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木村慧人说他想要看船。
日本四处都是海，那是堀夏喜听木村慧人说过最蠢的愿望。他想，四处都是港口，船哪里没有。可是木村慧人的眼睛那么诚恳，不像是随口胡诌来的，像生日愿望，或者圣诞愿望。堀夏喜想了一会儿，问他说，你放暑假时跟我回家么？
木村慧人诶了一声，上扬的尾音表示疑问，还没等堀夏喜开口解释，他说那我可能要跟爸爸妈妈商量一下哦，毕竟是暑假嘛…总要提前打个招呼的！
十七八岁还会叫“爸爸妈妈”的小孩儿，堀夏喜想，这人确实是幼稚得可以。他不想承认是觉得可爱，即使是在心里也不行。堀夏喜就这么盯着木村慧人在他面前嘟嘟嚷嚷的，盘算着要什么时候取得爸妈的同意，找个修学旅行之类的借口云云，就是没想起来问堀夏喜跟他回家干嘛。
堀夏喜说不是，你不问问跟我回家干嘛吗？
木村慧人回喔，那跟你回家干嘛？
不干嘛。堀夏喜说。
我跟你回家啊。木村慧人接。
笨蛋。回去上课了。
从走廊的栏杆边回教室，堀夏喜跟在木村慧人后面，很平静的，凝视着木村慧人制服上面露出的一截白色脖颈，想他做的一些不入流的梦。一直想到跟自己回家这件事情，木村慧人竟然全然也没有设想过任何情景吗？他想问问来着，可一想到木村慧人那种懵懂的，一副好揉搓的表情，就觉得问了指定也是白问。
木村慧人懂什么，他什么都不懂。很乐天，是什么事也不想，被家里好好宠着长大的小孩呢。成绩不大好也没关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够了。喜欢的事情…比如说跳舞一类，堀夏喜和木村慧人就是这样在社团认识的。
是一个班，但不大熟，路上遇着了也不打招呼的类型。木村慧人后来扒拉着堀夏喜的手臂说，可是堀夏君看起来真的非常难接触，总是插着口袋很冷酷的样子。堀夏喜心想要是真的那么冷酷，现在就不至于让你扒着手说这话了。
木村慧人缠着他问，你怎么不回答我。
堀夏喜说，我很冷酷。
真可爱啊堀夏君。木村慧人评价道。任由谁听到了都会觉得木村慧人脑袋坏掉的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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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发生联系是在练舞室。
那天木村慧人好像冒失地落了东西，回去拿，天都快黑了，他啪地一下打开了灯，然后看见戴着帽子的堀夏喜和他面面相觑。
堀夏…君？
其实堀夏喜被他吓得不轻，木村慧人不好意思地说啊打扰你了吧…我是回来拿东西的…嗯…我马上就走…随后同手同脚地往堀夏喜那边挪。
堀夏喜忽然就被他滑稽的动作逗笑，说只是在练舞。
因为这个笑，木村慧人胆子陡然大了起来，问是什么舞呀？又找补一句，堀夏君跳舞很好看呢…
堀夏喜先回答他，才想起木村慧人什么时候又看过他跳舞。
慧人仿佛听到他的腹诽，说每次大家一起练习的时候，从练习室的镜子里看到的堀夏君，都非常帅气！
这下真有点不好意思了。堀夏喜准备要逃，说好吧那我先走了哦，结果在门口又鬼使神差转身，看见木村慧人蹲在地上，半个身子都要探进地柜的一小团，忽然就想知道他在找什么。
轻飘飘的。他站在门边等木村慧人找到起身，然后他们又对上目光。这一次交换位置，木村慧人问他堀夏君怎么还没走呢？
堀夏喜说，等着给你把灯关掉。
木村慧人拉着包带往他几步小跑过来，说走吧，我没有找到。
他们就这样走了一段回家的路。木村慧人话真多啊，堀夏喜想，他真的能源源不断找到话题来讲，从舞蹈社讲到校园祭，然后用所有词来夸堀夏喜。堀夏喜被这一连串糖衣炮弹砸得晕晕乎乎，几乎不知道该怎么接，这种场合，是也该客套地夸回去吗？
木村慧人后来告诉堀夏喜，那天是他人生中第二紧张的一天，其实大脑混乱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事后回想起来特别懊恼，总觉得胡言乱语给堀夏喜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堀夏喜打断他，说没有印象不好，接下来就问他第一紧张的是哪天？
是跟堀夏君告白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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堀夏喜想，木村慧人心里还有一个正儿八经的跟他告白的那天啊？他真的不知道，每天都要说八百句喜欢，八百句喜欢每天都要说的木村慧人，到底哪一天才是他所认为的告白那天。堀夏喜对他和木村慧人的关系认知一直清晰又迷茫。他单单知道他们午餐时间在教学楼天台交换过便当，也在无人的练舞室接过吻，他知道木村慧人喜欢他，也知道自己喜欢木村慧人。
那迷茫的到底是什么呢？想不通呐…十七岁这样的年纪，像是人生都还处在一团白雾的阶段，他只看到木村慧人拨开它朝自己走来。什么都抓不住的时间里，木村慧人忽然抓住了他的手。
慧人没问他突然牵自己干嘛，只用力地回握过去，然后打算告诉堀夏喜告白那天发生了什么事情。
堀夏喜说我记得。他当然记得，木村慧人搞砸了一整个夜晚，接着搞乱了他十七岁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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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委托在校园祭前购买气球的堀夏喜，并不知道应该买什么样的才合适。所以他只好问木村慧人，他也知道不该问木村慧人。
慧人很自告奋勇说我知道哦！我陪你吧！
他们约好周日下午校门碰面，而木村慧人手机里存了一堆店名，说他昨晚有和飒太整理好，一副讨夸的神情，说可以和堀夏君一家家去看。
其实他们在马路上并不太像高中生情侣，因为堀夏喜不大会和木村慧人牵手。慧人问他为什么堀夏君都不愿意牵我的样子，堀夏喜不想回答说是因为害羞。只打着哈哈糊弄过去说天气很热诶！
正事没有做成，变成休息日无目的闲逛。刚好是樱花要开的季节，堀夏喜还穿连帽卫衣，木村慧人披短外套，两人绕着附近公园和商店街打转，问了好几家店都说没有气球可以买呢。最后两个人坐在公园湖边的长椅，堀夏喜问慧人怎么办？
什么？慧人问。
气球、怎么办？堀夏喜答。
木村慧人倒是一贯乐天，说没关系，总会出现的。然后指着那边让堀夏喜看，被抓在卖气球爷爷手上一大把，五颜六色堆积在一起，在傍晚时刻泛着照明灯的光芒。
慧人把堀夏喜拉起来，说走啦，我们去问问看。
堀夏喜最后花了一大笔钱买了所有的气球，怨念慧人说这怎么带回去，不能坐地铁只能走路回家。慧人说很好啊，还想再和堀夏君散散步。
堀夏喜没回应他，然后把这一大把气球的线绕了几个圈塞到慧人手里。
太傻了，你拿着。
木村慧人没觉得有任何不对，反倒仰头望上去，问堀夏喜我会被气球带走吗？
堀夏喜反问他，你现在不是还站在陆地上吗？
又慢慢悠悠地往回走，木村慧人总觉得好像因为自己抓着一把气球所以脚步也变得轻飘飘，偷偷瞥一眼身边堀夏喜没什么表情的一张帅脸，再回过神傻笑，像踩在云里，每一刻都好不真实。
堀夏喜看向慧人，想吻过这个牵着大把五彩斑斓的气球，眼睛亮晶晶的男孩儿在他身边雀跃着往前，也好不真实。
快走到校门口时，木村慧人忽然将所有气球的线全部交给堀夏喜，说好像看到前几天放学遇到的小猫，想去跟它打个招呼。堀夏喜还没来得及反应，气球就转移到了自己手里，而木村慧人跑向马路那边，蹲下来，又在口袋里掏了半天找到一点零食给它吃。
堀夏喜就这样站在马路对面盯着木村慧人因为蹲下而变成小小一团的身躯，和那只小猫别无二致的样态，心情是要被气球牵上云端。
和小猫寒暄过的木村慧人起身，才看到堀夏喜还站在原来的位置等他，手里牵着很多气球的样子也很可爱啊…
恨不得下一秒就扑进他怀里。
他下一秒就会扑进他怀里。
为了抱他，堀夏喜下意识张开了手臂。但很难说那一刻是他无意还是故意。木村慧人听到堀夏喜说抬头，依言往上望去，在悉悉簌簌的气球碰撞声中，在暗色天空中越飞越远的，说不上来是什么东西，更像一种，牵着他的气球落了地，他掉进堀夏喜怀里。
想要问气球怎么办，却只脸贴在胸口双手环紧了。
发现眼泪掉的时候，他跟堀夏喜说，你不要也飞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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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木村慧人跟堀夏喜去看泰坦尼克号重映，慧人从中间就开始哭，哭得抽抽噎噎，堀夏喜想下次要带包抽纸出来跟木村慧人看电影。经典重映但电影狂热者堀夏喜看得心不在焉，船体断裂时木村慧人突然抓他的手，搞得他剩下的半段除了心跳什么都感觉不到。
后来看完了，走出影院到了天桥边，慧人眼泪还没止住，堀夏喜才发现原来在影院里是他克制过后的表现。
哇哇大哭的男孩子，好像除了揽进怀里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了。
木村慧人埋在他肩膀，声音抽抽噎噎又闷闷的，忽然转过身去，背对堀夏喜，攀着栏杆张开手臂，转头跟他说：“You jump, I jump.”
堀夏喜被他蹩脚口胡的英语逗到突然笑了，盯着木村慧人偏过头来，因为埋在他怀里哭过而翘起的刘海，觉得好可爱。
堀夏喜说，好，你跳我就跳。一本正经的日语，木村慧人听到害羞，一害羞就觉得自己傻气，赶快收回了手。结果堀夏喜把他搂更紧，说还是不要跳了。
还想跟你在地面再生活久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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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发生关系也是在练舞室，没做什么，如果口不算什么。堀夏喜喜欢在傍晚没有人的时候一个人去练舞室，自从被木村慧人缠上之后，就变成两个人。他依然不爱开灯，借着窗户外面晚霞即将殆尽的光线，看镜子里模模糊糊的自己变成瞄身后的慧人。直到天全部黑下来，操场射灯的亮度传到这里变得好微弱。
从后面。堀夏喜应当只是想要教木村慧人摆到那个动作，贴上去之后才发现，靠得太近了。天黑掉了，音乐也停了。他感觉到慧人变得紧绷的身体，和急促的呼吸。
然后堀夏喜整个人就乱了。
慧人，这里，放松。他斟酌几秒，开口这样说。手还扶在木村慧人的腰上，他们就这样沉默了几秒，听对方的呼吸心跳，木村慧人说，堀夏君，我动不了。
一定是被施了魔法吧。一瞬手脚都不知如何动作，木村慧人只能感受到对方喷在耳后的鼻息，浑身变得僵硬。因为他硬了，而他感觉到，堀夏喜也是。
这是一件，十七岁的木村慧人和堀夏喜，都意料之外的事情。就算春梦里再潮湿，下了整个季节的春雨也不能就这样下到一个吻里。
我可以抱你吗？最终还是要问。
木村慧人的腰比想象中还要窄和软，从后面的姿势堀夏喜一只手臂就能绕住，从腰窝摸上去，脸小心翼翼地往人后颈贴。
头发…好香。
keito…好香….
洗发露，衣物柔顺剂的香气，还有不知道哪里来的，来自木村慧人身上干净的味道。堀夏喜话说得缓慢，像是一点点蹭到慧人耳膜中的。木村慧人浑身发麻，每一处肌肤的毛孔都变得敏感，他的手慢慢地覆上堀夏喜揽住他腰的手背，轻声喊他堀夏くん，小心翼翼地吐出几个音节。
天完全黑下来。
不会…不会有人来的。
蹭得好难受，心脏快要爆炸了，胸口堵着很闷，木村慧人抓着堀夏喜的手在他怀里转身，青涩地踮脚亲他，笨拙地差点咬到舌头。
不是这样的…堀夏喜说。然后一手捧着他的后脑勺深吻下去，他想木村慧人真的好笨，跳舞也要教，接吻也要教。
就连口也是。
不是堀夏喜提议的，但木村慧人乖巧地蹲在他面前时他说不出拒绝。不会收起牙齿的男孩儿，很青涩但努力的第一次。堀夏喜说不要了，keito，不用这样。
木村慧人抬起双眼望向堀夏喜，眼里亮晶晶的，是这片漆黑里的唯一光源。
堀夏喜也蹲下了，他捧着木村慧人的脸，吻掉他脸上所有水渍。
好可爱，所以食指拇指捏了捏，他说好笨，keito。然后轻轻咬了咬他的鼻尖。
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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犯困的雨季，外面没完没了下雨，教室里阴沉沉的。堀夏喜趴在后面睡觉，木村慧人坐得倒是端正，笔记写得一塌糊涂，在书上写堀夏喜的名字后面再画一个爱心，又很害羞地一把盖住，生怕被谁看见尤其是堀夏喜。
明明什么都做过了吧？像藏着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木村慧人一颗心全部都要交付给堀夏喜，缠着他一起吃饭，走路，编各种奇怪的理由跟家里打招呼去堀夏喜那儿过夜。
他们夜里裹在一床被子里，木村慧人总是踢被子，堀夏喜一言不发地给他盖上，甚至会把木村慧人用毯子缠起来。慧人往他怀里钻，第二天醒来堀夏喜浑身都是疼的，手臂被枕着，腿也被慧人压着。他说你真的好讨厌，然后慧人瘪着嘴看他，下次跑来堀夏喜家时真的裹着被子睡得离他远远，再被人一把捞过来。
他喜欢这样的时刻，就算是雨季整个人要溢出来的也是亮晶晶的爱意。堀夏喜说他粘人又烦人，木村慧人说，可是堀夏君喜欢我。
你喜欢我。
结果半夜木村慧人说梦话，完全颠三倒四地说好喜欢…堀夏君。他盯着慧人睡得小孩儿一样的脸，自己突然开始脸红，不知怎么想的，一把捂住了慧人的嘴巴。
还没醒。睡这么死。亲一下额头，也不会被发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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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的时候，木村慧人真的跟着堀夏喜回了名古屋。
我好像，还没去过名古屋…新干线上原本盯着外面的木村慧人忽然转头跟他说。
所以，跟你回家干嘛？木村慧人像刚刚想起这回事似的，说堀夏君还没有告诉我。
带你…回家看看我的狗。
那只跟你关系很差的狗啊？木村慧人想了一会儿想起来，接着笑得好灿烂，说那它肯定跟我很亲近喔。
堀夏喜嘴上说是的你也是一只小狗，心里想小动物之间当然关系很好咯。
炸鸡翅。我妈也很会做。
好啊！
水族馆去吗？摘葡萄？
都好。和堀夏君去哪里都好！
…
名港有很多船。
…
“这一生所有船，都想和堀夏君一起看。”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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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船：气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