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藤大樹出道前特別喜歡一個舞者。如果誠實點說,他到現在還是很喜歡。
那個人叫少年S。帳號簡介除了「只是個跳舞的人。」以外,其他什麼都沒說,大頭貼甚至是一本少年jump,會在出刊日準時換上最新的封面。佐藤大樹追蹤了一個月就輕而易舉地發現了這個規律,還因此會在去便利商店時特地繞到書刊區瞄上一眼。
他最初只是無意間發現這個帳號。
鄰近出道,公司把他的時間表填得滿滿的,就連切割後殘存的零碎片刻都像是蛋糕盤上的屑屑一樣被搜刮得一乾二淨。
好不容易回到家的大樹匆匆洗了澡,整個人軟在厚厚的棉被堆裡發睏。以前的同學對跳舞有點興趣,在SNS上轉貼了少年S的影片,附上了「やばい…」跟一個驚嚇表情的emoji。大樹一邊打著哈欠一邊點了進去,下個瞬間就被影片裡那個人的動作給驚得忘記閉上張著的嘴。
他愣愣地看那個用漁夫帽和口罩把臉遮得嚴嚴實實的傢伙隨著音樂舞動四肢與軀幹,手腳、胸、脖子分別踩著音樂裡不同樂器的節奏,連關節都像是比普通人硬生生多出好幾個,可以把一個舞步完美拆卸又重組,動作乾淨俐落,姿態輕盈靈巧。
哇啊…太帥了吧…!
佐藤大樹蹭得爬起來,雙手緊握手機,顫抖著指尖按下追蹤,然後花了剩下的夜把少年S上傳列表裡所有影片盡數閱畢。在逐漸亮起的晨光中他倒在床上,指尖發燙,不曉得是被手機還是激烈鼓動的心臟給熱的。
他不知道他這樣算不算是一見鍾情,但他的確掉入了名為少年S的漩渦。他在跟別人講起少年S時總會眼睛亮閃閃的以這句話作結:「是我的偶像。」
「你自己就是要當別人偶像的人呀!」經紀人苦口婆心的勸告,但佐藤大樹只是笑咪咪的點點頭,道:「我知道啊,但那沒有衝突的嘛!」
而且他不會去見少年S的。
不知道少年S的長相跟身分是一回事,更重要的一點是:未來會成為某些人的偶像的佐藤大樹,深信偶像與粉絲間的距離越遠越好。
*
出道後佐藤大樹還是忙得不行,但這次的忙總算能看得到實際成果。出道沒多久便被公司長期合作的串流平台青睞,主演了一齣深夜劇,演個不懂得把心裡真實想法說出口又總愛動手動腳的渣男。談情說愛的橋段不多,在床上沒穿衣服的劇情倒是不少。
「這種角色真的沒問題嗎?」
佐藤大樹看到劇本的時候問了一次,跟女主角演員初次試戲後又問了一次,正式開拍後不死心再問一次,得到的答覆永遠都是經紀人滿臉堅定的點頭:「可以,當然可以,超適合你的。」
佐藤大樹不懂適合在哪,尤其那個「超」字格外令人在意,但事已至此容不得他繼續懷疑,只能花更多時間在健身房,飲食控制也得認真做,沙拉雞胸肉蘋果地瓜,一開始還能嚐出趣味,最後根本只是毫無波瀾地往嘴裡塞。
雖然是個深夜劇,不過搭檔女演員是最近正紅的網路名人,漂亮可愛還走的是心機小惡魔路線。故事線乍看混亂不過最終還是導向一個蘿蔔一個坑、惡人自有惡人收的簡單結局。各種因素加乘下視聽率跟年輕一代的迴響出乎意料地好,連雜誌邀約都多了幾個──當然,佐藤大樹得脫。
事後佐藤大樹忍不住想:一脫成名,脫衣簡單穿衣難,原來說的就是這回事嗎?
平台跟經紀公司抓準了時機,又讓佐藤大樹連投了兩番。第一部是兒童游泳學校的年輕老師,跟帶著幼稚園孩子來上課的年上單親媽媽發展了一段無疾而終的夏日曖昧戀曲。另一部是練街舞的大學生,贏過幾次比賽而小有名氣,與音樂系少女相戀卻因為各種原因而分手,最終在異國的街頭重逢。
「就沒有單純甜蜜的那種青春愛情喜劇嗎?」佐藤大樹看著劇本覺得困惑,「或者把衣服好好穿著的那種?」
「這部不就是嗎?有酸有甜,還有衣服。」經紀人指了指街舞少年的本子,「而且你不也是滿樂在其中的嗎?脫衣服什麼的。」
「話是這麼說沒錯啦。」佐藤大樹搔搔頭,乾脆直接轉了話題。「你說明天會有老師來幫我上課?原來對這個設定這麼認真的嗎?」
「嗯。好像導演有認識很會跳舞的人,我其實也不太清楚是誰,聽說姓山本。」
佐藤大樹想你就算跟我講全名我大概也不認得,不過他只是應了聲好,反正不管對方是誰都一樣,該學的舞要學、該拍的戲得拍。「我自己多練一會兒再走,至少明天別在老師面前出糗。」他笑著送走經紀人,又獨自在練習室裡埋頭苦幹。
等練到自己滿意的程度時已經連午夜都過了大半,手機忽然跳出少年S的直播通知,累得癱倒在地板上的佐藤大樹用僅存的力氣點開直播,一眼就認出了直播背景的街道離公司不過兩三分鐘的路程。
他跟手機一起側躺在地板上,看螢幕裡一如既往把自己包得密不透風的少年S和朋友在只剩路燈亮著的寂靜商業街跳舞,看起來像畢業旅行出來夜遊的青少年,放肆無慮,只是把握著可以盡情享樂的每分每秒。到了一個段落,少年S那個高得要命的朋友叫他的名字,透過電波與網路傳遞聽起來像「Se醬」,還丟給他一瓶可樂,而少年S作勢朝對方打開寶特瓶緊閉的蓋子,惹得那個人哈哈大笑。
接著直播就被切斷了。
Se醬。
他對著直播結束的畫面發呆,反覆咀嚼這個親密的稱呼。
大樹想Se醬的Se應該就是S,但確切到底是Se還是Sei?如何書寫?他對這些還是毫無頭緒。就像他總說的那樣,他不在乎。他只要還能看少年S跳舞就好。
*
「你好,我叫山本世界,很高興認識你。」
「您好,我是佐藤大樹,接下來請多指教。」
大樹被這個穿白色T-shirt的男人嚇了一跳,正確來說是被衣服上印著的色彩鮮豔的性感大姐姐圖樣給晃了眼,一邊迷茫一邊不露聲色的打招呼。
「我已經有大概知道你的角色設定了,為了知道我們接下來該怎麼做比較好,你可以現在跳一段給我看嗎?音樂你來選就行了。」
大樹說好的,他想了想,選了一首自己還算喜歡但還沒有在別人面前跳過的曲子。
長大後才學舞的他不太懂編舞,雖然在跳舞的過程中收穫很多快樂跟成就感,遇到的人們也總不吝稱讚,他依舊認為自己比起天份更多還是努力。只是不曉得面前這位未來的老師會怎麼想。
沒想到山本世界不但什麼都沒說,甚至於在佐藤大樹停下來的時候鼓掌,讓大樹一頭霧水之餘連忙點頭道謝。
「你還一直有在進步呢。這樣很好。」
「您有看過我跳舞嗎?對不起,我好像沒有印象之前見過您。」
「喔不是你的問題,我們真的沒見過,不過我有先看了你的一些影片,劇也看了。身材很好喔,為了維持花了很多心思吧?辛苦你了。」
山本世界嘰嘰咕咕說了一大串,我行我素的沒在管話題。佐藤大樹突然覺得練習室有點熱,對方講話的方式有點輕浮跟高姿態但又微妙的不讓人反感,佐藤大樹小心翼翼地看山本世界的神色,只看到認真跟坦然。
「不......畢竟是工作嘛,得認真看待的。」佐藤大樹保守地說,不過說的也是實話。
「是這樣沒錯,但也真的很努力,非常厲害啊。」
已經受到很多矚目卻仍然渴望被看見的佐藤大樹被接二連三的稱讚砸得頭昏眼花心跳加速,「謝謝!哇好害羞,可是好開心,真的謝謝您這麼說!」可能他的臉變紅了,或者興奮的樣子太過明顯,山本世界看著他忽然笑了一下,「也不是想讓你開心才說的。」
「欸──可是真的很開心!」
山本世界看佐藤大樹一副快樂得可以原地蹦起來的樣子,臉上的笑容很甜,也忍不住咧嘴笑。「好啦,上課吧。」
「好的!」
佐藤大樹跟山本世界換了位子,他看山本世界在鏡子前站定,用手機播了首歌。他在聽見前奏時愣了愣,意外的熟悉,他皺眉努力翻找記憶庫,最終在山本世界跳出第一個動作時恍然大悟。
他看著山本世界面無表情的遊走在音樂之上,動作張持有度,精準踩著節奏與鼓點,只覺得慌張裹著寒意席捲周身。
有研究說每個人的舞姿都是獨特的,甚至可以作為身分識別的一種方式。
佐藤大樹可以用自己的職業生涯發誓,面前這個熟練地玩弄著節拍跟肢體的人,絕對是那個熟悉又陌生的少年S。
*
佐藤大樹在發現山本世界──或該說是少年S──的真實身分後,陷入一種兩難。他並不想這麼近的接觸少年S。接受少年S私下的一對一教學,不管從哪方面看顯然都違反了自己的理念。
可是山本世界真的是很好的人。
看起來對事情漠不關心,其實細心的留意著周遭,不動聲色的釋出體貼與善意。
比如有一次的練習,大樹因為前一個工作耽誤了時間,飯也來不及吃,急匆匆跑到練習室時已經遲了快半小時。他一邊氣喘吁吁跟世界道歉一邊緊張的觀察世界是否有動怒的跡象,結果對方只是看了下時間,然後走到自己的包包旁邊,從裡面撈出兩條蛋白棒還有一瓶無糖豆乳。
「你要不要先吃點東西?」山本世界把手上的東西塞到佐藤大樹手裡,「從我朋友那搜刮來的,他最近剛好過得比較鬆懈。」
「啊、謝謝。」佐藤大樹手忙腳亂地接下,想了想乾脆直接席地而坐,拆開蛋白棒就喀喀喀咬起來,竟然還是可可口味。腦子不知怎地就把山本世界口中那個朋友帶入了之前跟少年S一起在深夜跳舞的大個子。
他看山本世界按了首歌然後對著鏡子慢慢拉筋,就算只是普通的伸展四肢也好看得不行。他下意識地放慢了嚼著食物的嘴,想把這突如其來的悠閒時刻拉長再拉長。
佐藤大樹不知道山本世界有沒有察覺他刻意表現出的距離感,就算沒發現,他第一天在看到山本世界的舞姿後失態的模樣肯定也逃不過對方的眼睛;不過山本世界對此毫無反應,認真上課、專心指導,明明只是為了角色的塑造才上的課,卻讓大樹久違的完全沉浸在跳舞裡,成為那段時間最讓他期待與快樂的工作。
雖然劇組找了山本世界給佐藤大樹加強跳舞,但舞者終究只是人設的一部份,就算再怎麼安排跳舞的鏡頭,主軸為愛情的劇集也得專注在本質上,因此課程並沒有安排得很多,很快就結束了。
當山本世界跟他說「這段時間辛苦啦,接下來拍戲也加油,期待成果。」的時候,佐藤大樹無法否認的感到悵然若失。
自己跟山本世界大概也就止步於此。
明明這樣才是對的,得留點距離才是好的。靠得太近會有些不想被對方發現的部分被一點一點剝出來,也會看到一些不符自己所想、可能會讓自己失望的東西。明明這些道理自己都懂,卻還是有點捨不得在謝謝之後加上一句再見。
「我會認真跳舞的。」
最後他用這句話取代了道別。
山本世界笑得開懷,不曉得是怎麼理解佐藤大樹這句話,可是他說:「嗯。我會看著你的。」
佐藤大樹覺得心臟跳得比任何一次導演喊action時要快、也比跳完兩個小時的舞要快、甚至比第一次看到少年S的影片時要快,快得他指尖發麻、臉頰發熱、頭腦發暈。
真的糟糕了。山本世界竟然是個這麼好的人。
*
全劇殺青那天導演邀請大樹收工後一起吃晚餐。經紀人在一旁說著好啊好啊肯定沒問題這是我們榮幸,大樹本來就喜歡跟人待在一起,自然也不會有拒絕的意思,東西收拾收拾後甚至就坐著導演的車去了餐廳。
他沒想到山本世界也在那裡。
導演真的跟山本世界很熟似的,先跟佐藤大樹說山本世界酒量奇差,接著一股腦地對山本世界勸酒再被對方翻著白眼擋回來,像是漫才似的一來一往樂此不疲,逗得佐藤大樹也短暫的忘了自己的慌張跟躁動,一不小心酒也多喝了幾杯。
「這傢伙還想要我把跳舞部分的毛片先給他看呢!」導演樂呵呵的爆料:「我就跟他說放心我拍過他這麼多跳舞的影片,會不知道該怎麼拍嗎?」
「喂。你喝太多了吧?」山本世界伸手越過桌子試圖摀住他的嘴,毫不意外的失敗了。
「您幫世界桑拍了很多影片嗎?」大樹問。
「哦?他沒跟你說嗎?我記得你也喜歡跳舞,可能你有看過吧?」
導演抓起手機滑啊滑,然後把手機戳到大樹面前,螢幕上赫然是少年S某部影片。大樹固然已知山本世界的另一個身分,仍是不免驚了一下,再定睛一看,甚至就是大樹看的第一支影片。
「你就只是定點拍而已。」
「你不要質疑我的專業啊──!」
大樹還傻愣著回不過神來。山本世界把方才新上的冰啤塞到導演手中,用啤酒誘使朋友安靜下來,才對著沉默的佐藤大樹道:「他在現場工作時不是這樣子的對吧?」手指著抱著啤酒杯喝得開心的好友,「但他非常喜歡你的演技。」
「……」
「大樹?」
「我啊。」大樹拿出自己的手機,點開自己的私人帳號,把珍藏列表的少年S影片清單秀給世界看。他看著世界本來都冷靜自持的表情第一次顯露出訝異,微微笑了一下,「真的非常喜歡少年S。」
「不是最早的,但也喜歡了很久。在跟世界桑見面的前一天,你不是跟朋友在公司旁邊的商店街跳舞了嘛,那時候我還想著原來少年S跟我這麼近啊!」大樹點開了那天直播的存檔,吸吸鼻子繼續說:「所以那天看到世界桑跳舞的時候,真的嚇了一跳。原來世界桑就是少年S,原來我們真的很近很近。」
「那樣不好嗎?」世界冷靜下來,歛起驚訝的神色,平淡的反問。
「我不想讓偶像離我的私生活這麼近。真的靠我太近了嘛。」佐藤大樹講話的時候嘴巴有點嘟嘟的,看起來比起冷酷的劃開距離,更像是撒嬌的埋怨。
「所以才對我這麼冷淡嗎?」山本世界笑笑地問。
佐藤大樹瞪大眼睛急忙澄清,「沒有冷淡啦!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辦而已。」
「那如果是山本世界呢?」
「嗯?」
「不是少年S,而是讓山本世界貼近你的私生活,這樣也不行嗎?」
*
『蠑螈五郎正在觀看少年S的直播。』
山本世界有時候不喜歡佐藤大樹的工作。
週一晚上,這陣子趕拍地上波連續劇的佐藤大樹難得在午夜前回到家裡。兩個人都洗完澡舒服地窩在床上,已經把新一期少年jump看完的世界意興闌珊的闔上書,轉頭端詳捧著手機玩的大樹好一會兒,忍不住開口。
「你現在是不是有點瘦過頭了?」
「嗯?有嗎?」佐藤大樹打開手機自拍功能照了幾個角度,還抬手摸摸自己的臉,「我還覺得最近拍起來不太好看。」
「......那是因為你太瘦了。」山本世界也摸了摸佐藤大樹的臉,以往的澎潤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凹陷的觸感。他嘖了一聲。
「所以你也覺得我最近不太好看嗎?」
「......?我可沒有這麼說。」
前兩個月接下了綜藝番組常規主持的戀人伶牙俐齒的程度比以往更上層樓,山本世界覺得舉步維艱。
「嗯......」佐藤大樹嘆了口氣,「我知道你的意思啦。但現在是最後關頭,胖了就糟糕了。」
「不是胖,是回到原來的體重。」山本世界義正詞嚴,講求語言的精確性。
佐藤大樹聞言笑了出來,「是是是,是恢復原狀啦!」他靠向山本世界,在對方肩膀上蹭了蹭。
「之後有兩週休假呢,一起出去玩吧。」
山本世界是佐藤大樹職業的既得利益者。
佐藤大樹的身材如何,山本世界打賭沒人比他更明白。
話是這麼說,當佐藤大樹把寫真集的打樣帶回家裡,喜孜孜地塞到他面前獻寶的時候,山本世界還是不免有點吃味。
「你又脫了是嗎?」山本世界冷淡的看著封面穿著溼透的白色襯衫的佐藤大樹,一邊問一邊伸手接過本子,隨意地跳頁翻看。
「......你們沒有預算請造型師嗎?」他把樣書攤平,赫然出現的是全頁的半裸佐藤大樹。佐藤大樹唉呀一聲,山本世界看著對方似笑非笑。
「世界桑原來這麼小心眼的嗎?」佐藤大樹眨眼,笑得很甜很燦爛,山本世界卻從裡看出一點惡作劇的意思。
「嗯,我比你想像的更小氣一點喔。」
「咦?」
山本世界回答得太快了,饒是靈敏的佐藤大樹都有點來不及反應過來。他知道山本世界不喜歡他減肥,卻因為尊重他的工作所以通常不會多說什麼,但看著他身上的肉一點一點消失還是偶爾會露出不滿的表情。
佐藤大樹喜歡山本世界這麼在乎他的樣子,只是沒想過對方會這樣子大方承認。
「唉,所以啊,在被別人看光光之前,多讓我看一下吧。」
「欸???」
寫真集裡露出來的部分,其實大家也早就都看過了啊。那些從來沒露過的,不都也只有山本世界一個人看過嘛?
佐藤大樹被吻得迷迷糊糊時如此想著。不過吃醋撒嬌的山本世界太可愛了,所以他什麼都不會說的。
佐藤大樹被山本世界狠狠拿捏。
「什麼嘛──!」
佐藤大樹聲音拖得長長的,手跟腳也伸得長長的,在客廳地板上滾來滾去。一旁的山本世界抓抓頭髮,猶豫兩秒後往旁邊一站,讓路給了還在地上滾的傢伙。
「我怎麼不知道你要去大阪比賽?」
「不是我比賽,我只是一起去的。」
「我怎麼不知道你要一起去大阪比賽?」
「我覺得這說法不太對啊......」山本世界搓搓鼻子,「而且我有說,我還問你要不要去,但你說難得放假所以約了後輩一起吃飯。」
「我?」佐藤大樹停下滾動,瞪著眼睛往上看;山本世界蹲下身,和大樹上下對望。沉默一陣後,躺在地上的人才後知後覺的說:「啊,好像是有這回事。」
「但也可能是因為我跟你說了我是用少年S的身分去的。」
「......」喔搞半天這個人是還在記仇是吧!
佐藤大樹翻了個白眼,一手扯住山本世界的領子,一手勾上對方脖子,手臂瞬間用力就讓山本世界也趴到了地上被自己雙腿圈住。
「好生氣,我很想跟世界桑一起去大阪海遊館的!」
「知道了,下次一起去。」雖然這次本來就沒有這個行程。
「然後、」大樹把臉埋到山本世界那鮮豔的頭髮裡,「早點回家啦,我那天放假呢。」
山本世界當然也被佐藤大樹抓在手心。
身為少年S的資深粉絲,佐藤大樹自然知道有幾個帳號在少年S的版面上特別活躍。在跟山本世界交往後本來對此毫不關心的他也忍不住點進過那幾個人的帳號看了一輪,事後還吐槽了自己怎麼做這種小家子氣的事情。
以前少年S很常有深夜的街頭跳舞直播,佐藤大樹並不一定每次都能實時跟上,幸好對方偶爾會留下回放,讓他可以在休息時間裡享受追星的快樂。後來少年S的直播時間跟著佐藤大樹的工作日程跑,就也沒有跟不上實時直播的問題了。
佐藤大樹在外地工作的機會不少,那些他出差在外無法回家的晚上,通常少年S都會直播,就像是在打發無聊的夜晚。挑的也都是佐藤大樹知道的地點,隱約有點報備的意思,這點用意佐藤大樹也覺得可愛。
他會躺在床上看對方在小小的螢幕裡跳舞,記下特別喜歡的部分,然後試著模仿著跳出來,大部分都跟不上,他也不氣餒;不過這部分他覺得沒必要跟山本世界說,儘管他明白對方不會笑話他。
山本世界問他,到底怎麼界定偶像‧少年S與男朋友‧山本世界之間的差別。佐藤大樹想了想,笑嘻嘻的親了山本世界一口,說:「閃閃發亮的程度吧?大概。」山本世界也不知道該對這答案有什麼反應。
隨便吧,反正不管哪個都是佐藤大樹喜歡的。山本世界把手摸進佐藤大樹的衣服裡時這麼想。
山本世界跟佐藤大樹的戀愛真的很麻煩,但能怎麼辦呢。
有天晚上佐藤大樹洗漱完裹著浴袍跳到床上,因為還有些熱所以跟早就在自己位置玩手機的山本世界隔著點距離,打開手機發現少年S不知為何發了好幾個限時動態,點進去看才知道原來是少有的在用問答功能與粉絲聊天。
他側頭看了眼毫無表情地抽卡的山本世界,覺得哪裡怪但說不太出來。
──最近的直播時間跟以前不太一樣?
『嗯。被發現了。』
──最喜歡的動漫作品?
『只選一個太難了。辦不到。』
──現在不留回放了嗎?有點寂寞。
『好喔,之後考慮。』
──請問有女朋友嗎?
『沒有吶。有漂亮大姊姊嗎?』
前面幾個問題都還在意料之內,但最後一個讓佐藤大樹愣了愣,忍不住重新跳回去看了好幾次。確定自己的日文閱讀能力一如既往優秀之後,他在被子裡不輕不重地踢了枕邊人一腳。
「雖然是沒有說謊,但這也太壞了吧?」他故作惱怒的咬牙抱怨:「我沒有巨乳,也不漂亮,更不是大姊姊。嘛、如果你真的想認識的話我倒是可以幫你介紹幾個。」
山本世界在他開始看限時動態時就一直偷偷注意著,對方本來興致盎然但在重複確認最後一則動態後垮下來的臉色當然也是沒有錯過。他靈活的用雙腿夾住大樹踢過來的腳,嘴巴上卻說:「你真的要介紹?」
佐藤大樹真的有點煩了,還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委屈。他手機一甩,伸手就要戳那個掛著討厭笑容的傢伙。「沒有!不介紹!作夢吧!」
山本世界也不躲,被戳了幾下後一抓就握住佐藤大樹的手。大樹掙扎個兩回也沒成功脫開,索性就讓他握著,嘴上還不忘咕噥:「世界桑到現在還沒放棄嗎?我再練也不會有世界桑喜歡的那麼大啦。」
「說什麼傻話。」山本世界忍俊不禁,「而且我不是禮尚往來而已嘛。」
他另一手摸來自己手機,點開SNS上某個晨間直播節目的片段,是佐藤大樹對著鏡頭說「我當然沒有女朋友啊!像這種早起的時刻真希望有人能送我出門或一起吃早餐呢!」,不只如此,還笑得超級好看。
每天都睡得比佐藤大樹晚的山本世界自然是無法勝任這種任務,不過偶爾為之倒也不是不行,只是在對方大喇喇地宣告單身的時候不免起了逗逗年下戀人的心思。
計謀得逞後看著沒怎麼認真生氣卻不免焦躁的大樹,山本世界非常開心。可是再逗下去似乎會造成無法挽回的局面,面對著大眼睛水潤潤的佐藤大樹,他又有點捨不得了。
另一邊被反將一軍的佐藤大樹瞬間偃旗息鼓,軟下身子往世界身上靠,「哎,對不起嘛。」他翻了翻還跟世界糾纏在一起的手,捏捏對方的指頭,討巧的撒嬌:「還是我公開跟你同居的事情?」
「瘋了嗎?」
「唉,果然不行吶。」
「那不是廢話嗎?」
山本世界鬆開兩人交握的手,轉而摟上大樹,感覺那纖瘦的身軀更貼近自己。他平緩地說:「不要讓粉絲跟偶像的距離太近,不是你說的嗎?所以這樣就可以了,你做得很好。」
佐藤大樹沒有回應,只是用力抱著山本世界,半晌才低低說了一句謝謝。
「啊......跟名人談戀愛要擔心的事情真多啊。」
山本世界親親佐藤大樹毛茸茸的頭髮,打趣的語氣又是佐藤大樹熟悉的輕佻。他不服氣地隔著山本世界身上充當睡衣的動漫人物T-shirt輕輕咬了對方一口。
「您在說什麼呢?我跟偶像交往才覺得寢食難安呢!」
「今天晚上可以去大樹君的家嗎?」
「咦?」
佐藤大樹在收錄現場碰到來隔壁棚拍攝的後輩,以前兩人一起上過某個很花體力的綜藝,錄影過程中碰巧成為搭檔,彼此合作完成任務所以熟了起來,之後也陸陸續續聚過好幾次。
本來還在討論今天下班後要久違的一起吃飯,結果對方突然提出要求,嚇了大樹一跳。
「以前都會在大樹君家裡喝酒的,自從你搬家後就沒有去過了。」
「啊,是這樣沒錯。」大樹眨眨眼,嘴上卻是拒絕,「不過可能不太方便呢,不好意思。」
後輩看起來有點驚訝也有點失望,可是仍然笑著說:「完全沒關係。只是有點可惜,好想知道大樹君現在住在什麼樣的豪宅裡呢!」
「才不是什麼豪宅啦!」大樹笑罵,心安理得地下了後輩溫柔搭建的台階。
後來還是一起去了居酒屋吃晚餐,甚至還叫上了兩人的共同友人,自然而然的變成五六個人的聚會。
佐藤大樹在第一次乾杯前飛快的傳了訊息給山本世界:好像會喝醉。
訊息下一秒就變成已讀,但是沒有回覆。
佐藤大樹噘起嘴,猜想對方大概又在打遊戲,便也按滅了螢幕,把手機倒扣在桌上後舉起酒杯加入等待他的陣容中。
酒過三巡已經有一些人醉意上頭,氣氛高漲的同時開始講起了偏向私生活方面的話題。
「最近女友養了一隻貓,不知道為什麼對我特別凶。」一個男諧星咬了一口烤雞肉串,哭喪著臉抱怨:「但在女朋友面前卻跟小狗狗一樣又乖又聽話。」
「是男生吧?」
「我當然是男的啊!」
「誰問你了?我當然是問那隻貓!你這種時候就別犯職業病了吧?」
「你對我的吐槽也是職業病吧!」
兩個人一來一往的鬥嘴,其他人舉著酒杯瞎起鬨,然後另一個人接過話題。「是領地意識很強的貓啊。我養的狗也是,一開始甚至不讓經紀人進我家呢。」
「哇……感覺會睡過頭。」
「那不是重點吧哈哈哈!」
佐藤大樹笑嘻嘻地聽大家吵鬧,顯然已經醉了的後輩坐在旁邊扭頭看他,真摯的問:「大樹君也養了很兇的狗狗嗎?」
大樹不合時宜的想到山本世界那張面無表情時顯得高傲冷酷的臉,還有授課時面對偷懶學生的嚴厲,忍不住笑出來。「不是啦!我只養蠑螈跟魚而已,你不是知道的嘛!」
「說的也是。從來沒聽過大樹君說自己是犬派呢。」
大樹一邊附和一邊把酒杯貼上彎著的嘴唇,就算遮住下半臉也看得出表情滿是笑意。大家興奮起來後開始叫起烈酒又喝了兩輪,佐藤大樹不知不覺中成為了整個飯桌上僅存的倖存者。
他看著倒成一片的壯烈場景捏了捏脖子,「應該就沒有第二攤了吧?」畢竟也沒一個人是醒著的了。
他先打電話給後輩的經紀人,確定對方等會兒就會過來接所屬藝人;接著熟練的請店家幫忙叫了車,把朋友們一個個塞進後座並交代地址。最後他回到包廂,把後輩的外套披到對方身上,扶著對方走到店門口等經紀人。
後輩吹了風稍微清醒了一點,迷迷糊糊的自己靠著牆站著。「很喜歡跟大樹君喝酒。」喝醉的年輕人說起話來都咕嚕咕嚕的,佐藤大樹笑笑,「嗯,以後再一起玩吧。」
車子沒一會兒就到了。他站在門口送走了後輩,還有餘裕朝對方經紀人彎了彎腰。「今天辛苦了,謝謝您。晚安。」
等到一切歸於平靜,他貼在門邊,拿出手機看了看。提示欄裡有很多訊息,經紀人提醒他明早有工作、前輩謝謝他送去的慰問品、後輩找他過幾天去釣魚、朋友分享新買的衣服,唯獨跟山本世界的視窗一片沉默。
跟朋友吃飯喝酒好快樂,但他更期待回到有同居人所在的地方,只是現在就讓他稍微享受一下熱鬧後寂靜的餘韻也不賴。佐藤大樹閉上眼深呼吸。
「結束了嗎?要回去了嗎?」
突然地,再熟悉不過的聲音近在咫尺。
「咦?世界桑?」
佐藤大樹從倚靠著的門框飛速站直身體,沾著霧氣的眼睛亮晶晶的,看向來人時帶著點驚喜跟迷惑。
眼前的人穿著前兩天才發售的動漫聯名帽T,戴著的兜帽把色彩豔麗的頭髮遮住大半,鬆鬆垮垮的棉褲已經穿了一個禮拜,怎麼看都是自己那個應該在家玩遊戲到天昏地暗的男朋友。
「你怎麼會在這裡?」
「你不要明知故問,還不就是因為你在這裡嗎?」
「我?」
「你不是說你可能會醉嗎?怕你忘記怎麼回家,所以我就來了。」
明明是兩人都心知肚明的假話,但就連這種意外拙劣的撒嬌都被好好接受甚至給出回應,佐藤大樹覺得幸福得不得了。他臉蛋熱燙、內心滿脹,剛剛喝下的那些酒精在他肚子裡蒸騰揮發,熏得他大腦暈暈呼呼,連靈魂都變得輕盈。
「糟糕。」他縮在長長袖子裡的手倏地摀上臉,悶悶的說。
「嗯?」
「好像真的醉了吶。」
佐藤大樹嘿嘿的笑,一蹦一跳的勾上山本世界的手臂,整個人的重量壓過去,被對方拖著往地鐵站走的腳步蹣跚。
「在見到世界桑之後。」
佐藤大樹挺喜歡自己的經紀人的。那個男人乍看有點兩光,常常給不出佐藤大樹真正想得到的答案,也常幫他接下一些他搞不太懂的工作,不過從他發展得越來越好的演藝生涯來看,顯然對方做的事都有其道理並導向好結果。
因此在他跟山本世界交往後,他第一個想到該通知的就是他那意外可靠的經紀人。
「……不好意思,請再說一次?」
「我跟世界桑正在交往。」
「那個教你跳舞的山本桑?」
「你還認識另一個叫世界的?這種名字?」
經紀人看著滿臉好奇的佐藤大樹,覺得自己的藝人也有點不太正常。「好的,你跟山本世界桑正在交往。你希望我怎麼做?」
「我以為你會阻止我。」
「……我很想阻止你,但你一旦決定了什麼事情就會做到底,這我還是知道的。」經紀人嘆氣,「我至少得跟公司回報你跟山本桑在同居。」
佐藤大樹頓了頓,「同居嗎?」
經紀人看著大樹有點憂慮的表情,想了一下,說:「分租房子。」
「啊,太好了。」佐藤大樹鬆了口氣,朝經紀人露出完美的笑。「已經比我想的好太多了。」
*
山本世界的後背包放在玄關的小凳子上,而背包主人正坐在沙發打遊戲,旁邊是他心情低落的明日就要出遠門的同居人。
「就只是三天而已。」山本世界平靜的說,手上按了十連抽,結果一字排開都是毫無用處的東西,這時才煩躁的咋舌。
「是五天。」佐藤大樹伸出手,細長的手指伸展著在山本世界面前揮啊揮,「提前一天彩排,演出三日,最後回程。是五天喔世界桑。」
山本世界晃晃腦袋,「你不是出差過更久嗎?怎麼這次這麼不開心?」
「我又不是只有這次不開心。」佐藤大樹反駁,臉上的表情滿是不願,「就算是我,也會很想回家的啊!」
山本世界笑了一下。「就算是你什麼的,還自己說這樣的話啊。」
「哎呀,是寂寞的感覺啦!」佐藤大樹皺著眉頭,搖擺著身體不停碰撞身旁還在自顧自繼續進行遊戲的男人,結果被山本世界騰出一隻手摟住肩膀貼向自己。
佐藤大樹親近的前後輩很多、熟悉的藝人不少,怎麼樣都會有辦法找到人陪自己打發時間,就算真的沒有同伴,他也能自己幫自己找到足夠盡興的樂子。
所以不單純是寂寞的感覺,正確來說是想念的感覺才對。他抬著眼皮看山本世界的側臉,忍不住嘆氣。自暴自棄的用力把身體往山本世界懷裡塞,用毛茸茸的頭頂擋住對方視線。
「喂。我什麼都看不到了啊。」
「那可以多看看我呀。」
*
會場裡擠滿躁動的興奮人群,此刻全都按捺著,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舞台中央光束籠罩的那個人影。
山本世界拉了拉帽子,坐在公關區域的角落,安靜地看著台上的佐藤大樹。
舞台上的身影隨著輕緩響起的音樂舞動,然後隨著拍子加快、節奏漸強,肢體動作也愈加激烈。纖細的腿在肥大寬鬆的褲子裡遮住了線條,卻無法掩蓋其輕快靈巧的動作。腳步的移動不停,不只踩著節拍,更踩在山本世界跳得飛快的心跳上。
怦咚。怦咚。怦咚。
他當初見到佐藤大樹時就知道那個人不會停下進步的步伐,雖然總是笑得沒心沒肺,工作之餘玩得也瘋,事實上比誰都還努力。他沒有問過佐藤大樹究竟想成為怎樣的人,到底目標與終點在哪,但只要看著佐藤大樹,他就覺得總有更大的舞台在等著對方。
能被這樣的人全心全意的注視著,山本世界既榮幸又滿足。
佐藤大樹白皙的皮膚跟漂成白金色的頭髮在聚光照射下閃閃發亮,遠遠看去虛幻得過分。
那頭蓬鬆的頭髮山本世界撫摸過、揉搓過、親吻過,他記得對方在剛作完頭髮的當晚哭喪著臉抱怨頭皮好痛,後續也哀嘆過頭髮斷了好多,層次變得很怪,毛躁凌亂難以馴服。
山本世界想佐藤大樹真的很有心機,他天天看著山本世界跟他那頭紅紅黃黃的頭髮奮鬥,怎麼可能不知道這種髮色有多麻煩又得受多少罪?但他哀怨的樣子看起來是真的委屈,山本世界也不介意用幾次洗頭跟護髮服務換取男友可愛的笑臉跟甜蜜柔軟的吻。
佐藤大樹大概不曉得,他比他的頭髮還難以駕馭的多。
*
被佐藤大樹的經紀人領進後台的山本世界少有的感覺侷促。用的當然不是什麼佐藤大樹的同居男友的名義,而是佐藤大樹的舞蹈老師,這種有點不太精準但又基本正確的抬頭。
顧及他舞蹈老師的名號及他的真實身分,山本世界被經紀人安排在最後的順序。他靠著休息室外的牆,看著陸陸續續進去的人笑咪咪地走出來,偶爾會傳出一些雀躍的對話或笑聲。共演的演員、合作的歌手、同公司的前後輩,甚至一些贊助商,山本世界大約都能說出一二。
他好像忽然有點理解佐藤大樹為什麼總堅持粉絲跟偶像不能靠得太近。
那個在他身邊會毫無防備的睡到露出精實的肚皮,時不時笨拙的出小糗,會彆扭的鬧脾氣並不總是笑臉迎人的佐藤大樹;跟方才那個在舞台上光彩奪目氣勢凜然的,此刻熟練地與各路來人歡聲笑語的佐藤大樹,儼然不是同一個人。
這種陌生的感覺讓山本世界覺得新奇,同時又有些微妙的不安。不曉得佐藤大樹在看少年S的時候是不是也是這種感覺,他想。
終於大部分的人都離開,連其他工作人員都被經紀人請出休息室,始終沉默在一旁的山本世界才站直身子,跨著大步走進房間。站在門口的經紀人幫忙關上了門。
完成演出又經歷了一番交際應酬的佐藤大樹累得要命,只想衝進淋浴間把全身上下的汗水還有臉上的妝都洗掉,但他攤在沙發裡決定多給自己一點時間。
「怎麼每次突襲,你都是這種虛脫的樣子?」
「世界桑!」
佐藤大樹猛地瞪大眼睛,一邊哇哇大叫一邊掙扎著從沙發上爬起來。
「不是說有事嗎?為什麼會來?」
「誰叫你那時候沒問我是什麼事。」山本世界彎著嘴角不帶惡意的嘲笑,「我要來看佐藤大樹君的個人演出。」
從來沒被山本世界這樣叫過的佐藤大樹呆住,不知為何覺得耳朵鼻子跟臉頰都癢癢的,伸出手撓了撓,才後知後覺皮膚表面裹著薄薄一層熱度。
「但還是,可以先跟我說一聲的嘛!我現在太狼狽了。」他軟軟的抗議。
「不用介意這種事情吧。這是你努力工作後的樣子,驕傲一點也可以的。」
佐藤大樹被哄得一愣一愣,還是忍不住衝動,不顧自己還汗答答的就往山本世界懷裡撲。
他貼著山本世界的耳朵,問:「所以為什麼來?」
山本世界親了親佐藤大樹鼻樑上的痣,看這個漂亮的男孩閉起了眼索取更多親吻。他在親上那粉潤的雙唇前輕聲回答。
「就算是我這種人,也是會覺得寂寞的啊。」
山本世界不是沒想過這樣的發展,但真的沒料到朋友連個樣子都不裝給他看,也或許是沒有餘力裝。
──爛得跟他媽的屎一樣。下次再說。
他搔搔頭,對著手機裡這則訊息發愣。
高中同學搭了老半天的飛機從美國千里迢迢跑來日本,這是他們自山本世界回到母國後的第一次見面;結果對方卻因為時差被搞得生不如死,顯然已經壯烈犧牲在飯店的床上,還能給他發一則粗俗直白的訊息也算仁至義盡。
所以當初是誰說要約這時候碰面的啊?嘛嘛,大概不是他。山本世界一邊想著,一邊回覆保重,然後毫不意外地沒等到對方的已讀。
現在可不是他平常會在外閒逛的時間,這地方他甚至都沒來過幾次。身為一個宅男,雖然已經回日本好一段日子,但真正去過的地方屈指可數,符合刻板印象的話,答案不是池袋就是秋葉原;跟朋友們約見的時間不是過晚就是太早,就算約在商業街碰頭,那個時間點也沒有哪間店家在營業了。
但既然都出了門,吃頓飯再回家倒也是理所當然。山本世界把頭髮整理了下,重新戴上鴨舌帽,手插口袋晃晃悠悠走在人潮稀疏的午後街區。
不遠處有個穿著白色衣服的少年正對一對母女不知道說什麼,母親表情有點驚慌,而少年的衣襬被女孩小小的手攥著,看起來僵持不下。
山本世界停在一旁,還在猶豫該不該上前時,就聽到小女孩又甜又軟的說:「那魚魚殼以給我嗎?」
魚?
定睛一看才發現小女孩另一隻手指著少年胸前口袋插著的筆,冒出口袋的部分是粉色一坨,看不清楚是什麼東西。
女孩的母親更慌張了,「小空,不可以這樣!」
「沒關係的。」少年對年紀稍長的女性露出安撫的微笑,半彎下身子,溫柔的對女孩說:「這不是魚魚哦~是蠑螈。」
「蠑......螈?」
「嗯,蠑──螈──。跟哥哥長得很像吧?」
「嗯!」女孩笑得露出小小的牙齒,「眼睛寬寬的。」
「唔哇!」少年猛地摀住心口,「小朋友不會說謊,突然就事實爆擊。」
少年戲劇化的大動作逗得母女兩人都笑出聲音,一旁的母親更是露出如釋重負的模樣。他一手握住小女生抓著他衣服的手,另一手抽出胸口的筆,輕輕放到女孩的手中。
「那我把它送給妳,妳之後帶著它再來找哥哥玩,好不好?」
山本世界看著那個被蘿莉搶劫的少年跟小強盜勾勾手指蓋印章,笑容跟聲音一樣溫柔,恍然以為自己是個身處少女漫畫場景的高中女生。照著這種設定,那個少年會有一格臉部特寫的分鏡,自己背後肯定會被畫上一些泡泡、光點之類的,然後用放大的手寫字體寫上怦通怦通,是一見鍾情的聲音。
可惜他只是個在殘酷現實中被朋友放了鴿子,得要自己找午餐吃的臭宅男。
他看著少年走了兩步後鑽進某個建築物內,鬼使神差的跟了上去,看了招牌跟店名才發現是間小小的壽司店。這樣說起來,對方身上的白衣服是挺像壽司店學徒的。
山本世界摸摸肚子,也跟著鑽進了店門口的布簾。
「歡迎光臨,請問一位用餐嗎?」爽朗的招呼果不其然來自那個少年。山本世界一邊點頭一邊打量對方,先是看了名牌:佐藤。一個隨處可見的姓氏,雖然自己的山本也好不到哪去。再看向對方的臉,鼻樑上的痣很顯眼卻意外的適合對方,繼續往上看,忽然就懂了名為小空的女孩對他下的評語──眼睛還真是有點寬啊。
他在對方的指引下坐到用餐位子上,然後看後廚跑出來另一個男人,對著佐藤說:「大樹,你不是下午要去排練的嗎?快去吧。」
「咦?但我還有半個小時......?」
「已經過飯點了,不忙,少你一個沒關係的。」
佐藤大樹睜著眼睛大聲道謝,乾燥發黃的淺棕色短髮在他鞠躬的動作下一簇一簇飛起又落下,整個人雖然外表看起來毛躁粗糙卻又相反地表現得乖巧禮貌。山本世界從面前迴轉的軌道上拿下鮪魚捲,夾起一個海苔捲放嘴裡緩慢的嚼。
進了員工休息室的佐藤大樹沒幾分鐘又衝出來,已經換好了私服,寬大臃腫的帽T跟牛仔褲把對方乾癟的線條遮得乾乾淨淨,只剩一張小小的臉還露在外面。
「那我先走了!明天見!」
「唷!排練加油!」
就連後廚的師傅和員工都探頭出來跟提前下班的他打招呼,顯然是個人緣極佳的小孩。山本世界看少年腳步不停的跑進午後陽光裡,把佐藤大樹這個名字跟著壽司一起在嘴裡反覆咀嚼,然後吞嚥入肚。
再次聽到佐藤大樹這個名字是四年後,一個稀鬆平常的晚酌飯局。山本世界負責飯,他的朋友們負責酌。
「你看了新一集嗎?比想像中的還精彩。」
「看了,哭著說我沒有妳不行的佐藤大樹。那種痛快的感覺,了不起。」
那個久未聽聞卻不覺陌生的名字令山本世界正要拿起烤雞肉串的手指頓了頓,若無其事地問:「你們在講啥?佐藤大樹?」
「Se醬不知道吧?畢竟只在乎jump嘛~這可是最近超熱門的深夜劇喔。」
「雖然是個新人,但演技很不錯。」
「你之後找他演啊!感覺很適合演個寵物系男角呢。」
「我現在哪有什麼話語權啦,我只希望現在這部數字漂亮點。」
「你還擔心這個?我看網路上評價挺好的,不是還合作了雜誌的秋季穿搭特輯嗎?」
山本世界聽他們似乎沒打算把自己邀請進這個從「推薦佐藤大樹」急速轉變成「社畜工作甘苦」的話題,只能拿起濕巾擦乾淨油膩膩的手,認分地點開手機在網頁搜尋欄裡輸入佐藤大樹四個字。
呼啦出來一大串搜尋結果,第一個就是維基百科,但山本世界選擇先點入第二個結果:佐藤大樹的官方SNS帳號。頭像是自己薄弱印象中的那個樣子,只是變得精緻不少,深黑色頭髮比起當年的棕色更有光澤,毛絨乖巧的襯著白皙削瘦的臉蛋,鼻樑上的痣被保留了下來,山本世界莫名對此滿意的點了點頭。
他按下追蹤,才跳出SNS,重新轉回維基百科細讀裡面的各項條目。
看著裡面詳細列出的演藝作品與相關成就,各種領域琳瑯滿目,光從文字都能看出工作的密集程度。比自己小了幾歲的人依然處在可以被稱為少年的年紀,山本世界相信再過幾年佐藤大樹似乎就能毫無障礙的蛻變為成熟的大人。
他忽然想贊同朋友不久前的評語:佐藤大樹,真了不起。
「Se醬,今天跳舞嗎?」
那方的工作話題告一段落,朋友把一小碗燉牛筋推到他面前,「感覺很久沒動一動了。」
「嗯。」山本世界把煮得軟嫩的牛肉塞進嘴巴,點頭,「走啊,為什麼不?」
那次聚會結束後,山本世界斷斷續續的把佐藤大樹過往的番組跟連續劇一一補完,甚至連雜誌也都找來看了,權當打發時間。
山本世界沒追過星,硬要說的話他有興趣的都是漫畫家或聲優,而比起那些人本身,他更專注於他們作品,所以倒也沒有什麼非得見對方一面的慾望或想法。
他覺得自己對佐藤大樹大約也是抱持這種態度,然而這沒辦法解釋為什麼身為導演的朋友邀請自己擔任他新劇的舞蹈指導的時候,他毫不猶豫的就答應了,只因為對方在他詢問細節前先一步說出了主演的名字。
「為什麼找佐藤大樹?」他面不改色地發問。
「不是以前就說了嗎?他演技很不錯。」
「但同年齡的男演員裡應該有比他更好的吧?」
「你是不滿意我的選角嗎?」朋友不怎麼真心的板起臉孔,又在山本世界的否定中笑了出來,「他在我們這裡評價很好哦!雖然還算新人但很認真,脾氣跟工作態度也很不錯,工作現場氣氛很好。除了表現出來的這些,私底下應該也是非常努力吧?啊,我沒有說其他人不好的意思。」
「不用補充最後那句我也知道。」山本世界笑著舉起可樂跟對方的生啤碰杯,「不過只是角色設定,還特別找我當指導不會太誇張了嗎?」他指的是自己的收費,雖然不算非常貴,但也比其它他知道有在接類似案子的同行高了一截,主因是自己懶,藉此推掉一些看起來就很麻煩的工作。
對方把啤酒飲盡,舉手又叫了一杯,然後才說:「你不給我友情價嗎?」山本世界聞言翻了翻白眼。朋友吐吐舌頭,「他好像很喜歡跳舞,這也是我找他的原因。就算只是角色塑造,能做點讓他放鬆的事情,他拍攝的表現也會比較好吧?」
山本世界詫異的挑眉,「你想得倒是挺多的。」
「因為聽說我上部劇女主角拍完最新作後整個垮掉啦,我實在是怕了。」他抖了抖,又道:「但你不用想太多,想教什麼就教,我也沒那麼多預算讓你安排課程。」
「那是當然。」山本世界維持一貫的無表情,再次向對方舉杯,「那就祝我們合作愉快。」
「也祝我新戲大賣。」
第二次見到佐藤大樹也算是一場意外。
在正式上課的前一天,山本世界跟朋友在佐藤大樹事務所附近的商業街直播。朋友放下東西後打趣他怎麼會突然開發新場地,山本世界說來探探路,朋友福至心靈沒再多問什麼,反而意有所指地說加油,搞得山本世界像被強灌酒一樣一臉古怪。
「有什麼好加油的?」他伸展著腿腳,問。
「不是第一次在日本接商業案嗎?不能任性行事哦Se醬。」
「本來就不是那樣的人啦!一個兩個都把我當成什麼了啊......。」
山本世界沒好氣地翻了白眼,摸出旁邊朋友袋子裡的蛋白棒就往對方身上丟,惹得對方連忙從暖身的蹲姿爬起嗷嗷躲避。
「還不是因為擔心你嘛──雖然評價都說他好,但也不知道跟你實際共事起來是什麼樣子,而且你那麼兇,嚇壞人家小朋友怎麼辦啊?」
山本世界隱約覺得朋友這番話比起關心更多的是玩笑,更何況他不是真的對佐藤大樹完全陌生,儘管也稱不上真的熟悉就是了。他不打算多說什麼,只吐槽佐藤大樹也不是小朋友啦,接著熟練地架好手機後跟朋友打聲招呼,得到對方的回應後按下直播,甩甩手腳,在朋友隨機播放的樂曲中踩下這晚的第一個舞步。
因為朋友跟戀人有約,所以這次直播沒有持續很久。山本世界喝著可樂跟朋友揮手道別,看朋友往不遠處路燈下的嬌小身影小跑而去。「哎,一直都這麼黏黏糊糊的。」他咕噥著,然後在那個身影往自己張望時也舉手打了招呼,又看著那兩人勾肩搭背消失在濃重的夜色裡。
山本世界想了想,背起背包就往回家的反方向走,沒幾分鐘就看到三更半夜還三三兩兩亮著燈的辦公大樓。他沉默地站在路邊看了一會兒,倏地睜大眼睛,瞪著那個從玻璃門緩步踱出的人影。
跟幾年前見到的樣子幾乎一樣,同樣寬大的衣服像是只換了花色,可能因為夜已深,對方甚至連藝人常用來遮掩身分的帽子都沒戴著。佐藤大樹慢慢蹭到了馬路邊,抓著手機低頭不知道在打些什麼,隨著他把手機塞進上衣肚子的口袋裡,山本世界的手機傳來震動。
──果然還是最喜歡跳舞了[舞動][閃光][愛心](配圖:對著練習室玻璃的溼答答自拍)
山本世界垂首看著這則最新貼文,直到對面的佐藤大樹毫無所覺地上了一輛計程車揚長而去,才如夢初醒的搓搓鼻子,喃喃:「這小子怎麼做什麼都這麼認真吶。」
人生中與佐藤大樹的第三次見面讓山本世界更加確定這個人是個討人喜歡的傢伙。
對著陌生的自己稍顯拘謹,敬語一個接一個從小小翹翹的嘴巴裡蹦出來,被自己誇讚時忍不住露出欣喜若狂的樣子,隱約可以窺探出在熟人面前是個會得意忘形的小孩。
但山本世界想沒有人會捨得怪罪他的吧?甚至希望他可以再驕傲一點,畢竟做的也的確都是值得自豪的事。
他很想跟朋友說佐藤大樹哪需要學什麼呢?如果只是為了那部劇,佐藤大樹的能力早就綽綽有餘,所以他果然只是作為讓佐藤大樹放鬆享樂的藉口吧?後來的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以至於到教學課程的最後一堂,山本世界都把自己本來的任務拋在腦後,只是想著要跟佐藤大樹一起跳舞,或者說讓佐藤大樹在自己身旁跳舞。
他看得出佐藤大樹對自己有所保留,但偶爾以為自己沒發現時偷偷瞟過來的眼神卻又充斥著山本世界無法確定的東西,亮閃閃的,像裝著星星,所以才那麼明顯,總被自己分秒不差地悄悄捕捉到。
山本世界是個沉穩的獵人,從不輕舉妄動,只是抓緊每個機會設下陷阱只待獵物自投羅網。
他從朋友那裡得知拍攝殺青日,用慶祝為由約了朋友吃飯,在朋友說不然找大樹一起來吧的時候順勢地說好。
他覺得自己對佐藤大樹的瞭解已經足夠多,幾乎能肯定他比佐藤大樹以為地更了解對方,卻沒想到會從對方口中聽到少年S這個名字。他看著對方紅噗噗的臉蛋跟委屈的表情,憂慮地垂下的眉毛和懊惱的語氣過於可愛,讓山本世界直想笑。
所以他笑了,帶著讓佐藤大樹連耳朵脖子都紅透的寵。
他交往過幾個人,偶爾會有跟這個人可以走到最後的預感,雖然事實用極快的速度證明那都只是多巴胺與內啡肽的錯覺;但他看著在他面前的佐藤大樹,忽然覺得這是他最有把握的一次,就像他篤定自己能跳好接下來這支舞,而他對此從未出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