点点头,他被巧克力奶烫了一下,吐出一点舌头。巧克力奶很好喝,园宫莲觉得好苦,可能是便利店店员忘记把下面的底料搅开了,喝到后面,肯定又会甜到齁人。舌尖上,还有口腔里,都是这种浓郁的味道,园宫莲想起了半泽阳平买来的花的味道,这个青年人,用一颗炙热的心驱散了母亲心中的黑暗,这是自己从未做到的。

在遇到半泽阳平的那天,园宫莲以为自己会恨他,会恨没有来毕业典礼却去约会的母亲,也恨自己。他恨自己的出生,恨自己不敢说一句话,甚至不想生气。在见到半泽阳平的第一眼,园宫莲就知道母亲为什么喜欢他,连同自己的理由都是一样的。

他想要靠近半泽阳平,希望自己被那样的温度所温暖,希望被当成宝物一样呵护。就像他对母亲一样,亲密、亲切还贴心,他们会很幸福的,只是幸福的不是自己罢了。有时候园宫莲想,母亲真好,从小都被人宠着,小时候被父母宠,长大被丈夫宠,离婚了还有儿子任劳任怨。不过园宫莲并不是什么儿子,他的体内的一条缝,那才是母亲崩溃的源头。

我生了一个怪物。母亲曾对他说,尖叫着,捂住脑袋,边哭,边跪着搂抱住他,扯他的头发和衣服,后来头发乱七八糟,衣服变形,园宫莲被吓哭了,但还是在笑,他笑着标准的模式化笑容,问母亲:妈妈,怎么了?

他的笑容吓到了园宫怜子,也吓到了一旁的父亲,小时候的园宫莲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再努力露出笑容,却还是得不到笑容后面的含义——得不到快乐。园宫莲看着妹妹出生的时候,家里人那么高兴的时候,他觉得好茫然,为什么会开心,但为什么自己会难过?这些东西就像是一种奇怪的纹路,捆在了他的身上。

事实上,他并不希望母亲幸福,他觉得母亲得到的够多了,而自己什么都没有。园宫莲望向半泽阳平,他打开盖子,用细细的搅拌吸管搅拌着巧克力奶,失去触口,就变得像是普通的水一样,有颜色的水,看着也不是那么好喝了。这就是躯壳,还有皮囊的作用。园宫莲说:“妈妈真幸福。”

半泽阳平知道他受委屈了,园宫莲记住了他的生日,那是连怜子都没记住的,他送了自己一块漂亮的烟灰缸,玻璃做的,透明的,递过来的时候能看到手掌的样子。园宫莲的手比起他来说小得多,可能还没有完全长大,就会显得更小巧。但在园宫怜子面前,园宫莲又高大些,瘦弱却高大,手腕很细,黑色的头发永远柔顺,中间分开一点,稍微遮住眼睛。

园宫怜子只能记住她想在意的事情,她爱画画,可以画到废寝忘食,她还会看女儿的画,念着绘奈的名字。一开始半泽阳平以为那个女儿,名叫绘奈的女孩已经夭折了,园宫莲说不是这样的,妹妹在港区读高中,很幸福。

园宫莲说幸福的语调,好像真的自己能体味到幸福一样。半泽阳平觉得怪怪的,园宫莲比园宫怜子要奇怪很多,他像是个游魂,能和空气搅拌在一起,看着他,还会升起一种莫名其妙的怜悯感。所以他拍了拍园宫莲的头,问他怎么了,是哪里不开心,在学校被欺负了吗?园宫莲的眼睛还在看着他,那双眼睛,是真的漂亮,但是没有任何光亮,园宫莲吸了吸鼻子,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又忍回去了一样。

半泽阳平意识到,是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他把园宫莲的巧克力奶放到车前的台子上,拍着他的背,安慰他,问他发生了什么,很严重吗?园宫莲摇摇头,他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又吸了一口气。他咬着嘴巴,闷闷地说,我和别人不一样。

“每个人都和别人不一样,不要放在心上。”半泽阳平尽可能温柔地去哄他,手放在背上给他顺气,甚至半搂住他,对他说没事,如果你想说,就和我说说,不想说的话,我们去吃点好吃的东西,缓解一下。园宫莲说好,他好像被半泽阳平圈住了,这样的多么有安全感啊,他好想一直一直都和半泽阳平待在车上,不需要停靠,也不需要思考,母亲也不会和这样的男人结婚,自己也不会失恋。

但是这是不可能的,过了一会儿,园宫莲挣扎出来了,半泽阳平才感觉到自己做了什么,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慌乱地往后移了移,手上下摆动,也不知道该放哪儿。“对不起,莲。”半泽阳平愧疚了,把手重新放到自己那杯巧克力奶上。“为什么要道歉?”园宫莲问他,半泽阳平也觉得怪怪的,他说:“因为你还不是…对不起,是我不知轻重了。”

不是什么,不是你的继子吗?园宫莲当然知道他要说什么,半泽阳平越这样,园宫莲越来劲儿,他有些咄咄逼人地问半泽阳平,你真的把我当继子吗。难道还有其他选择吗?半泽阳平不知道他在生气什么,但他脾气好,他可以无差别地安慰所有人。先哄好了,才能有话继续说,是半泽阳平的准则,他说如果莲觉得我们年纪差别不大,可以不把我当成那样的,你可以把我当成——

“邻居家的哥哥那样?”园宫莲笑了一声,他在阳平面前既乖巧,又看起来特别强势,他好似突然找到了半泽阳平的弱点,非得一个劲儿捅得见血一样。“我从来没有和邻居交流过,搬过无数次家都没有,但我和邻居道歉过。”园宫莲坐回靠背,双手抱臂。“因为妈妈总是尖叫,情绪不稳定,很少有人能忍受我们。”

“这里隔音不好,你也是知道的。”园宫莲的话里有话,好像在说不要在房里做什么事情。他们之间是发生过这种尴尬的事的,那天园宫莲早早放学回来,是个周末,他回来放东西,打算去打工,结果看到了只穿着内衣的母亲,和半跪地上,正在解内衣带子,和肉体亲呢的半泽阳平。园宫莲站在门口久久没有动,母亲看了他一眼,从上到下地扫视了一眼,立刻回房去了。半泽阳平还跪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以为园宫莲会生气,会愤怒,甚至会害羞,会离去。但园宫莲哭了,他哭的前兆就是垂着脑袋,头发看不到眼睛,明明刚剪过的,半泽阳平能看出来短了一点。可是黑色的发丝还是可以遮住他的表情,只留了红红的,怎么看都很难过的鼻头和尖尖的下巴。他知道园宫莲的介意可能和自己所想的不一样,他走过去,自己的衬衫开掉三颗扣子,园宫莲就一直盯着那开掉的扣子,半泽阳平听园宫莲问,为什么。
半泽阳平没办法和他解释,这是对他来说不早也不晚的事情,他也没有权利给园宫莲科普性教育,而且自己沾染了他的母亲,他心情不好也是正常的。半泽阳平只会一昧的温柔,园宫莲则只会一昧的温和、温顺。

园宫莲此刻并不想去安慰母亲,更想搂抱住眼前这个男人。他喜欢半泽阳平的一切,却不喜欢他喜欢别人的样子。“难道我就不行吗?”园宫莲问了,他就像半泽阳平那样,解开三颗扣子,他在车里,用几乎要把巧克力奶打翻的力道,按住了半泽阳平,手撑在座位两边,趴伏在他身上,又问他,我不好吗,我不好看吗?

园宫莲很好看。半泽阳平会承认的,他没法讨厌园宫莲,更没法让园宫莲难过。他只想一昧地讨好园宫莲,让他开心,让他幸福,露出笑容。他觉得园宫莲的笑容是有满足感的,来自自己的满足。“你很漂亮,也很好,可能只是年纪小,才遇到我,产生了其他的错觉。”半泽阳平说了出来,他笑着摇摇头,又摸了摸园宫莲的脑袋。这时头发已经是金色的了,不如黑色柔顺,却有着人偶般的纤细质感。园宫莲在他的抚摸中,微微抬起了下巴,眯起眼睛,似乎很享受的样子。

半泽阳平觉得园宫莲像一只猫。他小时候曾养过一只猫,养在学校里,他不是单亲家庭,却有几个异父异母的兄弟姐妹。半泽阳平是家人中最稳重的人,但在交往的过程中,也有人说,他的骨子里其实对待感情太认真了。表面上很认真,私底下也很认真,真正把感情当作一种责任的人。对待人,对待动物,对待物品,都是这样的。

半泽阳平珍视世间的万物,他也珍视园宫莲,像物品、像猫、像人类那样。但园宫莲想要的不是这样的,他想让半泽阳平包容自己,容纳自己,然后只让半泽阳平望向自己一个人。园宫莲握住了半泽阳平的手,他的手比较温暖,园宫莲的指尖本来是暖的,现在特别冷,他就像被冻得手脚冰凉一样,抱着半泽阳平取暖,半泽阳平要说什么,他就说别动,就这样就好了。

半泽阳平能听到园宫莲的呼吸声,好像他真的因为睡眠不足睡着了,衣服的缝隙里露出一节皮肤,因为常年不见光很苍白,手腕纤细,大腿却有一点肉感,像是用力攀附在这一处,根本不想剥离下来的爪子。是默许,还是同意呢?半泽阳平知道这样不好,但他不会拒绝人,之前同事的女性想去他家,他会同意,被按在沙发上要接吻,也会同意。

他想,如果园宫莲要主动亲吻,那么他也八成会同意。他垂下头看园宫莲装睡时颤动的睫毛,因为呼吸而微微嘟起的嘴巴,他们不自觉地凑得越来越近,园宫莲突然睁开眼睛,他问半泽阳平,你想亲我吗?这句话的潜台词是“如果你想,你就来吧”,对吗?半泽阳平好像被他的这种主动所打动了,他想起自己曾经被前女友夸赞过的吻技,而园宫莲看上去已经不像一个孩子了,他是一个成年人,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园宫莲看上去并不会接吻。半泽阳平想,他把脸凑过去,园宫莲眨了眨眼睛,就不再笑了,他不笑的时候,脸上要更冷酷一点,手肘靠在方向盘上,微微张开了嘴巴。半泽阳平看到他不大的嘴巴里,小巧的舌头尖,他几乎没有犹豫地吸了上去,园宫莲发出了一声满足的闷哼,半泽阳平的手已经探入到未解开扣子的间隙中,隔着衬衫,摸到了园宫莲比常人更加饱满的胸口。

园宫莲被他吻得喘不过气来,他的后腰卡在方向盘的一处,他生怕自己稍微一动,车就会拐到隔壁的便利店去。但不如说,如果半泽阳平和他亲吻、做爱,园宫莲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他们在一起做了这种事。他根本不担忧名声的好坏,也不想被谁束缚,哪怕是母亲重要的爱人,他都想要得到。园宫莲觉得,母亲喜欢别人就好了,而他是只喜欢半泽阳平的。

所以半泽阳平摸他哪里,他都不会反抗,他还会挺着腰,让半泽阳平解开扣子,脱去裤子。他觉得在这样的摩擦中,他那条细细的缝开始像是长出了自我意识,饥渴又闭塞,那种破皮一样的搔痒感让他一定要让半泽阳平摸到自己与众不同的地方。

但是半泽阳平并没有继续,在园宫莲动情地睁开眼睛,喘着气,忍受着不舒服姿势和偷情般的快乐之时,半泽阳平突然朝后动了动,还用手按住了园宫莲的大腿。半泽阳平面露难色,嘴巴还有着弧度,嘴角有一颗痣。他的吻技也是相当的好,园宫莲几乎要坐不住了,他的腰已经软得乱七八糟,手也松垮垮地撑在空调口上。

“阳先生…”(おようさん)

园宫莲似乎给了自己点温存的时间,伸手理了理凌乱的发丝,在笑,但眼睛一点也没有笑,他慢慢地从半泽阳平身上爬下去,打开了驾驶座的车门,半泽阳平想拦住他,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应该做什么。“你说得对。”园宫莲的脚落地了,才隔着半条打开的缝对他说,“但这是最后一次了。”

半泽阳平还没弄懂,只好呆呆地追问他,为什么?为什么。和之前一样的为什么,和他看到母亲和自己难得喜欢人在一起的为什么,也大概是命运的为什么。园宫莲摇摇头,他咬了一下嘴巴,侧着身子说:“因为我要结婚了。”

美津山宗介的衬衫被弄掉了一颗扣子,他正坐在门廊前的秋千上喝咖啡,园宫莲就从那层叠的花藤门中穿过,走到面前,美津山宗介才看清他穿得很混乱,外套也不见了,裤子卷了一个边,露出一节细瘦的脚踝,头发倒是很柔顺。美津山宗介笑了,他的嘴角有一块伤口,红了一片,但他并没有在意,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让园宫莲坐回他身边。

但园宫莲就好像又长在了花园里,脚步生根,美津山宗介不得不大声对他说:“清楚了?”园宫莲没有回应,垂着脑袋,这才走了过来,坐了过去。秋千多了一个人,晃了一下,美津山宗介发现园宫莲身上缺了颗扣子,衣服上还有污渍。

“我那颗扣子好几万日元。”他漫不经心地搂住园宫莲,从后面掐住他的脖子,抬起他的脸。园宫莲整个脑袋,都好像被他牢牢地攥住了,美津山宗介看到园宫莲哭了,只有哭过的痕迹,一点也不多。美津山宗介以为他爽够了,是爽到哭的,他也张开了嘴,去咬园宫莲的嘴巴,下嘴唇,园宫莲朝后躲了一下,又知道那个位置根本难以呼吸,他被迫也张开了嘴巴,伸出舌头,尝试和另一条又凉又热的舌头交缠在一起。

“我没有钱还你,我还需要你的钱。”他这样和美津山宗介说,跟他说都说清楚了,也没什么好说的。“那为什么要回去,难道不是有更在乎的人吗?”美津山宗介说话的语调一向很平淡,两个人的谈话都死气沉沉的,园宫莲说没有在乎的了,美津山宗介反问他说,没有做吗?

“接吻了。”他承认道,美津山宗介笑了笑,抬手给了他一巴掌。那一巴掌正好扇在同样的位置,左脸颊,他按住园宫莲,把园宫莲按在秋千上就剥他的衣服,裤子也一起扯下来。如果那时半泽阳平愿意继续下去,也会发现园宫莲下面不仅已经全湿了,也依旧没穿内裤。美津山宗介故意放他这么去的,他说那就让他们看看你的本质吧,园宫莲在一个瞬间觉得受到了羞辱,但这种羞辱又不值得让他发火。

现在他的脸火辣辣的,也一点不想哭,他皱起眉,看了一眼美津山宗介,又把头偏开。“你会怀孕吗?”美津山宗介塞了一根手指进去,还伸出了舌头,象征性地舔了舔。阴蒂已经肿很大了,甚至阴茎也在慢慢勃起,园宫莲的头靠着秋千的椅背,蜷缩着脚趾说不知道。

“给我生个孩子。”美津山宗介说,园宫莲冷笑了一下,把手伸到嘴巴里咬了咬,又仿佛挤出来的语气说:“想都别想。”“那给你那个小叔叔呢(およじさん)?”园宫莲沉默了,他抬起手,抓住了美津山宗介的头发,朝后扯,表情凶狠又褶皱,几乎没有谁见过他这副表情。美津山宗介笑了,他把手抽出来,用被体液润滑过的指头塞进了园宫莲的后穴,继续开拓着。“都流到后面来了。”他轻轻地说。

半泽阳平眼睁睁看着面前的车门被关上了,声音不大,但就像是突然夹住了面向他的光线一般,让他不得不重新眨眼,调换姿势,甚至收拾残局。冷掉的巧克力奶砸到了能看到的每一处,园宫莲像是突然逃跑的一朵生根的花,留下的痕迹也都是血淋淋的。半泽阳平觉得自己真不该犯了老毛病,不该亲那一下,他突然发觉园宫莲是他不能去碰的那类人,自己这种类型的人,也很容易被他所吸收掉,被吞食,甚至被占尽一切。

但是半泽阳平的心里,并不是过多的恐惧,他没有一丝的恐惧,先前担心女朋友的儿子的不赞成的心情,如今也是烟消云散。他知道园宫莲喜欢自己,他也知道自己并不讨厌园宫莲。半泽阳平捂住了脸,在他那永远风平浪静的脸上,没有被遮盖的嘴巴正以一种差劲的心情扭曲着。他足足在这里想了半个小时,都没有选择继续开车,回到公寓里,或者自己那儿去。

半泽阳平突然很想喝酒,他立刻下车,去便利店买了几罐啤酒,他盯着巧克力奶的标价栏,店员还没有换班,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望着他,也望着他身上的污渍。“是洒了吗?”终于开口了,半泽阳平还是笑了笑,笑容让他稍显的锐利又收了回去。他还是那个普通的,温和的,不小心打翻了两杯巧克力奶的上班族,便利店店员递给他装好的东西,他还会面带笑容地鞠躬说谢谢。“可以续杯的。”那内敛又细小地声音传来,半泽阳平愣了一下,又摇摇头说,“没关系,不重要的。”

他迅速离开便利店,并觉得这个地方没法再来了。他在巧克力奶的齁甜当中涩住了鼻子,却又重新喝了截然不同的,清爽的啤酒。从谈恋爱开始,他也很少喝酒了,很少抽烟,但说讨厌烟的人送了他漂亮的烟灰缸,或者他们的关系就像烟灰缸一样,就那样碎掉了。

半泽阳平想笑,他从店员的声音中想到了园宫莲,想到他温温柔柔的语调,却不是这样真的有礼貌的声音。他发现园宫莲根本没有在乎这些礼仪,他只是看上去很好相处,可是身后立着一整片森林,漆黑的森林。

半泽阳平喝完了最后一口酒,他把瓶子压扁,按下车窗,少有的,他把瓶子丢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里,咣当一声,半泽阳平这才启动了车子。

Chapter 3

没有哪个男人会拒绝送上门来的美味,美津山宗介对于前女友的印象还停留在酒吧的闲谈,他们都是有钱人,都是不在乎钱的有钱人。后来那个他们都相熟的,上年纪的聪明人解答了这个疑惑,他说正是因为有钱,才会不在乎钱。

他们的钱也都不是自己赚取的,靠继承而来,美津山宗介也觉得,园宫莲是自己该继承的东西,如果可以,他像把园宫莲当可以放在室内的盆栽,有兴趣就去浇点水,没兴趣,好像也死不太了。园宫莲死命阻止美津山宗介玩弄他前面的凸起,他不该存在的女性器官,美津山宗介就总是想顺路玩一下。

他让园宫莲坐在自己的腿上,秋千晃来晃去,园宫莲坐不稳,又会不小心栽倒,到处东倒西歪,他一歪动,美津山宗介就拍拍他的屁股,或者捏捏他的胸口,再不长记性,他就用两指夹住那颗肿到熟透的红豆,按一下,又按一下,几根手指并拢又伸开,园宫莲又想躲,又想仰着脖子尖叫,腰也弯曲到一个奇怪的弧度,碰哪里好像都敏感。

园宫莲的脸肿了,之前的力道后,到现在才扩散开,他的脸像是一朵狼狈又饱满的花瓣,美津山宗介扯着他的头发,既享受着他抑制不住的呜咽,又嘲讽他的身体怎么现在还没有被开发。“就算是你为谁守着,也有人不愿意碰你这里的脏东西的。”美津山宗介难得地笑了笑,他的手上已经出现了不少的粘液,很清透,他把两指撑开,还能看到透明的连接。

园宫莲收了收腿,他被秋千的晃动弄的有点晕,他好像也不喜欢大海,看看小溪就差不多了,连河水都过于凶险。但是雨水很好,雨水可以生长,他想要被进入都一声不吭,可是还是不行,他感觉自己紧紧地吸着入侵者,不是阻止,反倒是帮助他更好的进入,更好地得到快乐。

和美津山宗介做爱好像是一种纯粹的快感,但和半泽阳平要是能做爱,园宫莲闭上眼睛,光是想想就觉得要爽飞了。美津山宗介根本没碰他的阴茎,他就战兢兢地射了出来,末了还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美津山宗介继续上他,他没过一会儿,就觉得麻木的肠道又开始复苏,他的敏感点比较深,不好找,美津山宗介每次蹭着他滑过去,他都想升起一种极其强烈的脾性。

园宫莲夹了夹腿,收紧了一直淌水的阴道口,美津山宗介掐住了园宫莲的阴蒂,按压,又用一只指头在上面来回绕圈,不碰其他地方,不碰上面,不碰下面。园宫莲也不上不下的,他想叫,情绪好像并没有起来,他想要扭动,又觉得美津山宗介的动作很疼,那本来麻麻又舒服,碰着怎么都该发泄,但美津山宗介的手法太蛮横了,他感觉的疼大过于快感,濒临临界口的崩溃,几乎让他变成在车窗上横着行走的雨滴。这一刻,他是一颗水银,为了防止衰老、氧化,被注入了有毒的物质,让他维持在了死前的前一秒动作,嘴巴张开,流出不知是泪水还是口水,眼睛没有焦点,微微上翻,吐出舌头。

园宫莲在秋千上缩了十几分钟,过了一会,美津山宗介拿纸巾来,给他前前后后擦了擦,是带酒精的湿巾,园宫莲觉得自己身上都在冒火,但还是冷冰冰的,凉冰冰的,园宫莲躲了躲,美津山宗介也不追着他,把湿巾往旁边一丢,拿出一包新的烟,问园宫莲打火机和没抽完的那半包是不是在他口袋里。

“我没拿你的烟。”园宫莲否认道:“我自己买的。”美津山宗介大概是知道了他给了谁,也不多问,他问园宫莲有没有指甲,园宫莲抬了一只手过去,美津山宗介从他口袋里找到了自己的打火机,他打了一下,点着了烟,园宫莲又问他要一根,美津山宗介把自己嘴上叼着的给了他,他还闻出园宫莲身上有一股烟味,他不太喜欢那个味道。

他希望园宫莲是水果味的,最好是甜的发腻的,能让人留以深刻印象的。园宫莲吸了一口就不抽了,烟雾从他白金色的头发上升起来,好像顶着一团云,美津山宗介把他的云吹散了,强行把园宫莲从秋千上扯下来。

园宫莲站不稳,走路跌跌撞撞,他顺势挠了一把美津山宗介的手,他指甲不长,用力掐也只能留个圆圆的凹槽,美津山宗介把他扯上楼,也没觉得疼,园宫莲一边走,一边歪七扭八地掐他的手,留了一个两个三个印记,等园宫莲弄到第五个的时候,美津山宗介在房间后面推了他一把。园宫莲觉得自己很没行动地就被推到里面了,他以为美津山宗介也会过来,但美津山宗介锁了门,说要出去开会。

园宫莲拍了拍门,他看了看自己指甲,上面没有血也没有汗,还听到房门外有开打火机的声音。园宫莲觉得美津山宗介想把自己烧死,这个想法只存在了一瞬,他就知道这不可能。美津山宗介在抽烟,细细的烟从门缝里要飘进来了,他换了新的东西抽,也可能没有抽,点了香薰,美津山宗介的房间里都是香薰,这可能也根本不是他的房间,而是给园宫莲准备的房间。

美津山宗介说是在开会,实际上连手机和电脑都没拿,站在门口不停地玩打火机,看墙上白白的一片,这里本来是他前女友,他未婚妻要置办的地方,但还没来得及。美津山宗介出奇地想往上填点什么,他觉得和园宫莲拍几张照片挂上去也不错,他们才认识不久,美津山宗介就知道自己想要的就是他了。

预感,就是这么神奇的东西,美津山宗介真的抽了一根很甜的烟,前女友留下的一盒,这个年纪,这个时代,谁都要抽点什么泄愤,不然就是有其他的方式。美津山宗介不经常抽,但他抽起来挺好看的,因为不习惯,读“香烟”的时候,还有些拗口,他磕磕绊绊地练习了几次,写协议书的时候却很顺畅。

美津山宗介待了一会儿就下楼了,喝了一杯茶,喝了一杯咖啡,他今天晚上不打算睡觉了,路过镜子看到自己嘴角的伤口,还想起了园宫莲红肿的脸。他甚至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像是毕业照上的自己。他还带了一杯茶去找园宫莲,茶里加了糖和牛奶,他打开门,手里夹着两张刚从打印机里拿出来的纸,还暖融融的,有油墨的味道,门后很香,园宫莲洗了个澡,还原封不动地坐在地上,但头发、身上都湿了,那件据说有不菲价格扣子的衬衫早被团成一团,丢到了角落,美津山宗介把茶杯放在地毯上,园宫莲的脚边,然后他问园宫莲为什么脚趾不涂美甲。

园宫莲说自己还没想好选什么颜色,接着踹倒了茶杯,茶和牛奶混合在一起,变成褐色和栗子色,味道挺好闻的,园宫莲把身上仅有的衣服趴着够过来,满不在乎地在地毯上擦了擦,又丢到一边。“以后不要不穿裤子就坐在地板上。”美津山宗介没生气,他甚至把杯子收拾好,放在园宫莲碰不到的地方,说怕园宫莲得病。

“还是你得病的几率大一点。”园宫莲小小地笑了一下,他爬了起来,坐到床边,美津山宗介把免受茶渍的纸递给他,纸已经凉了,还是有油墨味,和玫瑰香薰味混在一起让人想吐。园宫莲差点吐了,他捂住嘴巴,上上下下快速看了两眼就说签字。他就是不想看,这就是卖身契,怎么卖,他也不想知道。他要结婚了,和美津山宗介,为了让他继承到巨额的财产。

园宫莲平时写字还挺认真,一笔一画,后来笔画变简洁,到现在已经随便划拉几下,看着美津山宗介,脑子里想着半泽阳平,他恍然以为自己在和半泽阳平讨论结婚,和半泽阳平一起生活。他觉得美津山宗介的嘴巴长得很像半泽阳平,他喜欢自己被这样的嘴所亲吻,美津山宗介的嘴角有一颗痣,半泽阳平的眼角有一颗,或许是反着来的。签完名字已经耗尽了园宫莲所有的耐心,他钻到被子里去了,说困了,想呼呼大睡。

他浑身滴水,头发湿透,枕头也湿透,美津山宗介按住他,要给他吹头发,园宫莲讨厌他这样,用锐利的声音辱骂他,他从来没对人这样过,无论遇到美津山宗介还是半泽阳平,他都一直在失控,他还把脑袋缩得更下面了一点,美津山宗介关了灯,举着打火机还点了根香薰蜡烛,放在床头,掀开园宫莲的被子。

园宫莲在哭,他捂住脸,蜷缩成一团,浑身都是水气。美津山宗介觉得这是一个巨大的沼泽,园宫莲是要越狱的水生植物,刚攀在地上,就被这干瘪的土地吓哭了。他越哭,美津山宗介越兴奋,他还问园宫莲为什么,为什么要哭,他捏起园宫莲的脸,托着蜡烛,看着他。

他的头发很白,脸颊被火光照得暖融融的,他的眼窝、眉骨,还有那双睫毛很长的大眼睛,不那么怨恨地看了过来。美津山宗介觉得自己唤醒了一只白色皮毛的狐狸,在雪里差点死掉的狐狸,他还得用血肉去喂养它,让它真的活下来。但他完全可以弃之不顾,把这个眼里只想着其他男人的人杀掉,装到福尔马林里,他有个冰凉又热切的期盼,他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找到满足自己的人。

在此之前,要让他活着。美津山宗介倾斜蜡烛,园宫莲皱起了眉,美津山宗介咬他的指尖,用手向上抚摸他的肋骨,把他的右腿慢慢推开。园宫莲又掉了一滴眼泪,眼泪顺着鼻梁流下,又被他自己吞下了一部分。又咸又暖和,园宫莲呼吸不畅,他朝后乱抓着,一边推开美津山宗介滴在他身上的蜡烛、蜡油。他的皮肤一接触到,就要全身颤抖一下,美津山宗介喜欢他这样,喜欢在他颤抖的瞬间吻他,看他像个弱小的藤蔓一样差点被扯断了线。他还说,要把家族的纹章按在这一滴滴蜡油上。

就像信封一样,寄给所有人,寄给他,让他知道。
美津山宗介吹灭了蜡烛。

半泽阳平在升职前就搬到了更大的房子里,他本来住家里的老宅,一栋乡下的一户建,后来他卖掉了房子,在东京靠近公司的地方租住了一间不错的平层,设施算是科技十足,但总有一天会被时代抛弃。半泽阳平没想一直住在什么地方,他觉得人的一生就是要拼命向上,然后与自己爱的女人结婚,园宫怜子是他爱的人,爱的程度是他能做到的完美的“模型”。他把园宫怜子设为特别关注,手机锁屏是他们的合照,每天都会聊天,预报行程,他还主动提出,如果画室的工作很累,结婚后可以选择在家带孩子。

“要不要孩子是无所谓的,有莲就足够了,况且高龄产妇也会有不可预知的危险。”半泽阳平抚摸着园宫怜子保养得很好的头发,两个人都香喷喷的,女人柔软的胸部和脸颊都在他的怀里。半泽阳平觉得幸福就是这么简单,就算这样也是不错的。

但是他这天回到家,觉得几乎要疯了。不是麻木,而是疯狂,自从开始工作,成为社会需要的那类人,半泽阳平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长久的情感折磨了。他就是喜欢帮助人,如果没有人帮助,他就会难过,会失落,从法律上、从道德上,他都是一个好到不行的大好人,但好人都不擅长拒绝,所以他亲了园宫莲,抱住了他骨节分明的身体,觉得自己好像在搂抱一整具骷髅。

园宫莲既不柔软,也不温暖,头发的气温是冰冷的香精味,但是半泽阳平知道自己有些起反应了,他开始觉得这样下去也不算不能行了。这是件天大的事情,他从遇到园宫莲的第一刻就知道他是一个危险的人,当他知道园宫莲要结婚了,半泽阳平甚至觉得,那些一切都搞清楚了。

园宫莲想在彻底属于某个人之前为自己的情感放纵一下,但是,为什么,是自己?半泽阳平不喜欢男人,他会被园宫莲的骨头硌到,还觉得他不够甜美。但倘若园宫莲变得甜美呢?半泽阳平不敢细想,他想到自己会以继父的身份参加园宫莲的婚礼,看着他牵着穿着白无垢的新娘走过来,叫他阳先生(おようさん)就觉得一阵烦躁,他甚至在想,园宫怜子知道这件事吗,她又会以什么表情面对呢?

半泽阳平的脑子里想到了园宫怜子铁青的脸,和尖锐的嘶吼声,那和平日里温柔的她真是相差甚远。半泽阳平躺在了沙发上,他从未有这么一天不想注视家里的一切,他总觉得这里少了什么,但那个少了的人,绝对不是园宫怜子。

这样的想法,几乎让半泽阳平绝望,但理智告诉他,自己必须出席园宫莲的婚礼,至少要瞧瞧让那个称得上是漂亮的青年,爱的女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难道是怜子那样的吗,难道是妹妹那样的吗?半泽阳平又突然没了什么兴趣,他想到了园宫莲穿和式礼服的样子,西洋式的礼服也很适合他,如果不染回头发,显得更像是壁橱上的人偶娃娃。

半泽阳平记得母亲曾有那么一对日式偶人,后来不得不为了生存,变卖出去了。那堪称珍贵的偶人,据说是远渡重洋祖先历经千险找人偶师制造的西式日本人偶,有着金色的头发和立体的五官,却穿着和服,一男,一女,不知道相爱,却不得不待在一起,被主人装在精美的盒子里,之后又会被放在不会招惹灰尘的地方。

半泽阳平觉得对园宫莲的相似感,正源于自己小时候这个根本不敢触碰的娃娃,那些年轻的西洋小姐随意地剪断他们的头发,甚至是脑袋,自己却万不可做这种事情。因为母亲曾经说,这是救命稻草,是可以救命的东西。可惜,并不是。这不过是做工精美的廉价人偶罢了,就算几十年前很值钱,现在也是唾手可得的事物了。

半泽阳平不禁难过起来。

夜半三旬,怜子摇来了电话,问他在哪里,是不是很忙。半泽阳平说刚刚到家,去应酬了,喝了很多酒,不去打扰她了。“好。”园宫怜子应道,过了一会,一个呼吸间,园宫怜子又说:“那只是你觉得打扰到我。”半泽阳平的心头突然升起了一种温度,他觉得自己好似被园宫怜子从深水里捞了出来,女人的香味,女人的体态,女人的气息吸引着他,但是心头那灰落落的东西,像是一种今日限定的折磨,半泽阳平觉得自己还是没法甩开。

他同园宫怜子聊了几句便哄她睡觉去了,这次他也不愿提园宫莲了,但电话一旦挂掉,他的脑子里全都是园宫莲欲哭未哭的眼睛,红红的鼻子,还对他说,我要结婚了。明明才那么年轻,半泽阳平搞不懂园宫莲,此刻也搞不懂自己,过了一会儿,电话铃又响了,他知道又是园宫怜子,还特地等了一下才去接电话。

果不其然,园宫怜子那比之前还沉默,又伪装温柔的声音再度传来,她说明天想去一趟医院,去妇产科。半泽阳平笑了出来,他的手抠着桌边带有花纹的桌布,这是怜子的画,与这个房间格格不入,但半泽阳平喜欢,他要把这幅风景画放在这里。那时他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一块远离市区的,不大的湖,园宫怜子和他讲自己的婚姻,却对自己的儿子闭口不谈。

后来园宫怜子望着湖中的睡莲,那时傍晚过后,天色染成了比紫色更深的蓝,但那不及园宫怜子眼中颜色的层叠,她轻柔地,却捎带恨意地,轻飘飘地提了一嘴,我的儿子就是莲花的莲,这个名字。“很不像回事,很普通对吧?”园宫怜子在笑,但半泽阳平觉得她想尖叫,那时他觉得,园宫莲是一朵会尖叫的莲花,还是红色的。

第二天,半泽阳平起了一个大早,他刚换了一辆车,黑色的,园宫怜子本身觉得有些沉闷,久而久之,却也接受了这个颜色,还说是阳平内心深处的世界。半泽阳平体贴地拉开车门,让园宫怜子上车,她没有化妆,脸还是很瘦,很疲惫,却很幸福。那种名为被养育、关照的情绪,此刻饱满地呈现在那张平日里干瘪的脸上。半泽阳平发现,在自己面前,园宫怜子是一位女人,还是沉浸在无数满足中的女人,而园宫莲,似乎在出生的时候就吸走了母亲的养分,两人同时存在,园宫莲就会变得更加难以忽视。

园宫怜子不喜欢吃糖,她打开了前座的抽屉,看到了锡纸包着的糖果,她一向不喜欢这种东西,今天不知怎么的,就想来尝一下。半泽阳平下意识地阻止了一下,连声都没出,园宫怜子看他,他也看园宫怜子。

“不能吃吗?”园宫怜子的心情好像一落千丈了,她的眼神本该质问着“是谁!”,却采取了更直接的方式。园宫怜子狠狠地把抽屉合上了,胸口也不断地起伏,却不断地岔气。这是一个熟悉的瞬间,学名好像叫做“过呼吸”,半泽阳平专门为了园宫怜子查了查,还安慰她说不要想东想西,不会有别人的。

怀孕的人总是情绪化的,而园宫怜子就是情绪化的代名词,两人之间的争吵一直持续到进入诊室,半泽阳平进不去,园宫怜子就硬是要拉他进去,还对医生说我很爱我的丈夫,我需要他。他们还没能结婚,半泽阳平点了点头,还把手伸给园宫怜子,让她握着。当然也有不得不回避的时候,半泽阳平还瞥到了医生和护士的眼神,不解中还带着更多的消遣,园宫怜子大概觉得此举让两人展现的情比金坚,而实际上,半泽阳平只想让她的情绪稳定下来,不要刺激她,也不要提到园宫莲。

园宫怜子很瘦,胎儿也尚未成型,医生主动叫来了等待的半泽阳平,问他园宫怜子是否有过其他疾病。半泽阳平只好实话实说,医生劝他不要让自己的爱人冒险,服用抑郁药剂怀孕,不仅会加重产后抑郁的可能性,还会影响到胎儿出生的健康。半泽阳平此前并未想过这些事情,但他知道得立刻和园宫怜子去说,当着医生的面去说。

光靠半泽阳平一个人,是没法把她从漩涡中拉回来的,但园宫怜子很高兴,在医生下定论之前,她还开开心心地说自己前阵子闭经的事情,她说自己每次都很少,还以为这具身体再也怀不上了。园宫怜子已经不年轻了,而此刻,她的脸上却拥有了少女独有的神情,随后逐渐崩塌。

在半泽阳平的视角里,这段场景是没有声音的,园宫怜子在哭,平静地哭,张口不知道说了什么,脸和身体都是黑白的,她的身体伴随着言语,激烈地扭动着,还有她的手,她的腿,她哭喊的表情,医生的无奈和劝诫,有人拉住她,她抬起头,半泽阳平发现那只手来源于自己。

后来世界变成了彩色,半泽阳平有些眩晕,园宫怜子哭着对他说,想和他拥有一个孩子,一个就好。太危险了,半泽阳平回答道,特地蹲下来,安慰她,用双手捧住她的手心。园宫怜子沉默了,因为半泽阳平说,就算是没有孩子,也没关系的,我依旧爱着你。

园宫怜子是相信的,她望着这个只属于自己的男人,看着他深情的,只望向自己的眼睛,那无名的怒火,绝望的崩溃,都烟消云散了。她幸福得有些飘飘然了,便打算听从医嘱改变自己,约定好等自己好起来再继续生育。当她含情脉脉地又想和自己的爱人亲密对视之时,却发现这个一直温柔注视着自己的男人,视线偏移了一寸。

园宫怜子感受到了,她背脊发冷,瞪大眼睛,她在想看我啊看我啊看我啊为什么不看向我啊,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看向我啊?她突然尖叫起来,猛地回头过去,喉咙里一直咕噜咕噜的,像是烧开水的气球,无差别地灼伤了所有人。但门外什么都没有,连排队的人都没有,他们快等到医生下班了,半泽阳平陪了她整整一天,可是她还是这样轻易的质疑着,崩溃着,绝望着。

也就是这个时候,园宫怜子下定决心,赶在那之前,一定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Chapter 4

在园宫莲寄出结婚请柬的当天,他收到了半泽阳平的邮件,内容十分简洁,省略了许多惯有的嘘寒问暖,园宫莲不常回复他的邮件,有时隔了很久才去回应,但半泽阳平没有一次责怪过他,还担心他是不是太忙了,是不是不开心。

半泽阳平是个好人,好到园宫莲都觉得自己一辈子很难遇到的程度,也会觉得如果错过了,就再也回不来了。可他们从认识开始不就已经错过了吗?园宫莲看着手机屏幕,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这几天很忙,美津山宗介请来了家庭医生为他做婚检,两个人又挑礼服,又选戒指,园宫莲没什么操心的心情,美津山宗介也不算挑剔,他选的每一样,都不怎么给园宫莲看,等到寄到家里试穿的时候,才发觉每件都十分合适。

美津山宗介喜欢园宫莲穿浅紫色,他甚至打算定一件华丽的打褂送给自己的新婚“妻子”,最好是绣上漂亮的莲唐草纹,园宫莲是不懂太多的,他本以为美津山宗介更喜欢些西洋的玩意儿,连自己选择居住的洋房也有着极大的会客日光室。美津山宗介喜欢红色的地毯,在不忙的日子里,总是两腿交叠,戴上眼镜看会儿报纸。这样的举措,让他显得有些成熟,园宫莲就缩在他旁边的沙发上吃点心,有时候披着浴袍,有时候穿着件长衬衫,美津山宗介会泡咖啡,园宫莲有时候会讨来一口,缓解下口腔里的甜味。

接着就是无尽的发呆,有天试完礼服后,美津山宗介怕他无聊,叫人开车带他去买了几张唱片,园宫莲喜欢听CD,说不太容易摔坏,他把本来在二楼吃灰的立式CD机找人搬了下来,就摆在留声机的金色大喇叭旁边,他一边放唱片,一边听CD,有的是美津山宗介听过的古典曲子,有的是爵士,还有些说不上名字的音乐风格,混着听,有时候特别吵,有时候又特别安静。

园宫莲就坐在地毯上听,一只脚蹬着拖鞋,一只脚光着,微微蜷缩着脚趾,美津山宗介看完报纸了,就和他说通风口的外罩上有着美津山家的家纹,园宫莲没什么兴趣的眯起了眼睛,头也不抬,一会儿看地,一会儿看手,美津山宗介觉得他有点无聊了,问他说不邀请别人吗?

“他让我回去一趟,不知道是什么事。”园宫莲还是那个语调,不轻不重地说出口:“我以为你不想见他们呢。”“那倒是无所谓。”美津山宗介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他拍了拍自己旁边狭小的位置,坐着的也是单人的沙发,园宫莲动了,他在走路的过程中把另一只拖鞋也踹掉,跨到了美津山宗介的腿上。“宗介。”他轻轻地叫了一声,仿佛亲呢地搂上了美津山宗介的脖子,还蹭了蹭,“我不想回去,也能不回去的,对吧?”

美津山宗介没有回答他,他顺势搂上了园宫莲的腰,园宫莲很健康,从前也没有玩得太过火,至少自己说的话都是真的。与其说是满意,美津山宗介在此刻更有种“养育”着什么的错觉,他叫园宫莲把烟给他递过来,园宫莲往后一摸就摸到茶几上的了,手指还蹭到了美津山宗介完全没动的蛋糕,他笑了一下,看起来根本没为自己回不回去这件事担忧,伸出舌头舔了奶油,还主动凑过去吻美津山宗介。两个人在沙发上闹了一通,那盘蛋糕最后还是被美津山宗介在园宫莲身上吃完了,他觉得有点腻,说下次不让人买这家了,园宫莲觉得甜食都一样,不苦也就行了。

他虽是这么说着,有时也是过分挑剔,甚至会推翻自己的一切想法。等美津山宗介坐车去开会的时候,他一个人在二楼的露台上发呆,看院子,看天空,还看半泽阳平给他发的一条又一条的邮件。“阳平……”他不知滋味地叫了一声那个名字,又像是碰到什么一样,马上触及着收了回来,只得继续叫着了几声“阳先生”(おようさん),转了个身,靠在围栏边上,想了想,还是吸了一口夹着的烟,普通的烟草味道,让他觉得半泽阳平此时好像就在他身边。

一整个下午,半泽阳平都待在怜子的身边,给她读睡前故事,还要调试那个总是放出杂音的CD机。怜子喜欢留声机,却一直没有买过,半泽阳平本想把它当作怜子的生日礼物,现在看来,还是成为新婚礼物比较好。半泽阳平很快就接受了怜子怀孕的事实,他看起来比之前更爱园宫怜子了,这几天,更是事无巨细地照顾着,请了几天年假,还主动提出要去领证。

园宫怜子听到他说这句话,就在被窝里哭,一边捂着嘴,一边说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半泽阳平也跟着笑了起来,说她傻,问她哪里值得哭,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吗?话虽如此,在到厨房做饭、去外边买菜的时候,半泽阳平总想着要给园宫莲发几条消息,想了这么多天,也就只发出去了一条,内容还很简单,就是和他说有时间回来一趟吧,怜子很想你。

园宫莲照例还是没有回复,他有个特点,就是在社交软件上总会显得过于冷漠,惜字如金,也不喜欢接电话。所以园宫莲打电话过来,也是件极其稀有的事情,半泽阳平一手拎着菜,一手接了电话,园宫莲的声音好像在一种微弱的风中传来的,他问阳先生,怎么了,最近还好吗?

情绪稳定,语气也很温柔,半泽阳平这才知道他是看到了,原来也是一直看着的,他突然松了口气,仿佛也要把之前那种有些尴尬的经历抹去,说自己过得不错,也反问他过得怎么样,是很忙吗?“我搬出去了,妈妈有担心吗?”一句话倒是也把半泽阳平问住了,他当然是想缓和这紧张的关系,此刻,也不由得寻找语句找补着。

“担心着呢,怜子她怀孕了。”这句话就这样轻易地被说了出来,也没有半泽阳平想得那样的难,电话那边停顿了一秒,突然发出了几声低缓又有些温柔的笑声,很像是在自嘲,园宫莲的声音传来,他笑得很惬意,还吸了一口气,又轻轻地吐了吐,半泽阳平觉得他在抽烟。

不一会儿,园宫莲才说,“那你也辛苦了,照顾孕妇很累吧。”半泽阳平有些听不下去了,他有个强烈的冲动,就是立即结束这个对话,于是他又问园宫莲,“莲的生活还好吗,莲的……妻子,得空的话,如果能见上一面,怜子也会高兴的。”

他还是没能彻底习惯那个称呼,更别说代指着是模糊不清的女性的面孔。他大概是是猜想园宫莲喜欢男人,至于为什么会选择女性结婚,就好像非得从这个痛苦的家里独立出去一样。半泽阳平有些时候还是会理解园宫莲的,理解他这样孤注一掷的行为,也理解自己为什么想吻他。

见色起意。半泽阳平苦笑着,等着对面传来说话声,园宫莲的话说得也很轻快,轻松,似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笑盈盈地又吸了口烟,让整个对话有了一点不和谐的停顿,不过也无伤大雅。他的声音很好听,笑起来也好听,也依旧是低低的,似是被这样的话逗笑了。

电话那边传来一阵风声,紧接着笑声缓解了,变成了一声呼喊,园宫莲似是对着不远处的人笑道:“宗介,你回来了啊,正提到你呢。”这无论怎么听都不像是一位女性的名字,收到的应答,也理所应当的证明了这件事。半泽阳平停住了脚步,这几年来常走的街道还是平常样子,街边的招牌熟悉又老旧,霓虹灯也是时候亮起了,步行道边上层层树木的影子被镀上一层金黄,之后又慢慢移动,转移到更远更远的地方去了。

半泽阳平不由得跟随起了夕阳的光晕,望向了街道的尽头,这里只有些刚下班职员们,和三三两两迎面冲来,不肯归家的学生。他们热切地讨论着什么游戏杂志,路过时还会发出哄笑,半泽阳平避之不及,被他们奔跑的速度带到,弄掉了袋子,就连那样青春的话语,也仿佛就着这弯腰的动作,同时流逝了。

阳平侧着肩膀夹着手机,捡起了袋子,他听不太清了,只见对面传来一阵响动,谈话声也模糊了,他有些急了,连忙腾出手,把听筒重新放回了耳边。在阳平周围这逐渐远去的喧闹声中,有人也似他一样重新接过了电话,却比他自若了许多。那人自称是美津山宗介,还以一种稀松平常的语气对阳平说,我的夫人,莲多谢你照顾了,半泽先生。

一天后半泽阳平收到了园宫莲的结婚请柬,他没有拆开,看了一眼就放回到自己家的茶几上,同样放在一旁的,还有园宫怜子的体检报告。她身体弱,几项指标都偏低偏高,怀孕对她来说并不是件好事。但半泽阳平也不是惹了祸却不想负责的那类人,他算得上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总是不忍心做出让别人伤心难过的事,而实际上,他也觉得自己过于优柔寡断了。他邀请了园宫莲和他的未婚夫一起去园宫怜子的家,也想就此机会,让怜子停止这自我伤害的行径。

不过他的等待落空了,直到他等到不得不离开女友的家,回家拿一套第二天要上班的西装前,园宫莲和美津山宗介还是不见踪影,根本没有赴约的迹象了。半泽阳平疲惫地把手搭在眼睛上,大脑放空,最近的事让他觉得古怪又疲惫,被人戏耍的心情,还久久沉浸于他的心中。这样的想法也不见得是没理由的,他觉得自己该休息了,但还没歇一会儿,手机也响了。他以为是园宫怜子又来催他了,刚准备接起,就看到上面赫然显示着园宫莲三个字。

“莲。”他叫了一声,立刻调整了语气,更不如说是一种小心翼翼的温柔,“我以为你今天不打算联系我了。”“我们今天去登记了结婚,大概是没法去找妈妈了。”对方很快投下一枚炸弹,半泽阳平迟疑地应了一声,才想起拿出笑容说:“恭喜啊,莲,能找到自己的幸福真的很好。”

“没什么大不了的。”园宫莲草草地回了一句,随即又自己填补好了这个破损的缺口,他约好要第二天下午在咖啡馆见面,但不想见怜子,只想见半泽阳平。“怜子很想你的,莲。”半泽阳平有些为难,“她是你的母亲,她怀孕了。”

“但她怀的并不是我啊。”园宫莲在这时变得有些残酷,他无情地又发出了温和的声音,问阳平收到请柬了吗。“我刚要打开呢,我刚到家,莲也真是厉害,居然寄到了这里,吓了我一跳。”“是宗介建议的。”园宫莲又恢复了那个宛如被爱情滋润的新婚情侣形态,他以一种略带炫耀的语调说,“宗介对我很好。”

这倒不是假话,美津山宗介确实待他不薄,但园宫莲认为,这只是因为美津山宗介拥有太多了,分给自己一点,也不算什么。他也没有撒谎,他们的确去领了证,但由于某些事项未完全普及,还花了些小手段,才保证了他们关系间的法律效应。这件事能办成,一方面是美津山家族位高权重,财大气粗,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园宫莲的确具有生育能力。

做检查的时候,他几乎受到了一生以来最大的侮辱,被迫叉开双腿,用镜子窥视其中本不该他生长的器官。美津山宗介就站在他旁边,也仿佛像观察实验标本一般看着他。园宫莲没忍住哭了,他咬着牙,瞪着美津山宗介,还拼命地想把腿收回来。

“阴道瓣完好无损,并没有人强硬地使用过这里。”医生说得很清楚,美津山宗介笑了,他像是故意一样问医生,那后面呢。医生擦了擦汗,回答的也很快,他说夫人的身体非常健康,除了有些瘦弱以外,器官的发育很好,也很完整。他停顿了一下,“尤其是子宫。”

园宫怜子的子宫偏大,她经历了两次生育,很瘦,又很高挑,但产后抑郁不仅让她患上了严重的胃病,还得了精神疾病。孕妇本身是不能吃抑郁药物的,可是园宫怜子痛苦起来,又仿佛不认识自己一般,她总是摔东西,大喊大叫,泪流满面,状态比先前还要差很多。半泽阳平事无巨细的照顾她,还请了家政妇关心她的起居,但园宫怜子还是不满意,她赶走一个是一个,一定要说,还是阳平好,只有阳平是爱我的。

可在半泽阳平不得不出门上班的当口,她还是会偷偷去找半泽阳平藏起来的抑郁药物,有时候吃的太多,害怕了,又跑去催吐。那天半泽阳平刚答应园宫莲第二天的邀约,不等回到园宫怜子的家里,就接到了医院的电话。

是邻居发现园宫怜子昏倒在玄关处,门半敞着,掉在一旁的手机里还有未打出去的,要找阳平的电话。好在有惊无险,呼救及时,肚子里的孩子没有受伤,人也逐渐转醒了。在病房外,半泽阳平只好给园宫莲打电话说怜子有点不舒服,还是来看看她吧。

园宫莲没有拒绝,第二天一大早,就捧着一大束花来了。一起跟着来的还有美津山宗介,他刚开完会,穿着件纯黑衬衫,款式休闲。他在家也喜欢穿这种类型的衣服,偏爱不带花纹的低调风格,但今天破天荒的开来了一辆宝蓝色的车。这是他送给园宫莲的新婚礼物,刚提到,那辆上好牌的宾利就停在医院的内置停车位里,和周围环境相比,有着极其突兀的不和谐感,仿佛是被抠上去的一样。

半泽阳平有点后悔了,他望着朝自己走来的那对醒目的新婚“夫妻”,他们的穿着并不繁琐华丽,却生生将自己与路过的旁人分割开,甚至到有些过于刺眼的程度。园宫莲漂了金发,穿了一身白,毛衣很宽松,脚踝又很细。他还是很漂亮,但这样的漂亮里,又多了种被物质好好对待的幸福感,远远望去,仿佛镀了一层光。他看起来更自信,更温柔了,就算是站在同样高大却如影子的男人身边,也没有被压制住,反而完全融合了。

半泽阳平第一次见美津山宗介,就发觉他和自己长得有些相像,不过他们的气质差别太大了,这让五官相似的两人,像是出现了不同的人格一般,还未说话,就有股剑拔弩张的错觉。半泽阳平是那种乍一看不太有威胁力的类型,风格较为温和,也看着好接近。而美津山宗介一张窄脸上不见些华族少爷的贵气,反倒是一种阴郁的戾气,这让半泽阳平觉得他面相不太好,像是杀人犯。不过出于礼貌,他还是笑着同美津山宗介握了手,说自己看了他们的请柬,真没想到是要办传统的神前式婚礼,请柬的布置也十分讲究,有着半泽阳平不知如何下手的隆重感。

“是藤间太兴师动众了,我和莲都不喜欢这样。”美津山宗介说着,牵起了园宫莲垂在腿边的手。半泽阳平愣了一下,美津山宗介也没有继续介绍藤间是谁,三人身高相仿,病房的窗子则在门上,只有一个小小的玻璃。园宫莲被牵着,一转头透过阳平,就看到了苏醒过来的、望向这里的母亲。

半泽阳平给园宫怜子削了苹果,美津山宗介就接过园宫莲一直捧着的花,放在床头的木柜子上。这里的设施有一定的年头了,病房里有六位患者,有的还在打盹儿,园宫莲便放低了声音,这使他的声音听上去更小了,就像是虚飘着一样。

“妈妈,搬到楼上去吧。”楼上是单人病房,设施也好得多,半泽阳平本也想着不如花点钱,让怜子住的舒服一些,但询问了一圈,才知道那房间也不是给钱就能住进去的。不过园宫怜子对这样的优待,并没有表示出任何喜悦,她甚至淡淡地看了一眼美津山宗介,才问半泽阳平:“阳平,你认识的客人?”

“是我的未婚夫,妈妈。”园宫莲赶在前面接道,因为接得太过自然,反而显得有些急切。园宫莲笑了,还皱了皱鼻子,说他是我的未婚夫啊。

园宫怜子吸了一口气,她没有发怒,也没有突然落泪,她仔仔细细地看着园宫莲,又看了看美津山宗介,露出了极其得体的笑容。美津山宗介发现,园宫怜子的笑容和园宫莲很像,主要是那仿若空无一物,又仿佛眉目传情的眼睛,尤其的像。她还说住在这里挺好的,可以和大家多交流些孩子的事情。

园宫怜子充满慈爱地轻笑了一下,像是突然回忆起了自己的失言,半责怪半解释地望着自己的肚子,还把手搭在被子上揉了揉。“忘记说了,我有宝宝了,这个家又要多一位成员了。”

“虽然还不知道是男孩是女孩,但我想这个孩子一定会很爱我的。”园宫怜子看起来就好像被母性包围住了,柔和、柔美,甚至于她变漂亮了。她那如同枯树般的手指,也仿佛换了新,长出了新生的皮肉来。园宫莲觉得一阵恶心,他漂了金色的头发,但母亲还是从未看他一眼,自顾自地期许着还未成型的生命。

“阳平要当爸爸了呀。”园宫怜子幸福地说道。

半泽阳平并未出生在东京,从前在乡下,有一个定了亲的女朋友,两个人上大学时同居,本来约好毕业后就结婚,但还是分手了。是对方跟着一个有钱人跑了。这件事其实对半泽阳平并没有造成多大的打击,他只是清理了房间,退了租,搬去了东京。他的前女友给他留了一笔积蓄,大概几万块钱,算是分手费吧。等半泽阳平到了东京,租到了新的房子,用这笔钱付了保险费和礼金,把剩下的钱全转给了前女友的银行账户当中,但没过几天,前女友就打来电话,问他讨这份钱,说不该留下的,有点后悔了。

半泽阳平也没生气,他好像天生没有生气的情绪那样,又把花掉的补了一些过去,至此以后,前女友就像是从他生命中挖掉一样,联系方式也都删除了。直到有一天,阳平偶然路过歌舞伎町,看到了站街的她。为了避免见面,半泽阳平快速走过了,她也只看了自己一眼,就跑了。可能也觉得丢人吧,半泽阳平回到先前狭小的出租屋里还想,人总是会轻易的堕落啊,但就算是堕落,他也觉得那是无奈之举,总归是不管自己的事情,只要看好眼前,好好过一辈子就好了。

不得不说,当爸爸这句话,给了半泽阳平不小的触动,虽然怜子不适合生育,但在此刻,她又多像是一个简单的、只为了爱孩子而存活的母亲,愿意朝一个自己赋予的生命保证自己会永远爱他。这本来是一件瞧着十分圣洁的事情,半泽阳平也还沉浸在怜子充满母性,又这样虚无缥缈的爱意当中,但等他抬起头来,看到园宫莲,这样的泡沫,又仿佛破碎了。

他突然意识到,园宫怜子永远不会爱上自己的孩子,也永远学不会去爱自己的亲生骨肉。

Chapter 5

园宫怜子在三天后出了院,半泽阳平开车送她回家,怜子坐在副驾上,心情不错,一直管肚子里的孩子叫宝宝,还问阳平叫什么名字比较好,说想要早点去领证。半泽阳平看着怜子,心里也是又高兴又担忧,他担心怜子的身体,觉得此刻着急去登记,流程太多、耗费时间不说,预约也太匆忙了。阳平因为之前照顾怜子,落下了一部分的工作,如今也是临近年末,事情也愈发的多,经常在公司留到很晚。

他怕怜子一个人待着害怕,还试图提出要不就搬到自己租的高层公寓好了,但园宫怜子说什么都不同意,她也只去过阳平家一次,下次就怎么都不想再去了。后来半泽阳平问园宫莲,才知道那房子的布局很像他们母子搬出来前,在港区住的玻璃房子,连内置设施都是极简时尚风,还有些科技色彩。阳平家用的是密码锁,这样的锁子,也叫怜子十分不安,她充满忧虑地站在落地窗前边,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突然崩溃地哭了起来,嘴里喊的是女儿的名字。

房子的事情,也是阳平和怜子没能同居的关键,阳平的房租到明年年末才到期,现在退租也不划算,怜子虽然也喜欢大房子,但坚决不想住阳平的房子,也不肯要阳平的钱。在没有生病的时候,她是一个高傲的、有自己一套原则的女性,对阳平又是尽可能的温和,还说自己不是那种脾气很坏的类型,只是可能有点强势。但生病起来,她的强势就变成了声嘶力竭,这样的行为,让阳平更没法丢下她不顾了。

就这种事情,他的同事还笑他是烂好人,还说这样的结局只会被人丢下,阳平呢,也只能苦笑,他还是难以割舍怜子,也难以放下园宫莲。自打医院相见,园宫莲就仿佛从他的世界中消失了,阳平给他发了邮件,也没有回复,阳平有点担心他,但又觉得自己的担心多余。

没准是筹办婚礼太忙了。阳平看着自己发的几条消息,只好把手机屏幕熄了,而怜子从医院回来以后,就一直问阳平,美津山宗介是做什么的,对莲的情况则只字不提。阳平也不了解,他就给怜子看美津山宗介的新闻,说他是个大家族的继承人,现在已经算得上是家主了,比较年轻,比莲还要小几岁。阳平本只是平和地叙述,但怜子生气了,她甚至还有些痛苦,捂住脸说,怎么总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阳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直觉当中,他觉得这种巧合,也许和园宫莲的生父有关。阳平也不知如何安慰,他也有些绝望的发现,自己对怜子的爱意,似乎也在这极端的折腾当中,有些流失了。怜子也敏感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她推开了半泽阳平,说你真的想要这个孩子吗?

阳平没法说实话,他是觉得要不要都好,只要怜子高兴就好,但他也害怕怜子作为高龄产妇生产不易,如果再落下病根,生病也会更严重。他只好又坐过去,好声好气地劝她要不打掉吧,太危险了。这本来想借着园宫莲在场说的话,足足拖到现在才说清,而怜子也果然生气了,她把阳平赶出了屋子,关了门以后又哭着骂他,说他是没人性的东西,那可是一条生命啊。

阳平很冤枉,他没穿外套,只穿了一件毛衣,冻得发抖,他拍了两声门,声音够响的,时间也不早了,怕是要打扰周围的邻居。怜子住的地方很偏,还有些夜晚工作者和没钱的学生租住,隔音也是十分差劲。阳平拍了几下就不敢再拍了,他的愿望很单纯,只是让怜子不要生气,但这样的简单,却很难办到,他只好对着门说,明天去办结婚证吧。

美津山宗介和园宫莲的婚礼办的很低调,流程从简,只保留了必有的修祓与三献仪式,园宫莲喝酒有些上脸,他戴着角隐,身着白无垢,与穿着黑色纹付羽织袴的美津山宗介在神明的注视下,交换戒指,奉玉串奉,谨献白棉杨桐树枝。而这本要与亲族一起举杯的场面,却显得十分冷清,新人双方都没有太多到场的家人,美津山宗介只请了些远亲,而园宫莲这边由于母亲缺席,妹妹和父亲也过着自己的生活,基本上完全空出了位置。

等到了披露宴上,园宫莲则终于换上了美津山宗介特地为他定的金丝莲唐草纹浅紫打褂,他修剪了头发,涂了口红,纯白的织棉拖尾和服上也同样绣着漂亮的暗纹,那是美津山家族的热爱的千鸟观世水流纹,穿在他身上,竟也有了些许别样的风味。他在宴会上喝醉了,醉醺醺地窝到了宗介的怀里去,他累了一天,极其不擅长地把打褂脱了一半,粗粗挂在手上,半阖着眼睛,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些讲究的东西,他是一点也不懂,穿着再华丽,也只感觉自己是非常合适的,其他那种认同感,被需要感,还是归属感,则统统没有。这晚,美津山宗介带他回了老宅,宅邸很大,几乎是他没法认知的大,因为太大了,美津山宗介对这里也不算过于喜欢,但他望着园宫莲,心头也突地升起种喜爱的情绪。两个人接吻,园宫莲嘴上的口红蹭花了,蹭到一点往自己的嘴唇上,美津山宗介问他,感觉如何,园宫莲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他还晕乎乎的,笑了一下,然后柔声叫着宗介,让他帮自己脱好衣服。

美津山宗介也只见过母亲穿这样繁琐的东西,他本是不理解的,但到了园宫莲身上,他突然就好似理解了那些古板、传统的男人喜欢看到自己的女人穿着层层和服的模样了。他剥开衣服的动作很轻,布料华贵又柔软,美津山宗介感觉自己好似在剥开一个完美的礼物。

他的手伸到了园宫莲的胯下,探进了他清洗好的前端去,那条肉缝柔软,薄薄的弧度像是不完整的、蝴蝶的翅膀,而中间凸起的是个按钮,下面没被捅破过的则是入口了。他伸手指进去,一只手抬着园宫莲的腿弯,一只手去扩张,草草弄了两下,就打算捅进去。也许是太疼了,园宫莲突然开始反抗,酒也好像醒了,他看着美津山宗介的脸恍惚了几秒,发现了不对之后,扭着身子想要挣脱开。

他说你说好不碰我前边的,不要塞进去。“用后面吗,但你可是我的妻子啊。”美津山宗介把他的腿又往上抬了抬,还按住他,往里生戳,他越进去,园宫莲就越紧,这种疼痛并不是像后面一般被阻碍着的痛,而是一种本来属于这种事情,但因为吞下去,才无限恐惧的痛。

“吃不下的。”园宫莲颤抖着,使劲张嘴呼吸着,发型乱了,脸也惨白着,一双漂亮的眼睛里写满了难以置信,又忍不住皱着眉,虚张声势地说别动了,不许进来。美津山宗介当然不听他的,合同里可没写他不能塞进园宫莲的阴道,园宫莲不看,不代表他没认真写。

他一使劲,几次阻碍后,顶破了那层膜状物,薄薄的,园宫莲疼得直缩腰,他的阴道口比常人要小一点,但美津山宗介则认为第一次就是要疼苦,才能完全记住,他希望园宫莲叫,使劲顶着他,感到自己在慢慢撑开那条通道。

园宫莲感觉自己被割开了,他觉得很痛苦,同时又觉得很满足,很绝望。他仰着头,被操得一颤一颤的,阴道流着水,也许还有薄薄的血,混在分泌出的液体中。他也知道自己兴奋极了,美津山宗介一摸他前面,他就爽得想死,又要缩紧后面。他想到了半泽阳平,他也知道这样的“保留”是没有意义的。他又想到了半泽阳平和母亲的孩子,觉得一阵无力。他不想生孩子,但半泽阳平的孩子呢?

半泽阳平并没有赴约婚礼,他和园宫怜子吵架了,在结婚登记处,园宫怜子表示自己并不想抛弃自己的本姓,还说如果要是离婚的话,还得改回来。从来不生气的半泽阳平在这时有点生气了,他说如果不更改姓氏的话,不是不算结婚吗?怜子也不甘示弱,说你也性园宫不就好了吗?

半泽阳平从没想过这种事情,如果不是夫妻同姓的话,这样是不符合规定,登记不来的,他想劝怜子好好想想,可怜子的坚决态度,让阳平头一次有些许恼火,他有些语气不好地说,“怜子其实也没想和我真的结婚吧?”话音未落,园宫怜子捂住了脸,她在哭,哭得莫名其妙的,她说只有我的才是我的,别人的从不是我的。她指了一下阳平说,“你也不是我的。”

半泽阳平觉得自己在园宫怜子的形容里,自己好像就是一个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具,他这样的性格,与其说是温柔,也算是把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对什么事,也总觉得有个解决的办法。前女友跑了,那就继续生活,怜子不想随着自己姓,半泽阳平不想同意,但他还是说,你想想吧。

可是怜子还是哭了,她像是突然醒悟一样,满脸堆笑地站了起来。“对不起,阳平,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那个意思。”半泽阳平有点累了,他这两天总把园宫怜子放在首要,有时候甚至会恍惚间忘记自己是谁,他摇摇头。“我也不是那个意思,怜子,如果今天你不乐意,那就算了。”他也笑了一下,“先回家吧。”

但园宫怜子还是不肯跟着阳平回他的公寓,一定要回自己的出租屋去,半泽阳平这次连一句挽留的话也没说,在车窗里点了点头,就把车开走了。他买了点便利店的便当,回到家里,园宫莲的结婚请柬还摆在桌上,他开了一罐啤酒,慢慢地抽烟,吃了番茄牛腩饭,抽了一会儿,他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请柬打开了。

就在这几乎失去记忆的几秒中,半泽阳平一直注视着照片中涂着口红,化着妆的,园宫莲的脸。他觉得有些陌生,但他身边的人,又有几分熟悉。半泽阳平甚至有些恍惚,他仿佛看到自己和园宫莲站在一起,拍摄了结婚照,园宫莲穿着浅紫色小袖和服,他的头发显得很亮,又很苍白,他在笑,脸上却毫无幸福的笑意。这和他本人口中的“美好”相差太远了,半泽阳平又看了一会儿,才把请柬轻轻地放下。

他大概是懂园宫莲想要什么的。他想要地位,想要金钱,也想要爱。在车上,那十分柔软的嘴唇凑过来的时候,半泽阳平实在没法拒绝,他觉得自己只是想吻他,他还觉得园宫莲只是喜欢自己没法完全爱他的感觉。

这样的想法太荒诞了,半泽阳平喝得有些头晕,大概是最近太累了,脑子也无法转弯,甚至想要现在独自去参加婚礼,还想起什么一样到处乱翻,翻出了自己录制的录影带。那是园宫莲刚考上大学的时候了,他和园宫怜子刚在一起一年半,由于临时有事,他代替怜子去看了园宫莲在社团里的舞台表演。

那所大学并不有名,戏剧社也像是闹着玩的,园宫莲作为新生出演了一个类似于花瓶的角色,全程只需要站在中间,闭上眼睛,又睁开。阳平一直在举着录像机对着他,镜头拉近,园宫莲倒在了舞台上,他闭着的眼睛有睫毛在颤动,半泽阳平看到了他抿着的嘴唇,他纤细的脖子,还有并没有失去跳动的心。

园宫莲戴着金色的长假发,躺在一片深蓝色的假花瓣中,舞台距离半泽阳平并不近,但他的眼睛在取景框中,仿佛已经闻到了其中的香气,那还香味无比寒冷,又无孔不入。

半泽阳平觉得他很美。

他觉得那样的美,像是一种不真实的美,需要透过镜头所见的美。等演出结束,半泽阳平去后台找到了园宫莲,他正换好衣服,扯下了有些毛躁的假发,脸上化着的浓妆,使得他灯光下被放大的表情,在这狭小忙碌的空间里,变得有些拥挤。半泽阳平问园宫莲需要卸妆水吗,他去买来,园宫莲笑了,他的嘴巴也是涂得红红的,眼睛也亮晶晶的,脖子上有着的薄汗,已经被他用手上的纸巾擦去了。

“我去卸妆。”他很高兴,急匆匆的,也根本没有问怜子的事。半泽阳平想给他看自己录像的片段,园宫莲却说他已经无聊到要发呆了,并不在乎自己表演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结束演出的,在大学校园里的园宫莲,显得比蜗居在出租屋的园宫莲更明亮、轻快了,他说的话,也仿佛带了小钩子,一跳一跳的。他说饿了,又让阳平先等他一下,过会儿再一起去校园里。

关于大学学园祭的回忆,对于半泽阳平来说,已经有些陌生了。他记得当时自己参加了新闻部,也不过是给人家打杂,举个录音杆,排版一下稿件。他在学生时候很受欢迎,哪怕不做什么,也会招来一些关注。但半泽阳平待人很好,也很温柔,被喜欢也是理所应当的,他那时已经有女朋友了,两人相处了五年多,还给他带了些“深情”的背景加持,大家找他说话,也不是为了和他谈恋爱,只是想闲聊几句,高高兴兴的,就满足了。

半泽阳平觉得,自己之于园宫莲,可能也有这样的时期吧。园宫莲一路非常开心,他们吃了不怎么好吃的炒面,面粉放多的章鱼烧,园宫莲被烫到了,他卸了妆,被拨到两边的中分刘海还有些湿,头发很黑,也剪短了一点。

他虚捂着嘴不停地呼气,阳平把手伸过去,还对他说烫的话,可以吐在自己手上。园宫莲摇了摇头,他耳根红了,想笑,又不知怎么笑,鼻子皱起,放下手的嘴巴像是个波浪,和个小猫似的。“没事的,好吃。”园宫莲还塞了一个给阳平,递到他嘴边。

阳平思考了一下,还是咬住了,的确有点烫。“好烫。”他的声音有点闷,还很惊讶,把园宫莲又逗笑了。“我还想吃别的,我们再转转吧。”园宫莲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又轻快又甜,还很温柔,等逛了大半天,阳平投篮给他赢了几个兔子,他就口袋里揣了两个,手里拿了一个。两个人都是大高个,但不知道为什么,园宫莲总是显得纤细一点的,等坐在椅子上吃冰激凌甜筒的时候,就更小了,好像缩成了一团。

两个人玩得很开心,这也是阳平难得和莲单独相处的情况,他记得很清楚,甚至有点后悔,觉得那时自己做得过火,太开心了,到了忘乎所以的程度。半泽阳平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在昏暗的室内盯着只有电视屏幕发出的幽蓝的光,看着自己的镜头从舞台转移到后台,又到了校园里,到了冰激凌店的街边。

他忘记关掉了摄像机,无意间录制了全部的过程,这次也不是他第一次看这段长达八小时的影片了。那时园宫莲才刚刚高中毕业,更青涩,但更容易靠近,他像是一颗柔软的果子一样粘着半泽阳平,好像第一次拥有这样一个无话不谈的对象一样。

由于是非正常拍摄,画面杂乱无章,就算是对着园宫莲,也大多数只能拍到半身或者半张脸。但阳平的记忆是清楚的,他在脑中补全了画面,甚至仿佛回到了那个时间节点,他都不知道自己能记得那么多的事情。他记得园宫莲身上有一些化妆品残余的味道,但他穿着的衣服上,却有着属于他的独特味道。他的气味,宛如一种水性气息,冰冷又黏腻,像是踏入玻璃的海藻。

园宫莲踩在玻璃地板上,这天本是他的蜜月期,但由于美津山宗介的繁忙,使得他们暂时不能离开东京,只得在偶尔外出办公的时候,才会顺便带他去透气。美津山宗介几乎没时间陪他,两个人顶多在路上待在一起,他自己开会,就让园宫莲去附近乱晃,还配了个跟班给他。这与其说是照顾,不如说是监视,园宫莲走走停停,走到一半,突然还把鞋子踢掉了,他就让那个跟班把鞋子捡回来。

跟班名叫藤间修二,是美津山家时任管家的亲戚,至于具体是什么,园宫莲也分不清,只知道这是自己不怕得罪的人,可以拿来寻开心。修二话不多,莲让他做什么,他也就做着,莲有时会和他聊天,主要是聊美津山宗介,问他和宗介熟吗。

他们应该挺熟的,园宫莲听传言知道宗介算是他的堂兄,不过这个血缘淡薄到几乎没有了,以修二的耿直性格,是不愿靠这个去攀亲戚,也不愿和园宫莲聊太多没完没了的事。他的人生太认真了,园宫莲聊了没几次,也就觉得无趣了,除了拿他取乐打发时间,也不多讲了。

但修二还是很听话,他把鞋子放在园宫莲的脚边,自己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园宫莲不想穿,还想继续观察玻璃地板下的金鱼,以至于等美津山宗介的皮鞋停到他面前的时候,他也没及时发现。“别打扰我。”园宫莲目不转睛,几乎要跪在地板上,美津山宗介挑了挑眉,问他在做什么。

“莲先生在看鱼。”还是藤间修二回答的,美津山宗介挥了挥手,就把他打发走了。等修二走了,园宫莲也不装了,他眨眨眼睛,自己穿上了那双鞋。“你又欺负他。”这是陈述句,园宫莲好看地笑了,他屡教不改。“是他太木讷,我无聊。”“他之前是我的同学。”美津山宗介把手伸过去,园宫莲就顺势搂着他,两个人走了两步,园宫莲瞧着美术馆的镂空天顶,对美津山宗介说:“阳先生(おようさん)问我什么时候有时间,他想见见我们。”“那就让他来主宅吧。”宗介倒是随和,他换了个姿势,牵起了园宫莲的手,皮笑肉不笑。“我觉得他和我长得蛮像的。”

“你们不一样的。”园宫莲握紧了一些,他的手心干燥,宗介的体温比他高一点,手也大一圈,很有安全感。“他是我喜欢的人,别为难他。”“我不喜欢他。”美津山宗介有话直说,“他是每天没事做,就是喜欢来关心你吗?””他人很好。”园宫莲的脸上浮现起一点愠色,但忍了忍,又憋了回去。“我们去别的地方见面,别在主宅好吗?”

“我很忙。”美津山宗介不着痕迹地松开了手,园宫莲抓了个空,愣着没跟上脚步。他吸了一口气,才急跑两步,跟了过去,重新揽住美津山宗介的手臂,挤出来一个笑容。“宗介,今天做吗?”他又有点急了,好像生怕美津山宗介不要他一样,“现在做也可以,我现在就想做,这次我绝对不会说疼了。”

就仅仅是因为半泽阳平,就变成了这样。美津山宗介嘲弄地看了他一眼,也没推开园宫莲,摸猫一样,摸了摸他柔顺的头发。“你之前也不是这样说的,你有那么爱他吗?”园宫莲不回答了,他更紧地搂住美津山宗介,答案也不言而明。他知道没有美津山宗介,他现在还不知道该到哪儿去,他需要讨好饲主,才能让对方容忍自己的任性。

园宫莲的大阴唇有些肿了,他躺在花房的鲜花毯子上,被美津山宗介奋力地抽插着。他心里高傲,做的事又如此卑微低下,不过他的确喜欢做爱,没过一会儿就进入了状态,美津山宗介把他的腿往外扯,他攥着一堆不知是草是花的植物,嗯嗯啊啊地叫着。

半泽阳平就站在玻璃花房外,他手里拿着未能及时送出的礼金和礼物,他的身后站着园宫怜子。无数次,半泽阳平都想回过头去看怜子的表情,但又自顾自地忽略了这个想法。他没法移开视线,一直盯着被玻璃阻隔的前边,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以怎样的心情去看的。

他就这样看着园宫莲好像一被捏就会碎掉的脖颈,他因动情而仰起的脸,他流下的泪水,他快活地呼叫。

他希望园宫莲永远不要朝这边看过来,但他又希望一眼就好,能看过来就好。他想看到园宫莲诧异的表情,想看他情不自禁的正脸。半泽阳平在看录像的时候就这样想着,在房间里遇到园宫莲的时候就这样想着,他想要园宫莲的注视,想要他愿意接近自己,更又觉得一次不够,需要来好几段、好几次。

如果能走到镜头当中,只要能看向我就好了。半泽阳平仿佛举着摄像机一般,透过屏障的玻璃,平静地想着。

Chapter 6

十二月下旬,园宫莲和半泽阳平单独见了一面,他没和美津山宗介商量,是自己跑出来的。两人在横滨的街景咖啡店里聊天,这里地段很好,远远地能看到那个巨大的摩天轮,园宫莲就对半泽阳平说想去坐一次看看。园宫莲没坐过摩天轮,也没戴围巾,没有用很多保暖的配饰,半泽阳平就把围巾递给了他,说很冷吧,最近越来越冷了。

园宫莲没有接,他的手还拿着巧克力奶的杯子,喝了一口。“我妈妈怎么样了。”半泽阳平又只好把围巾放下。“还好,怜子还是想把孩子生下来。”他看上去很苦恼,还瘦了一点,园宫莲反倒瞧着更柔和了,也不再继续喝了,把手撑在下巴上,对着窗外发呆。

“啊,下雪了。”园宫莲小声地说了一句,指节有些发红,半泽阳平看看他的侧脸,也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发现真的下雪了。雪慢慢飘下,乍一看还以为是眼花,但越来越多,飘得漫天都是了。“能帮我系上吗?”园宫莲也轻飘飘地说,指着是阳平的围巾,“我不太擅长从后面打结,冬天总是冻到脖子。”

半泽阳平当然乐意这样做,他起了身,自然地走到园宫莲的身边,问他喜欢什么样式的。园宫莲仰起头朝他笑,“我不懂的,我觉得都可爱。”他说得也不是假话,半泽阳平突然被他可爱的笑容,和那有些孤独的话语戳到了一下,他微微俯下身,动作轻柔,等系好了,园宫莲才把手放到了他的手上,对他说谢谢。

“我能叫你阳平吗?”园宫莲的话听起来有些害羞,两人离得很近,那让半泽阳平日思夜想的嘴唇,也就在眼前。他心动了,但随即,又想起了园宫莲在美津山宗介身下的样子。他很美,美到半泽阳平想起了自己拍摄的舞台剧录像,同样的姿势和相似的场景,就像是命运的玩笑。而园宫怜子的离去是迅速的,她几乎没给任何人留下余地,转头就走。半泽阳平想拉住她,能来这里,本来也是怜子的主意,她头一次想和自己的儿子商量未来,却又被击碎了一直以来的幻想。

或者说,她从未幻想过园宫莲的生活,她反而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园宫莲。“他就是见不得我好,他就是这样的人!”园宫怜子跑出美津山家的大宅,把车门拍得咣咣响,半泽阳平跟着她跑了出来,拉住她。“莲不是你说的那样。”他辩解了一句,但只会让园宫怜子更加崩溃。“都是他的错,他就不该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冷静一点,怜子。”半泽阳平没说完,就被园宫怜子扇了一巴掌。“别管我了,阳平。”她像是彻底失望了,“分手吧。”

不好意思,真是有些抱歉,这段感情给你添麻烦了。半泽阳平本该这样说着,他系统中的话,也该是这样说的。然而他也只是沉默,沉默地让园宫怜子上车,沉默地要把她送回家,还对她说一个人住的话要小心。他本来还想如之前一般地说,有事的话给我打电话,但话到嘴边,他又停住了。一段关系结束后,他突然就变得冷酷无情了,好像那段关系根本没有存在过一样。

半泽阳平的恐怖之处,似乎就是这样,他看起来对谁都很好,对恋人也是无微不至,但一旦失去这个头衔,落差也会变得极大。半泽阳平发现自己也同样不喜欢园宫怜子,他对她的爱,更像是一种同情。而园宫莲呢,自己远远看过裸体的,沉浸在性爱中的园宫莲呢?

半泽阳平不知道这算不算爱,但在上段感情中,他的爱已经消逝殆尽了。园宫莲和园宫怜子的行事方式,又是多么的像,如果再次接触园宫莲,他还会想起自己这段糟糕的恋爱经历吗?半泽阳平不知道,他又一个人回到家,坐在不开灯、不拉开窗帘的客厅里,半泽阳平突然想起来怜子肚子里的孩子。果然还是打掉好一点,他立刻拿出手机,想给怜子发一条邮件,意思是打孩子的费用由我来承担,如果要去医院,我也会陪你去的。但消息没发出去,就遭到了拒收,半泽阳平捏了捏眉心,笑了,他知道这是他应得的,但在这段感情里,他并没有做出什么实质性的错误,至于怜子的怀孕,他只能说深表遗憾。

他太累了,没思考了一会儿就睡着了,而在这么些不安心的日夜里,他也是头一回睡得这样舒适过。

园宫莲收到半泽阳平邮件的时候,还在烦心这无聊的一天该如何度过。他不是真的女人,也没法穿裙子,他不喜欢,婚礼的女式和服已经耗尽了他的耐心,他也不止一次对美津山宗介说,别把我当成女人。而美津山宗介的回答也只有瘫了瘫手,他私底下更像这个年纪的青年,喜欢打游戏,喜欢听摇滚,虽然公司的事情很多,他还说酒吧只是他的一个梦想,如果家里不出意外,他还想继续经营那个地方。

园宫莲也觉得那里不错,酒也是名贵的酒,他也是后来才知道那些酒的品类的,看得出是名门少爷的消遣娱乐。但别提美津山宗介,现在园宫莲也懂得为什么那群有钱又无聊的人,总是发疯一样的找乐子了。他喜欢半泽阳平,是对年长温柔男人的依恋,半泽阳平只要愿意疼爱他,那就更好了。不是父亲的感觉,也不是兄长,比父亲更暧昧,比兄长更成熟。

所以当半泽阳平对他说自己分手了的时候,园宫莲便知道自己赢了,他赢了母亲,赢了那个总是伤害她,还总是把自己置之不顾的女人。他笑了,笑得很甜美,他问阳平那孩子呢,怎么办比较好?“怜子不想让我插手他的生活了。”言外之意是,我们已经分手了。园宫莲更高兴了,他喜形于色,甚至开始大方地讨了更亲密的称呼方式。

“阳平,阳平,喜欢。”他饕口馋舌地叫了好几次,每次都高兴得不得了,半泽阳平也跟着他笑,他明明已经知道园宫莲结了婚,却怎么还是放不下他,怎么还是一定要来赴约呢?可能园宫莲过得并不开心吧。牵着园宫莲的手,把他拉上摩天轮车厢的半泽阳平好像突然找到了答案,园宫莲的鼻子冻得红红的,一开始还矜持了一下,后来实在是太冷了,他也怕半泽阳平冻着,借着机会,使劲往他怀里钻。

两个人搂抱着,在初雪的黄昏下,坐入了未来港的数字时钟当中。等摩天轮转到顶点,园宫莲突然说,想接吻。他说得很轻,阳平笑了,他的笑容如此温柔,让园宫莲好像要陷入这个温暖的爱中,而阳平望着他的眼神,又是那么喜欢,就像园宫莲喜欢他一样的喜欢。

“你喜欢我吗?”园宫莲吐出一小节舌头,两个人亲了又亲,空气中冒着白白的气体,但玻璃又蒙上层薄薄的雾。“喜欢。”阳平回答,又亲了亲他,用舌头缠住了他的舌头。他的吻,似乎从未带着情欲,只是单纯的爱,单纯的唇齿相依。“我喜欢你黑发的样子,也喜欢你金发的样子,你什么样子都很好看。”他温柔地注视着园宫莲,轻柔地说,“我喜欢你。”

这真的算是偷情吗?园宫莲晕乎乎地想,他觉得从未有过这样自然的出轨了。他们就像是没有办法在一起的恋人,如今真的可以在一起了,却无法拼合面板。活到现在,他第一次听到有人对自己说这样的话,第一次听到有人说喜欢自己。

他还以为自己根本不会被人喜欢呢。

我要获得更多的爱。园宫莲想着,又不知厌倦地对半泽阳平笑着说,“阳平,阳平,再多说喜欢我一点!”半泽阳平哑然失笑,他觉得园宫莲可爱极了,被黄昏照到面庞的莲可爱,一直讨要着喜欢的莲也可爱,就连在请柬上穿着女士和服的莲,都极具魅力。

“是我先遇到你的。”他开心之余,又有些痛苦,他爱上了一个他不该爱的人,而这个人现在正在自己的怀中。“如果我先遇到你,大概已经和你在一起了吧。”园宫莲眨了眨眼,他不明白为什么半泽阳平把自己搂紧了,在园宫莲看来,早一步晚一步,都没有差别,而他只要得到自己想要的就好了。他也不想管半泽阳平的情绪,又扮作柔弱的样子,一个劲儿地说冷,说一会儿去爱情酒店吧。

半泽阳平并没有带园宫莲去那种地方,他觉得不干净,而园宫莲该去更舒适的地方来躲避寒冷。他把园宫莲带到了自己家里,那个位于商业区高层的房子。这是园宫莲第一次到半泽阳平的家里,先是去看到了落地窗下的街景。“好美。”他感叹道,半泽阳平给他泡了一杯巧克力奶,端给他说,“喜欢的话,再来就是了。”

“喜欢。”园宫莲接过了巧克力奶,还说他的手艺比咖啡店的还要再好。“只是冲剂而已,我本来是买来应急的,但一次都没喝过。”是啊,他都已经快三十的人了,早就对甜食失去了兴趣,但园宫莲比他小几岁,还像个小孩子。“我喜欢喝甜的。”他笑起来眉眼弯弯的,显得睫毛又密又长,半泽阳平没忍住,和他接了一个巧克力的吻。

园宫莲没拒绝,吻到动情,他问阳平能不能去洗澡。半泽阳平给他准备了几件衣服,他怕莲有挑剔的衣服料子,穿了会过敏。但园宫莲出来就草草地擦了擦头发,随便套了一件宽大的T恤,这让他显得更小了,头发在灯光下很白,脸上又带着红晕,像是洗澡水太热了。半泽阳平给他热了杯草莓牛奶,园宫莲摸着热乎乎的包装纸,说好像回到了刚认识的时候。

半泽阳平和园宫怜子刚相处的时候,园宫莲总是穿得很薄,半泽阳平很担心他,来他家的时候,偶尔会带便利店在暖炉中热过的草莓牛奶给他。怜子不喜欢喝甜的,觉得那明晃晃的颜色很冲自己的眼睛,半泽阳平就偷偷把草莓牛奶藏在衣袖里,两个人做贼一样,在外面几阶咣咣响的工程台阶上喝草莓牛奶。

“好可怜啊,那时的我。”园宫莲喝了一口,就把牛奶放到一旁的桌子上,搂住半泽阳平的脖子,叫他阳平。都是成年人了,半泽阳平也懂得他想做什么,他让园宫莲等自己一会儿,他也去洗个澡,先把牛奶喝了。他还给园宫莲拿来了自己家里为数不多的零食,基本上也是他去怜子家会带的种类,莲和他亲了亲,一个人坐在床上观察阳平家的布局。

要说是简单,不如说是极简,除了黑白灰也很少有其他的颜色,看上去干净又干练,园宫莲把脚踩到地上,发现地毯柔软又干净。真是个好男人。他暗自想道,一天载到了阳平的床上。很软,被子每天都叠的样子,明明没有人来收拾,却这么整洁。半泽阳平的床,大概是比不上美津山宅邸的大床的,但却特别舒适,感觉也很容易进入梦乡。

等阳平洗澡回来,园宫莲已经困得眯起了眼睛,阳平一过来,他就缠着阳平抱着自己。半泽阳平的头发是湿的,他之前也刚帮园宫莲吹干了头发,园宫莲很享受被人吹头发的过程,微微抬着脸,从下往上看他,还对他笑。

半泽阳平也从未有过这样的感情,让他仿佛被甜蜜的泡泡包围了,他听着在吹风机的嗡嗡中,园宫莲那一句句“阳平,喜欢你”。他不知道园宫莲会不会对美津山宗介这样说,但是他不想去想了,只要把握住当下就好了,半泽阳平垂下头,亲了亲园宫莲的额头。

园宫莲的体内有一条缝,直到今天,半泽阳平才清楚那是怎样的结构。他们之前也不是没发生过身体接触,在怜子少有的外出工作时,园宫莲说自己的肚子不舒服,半泽阳平以为是他胃疼,或者受凉了,刚打算去药店买药,但园宫莲拉住了他,说不是那个,卫生巾就够了。

他这才知道,园宫莲的身体构造可能和普通人不一样,但他并不理解园宫怜子对他的厌烦与憎恶。明明是你生出来的孩子。无数次,半泽阳平都想这样地反驳着,他也总是用园宫怜子和自己的恋爱关系,拉远园宫莲想要靠近的距离。

而如今,园宫莲躺在他的床上,困得哼哼唧唧的,白白的长腿交叠在一块儿,还难耐地扭动着。他微微抬起眼睛,说阳平,痒。半泽阳平以为他是衣服布料不合适,过敏了,着急地过去看,又闻到了那柔软皮肤传来的沐浴露味道。他顿时动情了,园宫莲见他看了看,也不摸,还想支起手,瞧瞧怎么回事。他疑惑地叫了一声阳平,还没等问出下一句,就被半泽阳平轻轻地推回了床上。园宫莲短短地叫了一下,原来是半泽阳平撑着他的腿,正舔他腿间的那朵花呢。

“啊……阳平。”他发出几声气声,本来觉得有点脸红,之后甚至要抬起腰,把自己往阳平嘴边送。而半泽阳平,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身体,他觉得这样的身体,在园宫莲的身上,居然还十分和谐。半泽阳平没有喜欢过男人,他也曾想过自己喜欢园宫莲,是否也是因为他长着女生的生殖器官?不过多想也没有其他的用处,园宫莲就是有着阴道,也长着阴茎,就算去想着“如果没有的话”,也没有什么意义。

半泽阳平释怀了,他一边舔着,舌尖绕着阴蒂处来回转圈,一边又经验丰富地伸出自己细长的手指,进入园宫莲前面的小口,缓慢地抽插着。阴蒂被刺激后,穴内又紧又会分泌处需要兴奋的“泪水”,半泽阳平舔到了,有点咸,园宫莲可能觉得有点害羞,他按着半泽阳平的脑袋,一会儿说别舔了,一会儿又说,“快一点,阳平,快一点!”,催促得很迫切,颤抖着,腿也一会儿绷直了,一会儿又扭动,缠到阳平的肩上。

园宫莲没一会儿就泄了,腿间滴滴答答的,歪着脖子,思绪又好像神游天外。这样的高潮太缠绵了,太舒服了,园宫莲很少体验这样舒服的感觉,他感觉自己浑身轻飘飘的,就差一个温暖的怀抱了。他就又夹了夹半泽阳平的手指,让他快点进来。半泽阳平想去找套,但园宫莲拉住他,就是不放手,他说我不会怀孕的,你快点进来呀。那语气要急死了,感觉吃不到这根东西,就要发疯了。

半泽阳平也觉得很满足,比起嫌弃自己太大的前女友,和不喜欢做爱的园宫怜子,园宫莲的表现,可以说超出了无限的预期,他越舒服,阳平就越想服务他,让他高兴。不过半泽阳平还是仔细地扩张好才塞进去了,这个过程又让园宫莲用阴茎高潮了一回,射精断断续续的,白浊滴到阳平的脸上,不算很浓。

这是莲身为男人的一面。半泽阳平想着,把自己的塞了进去,园宫莲立刻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吸声。他的通道很窄,可能是因为具有两个性器官的缘故,紧缩起来,也是更加细小,半泽阳平差点被他夹射,他刚进去一个头,就自然地仿佛被直接吸入了一般。他慢慢地往里顶,园宫莲伴着呼吸,阴道也一动一动的,被入侵、被填满的感觉不是那么的快,也就没有那么的疼。园宫莲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是如何被进入的,对方又是如何充满爱怜和爱意,才与自己做爱的。

好喜欢,好喜欢阳平。他快要离不开半泽阳平了,这个年长的男人既会照顾他,愿意顾及他的感受,还会搂抱住他,舒服地做爱。他们做爱多么温柔,多么缠绵啊,园宫莲觉得自己好像被化成了一条白色的麻绳,缠绕在了半泽阳平的身上。

他也很配合地叫喊着,一开始还有些矜持,后来叫得非常大声,而半泽阳平也不嫌他吵,还问他这里呢,这里比较舒服吗。“哪里都舒服。”园宫莲闷闷地说,他满脸通红,眼角还有爽到的泪痕,大张着嘴巴,不断地吐气。他还贪恋阳平的吻,贪恋阳平的拥抱。

但半泽阳平没有射到他体内,园宫莲则张开嘴,意思是可以喝掉,他乖乖地趴在半泽阳平面前,大腿根柔软的地方还有自己射出来的,喷出来的清液,半泽阳平没忍住,撸动几下,射到了园宫莲的脸上。他懵了一下,随即又笑了,他还手弄下来一点,塞到了自己嘴里。

“喜欢,好喜欢,阳平、阳平。”

半泽阳平再也忍不住了,他搂住了园宫莲,再度亲吻他,还说难吃就吐出来,别吞下去了。园宫莲不,他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还枕着半泽阳平的手,缩到了他的怀里。一夜过去,他们就像真正的情侣那样,甚至比真正的夫妻还要亲密。

“如果要是能和阳平结婚就好了。”可惜没有如果。半泽阳平听到这样的要求,也只是给园宫莲按了按被子,两个人舒舒服服的身体靠着身体,心也仿佛贴着心一般。“如果难过的话,就不用想了,就算是这样,也是可以的。”半泽阳平觉得那些身份,也并不算什么了,只要珍惜当下,大概就是好的吧。他望着园宫莲幸福的睡脸,更是坚定了这样的想法。

他不想像怜子一样伤害园宫莲,倘若他真的高兴、可以由此得到快乐就好了。时至今日,半泽阳平终于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么了,不是专一的爱,也不是强硬的爱,好像是恰到好处的,随时可以被丢弃的爱。

不再是沉重的爱。

Chapter 7

园宫怜子找到了美津山宗介,整整一个上午,她都在宗介公司的会客处等着,美津山宗介很忙,也没时间来见她,等到快下午下班的时候,美津山宗介才托秘书之口说今天太忙了,还在开会,就不见了。

园宫怜子没有闹事,她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并对秘书说那我明天再来拜访。她也没有打掉孩子,一个人挺着微微显出形状的肚子缓缓前行,但刚走到门口,就撞见美津山宗介和园宫莲走来了。园宫莲正在和美津山宗介商量自己以后的生活,说不想老待在老宅,哪怕去那个有小院子的别墅呢,美津山宗介还没有回答,就看到了不远处园宫怜子的面庞。

园宫莲发出一个短促的啊,却也不想上前,他问美津山宗介是你叫来的吗?美津山宗介说我可没空那么详细地查看访客报告。园宫莲此刻并不想见到母亲,一来是怕她来闹事,而来是怕他撞破自己和阳平的关系。但园宫怜子只远远地看了一眼,就走了,让园宫莲这个心理准备扑了空。

“他不想见我。”园宫莲想咬一下手指,垂着眼睛说,美津山宗介就和没听到一样,拍了拍他的背,推着他继续走,两个人坐到美津山宗介买给他的宝蓝色车里,美津山宗介开车,园宫莲坐在副驾驶,他想起了阳平喜欢在车里给他塞糖吃,就问宗介那个手套箱里有什么。“什么也没有。”美津山宗介说,园宫莲打开了,里面是一些看不懂名字的糖果,园宫莲立刻剥了一个,塞到嘴里。“骗人。”他笑眯眯地说着。

美津山宗介没有骗人,他知道这是藤间修二做的事,而他也总是做这种没必要做的事情。美津山宗介懒得反驳,他看着园宫莲美滋滋的,就问他之前也有这个习惯吗,我也没见你有车。园宫莲摇了摇头,他说没有啊,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

最近美津山宗介的业务很多,频频出差,园宫莲说一个人待在老宅害怕,非要搬到之前宗介住的小别墅里,还不让人跟着。美津山宗介居然同意了,他说你照顾好自己就好了,他开车带园宫莲去吃饭,每天换着吃,本来晚上还有些和其他财阀继承人的商务会议,园宫莲馋一家餐厅的限定美食,美津山宗介今天比较爱他,想带他在这之前去尝尝。

但这车刚走了一半,在道路中央就突然窜出一个人,这人披头散发,表情平静,仿佛是来寻死的。美津山宗介不想管她,想要一脚油门踩过去绕道,但那是园宫怜子,园宫莲尖叫一声,美津山宗介踩了刹车,园宫莲的身子不断往前,脸差点磕在前面的台子上,手里的糖果也散得到处都是。车在园宫怜子面前停下了,这个女人,仿佛已经发狂了,她开始往车盖上爬,就是为了看清坐在车里的人的表情,园宫莲被吓了一跳,在他的记忆里,只有母亲恨到想杀掉自己的时候,才会摆出这样的表情。

美津山宗介则对这一切置若罔闻,他甚至把烟叼在嘴上,拿打火机点了一根,他还好心给园宫莲递了一根,塞到他的嘴巴里,凑过去,用烟头给他点燃。园宫莲想咳嗽,他下意识地吸了一下,又后退了一点,可美津山宗介的烟就像他有任何入侵性的眼睛一样,狠狠地袭击来。

美津山宗介的烟卷皱了,园宫怜子则拍着车玻璃,大声叫喊着,美津山宗介一边拿来园宫莲吃完的锡纸糖包装按灭了烟,一边把园宫莲嘴里的那个又抽出来,自己吸着。他打了一个电话,园宫莲则开始找散落在各地的糖。外面的声音多吵,在面前的表情有多么的愤怒和无助,好像和里面的环境没有任何关系。美津山宗介抽烟,园宫莲吃糖,等了大概有五分钟左右,就有巡警过来,把园宫怜子拉走了。

“她有精神病,她在吃药。”园宫莲做笔录的时候平静地叙述着,外面围观的人几乎被遣散了,但等怜子倔强的身影被强行牵制住的瞬间,他才发现这个时间段的闲人这样的多。美津山宗介则一直在抽烟,一根又一根,整个车上都是烟味,巡警没有权利把他带到审讯室,只好站在外边记录,等园宫莲说完了,美津山宗介想都没想,捏过园宫莲的脸就亲了起来。他同时按关了车门和车窗,园宫莲并没有想在这做的打算,还问他不去吃饭了吗?

“反正少一顿也不会少块肉。”他自顾自地把座椅放下,开始摸园宫莲的下边,园宫莲扭了一下,还是不乐意,他说我没洗澡,不想做。“那就用前面好了。”美津山宗介粗鲁地摸了摸他的小花,又探了两根手指进去,没轻没重的,特别疼,园宫莲再怎么挣扎,下面也没有收得很紧,被搅动两下,穴内就流出了透明的液体。

他把园宫莲按在座位上强奸,操到整个车都好像在震,园宫莲想哭,他咬着嘴巴,不断地想着警察有没有走掉的画面,他怕有人回头,又有人拍照,他觉得美津山宗介疯了,难道还不够丢人吗?是的,他觉得园宫怜子丢人,虽然大家看来,她只是一个悲惨的精神病人罢了。“她会被送往精神病院,别担心,我会给她最好的治疗的。”美津山宗介一边操他,一边还想着安慰他,园宫莲抬起下巴,疼得脸色发白,没有润滑,光是进入已经够疼了,但美津山宗介下手又没轻没重,他好怕自己被操坏掉,使劲抠挖着皮质座椅,又随时想要扬起爪子,挠上美津山宗介的脸。

“她是我妈妈。”园宫莲咬牙切齿,强撑着支起身子,几乎把词要往嘴巴外蹦。美津山宗介被他这样的表情逗笑了,他说我都可以杀死我的母亲,你的母亲又算什么呢?什么都不是。园宫莲泄了气,他流下一滴眼泪,很快又有很多滴,他在哭,为自己的处境哭泣,可是他满身的名牌和无忧无虑的生活不是假的,是他的选择。

“是你先不要她的。”美津山宗介凑到园宫莲耳边说。

半泽阳平在雨天里的夜里见到了浑身湿透的园宫莲,他像是被吓到了,浑身颤抖着,发疯一样地跑了过来。半泽阳平也吓坏了,问他怎么了,园宫莲也不说,眼睛红红的,嘴巴冰凉,看到半泽阳平就又亲又抱,半泽阳平搂住他的腰,拍了拍他的后背,顺气一样地问他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没事了,我在呢。

园宫莲什么都不说,只是哭,半泽阳平拿巧克力奶和蛋糕哄了他一会儿,他才乐意去脱掉衣服,洗个澡。雨也许就是在这样一个残酷的东西,什么名贵的衣服在雨下,都只是一团潮湿的布料罢了。半泽阳平像剥开包装纸一样地取下衣服以后,才发现园宫莲大概是被疼哭的。

他的屁股里塞着条尾巴,前面也用尿道棒塞上了阴茎,乳头红红的,有夹子夹过的痕迹,内外阴唇都鼓囊囊的,发红着,阴蒂则像一个凸起的花蕊,阴道里还有在微弱震动的跳蛋。半泽阳平吞了一下口水,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园宫莲,才发现他脖子上挂着一个项圈一样的环状物。

半泽阳平想做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做。他是知道的,这具躯体上已经写满了美津山宗介的痕迹,他虽然有一点愤怒,可见到这样的园宫莲,反而又升起了一种另类的爱怜之心。他俯下身去,轻柔地用湿巾擦干净园宫莲身体上混在潮湿雨水中的液体,白色的或者是透明的,他问园宫莲需要拔出来吗?

园宫莲点了点头,他被平放在阳平家柔软的沙发上,这里还有两个可爱的靠垫,是阳平刚买的,园宫莲就枕着那个靠垫,看着阳平搓起袖子,还去洗了个手,才慢慢取出他身体上的各种东西。其实一路上,在出租车的颠簸上,他早就去了好几次,美津山宗介走之前把他关在房间里,和他说不许出门,但却没有关大门。他便从花丛旁边翻出去了。

还好这只是那个小别墅,还好只有二楼。先抽出来的是尿道棒,他的阴茎已经憋红了,抽出一点,就有白色的浊液往外流,园宫莲又高潮了一次,耳朵通红,抖筛子一样叫了半天,还想往阳平这里钻。他越贴近沙发,身体里塞的东西就越深,深到一定程度,也成了一种难耐的舒服,阳平抠掉了连接他阴蒂和前穴的跳蛋,园宫莲的胸很痒,乳头也都被夹肿了,恍然十分像女性的乳房,又相对而言平瘪,反倒像是少女青春期时的模样。半泽阳平没忍住凑过去咬了咬,吸了吸,摸园宫莲屁股后面的猫尾肛塞,拔了一半,园宫莲又开始蹭,一直说着“阳平,想要……”,但半泽阳平还是决定先带他去洗澡。

他安抚地亲园宫莲的脸颊,慢慢地把串珠肛塞拔了出来,里面被带出来一滩精液,滴答滴答的,园宫莲捂住脸,还捂住半泽阳平的脸,“你也进来,求求你,你也进来好吗,阳平?”半泽阳平摇了摇头,他不是嫌园宫莲脏,只是觉得这样会让他不舒服。半泽阳平把猫尾巴丢到地上,托着园宫莲的屁股,就把他抱了起来,失重的感觉让园宫莲很快搂住了阳平的脖子,等进到浴室里,半泽阳平才不得不庆幸自己先前打算洗澡,放了的洗澡水,也是刚刚好的。

园宫莲被他轻轻地放到浴缸里,他的大腿根破了皮,肿的地方接触水很疼,很难坐下去,他身上有着这样疼痛的地方还有好几处,半泽阳平就也进去,一手托着他的屁股,一手给他沾着水,慢慢冲洗着。但就算这样,园宫莲还是疼,他甚至越来越疼了,一边叫着疼,一边还想继续贴着阳平。“别闹。”他揉了揉园宫莲淋湿的头发,说马上就好了,一会儿给你煮面吃。

半泽阳平的厨艺有限,平日里也只够喂饱自己,反而是怜子很擅长做饭,不过园宫莲并没有继承她的天赋,只是充当搅拌沙拉的作用。阳平为他煮了素食乌冬面,园宫莲从早上到现在根本没有吃饭,他嘴巴边上结了一点痂,张嘴的时候有点扯着疼,身上甚至有束缚带和绳子的痕迹。不过等他被阳平擦干,穿上宽大的丝绸衬衫的那一刻,久违的幸福感又回来了。

园宫莲幸福地想哭,他一边吃饭,一边流泪,像是一只表忠心的猫。半泽阳平则在一旁给他擦眼泪,还用手指逗他鼻子,说他哭成了大花猫,眼睛也要肿了。“肿了就肿了吧。”园宫莲只想躺在半泽阳平的怀抱中,在半泽阳平家里,他觉得自己无论做什么都可以,更多的是,半泽阳平会迁就他,会爱他。

那天晚上,半泽阳平说什么都不继续做了,他还给园宫莲读睡前故事,哄他睡觉。只是园宫莲有些睡不着,他枕着半泽阳平的手,喃喃地说好幸福。阳平便问他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只是宗介要去出差了。”园宫莲垂下眼睛,回忆起当时的样子,美津山宗介只是不满意自己的讨价还价,他给了自己所有想要的,却把自己一个人锁在别墅二楼的房间里。

那个房间,便是最开始时美津山宗介为园宫莲准备的地方,除了不好的回忆,也就只有被摔碎的茶杯了。而半泽阳平,他注视着自己的时候,园宫莲觉得他有让水杯恢复的能力。多好啊,他默默地想着,喝完了牛奶,乖乖躺在半泽阳平身边。

他的屁股很疼,前穴大概磨破了,浑身上下没有任何完整的地方,半泽阳平想要取下他脖子上的装饰,园宫莲拒绝了,他说就这样吧,如果按不回去的话就麻烦了。半泽阳平觉得奇怪,但也没有多问,他也知道自己很喜欢园宫莲戴上这个颈饰的样子,他还说要让园宫莲等他下班回来。

园宫莲大概是受了惊,又累了半天,半泽阳平六点多下班,而他四点多才转醒,那样的床也如他所料,睡得十分舒服。半泽阳平回家给他带了蛋糕和点心,园宫莲高兴地挂在他身上讨抱,跃跃欲试地洗漱完以后,先吃掉了巧克力蛋糕上的草莓点缀,又忍不住反馈了半天,无非就是好吃,阳平说是在社交软件上看到的,他从事的是出版行业,偶尔会去时尚杂志那边跑外勤,那些都是园宫莲不怎么涉猎的范围,他也耐心地听阳平讲自己是怎么选择这里的,还说自己从没有跳槽过,连来东京,都是从分公司被推荐去的。

他大学就读文学院,本来想继续考修士,不过考虑当时和女友的感情放弃了。园宫莲就问阳平你后悔吗?半泽阳平笑了,他还打开自己这边的蛋糕挖了一口给园宫莲递过去,园宫莲咬着了,大口大口地嚼着,阳平望着他的眼睛里呈现出了朦朦的爱意,园宫莲从未有过这样温暖的感觉,好像和阳平相处在一起,就能把他这二十多年缺失的感情全都补了回来,他因为对方注视着自己,产生出了深爱对方的错觉。

“人还是不要回头看了,除了要检讨错误以外,能过去的就过去吧。”半泽阳平是个豁达的人,对感情的衔接也显得很迅速,园宫莲也想过他是不是在自己身上寻找母亲的影子,但目前来说,并没有。半泽阳平把园宫莲看成了不同的人,能这样做出决心的人,其实也是个道德底线很低的人吧?虽然表面上看上去温文尔雅,气质好,又随和,实际上却可以立马接受情人拥有两套器官这样的现实。

半泽阳平越望着他,园宫莲就越得寸进尺,他扑过去,捧着半泽阳平的脸,啪嗒一下跪坐在他面前,问他你爱我吗,你想永远和我在一起吗?他像是给了半泽阳平一个测验,来用正确的话打开真心一般。半泽阳平呢,则觉得莲像个警惕的猫咪,可爱极了,他也用自己的大手慢慢地托起了园宫莲的脸,对他说当然,我喜欢你,我想去永远喜欢你。

“从来没有人对我这样说过。”园宫莲几乎难以置信,两个人就这样对视着。“那就我来说好了。”阳平又捏了捏他的脸,催促他吃蛋糕,自己去泡点茶喝。自从园宫莲来过之后,半泽阳平就给家里放了许多零食以备应急,莲看到了,还有点担心自己的身材。他身材管理很好,之前也就读需要表演的专业,在美津山家待着的时候,还会使用宅子里的健身房。

阳平其实也不懂什么卡路里,什么低脂,他说如果介意的话,喜欢吃什么就告诉我好了。但其实园宫莲喜欢吃甜食,阳平买来的,居然都对他的胃口,他不想拒绝,就说这都是我喜欢的,只是不能多吃。“会胖。”他吞吞吐吐地说出来这句话,是害臊了,阳平被他逗得很开心,捏捏他的鼻子说,没事儿,不能吃就别硬吃,还可以做点别的。

半泽阳平读很多书,也喜欢看电影,个人还有拍摄的小爱好,所以家里有一面专门放书和影碟的柜子,不过阳平说自己拍摄技术一般,才能不够,顶多当当文青,但园宫莲觉得阳平没那些学校里的文青那种高高在上,有花里胡哨的感觉,他觉得阳平总是把话实话实说,说出的话也不刺耳,显得十分真诚。

半泽阳平像是和园宫莲、园宫怜子完全不同的人,就是突然闯入这个世界的缘分。园宫莲不想放开半泽阳平,他枕在阳平的腿上,和他窝在沙发上看录像带。他看到了自己,还有自己不知道对着哪儿说话的脸,说话的嘴巴,还有脖子,还是黑发的后脑勺。

比起黑发时期,现在的园宫莲更加艳丽,也更加难以接近了。他把自己塑造成极为繁琐花纹上的一条,把自己当成一次剧本的编写。但半泽阳平,居然真的带着单纯的欣赏之情,也在看着他。录像带的画面虽然不清楚,但声音还是在热闹的人流中,清晰地传来。没看了一会儿,园宫莲就趴了起来,想做,阳平怕他疼,去找润滑,莲闹着不让他离开,说想试试骑乘,软软的大腿根跨到阳平身上,还夹了夹。

半泽阳平也是喜欢和园宫莲做爱的,他本身服务心就很强,莲做爱也总是坦荡直白,爽到了就叫,不爽了就哼唧,还指挥他怎么才能让自己舒服。阳平乐意听的,他那一根沾了润滑,在园宫莲的体内搅着晃,实在是太舒服了,园宫莲又让阳平碰碰他前面,说这样会紧一点。阳平知道他是贪吃了,前面后面都想舒服,园宫莲一边趴在他身上吃着,他还沾了点润滑,往后穴塞去。莲抖了一下,红着脸垂着眼睛问他干嘛。“我查了一下,说这样也会比较舒服。”半泽阳平的手艺还不错,没按几下就找到了点,他刚勾了勾手指,莲这边就呜呜地哼了两声。

后面的确是比前面要更紧,探索感也就更强,园宫莲动了两下就罢工了,撅着屁股蹋着腰,知道自己的后穴一直在收缩,前面也因为被冷落,不甘地淌了几滴清液。“阳平……摸摸前边。”他连哄带求人,非得让半泽阳平腾出一个手来摸他的阴茎。

而那朵花呢,由于两个人的摇晃,总会蹭到一点,也鼓囊起来了。这种突然掠过的敏感,真的让人欲罢不能,园宫莲想射,也不征求阳平的意见,本来歪到一边的阴茎又胀大了一点,直挺挺的。半泽阳平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他手指长,在后面模拟抽插,顶着那个摸到的软肉,园宫莲的性器就被生生顶硬了,流水也是一股一股的,一颤一颤的。

园宫莲爽到都差点没叫出声,他惊呼一下,就栽倒在阳平身上,阳平拿出了手,搭在他的腰上,开始缓缓地顶他。节奏好舒适,频率也温柔,但园宫莲食不知味,还想要更多,就又说再快点,再快点,阳平很听话,用了力气,力道重了许多,却还是在那个基础上的舒服,暖融融的,像是被包在了蜜糖里。可明明就是这样的柔和,却还是可以得到持久的,震颤的高潮。

园宫莲爽飞了,舌头都吐出来,他还顾上和阳平接吻,又怎么都找不到地方,在脸上胡乱亲了一番,阳平就笑他,看着莲脸上只有快乐和舒服的动着,叫床声也很好听。做爱是双方的这点,两个人也是第二次体会到了,园宫莲和美津山宗介做的时候,偶尔觉得自己像是被钉上木桩的十字架,只能在一个地方,只能牢固不堪的接受一切。但和阳平在一起的时候,园宫莲觉得自己是个活人,自己也从来没有被这样当成是一个人来看待过。

他喜欢半泽阳平,他只是贪恋半泽阳平的给予,他知道半泽阳平可以给自己所有想要的,给他温存,给他爱。

最后他终于心满意足了,那被虐待的痛苦痕迹,也终于有另一个人为他填平了。可是他还是不敢摘下圆环,不敢真的不回家,不敢失去美津山宗介。

事后,他被半泽阳平紧紧抱着,肌肤全都暖融融的,半泽阳平亲他,园宫莲问他你会爱我吗?半泽阳平还是说爱,园宫莲又问他,那你想为我解开这个吗?

他只是在说笑而已,半泽阳平也没有把手放上去,但他对园宫莲说,如果你想的话,我会去做的。

Chapter 8

美津山宗介出差回来的时候,园宫莲正在阳光室内读书,这本书是他从半泽阳平家里借来的,厚厚的小说,讲述了没落华族三姐妹的感情生活。他读得入迷,这午后也是适合阅读的最佳时段,他给自己泡了杯茶,不太好喝,美津山宗介回来就拿着他的杯子喝了一口,问他这是什么。

“我泡的茶呀。”园宫莲眼都不抬,还在读着,书稍微大一点,不是文库本,阳平本来还给它包了有着绛色卧蝶纹的书衣,但被园宫莲拿去了,说喜欢手摸封面的感觉。阳平对待书细致讲究,还会保留书腰,但园宫莲不喜欢那些外面的麻烦装饰,借走也怕丢了,就提前全取下,留到阳平家里了。

“之前也不见你读书。”美津山宗介扯开领带,扯了一半就顿住了,莲会意了,走过去给他继续解下来,还坐在了他旁边的沙发扶手上。他看出美津山宗介想和他做,上次不欢而散以后,美津山宗介把他玩过火了,园宫莲也像个疯子一样的奋力挣扎,却还是没能挡住有人按着他生生塞东西进去。那一刻,他又屈辱,又崩溃,他想骂人,可是他又觉得自己这副样子,真的十分像园宫怜子。

后来他便不挣扎了。

美津山宗介当时几乎是站在一边欣赏着他的惨状,好像他这个名为园宫莲的演员,正在上演一出别开生面的好戏,还能随时喊咔。他前面后面都被粗暴对待,还用腿夹着做了一次,结束后,腿根火辣辣的疼,阴蒂也被磨到了。园宫莲觉得那种感觉很不舒服,自己爽不了,不上不下的,却全心在服务他人。不过美津山宗介很喜欢,现在也想让他用腿夹着做,还觉得蹭着蹭着塞进去了很好玩。

园宫莲的头发长了一点,垂下头,前端会遮住半张脸,可是被弄得摇晃时,那发尾就会显得很色情。他的下巴尖,嘴唇有弧度,有肉感,锁骨摸上去有些硌手,美津山宗介喜欢从后面撑着他的背,让园宫莲跪好了,再用劲向前,把他串在自己身上。

美津山宗介这个人的性格,可谓是阴晴不定的,高兴了,好像什么都能答应,不高兴了,又好像做什么都没发挽回他的心情。这可能就是华族公子的感情缺失吧,但园宫莲会觉得,这是缺乏母爱的表现。不过他也是根本没法说什么,他自己的母爱也破破烂烂的,现在几乎要消失了。

但再怎么样,那也是他的母亲。

园宫莲不知道怜子做了什么,把美津山宗介惹急了,被送走了。在和阳平快乐的那些时间里,他也不是没偶尔想过一点园宫怜子。他担心宗介把她真的送进去,也担心只是开个玩笑。他觉得当时美津山宗介是不开心了,现在多哄哄,开心了也就没事了。

于是他就慢慢地提着要求,说能不能把我妈妈放出来,我保证不让她见着你了。没想到美津山宗介听了,居然还停下了动作,园宫莲有点困惑,他刚有了感觉,这样不好,他又拱了拱屁股,意思是让宗介快点动。“你自己动吧。”美津山宗介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手还不消停,掐他的乳头。园宫莲躲了一下,美津山宗介就不动了,园宫莲有点怕了,他又可怜兮兮地回来,讨好地动了动,边动边叫,不管有没有爽到,至少要让自己精神感觉舒服。

但美津山宗介不满足,不满足也就不松口,园宫莲跪不住,一往前趴,他就用手从后面勾住那个皮绳圆环。窒息感让园宫莲不适,他的喉咙卡住了,呼吸也卡住了,微微仰着脖子,头也不能低下,只好更卖力地晃着,动着。

可惜尝到了半泽阳平的温柔,美津山宗介的暴躁叫他忍不住委屈了起来,他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是,虽然什么都是美津山宗介给的,也无法挑剔,可是想被人继续疼爱的心情,几乎已经入侵了他的大脑,没法心平气和地享受没有爱的做这些事了。

这一些,美津山宗介大概是浑然不知的,他看着园宫莲倔强地扭过头来,他说自己累了,动不了了。美津山宗介惩罚一样地扇了他一下屁股,臀肉一颤,园宫莲恼羞成怒,扑过来想咬他。美津山宗介又按住他的脖子,把他的脸按到沙发上去。他说,“你看来还是不适合装懂得那些的人啊。”那些大概是指着文学吧。园宫莲也没想懂,但美津山宗介对文学一点也不感冒,他说不过是一些矫情的伤春悲秋,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那本书,美津山宗介大概也是读过的,他厌烦园宫莲会代入任何角色,从而陷入一种微妙的快乐当中。他无法接受自己的快乐不是园宫莲的痛苦之处,于是恼羞成怒了。这一次做爱,也不是很舒适,园宫莲到后面只是嘶喊着求饶,却还是被操得像是滚落的珍珠一样,头歪在一边,美津山宗介还拿着震动棒继续震他的阴蒂,说据说女人可以不间断高潮很多次,你也会吗?

园宫莲觉得好疼,他知道美津山宗介从出生以来,就没有真正地尊重过谁,更别提体贴他人了。他是可以爽到的,到了点,只是生理性的爽,内心却皱成了一团,和个穿线不慎的毛毯似的。他觉得自己像是个死人,被塞满了,又有一种空虚的幸福。

美津山宗介玩够了就把他丢到一边,但园宫莲从夜里开始发烧,烧了一天多,美津山宗介给他请了医生,打了点滴,上了药。医生什么大场面都见过,却不敢看一眼园宫莲的惨白表情。“你想看就看。”美津山宗介重新戴起了眼镜,在套房的长桌上批改文件,医生和园宫莲匆匆对视了一眼,园宫莲不动,医生也不动,过了一会儿医生才低低地说,莲先生,腿稍微岔开一点。

园宫莲觉得自己已经不会哭了,他眨了眨眼睛,气若游丝地说,我没劲儿了,请您帮我吧,怎么都行。他又加了这一句,直接闭上了眼睛,像是睡着了。不知道什么的药物上到了他刺痛的脖子上,他划破的脚腕上,还有有点裂开的各个隐私部位,美津山宗介甚至还塞了个跳蛋在他的屁股里,医生根本没敢看的拔了出来,跳蛋还在微弱的震,园宫莲笑了一下,长舒了一口气。

他烧得糊涂了,觉得面前的人都变成了半泽阳平,他想半泽阳平,更想他没读完的,从半泽阳平那儿借来的书。他想去找半泽阳平,甚至有点想离婚了。可是他结婚是签了条款的,他也没想过半泽阳平喜欢他,没想到自己真的可以和半泽阳平做爱。

一切都晚了,都是命运使然。园宫莲模糊着记忆,一直在做梦,梦到半泽阳平和他刚见面时温柔的样子,梦到美津山宗介给他第一次递过来的酒里下了毒。如果那个时候他死了,可能也感受不到阳平的温柔了吧,如果没有和宗介结婚,阳平也不会和母亲分手,所以他的决定都是必然的。

园宫莲剧烈地呼吸了一下,他清醒了过来,一个人躺在床上,身上洗得干干净净的,衣服也被换了。美津山宗介不在,他按了一下铃,等了好久都没有人来,这时园宫莲才想起来自己是在宗介另买的别墅内,烧也好像退了一点。

在美津山宗介没有回来的时间里,他只能像一条残缺不全的尾巴,被摆放在被窝里,口干舌燥的。不知怎么的,他又睡着了,这次他做了个噩梦,梦到美津山宗介当着他的面杀了一只猫,而那只猫长得和自己非常像。明明是这么恐怖的事情,园宫莲却越睡越沉,越睡越深了。

美津山宗介去了一趟精神病院,这是一家位于神奈川郊区的堡垒式房子,高高的墙上还放置着铁丝网和玻璃碎片,美津山宗介一走进去,院长就殷情地凑了过来,美津山宗介问他怎么样了,院长是个小个子,穿着白大褂,体型圆润,梳着三七分头,戴着个厚厚的黑框眼镜,他一张口,嘴里是关西腔。美津山宗介讨厌和关西人交往,没等他皱一下眉,藤间管家就迈步过去,挡在了他面前,说交给他吧。

藤间两鬓斑白,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和服打卦,看上去也是有气势极了,院长想多和美津山宗介聊聊,以为是自己失言了,探着身子也要凑过去。“直接带我去参观就好。”美津山宗介飘来这么一句话,就开始大步流星地走了起来,藤间尾随其后,院长着急忙慌地跟了上去,脚步声一会儿和谐,一会儿杂乱,等乘着有门栏的电梯到了塔楼区,窗子也几乎见不到了,远远望去就是几个黑漆漆的微小洞窟,美津山宗介笑了,问这就是关我母亲的地方吗?院长没笑,他不敢回答,是藤间替他回答了,他说,“是的,宗介少爷,她是从三楼跳下去的。”

美津山宗介身上有一股消毒水味,他回家前特地换了件外套,告诉藤间要去接园宫莲,藤间叫修二跟着宗介上去拿东西,自己去准备家里的晚宴。“不要办太隆重,我一个人吃。”美津山宗介走到秋千旁边才说,阳光房里还亮着个壁灯,能虚虚地照上他抹了发胶的头发。“莲病了。”他说完,修二给他拉开门,两个人这才从藤间的视线里消失。

园宫莲只是累了,但医生的判断是发炎引起的发热,还劝他最近不要进行一些同房活动。这个医生和上个避嫌的不同,说话冷静又直接,园宫莲沟通着,也觉得舒服了一点,他大概知道是美津山宗介把人开了,他恶心得难受,被扶起来在床上吃晚饭。

是修二一直在旁边照顾他,问要不要喂他饭吃。这个年轻人比自己小,却比美津山宗介多了些稚气和愣头青的味道,之前傻傻地叫自己夫人,被藤间管家当场抽了个嘴巴子,园宫莲本想说自己不介意的,但藤间介意,他也朝自己道歉,说是自己没管好下属,添麻烦了。

园宫莲五味杂陈,他突然意识到这个道歉不是朝着自己的,而是朝着美津山宗介的选择的。总有人要担当这样任性的合理化目标,园宫莲垂下了眼睛,只得摆出主人家的样子,说知道了,下次不犯就好了。宅邸里的人都叫他“莲先生”,外人听了,也跟着叫,没人把他和因为事故死亡的历代“美津山夫人”联系在一块儿,八卦杂志还笑称美津山家的家主夫人也是个高危职业。

园宫莲每次遇到这种情况,才会想起自己不管不顾就签的合同,他知道美津山宗介并不是一个坦荡的人,他的眼中有着狠戾,他望向自己,总是有着看着玩物的玩味眼神,像是在看什么可以说话的花花草草。他还夸过园宫莲,说他人如其名,还问他为什么不叫昙,不叫椿。这也多少有些不礼貌了,园宫莲说是妈妈取的,好像是比较简单的名字好读也好写吧,没什么过大的期望。

美津山宗介给他带了糖,是专门多拿了一把,园宫莲一想到这糖,就想起了那天的园宫怜子,如今他也是不愿再提了,只觉得空气中的味道奇怪,他问美津山宗介是不是去了医院。园宫莲的嗅觉似乎很好,身上也对某些事物很敏感,美津山宗介觉得有趣,坐他旁边问他你上辈子是不是只动物,这世才变成了人。园宫莲没心情和他开玩笑,他还有点发烧,头重脚轻,脸烧得红红的,眼睛也迷离了,美津山宗介没见过他这副样子,似也入了迷,他说你现在的样子真恶心。

园宫莲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艰难地眨了眨眼,美津山宗介凑过去,摸了摸他的脸,躺到了他旁边。“你有点像我妈妈。”他说道,眯起了眼睛,仔细观察着。从额头到眉骨,再到人中、嘴唇,他说你们太像了,只会装出这样子来博取同情。其实园宫莲和美津山宗介母亲的样子并不像,母亲也曾是最疼爱美津山宗介的人。

但是直到那天,美津山宗介才知道自己的母亲其实是父亲的亲妹妹,而促成这段婚事的正是他的祖母,也是他的外婆。母亲从小被抱到分家长大,等到成年后才进行了家族联姻,那年她二十二岁,嫁给了苟延残喘的美津山家长子,好在他很爱她,等生下孩子后,这份爱却被身为母亲的美津山夫人彻底摧毁了。她像是玩闹一般的,对两个孩子说了这个残酷的事实。

从此,他的母亲疯了,甚至无数次做出了要伤害美津山宗介的行为,被阻止后,又想要吞药自杀。身为时任家主的美津山夫人把她送进了精神病院,等宗介长到十二岁的时候,才送他去见自己几乎没有见过面的母亲。那天年幼的美津山宗介准备了很久,他手里塞着说稿,衬衫上打着领结。他在军垒般建筑的病房内,见到了长发斑白的母亲,那时她才三十多岁,脸上并没有任何皱纹,长相也是漂亮的。只是头发白了,清晨的光照到她有些骨感的脸上,仿佛把她唤醒了。

她对美津山宗介笑了,又当着他的面从楼上跳了下去。

但美津山宗介没觉得这是一个痛苦的回忆,他异样地觉得那样的母亲很美,很轻盈,是这个世界少有的解脱的存在。这样的人也是会存在的,也是要生活在生命中的。十二岁的美津山宗介主要是丰盈了这样的认知,等遇到园宫莲了,又觉得他们身上有着同样的特质。

同样是不稳定的,不忠诚的,甚至是不存在的。

美津山宗介搂抱住园宫莲,他摸索着园宫莲手上因为他过热的体温,而发热的戒指。他觉得这一切都是他该得到的,他应该拥有自己想要的东西,也该随意掌控他们。他有些厌恶园宫怜子,那个人就好像要把他的清净拉扯到世俗的纷争当中,他甚至在私下见了怜子一面,怜子说你不要娶他,他是个坏种,他有病。

真是母子连心。美津山宗介想着,说自己也曾经被自己母亲说过同样的话。园宫怜子这才不说话了,两个人沉默地坐了几分钟,直到最后,都没有一个人开口。

美津山宗介把园宫怜子关到了同样的地方,还说如果要生孩子的话,通知他,但不需要通知园宫莲。园宫怜子消失了,在她周围的人却获得了难得的清净。美津山宗介是这样想的,他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有朝一日把园宫莲也关到那个地方,他深知自己的性格很像手段高明的祖母,不过他有着祖母没有的情感和兴趣。

他的手同样也瘦长、骨节分明,多么美丽的一双手,他温柔地抚过园宫莲的脖颈,把头埋到他的颈弯儿里。园宫莲身上的气息此时是温热的,是有些潮闷的,他搂抱住园宫莲,就像是抱住了一个骨节分明的玻璃杯,玻璃杯里注满了温水,而只有那颗心是冷的,等待复活的。

美津山宗介觉得那好像是自己的半颗心。

没有了园宫怜子的叨扰,半泽阳平又升了职,有了自己的独立办公室,他们的公司位于商圈的高层中,他是管理部门,主要是统筹一些主编意见,再分摊给其他职务区。不过就此调整以后,他也不需要做这种工作了,只需要面见客户开会,协调各个区域之间的联系便是了。不过半泽阳平也算是一个闲不下来的人,他本身喜欢阅读,基层时期跑的业务也为他积攒了一些商业人脉,所以有时他还是会去布展现场调查,业务也逐渐到了各个大型展会和新闻发布上。

说是忙,也不是特别忙,一日里也有很多的时间自己安排,不过到了截稿周,还是有些鸡飞狗跳,等到半泽阳平忙完了自身,也想起来园宫莲好久没来联系自己了。他不是一个非得要到什么的人,他深知自己在做一些违反道德品行的事情,这件事在公司甚至都没人愿意相信的。他只好说自己和那个画廊工作的女朋友分手了,公司里的后辈则开玩笑说那这次能去半泽前辈的大房子里开趴体了吧,阳平笑了笑,他刚升了职,也该巩固一下同事间的感情,他们团队都是些热爱工作的好人,这也和主管是他本人有关,那天半泽阳平订了居酒屋的外卖,一行人浩浩荡荡,到了阳平家里。

但等待他们的是蹲坐在门口的园宫莲。他的头发补了色,依旧十分顺滑,等抬起头,半泽阳平身后的同事们都呆了呆,这样的人,的确不像是会被出版行业工作的人认识的对象。阳平则有点急了,他怕莲不高兴,蹲下去问他怎么了,是烧还没退吗?

“我不是告诉你密码了吗,我没回来,你也可以进去的,是打电话了吗?对不起,我没接到。”半泽阳平想要掏手机查看,“没有。”园宫莲慢慢地被他拉起来,旁人这才发现园宫莲不止长得好看,还很高,几乎要和半泽阳平差不多了。他还笑了一下,笑容有点可爱,却也带着些疏离的温柔,行事举止也很单薄,感觉浑身都很难使劲,在漂泊一样。

这是园宫莲私底下的状态,他也不问这些都是谁,自顾自地喊着阳平,还说先睡一觉,就走到卧室去了,不一会儿,连带的浴室里响起了水声。同事们当然也就八卦,各个目光好奇地问这是谁啊,阳平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说是我朋友。

“但作为朋友,感觉也好年轻啊。”那个刚大学毕业的女生依旧是发言直白,一行人闹哄哄的起哄、讨论,直到园宫莲擦着头从浴室里出来,他身上香喷喷的,都是沐浴露和洗发水的味道,这是他新买来放在阳平家的,还有一些自己的衣服啊,洗漱用品啊,生活摆件啊,他自然地走到开放式厨房里拿出了自己常用的水杯,往里用自己专用的柜子里拿出来一桶橙汁,倒进了杯子里。他不常做这些,阳平只好过去帮他弄,还问他要不要加冰,还是混薄荷吗?

“什么都行。”园宫莲比起之前的疏离笑容,这次笑得更可爱,甚至更谄媚了,他又光着脚,头发滴着水,阳平递给他饮料以后,还给他擦头发。那件他身上的衣服,好像是之前阳平公司发着的文化衫,园宫莲虽然自己也有衣服,但就喜欢穿阳平的,每次都随便抽一件出来。关于这个图案,来做客的人们也是门儿清,纷纷一会儿看看阳平,一会儿看看莲。

“我是阳平的男朋友。”在几次视线洗礼下,园宫莲终于达成了目的,笑盈盈地回应道。

Chapter 9

在半泽阳平一众同事的眼里,园宫莲大概是笑容温柔、语调可亲,不过他们也不敢多和这个漂亮男人打交道,多数都以一种讶异的表情望向阳平。不曾想到阳平的脸上也是同样的惊讶,等把大家送走了之后,半泽阳平才一把将园宫莲捞到怀里,吸着他的肩窝说没关系吗?

他是喜欢的。园宫莲得知这个之后,更是笑得甜蜜。他把脖子上的皮项圈环取下来了,还留了一圈浅浅的勒痕,阳平又弯下腰,亲了亲他的脖子,边亲边扯衣服边往下屈腿,最后单膝跪到园宫莲腿边,咬他的乳头。

园宫莲哼唧了一下,身子也软了,他香喷喷的,说来之前忘洗澡了,还是在你这里舒服。两人亲密了一会儿,又到床上搂着抱着,晚上阳平找来了一盘电影,两个人看,讲了一个小姐的故事,一会儿说日语,一会儿说韩语,莲问阳平你喜欢这种类型吗,阳平看了看女演员的样貌,他说气质有点像怜子,但不像你。

后来这个小姐被红绳子捆在地下的书库里,吊在空中,她一边读着黄书,一边演出,做出动作,园宫莲笑了,他也学着叫了两声,笑起来又很单纯,一点也不诱惑人,阳平吞了吞口水,低声叫他莲,问他之前你也有过这样吗?

莲说没有,他又说美津山家没有这样的地方,也不会养那种怪物。那怪物指的大概是那个巨大的海底生物,他困了,又躺在半泽阳平的腿上,玩他衣服上的带子。他不专注,也不用心,总是走神,眼睛盯着天花板,又盯着半泽阳平的手,过了一会儿园宫莲开始玩阳平的手,还说他的手好看,手也长,舒服。

最后意指什么,两人都心知肚明,莲问阳平第一次和女人做是什么时候,阳平往上望了望,才想起来说好像是十五岁的时候,和女朋友做了,园宫莲噢了一声,又换了个姿势,把脸埋在阳平怀里,说那会不会有点太早了,阳平有点耳根红,他说我不太会拒绝人,总是被女生主导。

这点园宫莲倒是信,但他也信那些青春期的少女,也是被他这样的特质所吸引了,甘愿和他进行第一次。园宫莲有点不服气,还想问问阳平谁更好,你更喜欢哪一个?“莲是莲,其他人是其他人,是没有可比性的。”阳平倒是理智的回答,但他也瞧得到莲有些生气了,便加了一句我只爱我当下最爱的人。

后来他也问园宫莲之前做过吗,园宫莲说忘了,他说懒得回忆,就像猫不知道谁喂过自己吃粮一样,阳平笑了,刮他鼻头,说那你可是一只贪心的猫,园宫莲不服气,他的嘴巴被亲肿了,他又咬着下嘴唇,这才开口说可是我想得到爱呀。

“就像阳平给我的这样。”他心满意足,又仿佛是验证一般,搂抱住阳平,使劲和他靠近,他问阳平你喜欢我吗,如果喜欢我,就抱我、亲我。阳平对他也是一阵又亲,又抱,把园宫莲都亲笑了,他笑了以后,还觉得现在真是太好了,有阳平的地方,好像永远都是他的避风港湾,没有阳平的地方,他需要学会克制,才能再多见见阳平。

美津山宗介在管理公司上并没有什么出众的才华,他生性不喜欢与人相处,有时不想回复了,还会直接无视谁。反正没有人控诉他的无理,站在权力的高点上,就是这样的情况。他利用了前妻作为杀死祖母的垫脚石,他不讨厌那个一惊一乍,资产过人的女人,但他们说过,从此再也不要见面了。美津山宗介从没有想念过她,就连结婚过这个履历,都可以用手段删掉。可是这天下午,他出奇地想起了前妻,想起了祖母,想起了母亲,想起了园宫莲。

这几天他放过了园宫莲,园宫莲想回那个小别墅,也就让他回去。美津山宗介平日里也懒得管他,他太忙,园宫莲又太闲,有一天有经纪公司的人来谈生意,看到了园宫莲,问美津山宗介愿不愿意让他出道,就是头发可能需要染黑。

美津山宗介喜欢他的金发,所以不同意,根本没问园宫莲的意见,园宫莲呢,对事业也不算上心,自己有了钱,有了玩的资本,就再也不想考虑舞台上的事情了。他唱歌蛮好听的,会唱一些音乐剧的选段,表演起来,却好似没有灵魂,只是空有皮囊的行尸走肉,性格也内向,不闹腾,在学校里没什么朋友。

而且他退学了。

美津山宗介也不觉得自己和园宫莲是一类人,他初中曾被欺负过,说他是没爸疼没妈爱的孤儿,这是事实,但他还有祖母。祖母在儿时待他很好,也没有讲过母亲的坏话,说一切靠宗介你自己判断。美津山宗介是美津山家的独子,据说他还有一个妹妹,但在母亲挣扎和崩溃的时候,流产了,妹妹也就消失了。

美津山宗介一直在幻想这个妹妹的身影,在想是不是有了妹妹自己就不需要那么孤独了,他独自开了酒吧,没用家里一分钱,还被扯入了几场奇怪的案件。但美津山宗介觉得那都不是他想要的,关于他妹妹的幻影也是如此,他甚至无法描绘出一个完整的女性面孔。

也许他痛恨女性,但也许他只是不了解女性,明明一直生活在被女性包围的圈子内,他却还是一直不曾了解女人。

美津山宗介抽了一根烟,他没有烟瘾,抽烟只是消遣,想抽着玩玩。他独自一个人待在老宅,在这个安静的晚上,也突然明白为什么园宫莲觉得这里阴森、恐怖了,而他就像没有结婚一样,喝了点酒,藤间站在他身后,问他要叫点人来吗?美津山宗介不喜欢和别人做爱,他不知道对园宫莲什么执念,或者是有些洁癖,他觉得自己进入别人是肮脏的,但进入园宫莲却是干净的。

这不是因为园宫莲是干净的,正是因为他太肮脏了,显得肮脏的美津山宗介都不算什么了。

他跟藤间说自己不喜欢男人也不喜欢女人,只觉得园宫莲比较有意思罢了。藤间了然了,就再也不提这一茬,等走时,他又鞠了一躬,说莲先生又去了那个地方。“他倒是聪明,每次都换路线,还翻墙。”美津山宗介有点不知所谓地喝了一口酒,香槟很甜,也不适合夜晚,他不算多喜欢。“下次拍个视频吧,带到病院去。”藤间知道了,等他走了之后,美津山宗介才重新注视起自己的电脑屏幕,这台尺寸很大的曲面屏上赫然放着园宫莲和他做爱的视频,一次又一次,又一次,美津山宗介没有从中得到快感,反而觉得那是另一个自己在和园宫莲做爱,而那个自己,又如此激烈,如此被他吸引了。

半泽阳平以为园宫莲和美津山宗介吵架了,他们之间是开放关系,好像对双方也没有过多的限制。于是他就问园宫莲,那美津山会带人来家里吗?“我没有见过。”园宫莲如实回答,“他好像不喜欢做爱,平时欲望也不算多,工作不忙了,属于不知道该做什么的类型。”他其实还算了解美津山宗介,还说美津山宗介很无聊,他也很无聊,没什么事了,两个人就无聊地待在一起,也不说话。

“我们能做的只有做爱,我和他一见面就做了。”在半泽阳平面前,园宫莲根本没有掩饰。“我不想让他塞我前面,就用后面做。”“我就可以吗?”半泽阳平好像从中听到了偏爱,笑了,“莲觉得我更喜欢你的女性器官?”“难道不是吗?”园宫莲还记得自己在家里看到半泽阳平和母亲的场面,他说,“你喜欢我穿胸罩吗?”

“你不是女人,莲。”阳平阻止了他,摸着他的头发,试图安抚他。“你什么样子,我都可以接受。”“你接受不了的。”园宫莲摇摇头,他好像不打算这么说的,但又慢慢从半泽阳平怀里退出来。“你会塞进我的后面吗,你愿意承认我是一个男人,而不是一个长着女性器官的双性人吗?”

半泽阳平只愣了一下,园宫莲就灵活地从他手间滑走了,他拉开阳平的衣柜,往里翻翻找找,最终找出来一只胸罩,是嫩黄色的,他穿了一下,有点紧,但反而把胸前的沟挤了出来。半泽阳平认出来了,这是园宫怜子的东西。“这是我另买的,我没法穿有钢丝的。”园宫莲挺了挺胸,走了过来,跪坐在阳平前面,说:“能帮我解开吗?”

至此,半泽阳平觉得园宫莲是卑劣的,他似乎要刻意把自己和母亲重叠,又强行拆开,哪怕阳平本身没有联系起,但多疑又敏感的莲,就像是要验证推开的力度一般,一定要确认好了才能继续相处。半泽阳平解开胸罩的时候很熟练,怜子喜欢穿从前面系扣的那种,没有任何蕾丝花边装饰。

园宫莲的胸虽然比一般男人的丰满,但骨架终究不是女人的,他穿上虽然不显得过于滑稽,却也并不和谐,阳平面不改色地把胸罩丢到一边,从下搂住园宫莲的腰,慢慢往上啃咬着。“你喜欢我吗?”园宫莲又问了一次,这次甚至语气有些得意,因为他已经知道结果了。

园宫怜子讨厌成为女人,但后来她还是变成了自己讨厌的人。学生时代怜子剪短发,穿裤子,做中性打扮,就是不想穿裙子。高中毕业后,她没有继续学业,进入画廊打工,遇到了想要认识的男人。男人是开公司的,怜子爱上了他,努力把自己打扮成那和他同时进入画廊的女性的样子。她开始留头发了,穿裙子,穿丝袜,挑选任何可爱的东西,后来她成功了,她和男人结了婚,生了孩子。男孩叫莲,女孩叫绘奈,两人相差三岁。

但绘奈是个绘画天才,莲是个双性人,男人留下了女孩,园宫怜子却带着园宫莲逃跑了。那时她是多么爱这个听话、懂事的孩子啊,后来她又是多么恨他。她觉得没有园宫莲,自己就不会生下绘奈,也就不会因为她的才华远超自己,得了抑郁症。

她羡慕园宫莲的年轻,羡慕园宫莲生为男人,又可以成为女人。园宫莲的存在,好像就在嘲讽园宫怜子从自怨自艾,到又忍不住选错了人,顺应世俗的过去。她每次一看到园宫莲,就厌恶他,一看到园宫莲,就想起自己曾经还是那么一个年轻的、有才华的、有个性的人。

而现在她只是一个生病了的家庭主妇,一个年老色衰的女人!

只能是女人。

“我的妈妈曾经嘲讽我,说我永远成为不了女人。”园宫莲垂着脑袋说,他正在吃阳平煮的面,还放了很多包菜丝,他吃得很开心,很香,两个人在餐桌上闲聊。“她还让我看她的性器官,也检查过我的。”

半泽阳平给自己盛面的手顿住了。“怜子?”,他小心翼翼地疑问着,园宫莲笑了。“对啊。”他说,“我妈妈就是这样的。”

这么看园宫怜子和美津山宗介并没有什么区别,在检查身体的时候,园宫莲没想哭的,他就是又想起园宫怜子了,他还是想让母亲来参加自己的婚宴的。“我越期待什么,她偏要不去做什么,好像让我高兴起来,是什么荒唐事一样。”

“她也许有些嫉妒你。”半泽阳平把勺子递过去,让园宫莲喝汤,汤是番茄味的,阳平喜欢吃番茄,他们还买了一些减脂食物,以备园宫莲吃多了,身材走形。园宫莲看看他,又看看自己的碗,笑了,笑得悄无声息的。“你说出来有点奇怪。”“事实而已。”阳平坐到他对面也开始吃,他说人生各有自己的活法,你选择自己喜欢的就好了。

美津山宗介喜欢在早上给庭院里的花浇水,没什么特别的意思,也是随心所欲,很多时候他是看着园丁帮他浇,一看能看十几分钟,后来他住在大学买的别墅里,不怎么回家,一个人慢慢地浇水,有时候浇多了,有时候则少了。他大概是没什么园艺天赋,看到死掉的、腐烂的叶子啊,落成一片的花啊,都觉得挺美的,挺好看的。

死亡也许不是一种情绪,而是一种现象,就和雨天和龙卷风一样,摧毁了一部分的东西,又得来了另一部分的舒适。

美津山宗介对园宫莲的感觉,就是这样的。他把园宫莲当成一株植物。

现在他来接这株植物回家了。美津山宗介就站在半泽阳平公寓的楼下,如果他愿意,他能把整栋楼都买下来。半泽阳平喜欢送园宫莲出来,有时候莲不让,说太容易被发现了,阳平才罢休,两个人在门口亲热,一定要来一个告别吻。美津山宗介看到视频,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有点烦恼,他觉得自己养育园宫莲的方式错了,让园宫莲并没有对自己产生任何的情感,而他自己呢,也有点搞不清楚,之后还需要园宫莲做什么。

美津山宗介是个冷静的人,他不会一时冲动做太差劲的事情,在他的生存词典中,只有心情好和心情差,没有崩溃,更没有嫉妒。但是在园宫莲和半泽阳平快乐的接吻的时候,美津山宗介出奇地产生出了一点嫉妒。

他在嫉妒半泽阳平,嫉妒半泽阳平有一颗完整的心,嫉妒园宫莲可以靠近那样的心,而自己只能在旁边观望着这一切。园宫莲大概也警惕了,这次还是一个人戴着口罩下楼的,手里拿着美津山宗介刚送他的包,他看到美津山宗介,愣了一下,眼睛由从容变成了惊慌失措。

园宫莲是害怕的,他怕美津山宗介发疯把他按在公寓门口操,但美津山宗介只是很礼貌的让他上车。他开着是园宫莲的车,宝蓝色在黑夜里有种潮湿的金属感,园宫莲抖了一下,后退两步,他想回去找阳平,脚步慌乱地跑回公寓大厅前,又觉得这不是个办法。

这的确不是个好办法。园宫怜子慢慢地从车里走了出来,修二很绅士地扶了她一把,这才把她摇摇欲坠的身体稳住了。“妈妈。”园宫莲注视着面容憔悴的母亲,还没能继续开口,就被园宫怜子抽了一巴掌。“贱人。”园宫怜子怒目圆睁,肚子微微鼓起,咬牙切齿。她一把扯住园宫莲的头发,还想继续打他,又把他推到地上。

贱人、贱人、贱人。

园宫怜子不停地骂着,声音在空旷的楼前回荡起来,一环套着一环,像是烟圈,园宫莲穿着白色呢绒大衣和高领毛衣,手机从口袋里掉了出来,正好嗑到一边,按下了接听键,阳平的声音从声筒中微弱的传来,很小声,但谁都知道他是谁。原来莲在阳平家忘了拿说好要借走的书,阳平本来想送下去,又怕莲不乐意,于是给他打个电话,说一声。这一打不要紧,漫长忙音后接通了,竟也听到了那头在风声中的叫喊声。

那是园宫怜子的声音,半泽阳平不会认错的。

“莲、莲、莲?怎么了?莲!”他焦急地问着,还打算先出门,再继续查看情况。园宫莲刚爬起来,就去摸手机,他努力了一会儿,连忙跪在地上蜷成一团,把手机放到耳边。听到阳平的声音,他反而有种想流泪的感觉。明明情况已经这么糟糕了,阳平过来也会更糟糕,但这种安心是源于阳平会站在自己身后的。

但美津山宗介还是走过来了,他弯腰抽走了园宫莲手里的手机,园宫莲想要挣扎,他瞪美津山宗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连一句“不是这样的”都不想对宗介说,美津山宗介索性不看他了,电话那头,他对阳平说能去你家里坐坐吗,外面太冷了。

半泽阳平简单的泡了点茶,他家的客厅不算大,正对着的电视屏幕倒是挺大的,他把杯子放到桌子上的时候,还能看到正对着自己的,美津山宗介的倒影。

他旁边坐着园宫莲,垂着脑袋,大衣本来白白,好像弄脏了一点,眼睛也有点红,好像哭过了,他刚进门就红着眼睛,仿佛在无声叫他阳平。半泽阳平有点于心不忍了,一把将园宫莲捞过来,把手放到他脸颊上,摸了摸。冰冷的,哪儿都很冷,园宫莲钻进这个怀抱是满足了,闭上眼睛搂了一下,这才放开。

美津山宗介是最后一个进来的,没看到前面这一幕,园宫怜子都看到了,她脸上的表情仿佛被外面寒冷的天气冻僵了,肚子的形状也很明显。她转头就想走,是美津山宗介挡在后面,阻止了她。“怜子小姐,先坐坐吧,半泽先生都答应了。”

不知为什么,园宫怜子好像很听美津山宗介的话,三个人在会客厅里相望无言,半泽阳平放好杯子后才坐在了怜子对面的单人沙发上。这不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了,可见面的瞬间,还是那么的不适,又如此的不合适。园宫莲觉得园宫怜子的精神状态已经濒临崩溃了,瓜子脸又瘦又窄,她气得发抖,也许也是冻得发抖,明明已经十二月了,她却只穿了一件的单薄的病服,外面披着一件男士外套。那是修二的衣服,园宫莲曾经也被他披过,非常清楚。

那件衣服没有烟味,也没有香水味,好像是从空气中凭空拿来的一般,就连藤间管家的衣服也是这样的。园宫莲把手收了收,他想喝果汁,想念和半泽阳平两个人在这里看电影、看录像的样子,绝不是这么压抑的。他也有些崩溃了,他想为什么我就必须要活在这种不通风的空气当中呢,难道我想要追求我喜欢的,就这样困难吗?

他要怪罪别人时候,是不会记得自己的选择的。美津山宗介和半泽阳平心平气和地聊了几句,也对此表现的很豁达,但他提到了怜子肚子里的孩子,他还告诉半泽阳平,自己觉得蹊跷,想带阳平做个亲子鉴定。

园宫莲吓了一跳,他抓住美津山宗介的手,想让他别说了。“你是说不是我的孩子吗?”阳平迟疑了一下,才开口道,“明明那段时间,我们一直待在一起。”园宫莲突然捂住了脸,他想起了自己出走前的晚上,半泽阳平回公寓办事,园宫怜子却带他回了一趟“自己”的家,他们以前居住的房子。

那间房子,园宫莲已经要忘记长什么样了,此时看来,却那么大,大的有些吓人了。园宫怜子对园宫莲说,你是我在结婚前就怀孕的孩子,你并没有爸爸,也没有妹妹,你只是突然降临在了这个世界上,被我拿来当结婚的借口罢了。

这个时候,园宫莲才第一次确认园宫怜子不爱他,甚至恨他,恨他没能满足她的愿望,恨他不合时宜的出生,让她留下了下腹鼓起的婚纱照。她恨他的一切,都是莫名其妙的,没有道理的。园宫莲觉得,自己也继承了母亲的特性,他们像得就像一个人一样——同一个人诞生了两遍,只得互相排斥了。

园宫莲第一次认识自己的性器官,是园宫怜子强行告诉他的,她对莲说,你有我没有的,也有我有的,你是个怪物,是个世界上最丑陋的东西。怜子说完,园宫莲就想捂住耳朵,他不想听,他知道怜子有时对他很好,有时又恨不得把他打得鼻青脸肿,有段时间,园宫怜子甚至会离家出走,没有给园宫莲一分钱。那次园宫莲在街上走着,又渴又饿,家里也因为亏欠了三个月的水电停电了,他差点在歌舞伎町停住,差点决心要用自己的身体得到经济的独立。

园宫莲觉得好痛苦,他从来没觉得钱是这么重要的事情,也没有觉得家是这样奢望的事情。他觉得是阳平拯救了怜子,也拯救了自己。那天晚上,园宫怜子背叛了半泽阳平,和自己不是生父的“生父”做了,园宫莲受不了这一切,从“家”的回忆中奔跑出来,他在街上遇到了同样望着河水的妹妹绘奈,两人并不认识对方,相视一笑,等绘奈走了,园宫莲才皱起了脸,大哭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又狼狈,又丑陋,他在这个世上并没有被任何人爱过,也没有被谁所珍惜。他是园宫怜子的绊脚石,是他们幸福的累赘。那时,园宫莲都不敢奢望半泽阳平,他想给半泽阳平打电话,发短信,什么都好,怎么都行,他一个人蹲在吹着冷风的夜里,散步道上已然没有了行人,天空漆黑,半泽阳平的电话响了三声就接通了,但是园宫莲把它挂了,后来说是打错了。

他的心中突然升起一个槁木死灰的想法,他觉得自己是永远不会用正常手段得到半泽阳平的,半泽阳平只能存在于他的幻想当中了。那天晚上,他想死,却没有想死的勇气,他便去染了头发,之后去喝酒,去遇到了美津山宗介。

美津山宗介的存在,几乎让他可以站在半泽阳平面前了,他觉得美津山宗介给了他枷锁,又给了他勇气,让他去追求的时候,没有那么难看。

但只有美津山宗介就不行吗?园宫莲也问过自己。但是不行,真的不行,没有半泽阳平的话,他是不会答应美津山宗介的,但如果没有美津山宗介的话,他永远都不会对半泽阳平说我喜欢你,他就只能成为他和母亲婚礼上祝福的宾客之一了。

Chapter 10

藤间修二很少被命令做这种奇怪的活,虽然自己的堂叔藤间管家总是勒令自己办事一定要认真,但变通的时候也要记得变通,不要一根筋。可惜藤间修二几乎把所有的天赋点都塞到了学习上,他堂叔告诉他,如果想要进入美津山家,还是需要从底层锻炼起,这个职位也不是谁都能做的。

人各有志,人也各有命,美津山宗介和藤间修二是同学的时候,他就从未瞧得上过这个成天开小差、混日子的同学,但考试来临,美津山宗介的成绩并不差劲,在感兴趣的领域,更是一骑绝尘。他多少有些不平衡,却也不敢问询其中奥秘。美津山宗介太孤独了,在大学的时候,从来都是独来独往,不仅是住别墅,还住豪宅,据说他们学校的一栋楼,还是美津山宗介的曾祖父投资盖的。

藤间修二说是嫉妒美津山宗介,其实也不过把他当成了一种异样的存在,而现在他得伺候自己的同学了,成为一个普普通通的随身侍者,还被美其名曰考验。藤间修二不愿将脾气表露,那是不成熟的表现,但他也觉得苦闷、不甘,觉得这偌大的美津山家,全都是美津山宗介的气息。

之前那个角落只是有些潮湿、阴暗,而现在无时无刻,来自美津山宗介的阴雨都能笼罩着这个庄园,简直是寸草不生,寸步难行。藤间修二发觉自己没法长时间和美津山宗介对视,他觉得几乎要被他抽干了,但园宫莲呢,被美津山宗介莫名其妙娶进门的这个漂亮男人呢?

从见到园宫莲的第一眼看开始,藤间修二就知道他是个脑子空空的人,这种空荡不是硬要伪装而呈现出的无知,是他真的像是体内中空一样,没有人味儿。美津山宗介的喜好叫人不解,藤间修二也不愿总是和园宫莲接触,但也许是有个老同学在面前晃着太烦了,比起自己留着用,美津山宗介总是喜欢派藤间修二去管园宫莲,送个饭啊,穿个衣服啊,吃个药啊。

他见过园宫莲的半个裸体,这个人根本没有裸体羞耻,如果不给他换睡衣,他就会光溜溜的钻进被窝,又说睡不着,想听睡前故事。比起和美津山宗介在一起,园宫莲和他相处,总是有着抹不去的恶趣味,仿佛捉弄他藤间修二是多么有意思的一件事。

他记得那天园宫莲窝在被子里,他一掀开,本想叫园宫莲起床,却看到他漂亮的腰腹和裸露了一半的屁股,形状蛮不错的,皮肤也很光滑,只不过浑身上下都是被咬的红痕。这大概是美津山宗介的手笔了,藤间修二一时间红透了脸,羞耻得不行,一种身份的压抑感和年龄的差距,也登时将他丢来重重的一击。在他还在考虑如何生存的时候,美津山宗介不仅已经结婚了,甚至可以随便玩弄属于他的“妻子”。

他们是合法的、不会被拆散的、自然结合的伴侣。园宫莲有时候很粘美津山宗介,有时候却从不理他,一个人读书,还会搬到宅子外去。美津山宗介就让藤间修二跟踪他,一路走,一路拍,一路摄像。这下藤间修二便明白了,原来园宫莲眼中的捉弄和无所谓,都是并不喜欢美津山宗介的表现,他爱的另有其人,而那个人,和美津山宗介还有着几分相似。

在美津山宗介出差的几天里,藤间修二把报告发给了藤间管家,又上去照顾园宫莲的起居。经历了长时间的照看,藤间修二已经觉得自己熟练的掌握了一切,还了解了自己这两位主子的“暴脾气”。园宫莲不喜欢睡觉的时候被打扰,虽然多数都称得上温柔,可是发起坏来,只是想发坏。比如把花瓶丢到地上,从三楼把胸针弄掉,甚至是丢了一块表,一个包,藤间修二有时候累前累后的找,最后园宫莲只是发现自己忘了。

他是故意的。谁都能看出来,但还是陪着园宫莲玩这个游戏。美津山宗介的庄园是无聊的竞技场,美津山宗介的“夫人”,只是竞技场上被捆绑在中央悬赏的战利品罢了。

而有那么几天,在藤间修二少有的不耐烦,却还是不得不做些事情的几天,他又不小心掀开了园宫莲的被子,在这大床上睡得极其舒适的园宫莲还是蜷缩成一团,他用力抱着一个枕头,眉头紧皱,脸颊微微鼓起,他在呼吸,又在熟睡,睫毛一颤一颤的,身上全是暧昧的痕迹。

这阵子美津山宗介不在,园宫莲也是凌晨才回来的,回来后便倒头就睡。藤间修二知道,这是半泽阳平弄的,两个人远远望去更配,更像是一对情侣,但半泽阳平和美津山宗介实在还是相像,有时候拍摄了模糊的背影和侧影,总会让藤间修二觉得这是他的上司和同学,而不是美津山莲的情人。

藤间修二盯着莲和半泽阳平的照片发呆,觉得好像自己像个职业的狗仔。这明明不是他的本意,最近做得却也越发熟练了。他想这照片发过去了,美津山宗介可能要疯了,他是真没见过美津山宗介生气,不知道被“女人”背叛以后,是否能见着。

他想过美津山宗介很激动,但没想到如此急迫,他心头染上一股幸灾乐祸的快意,但真等接到要见他的电话一过,他又有点发难,不太想去了。美津山宗介太急了,才过了十几分钟就把他叫去,修二不常在工作的时间见到美津山宗介,更不怎么出去办事,他本还远不够格,但这次的参与,让他终于感到自己被承认了,也有种即将被拖到火坑里的预感。

他跟着美津山宗介去郊区的精神病院,劝说园宫怜子做DNA检查报告。园宫怜子独自住在一个环境很好的单间里,她不想照做,但她承认了,她说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不是半泽阳平的,他们做的时候总是戴套,这个孩子是她前夫的。

她说只是受够了这种生活,想要复合。美津山宗介觉得好笑,他问园宫怜子喜欢她前夫吗,园宫怜子也笑了,她笑得还挺好看的,不难从那张已经历经沧桑的脸上,望见她年轻时的容貌。

“和女人谈喜欢还不如和女人谈孩子。”园宫怜子用手指卷了卷头发,显得冷静地多么不正常,仿佛是她在探望被关在精神病院里的美津山宗介。两个人之间隔了一层薄薄的玻璃,这个玻璃也挡不住园宫怜子怨恨和疯狂。

她说半泽阳平根本给不了她想要的。“只要有了孩子,不就能威胁男人了吗?”她瞪大眼睛发表言论,一会儿哭,一会儿大笑,笑起来还抓自己的头发。她很丑陋,美津山宗介在事后突然对藤间修二说。这是必然的,藤间修二也觉得园宫怜子很丑恶,很恐怖,但她对她肚子里的孩子说话的时候,又很温柔。

“那是她能控制的仅有的事情了。”美津山宗介冷冷地丢下这句,看了看手中阳平和莲的接吻照。“你的技术不错。”美津山宗介笑了,他像是突然怨气发作,把照片全揉了起来,丢到了后座上。

园宫莲和园宫怜子很像,这是见到他们的人都会得出来的结论。园宫怜子推开园宫莲,把园宫莲推成一个小小的一团,她想骂就骂,想打就打,想疼爱就疼爱。藤间修二打了一个冷颤,冬天的晚上太冷了,就算站在半泽阳平家的门口,还是一样的冷。

其实半泽阳平本来想把他放进来,但美津山宗介说不必了,我们待不了多久的。美津山宗介说的是实话,因为过了一会儿,房间里就乱成一团了,这里隔音不错,藤间修二在外面缩着脖子,穿着单衣等着,差点也睡着了。他梦见了园宫莲躺在床上的样子,梦到了园宫莲和美津山宗介还有半泽阳平一起接吻、做爱的样子,美津山宗介很蛮横,半泽阳平则很温柔,园宫莲一前一后各吃了一根,他的身体好像和别人不太一样,一边吃着,一边喊着,又流泪,又笑,还把视线转了过来。

藤间修二醒了,他听到楼下传来呜噜呜噜的救护车声音,他退后一步,却发觉救护车的声音越来越大,门中的微弱声音也穿出来了一点。他不敢轻举妄动,怕不是自己能做的事情,所以他又等啊等啊等啊,等到医护人员抬着担架冲了进来,又敲开了半泽阳平公寓的门,根本没有理藤间修二一下。

门内有一股浓浓的血腥味,还有一种很难形容的味道,藤间修二看到园宫莲冲了出来,他手上和衣服上都是血,他在哭,又仿佛十分冷静,让藤间修二分不清哪个才是他,哪个才是梦中的他。

被抬出来的是园宫怜子,下体血流成河,医护人员看了一眼,就立刻冲上去把她抬到担架上。园宫怜子身上的衣服都是血,连藤间修二那件外套也一样。是园宫莲先走出来的,目送救护人员离去,他的手扒着门,脸上又惨白又腥红,他看了藤间修二一眼,突然捂住嘴巴,呕吐了起来。

园宫怜子得病了,她生了一个死胎,她患了宫颈癌,已经是晚期了,血液不停地顺着阴道往外涌,浑身浮肿、胀气,丑陋不堪。她的孩子是谁的根本不重要了,她是否活着,似乎也不再重要了。

园宫莲怀孕了。他的生理状况比一般女性要更糟糕,反应也就更大一点。医生从来没处理过这样的案例,并不知道该把他当成男人还是女人,美津山宗介想要做亲子鉴定,医生却说孩子还太小,暂时没法去处理,希望再等两天。比较崩溃的是半泽阳平,他那么温柔的一个人,经历了被欺骗拥有一个孩子,和可能拥有一个孩子后,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无法帮忙的苦楚纠结着他,几乎要把他生塞到玻璃罐子当中。他也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景色。

他远远地望着园宫莲,医生问他是园宫莲的什么人,他也没法回答,只有美津山宗介答应了,他才能进去。两个人坐在园宫莲的面前,就好像是镜子的两端,美津山宗介说如果要是你的,我会杀了莲,再杀了孩子。他说出的话很平稳,医生刚要站起来阻止,但被半泽阳平阻止了。

“他开玩笑的。”半泽阳平挤出一个笑容,把医生请了出去。“不是我的,他不是任何人的。”半泽阳平看着有些疲惫地继续说道,望着园宫莲的眼睛中,似乎有着浓浓的爱意。“我不知道他会怀孕,我本该仔细查查的。”半泽阳平望了一眼美津山宗介说,“我想要一个孩子,但如果莲不想要,打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简直大公无私到叫人发笑的程度。美津山宗介环顾了单人病房的四周,这里环境非常好,就算是两个人在这里谈话,也不会吵醒园宫莲。他好不容易才睡着,打了针,他状态不好,知道自己怀孕了,更是呕吐不止。

他一边哭着,一边想要殴打自己的肚子,他想吐,把手伸到喉咙里想吐。他发疯一样地说我不想要孩子我不要孩子我不要孩子我根本养不了孩子!他说完又尖叫,泣不成声,甚至抓自己的头发,想要殴打自己。

园宫莲很像园宫怜子,半泽阳平难过了,他走过去,从背后搂住园宫莲,想要亲他,安慰他。美津山宗介也走过去,蹲在他旁边,掐住了园宫莲的脖子。

“我什么都不想要了。”园宫莲醒来后的第一句话就是这样的。半泽阳平去上班了,美津山宗介刚到,他惨白着脸对美津山宗介说,来上我吧,把我操流产吧。美津山宗介抬起了手,却放在他头发上,坐到他旁边,两根手指玩他的发丝。“你玩够了吗?”园宫莲没有回答。“我不想要生孩子。”他又只会重复这句话,直到美津山宗介离开,他都只会重复这句话。

他被捆在了床上,不吃饭,也没有力气,也瘦了好多。他总觉得自己体内哪个不成形的婴儿正在吸收他的养分,他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莲藕,变成了养育莲藕的烂泥。园宫莲又颤抖起来,病房里没有人陪护他,他好孤独,他就像是许久许久以前一样的孤独着。

半泽阳平收到了公司的辞退信,信里另附了半泽阳平和园宫莲接吻的照片,半泽阳平这才想起,美津山家族刚刚入股公司,恐怕是对这件事情有着极大的发言权。他所处的公司是文创业的新秀,能被这样的巨型“商业帝国”扶持,就算是抛弃一个做得不错的员工,也稳赚不亏的。美津山宗介在逼自己离开园宫莲,半泽阳平沉闷地摇了摇头,说这件事是完全没商量了吗,主管瘫了瘫手,他的眼里除了遗憾,还有着一些责怪。

这也是难免的,半泽阳平拿着照片走了,他找来了纸箱,慢慢把办公室的东西都塞进去。他的办公桌极其整洁,除了必要的东西,基本上空无一物。他读书,却不曾带到办公区域,他喝咖啡的杯子也是简单的玻璃款,没有颜色,一眼望去就知道是什么。只不过后来,他偷偷印了一张园宫莲的照片,专门买了相框放到了台历的旁边。这张相片很小,只有三寸,画质也很模糊,面容几乎要和后面的夕阳融合在一起。那个时候园宫莲还是黑发,头发比现在短,侧着脸在吃章鱼烧。

那天的章鱼烧并不好吃,排队的人也很多,但是半泽阳平和园宫莲都很高兴。半泽阳平叹了一口气,他思索再三,还是把相框放回了箱子里,后来惧怕弄丢,塞进了大衣的内侧口袋里。他经常往里面塞烟,而如今和园宫莲在一起,他们好像都不怎么抽烟了。抽烟是为了排解郁闷,消除苦闷,或者寻求着什么。但半泽阳平和园宫莲在一起,就好似什么都满足了。

办公室的东西很多,一天搬不太完,很多资料都是公司的,也不需要带回家。半泽阳平想了想,还是决定都断舍离,最后的最后,也只搬了个小箱子出来。他的车就停在固定的停车位上,这天温度不高,半泽阳平一钻进来就打开了暖气,他有点饿了,车上只有手套箱里还有些糖果,这些都是留给园宫莲的。

半泽阳平塞了三颗在嘴里,味道有点奇怪,混合的,乱七八糟的,和他现在的心情有点像,不知如何形容,也不知如何排遣。他打开广播,又关上,后来车里只有他含着糖的声音。在以前顺便送园宫莲去大学的时候,园宫莲也会拆开三颗不同口味的来吃,糖嗑到牙齿发出响声,半泽阳平问他是什么味道,园宫莲不回答,只是闭了闭眼睛。

半泽阳平觉得那时他想亲园宫莲,也觉得园宫莲闭着眼睛是为了讨亲。那次他在帮园宫莲买来卫生巾以后,园宫莲已经睡着了,阳平轻手轻脚地帮他把暖宝宝塞到衣服上。那年也是冬天,怜子家没有被炉,半泽阳平就带了一个闲置的,放在客厅里,园宫莲很高兴,他醒了又睡,总是犯困,半泽阳平给他买了热草莓牛奶,在离开前还是没忍住,亲了亲他的嘴角。

他亲完就走了,心跳得飞快。他觉得园宫莲发现了,但园宫莲好像又没有发现,他睡得很沉,就好像什么都不管不顾一样。

半泽阳平很疲惫,他想沉沉地睡去,还打算在车里睡一会儿再走。他路过便利店,买了一些食物,在车上喝热可可,吃三明治,吃完了以后把东西收拾好,分类丢到垃圾箱里,回了家。他早晨出门,傍晚了才回家,外面又下了雪,他的鞋子有点不防滑,大厅里也贴心铺上了地毯,暖气十足。但就算是这样,半泽阳平还是有些不舒服,那种悬而未决的感觉,笼罩着他,甚至要把他吞噬掉。他按电梯上楼,却又看到了蜷成一团的园宫莲。

半泽阳平看了看自己拿着的纸箱,又看了看园宫莲,突然恍惚一下觉得,这好像是为了捡走园宫莲而准备的。他又抬起头来了,身上是医院的病号服,蓝白条纹,他很冷,鼻尖和手都是红的,还没有穿鞋,地下掉着手机,一见到阳平,就赶紧站起来,想要抱住他,怎么都不想松手。

“阳平。”他可怜兮兮地叫着阳平的名字,又像是要哭了。他身上都白白的,脸白,头发白,所以显得冻着的地方更红,没有血色嘴巴上咬出的红更红,眼睛更红。“对不起,阳平,我不知道会变成这样。”他像是被风吹乱的枝条一样,柔软而弱小地站在他面前,也根本站不稳。

半泽阳平没有行动,没有扶着他,也没有搂着他,甚至对他熟悉的笑容和安抚都没有了。园宫莲抬起头来,又觉得什么都不对,他讨好地蹭了蹭半泽阳平,还是没有得到应有的回应。他疑惑了,继续抬眼看着,语气迟疑,还带着恐惧的不自信。“你不爱我了吗?”他几乎要哭着,皱着眉控诉道。

阳平摇摇头,他说不是。他好累,觉得非常累。他也许有一秒憎恶过园宫莲,憎恶过他和他肚子里的孩子,心里却如此无力。“我没有办法给你最好的。”半泽阳平苦笑了起来,园宫莲冰冷的身体和冰冷的手贴着他,园宫莲冰冷的心,贴着他大衣里放着照片的三寸相框,然后浸湿它。

园宫莲哭了起来,他哭到脸皱在一起,表情滑落,哭到泣不成声,脸涨红一圈。他说我不要!他搂住半泽阳平的腰,大哭着,死不放手。他说不行,不要,你不能丢下我,你怎么能丢下我,你不是爱我吗?

园宫莲抓着半泽阳平的呢子大衣,脸贴着他的衣服,朝上看着。他的眼睛非常红,眼周有着血丝,睫毛全都湿透,鼻尖都是泪水。他想要挽回,似乎也觉得自己做得不对,不够好,还可以再补救一下。园宫莲又挤出一个谄媚又可爱的笑容,擦了擦眼睛,他说我错了,阳平,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那个孩子不是你的,我怕你怪我的妈妈,我怕你不理我了。

“你爱我的对吧,阳平,你喜欢我,说你喜欢我,你说啊,就像之前一样,你亲亲我,你亲亲我!”

园宫莲几乎要站不稳了,他就像一个要滑落的绳索,想要在彻底坠落之时,搂住山崖上的那棵倾斜的松树。松树被他抓住了,被他抓破了手,被他粗鲁地搂住,粗鲁地诉说。

“我爱你呀,我爱你呀,我爱你啊阳平!”

园宫莲从来不这样诉说爱,他也是第一次找到一个人,可以听自己把自己难以启齿的爱,为数不多的爱,甚至把只有一段空气的爱,全都吹到那个人耳边。

他越情绪化,那情绪轻松的,好似就是一段假话。这样的话,半泽阳平听来,就好像是为了急于证明得到,急于得到,而拉出来充数的蠢话一般。

得不到爱回应的园宫莲跪坐在地上,地上那么冷,他肚子里还有孩子,一想到孩子,他就想呕吐,他又求着阳平和他做爱,他说他不要孩子了,什么都不要了,怎么都行,只要你回来就行。

半泽阳平并没有走,但园宫莲确信有一个半泽阳平离开了。那个曾经爱着他的,愿意为他做任何事的半泽阳平消失了。他拽着半泽阳平的衣服,半泽阳平就把衣服从他手上一点一点扯走,最后拨开了他的手。

半泽阳平当着园宫莲的面打开了门,又关上了门,从门缝里,他看到了园宫莲一点一点被压缩的背影。他还跪在地上,还是垂着头,还是什么声音都发不出。直到门真的被关上了,半泽阳平才听到外面传来一声抽泣。

园宫莲在屋外等了他整整一夜,整整一夜,半泽阳平都在玄关抽烟,看着门口的摄像头,看着园宫莲久久不动的背影。又下雪了,上次下雪的时候,他们一起坐了摩天轮,在房间里喝热可可,在床上相拥而眠。那时无论是半泽阳平还是园宫莲,都觉得是最幸福的一刻,是长久痛苦当中,最舒适的一刻。

而现在,两人一门相隔,园宫莲却闻到了半泽阳平在抽烟,他动了动鼻子,又小声地叫了两声阳平,轻轻地坐在地上拍了拍门。没有人回答,烟味却还是存在着,漂动着。他也想抽,手指冰凉的摸了摸口袋,又突然想起来自己也戒烟了。

因为抽烟不好,因为想要一起相处,因为喜欢阳平,因为不需要排遣寂寞了。

园宫莲搂住了自己,他想,明明春天要来了,自己怎么却感觉快死了呢。

Chapter 11

半泽阳平打开了门,他见园宫莲越缩越小,直到靠在门前,两只赤裸的脚交叠着、蜷缩着。半泽阳平一打开门,就能看到他透过薄薄病服凸起的骨节,他好瘦,瘦骨嶙峋,像是一条鱼。

“莲。”半泽阳平急忙把园宫莲捞回来,跪在地上把他抱着,又送回温暖的室内。园宫莲浑身都是冷的,他冻得说不出话来,看到阳平,又麻木地往他怀里缩了缩,贪恋他怀里的温暖,但是阳平叫他,他又不理,双眼无神,一句话也不想说。

半泽阳平喂他水,给他吃东西,他都不动。等半泽阳平稍微离开了,又拿着东西想要回来搂着他,抱着他,园宫莲就像个炸了毛的猫一样,要不就打他手,要不就瞪他,咬他衣服。不许过来,他的眼神分明这么写着,半泽阳平手足无措,单膝跪到他面前想摸摸他的头发,但园宫莲生气了,他扭头过去,就是不让他碰。

园宫莲的身子整个塞到毛毯里,把自己都团起来,只露出一张惨白的小脸。他冻坏了,等温度缓和过来,才觉得浑身肿得疼,手指鼓得又硬又红,阳平一伸手,他就狠狠地打,凑到他脸边了,他就张嘴去咬。阳平无奈,可劲儿地哄,园宫莲一句不听,还想把脸埋起来,屁股对着他。

“我想抽烟。”过了一会儿,园宫莲的声音才从床褥上慢慢地传来,阳平想了想,又说不行,他说先洗澡。“凭什么你能对我提意见?”园宫莲一把掀开毯子,气呼呼的,站在床上,爆发一声。他的膝盖全冻红了,裤子上床前被他踢掉了,身上就挂了个病号服。“我怕你感冒。”半泽阳平的声音有点想笑了,他觉得园宫莲像猫,闹脾气也像猫,况且这次的确是自己不好,是自己做错了。

“对不起,莲。”他说,“是我没控制住情绪,我下次不会了。”园宫莲怔怔地看了他一眼,嘴巴撇得好低,十分委屈地说,“没有下次了。”他是彻底的失望了,他觉得自己被抛弃了,他就像被雪埋掉的植物,被雪踩踏的鱼,他就像是被淹没的泥土,他就要死在这个冬天了。

“你根本不喜欢我,你想要把我丢掉。”他说着,又坐回床上,阳平趁机搂住他,这次园宫莲没有挣扎,阳平看着他的侧脸,想亲亲他的嘴角,他说我错了,是我不好,我不应该把你关在外面。“你嫌我烦了,我知道。”园宫莲摇了摇头,他笑了一下,还是那个有点可爱,但十分疏离的笑,他把阳平推开了,自己走到了浴室里。

半泽阳平急忙跟上去,他刚要扭开淋浴,园宫莲就让他出去。阳平迟疑了一下,叫了莲一声,莲也不理他,甚至阳平没有走,都没有管了,自顾自地洗了起来。他洗得很仔细,水溅起的温暖雾气,却仿佛变成了他们之间的阻碍,在一片朦胧中,半泽阳平才能看到园宫莲的半只手,下巴的弧度,湿透的头发,过了一会儿,又消失了,露出一截儿腰,一节脚踝。

园宫莲让半泽阳平给美津山宗介打电话,让他把自己接走。半泽阳平没有照做,他问园宫莲没问题吗?“在那边又冻不死。”园宫莲浑身湿透,披着个浴巾,出来还对他冷笑了一下。半泽阳平想道歉,话到嘴边,也不知如何说。是啊,是自己太任性了,做了这样的事。

他就这样明目张胆地逃避了,他不想见到园宫莲,却不是讨厌他,是因为喜欢,才回避了。他的心很乱,心情也很差,见到园宫莲,觉得他可怜,又可爱。但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的,一切都和他脱离不开关系,而这个关系,也是自己见色起意,也是自己喜欢上了他。

半泽阳平不知道道歉了多少次,园宫莲听着,又不想接他的话茬,一个人坐着远远的,一直在看外边的夜色。“真美。”园宫莲的脸被灯光照出了一个温柔的轮廓,他却说得好像自己把一切都失去了。

美津山宗介在三十分钟后派藤间修二来接走了园宫莲,还给他带了一套衣服。那是美津山宗介的尺寸,衣服一会儿大,一会儿小,反正哪儿都不合身。但很暖和,现在园宫莲想要的只有暖和,他又想吐了,可是他从早上到现在都没吃一口饭,一个人从医院里逃出来,用一块表换了路费,只想见到半泽阳平,只想和他解释自己的错误,想解释自己不是故意的。

他不该那么对我。这样的想法在园宫莲心里根深蒂固,他从未见过那样残酷的半泽阳平。他太狠了,太冰冷了,就好像是另一个世界一样。园宫莲发现根本不能接受半泽阳平对自己不好,不能接受和自己没有关系的半泽阳平。他只有那么一点温暖,那么一点避风港湾,却在关门的那一刻熄灭了。

园宫莲穿着一件鹿皮大衣,领口有浅色的兔毛,显得他脸又小,又尖,还很白。他看上去很纯净,也像是融入了外面那场正在下的雪中。修二给他穿好衣服,戴好手套,雪太大了,他的帽子和衣服上还有残雪,园宫莲好心地帮他拍下来了,修二僵住了,看了看阳平,又看了看莲,雪掉在阳平家干净的地毯上,不一会儿就要化掉了。等园宫莲走了以后,半泽阳平一直看着那被园宫莲拍掉的雪,他盯着盯着,突然把雪捡起来,跪在地上,握到了手心里。

“你想去告他?”美津山宗介笑了,园宫莲坐在壁炉旁边还是不肯脱掉大衣,这天太冷了,他干呕了一会儿,躺在地毯上。“你说他强奸你,这不是你自愿的?”园宫莲喝了很多酒,他脸红红的,嘴里一直说着胡话,美津山宗介喝什么,他一定要抢来,自己往嘴里灌。

“被他抛弃就这么难过吗,恼羞成怒,但如果我真的听你的,把半泽阳平告了,你也不会放过我吧。”美津山宗介招了招手,想让园宫莲坐到他旁边,园宫莲的眼睛好像没法聚焦了,他沉闷地发出一声呼吸,接着想要爬起来。他的姿势很狼狈,脚步也不稳 ,他边爬边脱衣服,还差点踩到那件价格高昂的外衣,自己摔个跟头。

美津山宗介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歪七扭八地走来走去,最后摇摇晃晃地攀到沙发边上,又凑到他身边。“我为什么不放过你。”园宫莲傻傻地问,他吸了吸鼻子,脱得只剩下一件毛衣,蓝色的,和他的浅色头发很配。“我怎么不能放过你,我没法对你做什么啊。”他神智不清,伸手过去捏美津山宗介的脸,宗介抓住他的手,暖暖的,这才知道他缓过来了。

“你就是想报复我们,报复每个欺负你的人。”宗介伸手搂住园宫莲的背,园宫莲顺从地附过去,趴了一会儿,就哭了。他哭得好像小孩儿,像是什么东西丢了,才哭得那么大声,那么使劲,美津山宗介没嫌他烦,也没有安慰他,只让他在自己怀里哭着,哭着浑身都热乎乎的。美津山宗介给他擦脸,园宫莲胡乱地抹了一把,他的嘴里都是酒味儿,不停地说宗介亲亲我啊,亲亲我啊。

他还伸出舌头,舔美津山宗介的脸,湿乎乎的,像只无助的小猫。那天也是这样的,他们第一次见面,美津山宗介就被他的可怜之处吸引了,就想把他种在这个小院子里了。和美津山的宅邸不同,宗介自己买的院子长满了他购买的植物,它们并不是什么名贵的物种,只是美津山宗介的喜好,就连园宫莲都是这样的。

“为什么你们都对我这样呢?”园宫莲喃喃道,“难道就没有人曾真心喜欢过我吗?”他呜咽了一下,“我只是想遇到一个我可以去爱的,爱我的人。”美津山宗介不懂得他在说什么,但他知道,是园宫莲肚子里的孩子让他感到了被索取的恐怖,知道他活在这个世界上,从未被人索取过。

他朝别人永远地索取着,他需要遇到一个无私把自己送给他的人。

但美津山宗介不是这样的人。

园宫莲流产了,因为在外面受了凉,回来以后又喝了酒,做了爱。美津山宗介对他根本没有轻重,园宫莲喊疼,他就说你不是喜欢这样吗,他哭,美津山宗介就越兴奋,紧紧地按住他的后腰,使劲往里顶。园宫莲流了好多好多的血,血弄湿了沙发,弄湿了地毯,他觉得好疼,疼到最后,又有一种被痛感淹没的幸福感。

他躺在沙发上,身上穿着一件长至脚踝的亚麻睡袍,边缘有一些褶皱边,血顺着他的大腿,沾染了裙摆。园宫莲的脸上很平静,他的嘴巴很白,头发很白,指节也很白。他的手指耷拉下来,差点碰到地毯,他的腿也落下来一条,屈起了膝盖。医生来了,还以为沙发间躺了一具等身的树脂娃娃。

“我疼。”园宫莲转动了眼珠,他的语气很平淡,医生却打了一个寒颤,美津山宗介站在一旁,他扶着沙发,浑身都是黑色。他屈下身摸了摸园宫莲的头发,亲了亲他的额头说,过一会儿就不疼了。

园宫莲听了,笑了一下,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半泽阳平睁开眼睛,他被电话吵醒了,他坐在地上睡着了,手里捧着一滩早已化掉的水。他捏了捏鼻梁,叹了一口气,才接起了电话。电话里的人是美津山宗介,他用一种轻描淡写地语气告诉半泽阳平,园宫莲流产了。

半泽阳平醒了,他感到自己的喉咙里涌破而出了一种苦闷的情绪,等坐到车里,驶向医院,他想抽烟的时候,才想起这种情绪叫做后悔。“我只是喜欢你而已。”园宫莲坐在病床上对他说,像梦一样,他又穿上了那件蓝白条纹的病号服,他还说,“我不想生孩子。”

半泽阳平醒了,他睁开眼睛,前后传来无数的警鸣声,他在车里睡着了,他太久没有睡个安稳觉,嗓子也哑哑的。等好不容易靠边冷静了一下,他才继续把手放到方向盘上,嘴里含了三块糖。他想园宫莲了,他想知道园宫莲的近况。他梦了一整个晚上的园宫莲,直到白天,他发现园宫莲不在自己身边,才想起来昨天发生了什么。

雪还在下,车轮打滑,行驶也缓慢,好在犯困并没有阻碍太久的通行,但这已经让半泽阳平十分难受了。他不断地质问自己为什么又睡不着觉了,但为什么又如此嗜睡起来了。不和园宫莲在一起,他发现自己连一个安稳觉都睡不好,连一顿用心的饭,都不想吃。

他又开始吃便利店,又开始喝速食饮料。情感、事业、生活。一切都糟透了,半泽阳平站在园宫怜子的病房里,也是这样想的。医生说她没有几个活着的日子了,最后的最后,患者放弃了治疗,想独自结束这生命中最后的时光。

园宫怜子住进了美津山宗介给她安排的顶楼套房里,那里采光很好,设备齐全,园宫怜子看着窗外,也不肯看向半泽阳平。等到扭过头来了,半泽阳平才发现她变老了。一直以来支撑着她的怨恨、愤恨,甚至是咒骂,都在这一刻消失了。园宫怜子想见半泽阳平,她就像是第一次遇到半泽阳平一样,对半泽阳平说,你长得好像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

美津山宗介不知道什么叫做喜欢,如果真要按照这个发音去理解,那么他觉得园宫莲是他第一个喜欢的东西。在此之前,他从未有过兴趣与爱,就连与“前妻”分开,都是因为事情结束,并非为自己的意志,也称不上什么感情的波动。但是,园宫莲是不一样的,美津山宗介清楚的知道,自己第一次遇到园宫莲,就觉得他是被自己捡起的东西,是他揣到口袋里的,刻上自己名字的所有物。

园宫莲是他的人偶,他可以丢弃,可以放置,但绝对不会失去。

从藤间修二手上,美津山宗介如愿拿到了园宫莲的病例报告,园宫莲的身体状况不好,这次流产,也给他的身体造成了很大的损伤。然而美津山宗介并不在意这个,他把病历表翻到一边,拿起了放在后面的DNA报告,他只想知道这个孩子是谁的。

如果是半泽阳平的,那流掉也好,如果是自己的,那就之后再生一个好了。美津山宗介打好了算盘,他觉得美津山家需要有继承人,他也需要有一个健康的孩子,给自己冤死的母亲一个交代。但是就是这样一直以来支撑着他的信念,又再次被其他人破坏了。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总是有着无聊的、多余的人呢,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不能有人就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生存呢?美津山宗介攥紧了纸,这种感觉,就像是脑袋被黑布遮盖住一样。美津山宗介把纸揉成一团,他的浑身都在不自觉地颤抖着,要来继续说点什么的藤间修二站在旁边,想扶他一下,也被他吼了出去。

修二从没看过那么恐怖的美津山宗介,就像是一只杀红了眼的野兽,他悄无声息地极其愤怒着,像是被什么突然磨平之后,难以置信地沉默着。藤间修二总觉得美津山宗介很痛苦,他也从未能这样直接地,货真价实地看到美津山宗介假面后的脸。那张脸,那张气到惨白的脸,好像就是为了独自承担巨大的痛苦后的成功,才肯活到现在的,而现在,那个痛苦击碎了他,把他捅出了一个个窟窿。

美津山宗介推开了园宫怜子的病房门,他神色冷峻,眼神锐利,手里拿着皱皱巴巴的报告单,没有系着领结的马甲外套也没有穿整齐,头发乱七八糟,露出了有些锋利的眉骨。半泽阳平正站在病床前面,看到美津山宗介,尤其是看到这样愤怒的美津山宗介,不解地回过了头,拦住了他。“你来晚了。”他冷淡地说了一句,美津山宗介推了他一把,半泽阳平脸色一沉,他拽住美津山宗介的领子,两个相差了几岁的男人对峙着,后来,又自然地分开了。

如此迅速,因为结局就是这样的,美津山宗介想,这个女人的结局就是如此,那他呢,那他自己呢,他就该承担这一切吗?美津山宗介看到了病床上的白布,随之而来的,他攥起的力气消失了,精干不剩,他心头的怒火也消失了,他知道,自己想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说实话,他根本不在乎,可是现在他又多么反感这一切,因为他不再承担这一切荒谬的后果了。他恨不得消失,他想扯起怜子来质问,他恨不得消失,他想回到他们一言不发,但园宫怜子沉默的那个下午,他恨不得消失!他想回到那个怜子想要见他的会客室内。倘若他愿意听一下,这样他就不会做出这样的事了,这样他就不会不知道园宫莲是他同父异母的亲人了。

美津山宗介恨不得消失,他想要一个妹妹,后来他又说,如果没有妹妹,有个姐姐也好啊。美津山宗介是祖母带大的,父亲体弱多病却爱玩,成天不着家,母亲在医院,只有祖母待他很好,只有祖母愿意回应他,给他解答。她柔声对小小的美津山宗介说,但是妈妈也给你生不出姐姐啊,宗介是哥哥。“但我想要亲人呀,我想要有人陪我一起啊!”美津山宗介喊道。在他孤单一人的童年时光里,他备受孤立的少年时代中,还有他独立的青年时期:他都是一个人,一直以来就是一个人。他的祖母教育他,说人没有感情,只有玩具,没有心情,只有喜好,她告诉美津山宗介,世界上什么事情都可以用钱买来的,只有自己的快乐不会。

但他并不知道快乐是什么。

美津山宗介哭了,他蹲在地上,蹲在园宫怜子的病床前,痛苦地捂住了脸,用手抠着自己的脸,抓着自己的头发。半泽阳平看着他,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他说怜子和我说,她从未喜欢我,她喜欢的是你的爸爸。

“她说我和他长得很像,性格也差不多,但是你和他一点也不像,她看到你第一眼,好像看到了一只怪物。”

“闭嘴。”美津山宗介低低地抗议道,他把手放下来,眼睛却还是红的,眼泪源源不断地从他的眼眶中流出来,他却自顾自地,执意要睁着眼睛,执意要看向某处。

他看到的是不爱母亲的、出轨的父亲,他看见的是为了开心而让儿女结婚的祖母,他看到的是自己,一个被祖母培养成另一个“自己”的自己。

“园宫莲是我的哥哥。”美津山宗介发出一声嘲弄的尾声,他嗤笑了一下,笑自己,也笑园宫怜子。“我居然娶了我的哥哥。”他的语气中充满了仇恨,只不过呼吸了一声,却满是痛苦。半泽阳平看着他,也不再说了。他不需要安慰他,也不需要安慰自己,他就像要见证这一切一般,存在于这里,也不需要说任何话的,存在于这里。半泽阳平看着美津山宗介朝前望着,笔直地注视着什么,他又哭,又笑,哭在痛苦、不解,笑在难受、绝望。他说这一切太荒诞了,他说这就是他不喜欢文学和戏剧的原因。

美津山宗介的父亲热爱文学,从不在乎妻子和家人,他的父亲只顾着寻找自己在文学中的喜怒哀乐,却忽视了真实的喜怒哀乐。而美津山宗介呢,他的人生就像是一场巨大的悲喜剧,他戴着面具演戏,戴着面具追求,好似自己的快乐和理想那么重要,好似他追寻的有趣,是多么好的一件事情。不是的,在这样的背后,他意识到不是的,这一切披着外衣的骷髅,是他根本搞不懂的自己。

美津山宗介无法融入同龄人的圈子,买来的游戏和碟片也都不喜欢,他除了工作和必备的事情,什么爱好都没有。而园宫莲的出现,就好像他黑暗世界中一个自带着光芒的五彩盒子,他看到园宫莲,就感受到了他对自己的吸引。

但美津山宗介也听过这样一句话,失散多年的亲人,也有着对彼此吸引的强大能力。他讨厌这句话,也没有像此刻一样,这样莫名其妙,毫无理由地讨厌一句普通的话。

“我和母亲发誓会对妹妹好的。”美津山宗介颓靡地说,“我说如果有和我有血缘的人出现,我会好好对待她的,我会全心全意的爱她的。”“你不会爱她的。”半泽阳平冷眼相对,他说,“你从来没有珍惜过眼前的人,你和你的父亲,也没有任何的区别。”

“别把自己说的那么好。”美津山宗介淡淡地说。“你把莲丢到门外,让他冻了一个晚上。”“是我的错。”半泽阳平一提到园宫莲,就想起了自己一晚上无尽的梦,梦里全都是漆黑,梦里又好似都充满着各式各样的园宫莲,多到数也数不清。半泽阳平仿佛要窒息了,他想睁开眼看看园宫莲还在不在,但有个声音一直对他说,和他说如果你睁开眼,他就彻底离开你了。

“但我会对他好的。”半泽阳平最后说,他从地上扯起来美津山宗介说,“我会一直对他好的。”

Chapter 12

这句话叫这件事停止了,而园宫莲做了一个长长的梦。他忘记了内容,只想自己是在做梦。那感觉,就像穿插在几枚小小的硬币当中。而他的体内,他的膝盖上,甚至是肚脐,胸口,都染上了一种层层的黑色,黑色之后是白色,是无尽的白色。

他也是头一次意识到自己杀掉了一个生命。

这个生命尚未成型,和园宫怜子想要靠着生命完成寄托一样,园宫莲想靠着生命摆脱一切。他无法想象孩子的出生,却能想象到自己把它抛弃的样子。他想,甚至是恐惧地,平静地,默默地想着,想着他把孩子都丢到篮子里,丢到那条距离以前家很近的河流当中。

据说那条河就是有明西,只要一直流淌,就可以交汇到很远的大海中。园宫莲曾经对着河水许愿,站在河堤上看着自己并不清楚的面庞,河水在波动,他的脸却一直都保持着被注视窥探的样子——那完全是他的想象,他仿佛越过了自己身影,看到了注视着自己的自己。他也仿佛发现自己不像母亲的部分正在极速流失,可能要自顾自地走到远方去了。

后来他才知道那是一条人工的运河,是没法流入东京湾的,更别说是大海了。

他是没有远方的。

园宫莲醒过来了,他就躺在美津山宗介小别墅的房间里,身上换了新的睡袍,材质比之前的柔软,也沾不上太多的脏东西。是的,他还是无可避免地想起来那天晚上。园宫莲没有被送往医院,一切就这样轻而易举的结束了,他记得美津山宗介在他转醒的几小时内来过一次,对他说园宫怜子去世了。

园宫莲的心脏缩紧了一下,与之同时而来的是一种无止尽的空虚,他感觉自己躺在床上,却好像下陷到极端的沼泽当中,于是他问美津山宗介,然后呢?没有然后,美津山宗介对他说,不知怎么,那样的目光望过来,与其说是什么都没有,不如说是想说的太多了,只好长话短说。

他递来几张皱皱巴巴的纸,还好笑地抚平了一下,园宫莲就觉得美津山宗介像是这张纸一样,可怜却又可怜地让人发笑。他也仿佛被美津山宗介的表情逗乐了,笑了一下,接着他就不笑了,快速扫了几眼,又抬头看着美津山宗介。

美津山宗介用一种奇怪的声调叫他姐姐,园宫莲不想说话了,他捂住肚子,又捂住嘴巴,他笑得肚子疼,笑够了,才又去看美津山宗介。“你还想要孩子吗?”他甚至洋洋得意地问。美津山宗介也笑了,他像是气过头了,又摇摇了头,园宫莲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他就是单纯的觉得这样的场景很好笑,他和美津山宗介也很好笑,整个世界都好像是一个棋盘,他们都被园宫怜子玩弄在股掌之中。

“姐姐。”美津山宗介像是叫上瘾了,又叫了他一声。园宫莲没有阻止他,他问美津山宗介那个孩子是谁的。“没查出来,我不想查了。”他说,“无论是谁的,它都死了,它就是一团烂肉。”“但我不是。”园宫莲说,“很疼,我不想再这样了。”

园宫莲的脖子上已经摘下了皮质的项圈,他摘掉了结婚戒指,又脱下了美津山宗介的衣服,而现在,他就像是光裸着的,新生地躺在这个床上。半泽阳平是这样觉得的,他幻想着透过彩色玻璃窗,可以从楼下微微望到二楼的景象。美津山宗介的花园里栽种了许多莫名其妙的植物,他就这么在飘动的雪下,走走停停待了一下午,直到园宫莲醒来,推开了窗子,走到了露台上。

紧接着,他看到了半泽阳平。

“你怎么来了?”园宫莲穿得很薄,急得半泽阳平顾不上和他多说,就跑上了二楼。他呼吸剧烈地路过了漂亮的三层吊灯,那晃眼的光晕就仿佛是他胸腹中的小点,一暗一明间,好像要把他的迫切都投影在天花板上,随着他的脚步一起,没有移动的摇晃着。

“怎么穿这么少?”半泽阳平一见到他,就赶紧把外套脱下来,披在他身上,又怕他冷了,自己还紧紧地抱了上去,仿佛要把园宫莲揉进他的怀里。“房间里有加热器,也有空调。”园宫莲闷闷地说,“我是觉得太热了,才想出去看看在哪里的。”

“你穿这么少就出去开窗,会感冒的。”半泽阳平皱着眉头,不依不饶地说,“太冷了。”园宫莲知道自己是被心疼了,他也觉得冷,实际是觉得惊喜。美津山宗介和半泽阳平长得有些像,但他还是能一眼就看出他们的区别,美津山宗介从来没有考虑过他的生存机制,他认识的这么多人里,好像只有半泽阳平觉得他是人类。

“我太想见你了。”园宫莲撒谎了,他只是想出去透气,这是真的,半泽阳平也知道,但他还是又把园宫莲搂紧了,搂到园宫莲都要沉闷得呼吸不畅,拍着他的腰侧,这才被放开。他发现园宫莲瘦了,比先前还要瘦,他瘦得有些吓人,面庞也不红润了。“我也想见你,我知道自己错了。”半泽阳平看了看他,又心疼地急忙把他裹住,非要把他送到床上,再把通往阳台的门给合上。玻璃透过阳光在花纹地毯上照出颜色,园宫莲还靠近了一点,让颜色照耀在自己的身上。

这时他看起来是美的,是奇妙的,像是蝴蝶翅膀一般的光,铺散在他的身体上,他披着半泽阳平的衣服,然后他闭上眼睛,说要晒晒太阳。“你不让我出去,那我只好这样晒了。”“太冷了,如果再暖和一点,你再穿得多一点,我们出去也无妨。”半泽阳平解释道,语气倒是越说越温柔了,“冻坏了身体,你会难受的。”

“我还是之前比较难受。”园宫莲说,“你知道吗,我的孩子没有了。”他的话说得轻松,半泽阳平也不好贸然回答,他点了点头,却说,“但是莲不喜欢他,对吗?”“我还没见到他呢。”园宫莲摸了摸自己根本没有隆起的肚子,却想到了自己之后的惨状,他觉得那样是不美的,会被抛弃的,那样的他,也没有作为商品的价值了。

“对不起,莲。”半泽阳平又跪在他床前,这样的园宫莲,好像是一个复活的雕塑,半泽阳平摸着他的手,又直起身子,俯过去亲他的肚子。那里的腹肌已经完全没有了,皮肤十分柔软,园宫莲的发缝间也由于最近疏于打理,长出一点黑黑的颜色,十分可爱,半泽阳平觉得好像是皮毛上的花纹,他和园宫莲说了,莲则觉得很不解,他说难道这不是不完美了吗,还是完全都是浅色的好看吧。“是不一样的感觉。”半泽阳平回答,“人是会生长的,美感也是会移动的,不是一成不变的,完美的事物看久了,就会喜欢上新的,但是一直生长的,就会有永远的新鲜感。”

“但是会变丑啊。”园宫莲反驳道,他说我不想变丑,我想永远保持年轻,永远这样。他执意认为怜子是因为生活太久了,才会变成这样。“我之前说我要在二十五岁的时候死掉。”园宫莲笑着说,他躺在半泽阳平的怀里,紧紧地抓住他,他说,“我妈妈之前不给我钱,把我丢到冬天里交不起租金的公寓里,我很害怕,我也害怕我活不到二十五岁,我觉得年老之后,我就会变成她的样子。”

“你不会是她的样子的。”半泽阳平加重了语气说,“莲只是你自己,不属于任何人。”

我想学会当一个拥有爱的人,美津山宗介在那个几乎要被梦侵蚀的对话中,这样对他说,但园宫莲知道,他的背后并没有长出翅膀,但他却拥有了长出翅膀的钝疼:一种难以言说的痛苦。于是他抱紧了自己,让那带有颜料的笔刷继续描绘自己的脊背。“好了。”那天美津山宗介说,“好了。”那天园宫莲也对他说,一切都结束了。他说,“我明明不是天使,你也知道的。”

但你就是我的天使。美津山宗介想。你是我残缺不全的天使,所有的翅膀都需要我画出,都需要我安上,但你说你不是天使,也许我也不是那个画翅膀的人,只是个涂鸦的小孩子。

这么简单的事实 ,他却花了好久、好久,等到看到园宫莲和半泽阳平,才逐渐接受这个事实。

这几天在梦里,美津山宗介做了无数个梦,他看到了园宫莲,又看到了半泽阳平,看到了园宫怜子,自己的母亲,自己的父亲,自己的祖母。最后祖母对他笑了,他脚下一空,从天上往下坠落,然后他看到了园宫莲,看到他被自己锁住的翅膀,看到他在哭,眼泪掉在美津山宗介的脸颊上,美津山宗介总以为自己在哭。

美津山宗介站在卧房外的玻璃窗前,他不想再看了,他也不想放手,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答应了半泽阳平,说要放过所有人,但他又不肯了。他就是那个耍赖的,第一次耍赖的小孩子,也是第一次,他听到年幼的自己站在这里痛哭,说自己失去了所有人,所有人都不爱他。

我想把这里也烧掉,美津山宗介想。

可是,他没有。半泽阳平发现了他,看到了浑身都是雪和黑乎乎痕迹的他,美津山宗介朝他笑,笑得有点傻,半泽阳平笑不出来,他搂紧了园宫莲,以为美津山宗介还要做出什么事,充满了警惕。园宫莲也不知道他怎么了,不知道他在门口站了多久,可是,美津山宗介还在笑,他说你们走吧,再也别回来了。

园宫莲分明知道他不想,他说,“你不是要把我栽到院子里去吗?”“它们都死了。”美津山宗介说。他看上去有点落寞,还有点不好意思,他说,“我从来没有养活过一株植物。”

“我不要!”园宫莲打断了他,他要从床上跳下来,不顾一切地要往前冲着,半泽阳平阻止了他,他像是强行搂住一只要逃跑的猫一样,拥抱着他,像顺气一样地抚摸着他的脊背。他们大概已经商量好了,园宫莲想,他推攘着、挣扎着,力气忽大忽而小,好像半泽阳平松开手,他就一定拽住美津山宗介,扯到他的衣服,问个清楚。

可是他还是停下来了,他分明连手都碰不到,他又发现他们之间距离的多么远,就像美津山宗介站在一条无法融入大海的人工运河的另一端。

他受伤了,他问美津山宗介,你不爱我了吗?

“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他如实道,美津山宗介回答道,他收回了不适合自己的笑容,雪融化在他的西服上,留下了好深的痕迹。“我也不知道我想要什么。”他又说。“我对你从未觉得抱歉过,我觉得那些都是你该承受的,你的心甘情愿。”

“就因为那点事情你就要把我丢掉吗?”园宫莲觉得简直是荒谬和可笑,他想挤出一点眼泪,但他却发现他早已没法继续哭泣了,无论是笑、还是哭,他的情绪的一部分,就仿佛随着那流出的死肉,永远消失在了他的身体中。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美津山宗介又说,“现在我发现你好像早就被冻死在冬天了。”

他也收回了所有的表情,但好在冬天就要过去了,许多植物也就是这样突如其来地生长了,直到有一天你突然拉开窗帘,就知道它们到了,正蓄势待发,还很灿烂地在没有度过十足冷空气的室外,艰难且开朗地生长着。毕竟春天就是这样的季节,春天的阳光虽然有些寒冷,大概也比冬天好了许多。

在春天你能看到新的希望,最重要的是,你能就此肖想这一年冬天的样子。

园宫怜子死在了冬天,她的葬礼是由绘奈的生父操办的,园宫莲没有出席,他说讨厌穿黑色的衣服,就让半泽阳平代他去了。半泽阳平本觉得自己没什么去的理由,对于怜子,他觉得自己好像是个可笑的过客,等见到那个已经失去最后一个孩子的男人的时候,他还无奈地笑了笑。半泽阳平莫名觉得,这个男人好像是这个世上唯一一个真正爱怜子的人,但可惜的是,怜子喜欢的另有其人。

两人的相见很客气,葬礼居然也算得上是其乐融融,人少,也没几个陌生人,反而变成了亲戚见面会,半泽阳平本不属于他们的社交范围,却在仪式过后莫名其妙被围着了,很多人都好奇他是谁,就在实在难以招架之时,是绘奈认出了他,说曾经在画展见过他,因为是个帅哥,工作还负责,就记着了。她还笑着说阳平在备考高中生里有着不少的人气,还有人挖到了他的社交软件,说想跟他交朋友。

“在绘奈的认知里,我大概算是怜子的朋友吧。”半泽阳平苦笑着对园宫莲说,莲很怕冷,半泽阳平走的时候他就躺在被炉里,回来的时候,不过就是换了个方向躺着了。半泽阳平拎了一些蛋糕,莲看着他,懒懒地翻了个身,从趴着,翻到露出肚皮的样子,阳平换了鞋,就连忙笑着把脸凑过去。

“做什么?”园宫莲装傻,半泽阳平就说回家吻。“用得着这样吗?”园宫莲其实也腹诽,但没做出几个表情,就被阳平主动的亲亲妥协了,他喜欢被阳平抱着,喜欢和温暖的人贴在一起。他们还没一起过着夏天呢,园宫莲说自己容易被晒黑,可能也不能去海边了,他刚通过了一个剧团的初面,说是不介意临阵逃脱的学历。

“那你还想读完吗?”半泽阳平问,园宫莲摇了摇头,他说自己就是不喜欢上学,总觉得校园里怪压抑的,他不喜欢,如果一定要喜欢在什么地方,那还是舞台上吧。“因为有时候舞台上的光像在梦里一样,我也经常做梦。”他说,“如果过不了的话,那就算了。”

“一般这样想的,都会过的。”半泽阳平安慰道,他觉得园宫莲有点紧张,园宫莲也觉得是,他还问半泽阳平要不要自己把头发染回来,因为总是长黑色,太麻烦了。半泽阳平偏爱他的黑发,但现在,他又觉得金发不错了,他说总觉得黑发有些陌生了。

“也是吧。”园宫莲回答道,他想坐起来,抬了个手搂住阳平的脖子,半泽阳平就把他顺势捞起来,两个人在被炉上吃蛋糕,喝果汁,商量他们打算在房租到期之前要搬的新家。园宫莲喜欢大房子,正好阳平恢复工作以后升了职,被调到了总公司的上层,近几年娱乐行业发展迅猛,纸质传媒也需要靠不同的血脉来激活经济,阳平最近接到的工作都是需要国内外到处奔波的,虽然赚的更多了,但非常时期非常待遇,留给他相处的时间又变少了。这是他根本不想看的事情,差点因为这件事拒绝了升迁机会,他很担心园宫莲怕寂寞,也怕园宫莲自己无法照顾自己。但园宫莲则表示的异常积极,和他一起收拾着行李,还一边指挥他做这做那。

半泽阳平则觉得他怪怪的,问他要干什么,园宫莲就很自然地回答说,和你一起啊。

“就当是蜜月旅行了。”一提到这个,园宫莲的脸上也笑出了一朵花,眼睛又大又亮,漂亮极了,漂亮得半泽阳平都没忍住,亲了亲他。“那剧团的复试呢?”等高兴劲儿过了,阳平才问他,莲又说自己不喜欢上班,并不觉得上班是个必须的事情,他还说总会有其他工作的,实在着急,我再回来就好。

“那你甘心在家里当太太吗?”阳平还捏着他的鼻子说,“你要是只想在家待着,可得给我做饭了,还得打扫家务。”园宫莲气哼哼地躲了一下,也没有躲过,他说那我可以拿阳平给我的钱请家政呀。半泽阳平笑了,他也没打算让园宫莲做这些,他说莲高兴就好了,怎么样生活都是可以的。

办法总比事情多,也是这样的道理,就连那些仿佛难以融合的裂痕,也总会被抚平,也总会被忘记吧。园宫莲在四月的时候收到了来自妹妹绘奈的画和信,画的尺寸并不大,可以挂在阳平收集碟片的柜子旁边的墙上,他最近腾出一块地方给园宫莲,说想放什么都可以。园宫莲把那边当了饰品柜,摆了各式各样的耳挂、帽子,还有领结、领带,有的是半泽阳平送他的,有的是他自己买的,在半泽阳平的影响下,园宫莲也学会了如何快乐地度过生活,如何挖掘自己的兴趣。

他发现自己还是喜欢唱歌的,他也喜欢表演,考艺术大学的初衷,本身也是如此。他的条件不错,在哪里都能吃得开。这句话还是他的妹妹绘奈说的,她还在信里提到了他们不知情的第一次见面,说自从那次,就感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灵感,也正是那次,才决心继续画画了。她把莲当成自己的代表作,一同寄过来的,正是她留下的第一幅原稿。

园宫莲注视着画布上自己的脸,一时竟然觉得陌生,他把阳平叫过来,问阳平那张脸真的是自己吗,半泽阳平看看画,又看看园宫莲,问他是哪里觉得不对劲呢?园宫莲摇摇头,他说也不知道,但望着那幅画,他的心里总是空落落的,好像这几个月的幸福和快乐,都被那张脸吸走了。

绘奈是个天才,她的画用色大胆,笔法流畅坚定,善于在空隙中迅速寻找到自己想要的,从而将脑内的世界完美呈现。半泽阳平并没有学过美术,但他知道美是一种流动的物质,而绘奈描绘出的美,那个美的本身,则是园宫莲定格住却还在虚浮的样子。

月末,他们一起去参加了绘奈的毕业作品展,她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东京艺术大学,并已经拉到了赞助,这件事上,阳平还帮了她一把,理由也很简单,一是因为想帮助有才华的人做自己,二是他也想见到园宫莲的面庞,被展出在东京现代美术馆内。而现在这个梦想实现了,阳平特别高兴,园宫莲本不想去,但还是架不住阳平的期愿,只好同意了,他以阳平家属的身份走了快速通道,还被请去了合照。

园宫莲的头发的颜色很浅,五官很漂亮,为了好看,只穿着一件针织线衣,薄薄的,一开始他是戴着帽子的,后来他把帽子摘了下来,仰头看着自己的脸。

这是一种十分违和的感觉,与其说是照镜子,不如是进入了万花筒的魔盒当中,无法分清幻想与现实。园宫莲觉得自己仿佛被拉扯进了春天的嫩绿之中,他仿佛是一片树叶,又是一棵树。他见到了许多花,许多被虚度的蝴蝶,还有他的手,他垂下头看自己的手,就好像看到了一双翅膀,被莫名其妙地安插在墙上一样。

他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为什么他不会觉得高兴呢。

他看了看身边的半泽阳平,半泽阳平对着他笑,还问他冷吗?“不冷。”园宫莲回答道,他想逃,却不知道自己该逃去哪里。这样的展会,就像是巨大的镜子笼一样,他走在哪里,都能看到自己,走到哪里,都是自己的影子。

他发现自己有点讨厌自己。

不过这场展会很快就结束了,就趁着阳平和绘奈聊天的时候,园宫莲说想去喝点酒。他不常喝酒,也只是在想要做出什么决定之前,想要逃避什么的时候,才要选择喝酒。他想随便找到一个酒吧,随便点那一个蓝色偏绿、放着方糖的,有点凉凉的酒。

半泽阳平听着,连忙结束了对话,起身陪他找酒吧,这附近是商圈,寻找也是困难,外面起风了,半泽阳平怕他冷,先给他买了一杯热可可,又说去开车,到时候在车上慢慢看,慢慢找,让园宫莲等他一下。园宫莲就把帽子放到路边的塑料花上,坐在台阶上等他。

他等了很久、很久,久到只有几分钟,他希望这个几分钟很长,也很宽,最好可以横穿马路,最好可以带他去任何想去的地方。但是半泽阳平很快回来了,直到上了车,被扣上安全带,他都没有等到谁。

园宫莲回头看了看,他对半泽阳平说好像看到了一只白色的长毛猫,半泽阳平笑了,他打开了暖气,问他怎么想喝酒了,园宫莲没有回答,他们路过一条色彩艳丽的街,春天的花也逐渐开了,被吹落,掉到了车窗外,掉到了路上,园宫莲也没有看向窗外,但他知道花掉了,花被吹落了,他闻到了季节变化后,空气中不断传来的潮湿味道,他这才回头去看,看了好久,看到了车轮迅速碾过花瓣,看到花就像几滴雨一样打在窗子上。

过了一会儿,半泽阳平才抽了一张纸递给他,安慰他说,下次看到的话,就给它取个名字吧。

尾声

Chapter Notes

美津山宗介看到了一只白色的长毛猫,那大概不是白色的,可能是黑色的,也可能是其他品种的吧。那只猫跑得很快,几乎让人见不到脸的跑走了,瞬间窜过了人行横道,爬上了屋檐,跳到其他地方去了。

他从来不会给猫取名字,也总是不擅长记住别人的名字。他现在再也不想回到那个古老的宅子了,像个幽魂一样的,他烧了房子,烧了那些莫名其妙的过往,他只是厌恶自己,厌恶自己的家人,却总是有人着急忙慌地帮他顶罪。美津山宗介觉得很可笑,他觉得别人的付出可笑,别人的谎言可笑,但他觉得自己最可笑。

藤间修二因为纵火被带走的时候,望过来的眼神一句怨言都没有,就和那时的母亲一样,他们要走的时候,就是把责怪都埋在心里,非得在面子上装出一种大义凛然的错觉。我也没有逼着他们一定要这样,就好像是我做错了一样,就好像是我没有考虑结果,才会有这样的事情出现。

美津山宗介只是想找个地方待着,他只是想找点机会做些什么,他出资赞助这个女孩,也只是为了一幅画,是为了那幅画中画的人。

然而那幅画并没有被展出,摆在他面前的也只有被放大的复制画罢了。

复制画很大,被相框装裱过后,更像是一块遥远的画面,而不是一个人。这幅画很大,大到美津山宗介需要仰头去看,这幅画也很高,高到美津山宗介觉得有些呼吸不畅。

这是园宫莲,是他一张被遮盖住左半张脸的奇妙面孔。他的脸有不同的模样,在各式各样的墙上挂满了无数张的样子,但只有这幅才是美津山宗介最喜欢的。

也只有这幅,才让美津山宗介想起他哄骗园宫莲喝下那杯苦艾酒的晚上,想到他只有一个面临倒闭酒吧的最后一个客人的晚上,那个客人就像是一只颜色不明的猫,就像是酒上融化的方糖一样。

那时他还尚未知道对方是谁,但是那个时候,他想要一只宠物,想要一只苹果,想要一棵苹果树。

只是这样而已。只是这样。

美津山宗介仿佛喝醉了,他突然背过身去,但他也突然觉得,园宫莲的画在注视着他,虚假的园宫莲在注视着他,而真正的园宫莲呢,那个他最想见到,想要交流的园宫莲在什么地方呢?

他觉得园宫莲是应该生活的,可在看到他和半泽阳平拥抱的那一刻,他又觉得园宫莲好像被自己害死了。

人的心胸总是狭窄的,如果突然间开阔了,大概是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美津山宗介正也是这样觉得的,他想起了园宫莲那一天晚上哭泣的脸,具体是怎样的季节,怎样的时节,他也记不起了,那完全属于他的酒吧一片昏暗,让园宫莲那张默默忍受哭泣,却一片微醺的脸十分迷人。

他在那是感到幸福突然出现了。但他也在这时,觉得幸福突然熄灭了。

美津山宗介哭了,他高高抬着头,他是带着花来的,他把花藏在背后,无声地哭着。他又把花带走了,他们只见了短短的一面,他手里的花朵就仿佛像一簇白椿花一样跌倒了。他也醉倒在了自己的别院当中,院子里都是草地,他倒在草地上,就像是在雪地里一样。

一切发生了,又好像从未发生过。美津山宗介知道椿花开了,他也忘记自己为什么要种下这么多的椿花了。到处都是白色的椿花,像花一样短暂的,美津山宗介觉得是自己的心,他难能拥有的半颗心,也随即掉落了。

他做了许多坏事,他也知道怎么才是最好的,但他就是恨他们,但他就是不乐意,但他就是孤独。

但他就是在固执地想。他想不明白,也等不久远,他不觉得这是小题大做的一件事情。

他记起了他们相遇的开端,却忘记了自己该如何继续生活在这个世界上。

 

FIN

Chapter End Notes

故事结束了,是目前感觉自己写的最完整的故事了。三个其实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人,人也不一定一定会成长,大概是这样一个茫然的东西。
写结尾的时候一直在纠结给宗介一个怎样的结局,之前都是一天一章,结果最后1k字纠结了三天,好在决定这样写了。是不太一样的宗莲,我发现还是可以继续写,继续挖掘的。

下个故事大概会写98校园吧,名字想好了,叫《春津波》,那么下个故事再见了!

Afterwor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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