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本世界做了一场噩梦。
梦境的最最开始,山本世界又回到了最初的那个小村庄。
那里不靠山也不靠海,没有森林没有湖泊,平平无奇的土地中间生生世世地生存着一群平平无奇的人。山本世界在那里和大树一起长大,是的,两小无猜。大树从小就说要永远和他在一起,山本世界隐隐约约懂点什么,但也不懂,只知道憨憨地笑,牵着大树的手不放开。
后来长大一些大人们还拿这些话打趣大树,大树知道害羞了,讪笑着不回应;世界还是憨憨地笑,但是变成了紧紧地靠住大树,在身后悄悄抓住大树的手。
两人约摸十五六岁的时候,家里开始张罗着给两个人办婚事。
世界拒绝了。
大树听说以后慌慌张张来找世界,小心翼翼地说我是做错了什么吗。世界摸了摸他的脸,说,你什么也没做错,只是我…
“我想去村外看看。”
事情变得好复杂,大树的脸皱成一团。
“大树,我们一起去外面看看吧。”世界直直地盯着大树。他记得那双圆圆的眼睛,和不解的眼神。
沉默良久,大树问,“如果我不想去呢?”
世界抱住他,坚定地说,你等我回来好不好,我去外面看看就回来娶你。
只有世界才知道,他是为了逃避眼神才抱住了他。但大树也抱住了世界,说,我相信你。然后两个人都没再说话了。
离开的前一夜,世界记得他无法抵挡住要和大树分离的不安,干脆翻墙进了大树家的院子敲他的房门。寂静的夜里,世界的心跳声震耳欲聋。而大树几乎是一瞬间就打开了自己。相对无言,然后接下来两个人就抱在一起,滚到了床上。
两个人私下里偷偷亲过嘴,世界记得大树很害羞,怎样也不肯张嘴伸舌头,只知道笑,搞得世界每次都不能好好亲。但那天晚上他们谁也笑不出来,大树没再拒绝什么,乖乖伸出舌头供世界吸吮。世界记得大树温热的身体,在自己怀里缩成一团。一个长长的吻结束以后,世界趁着月光看到他的脸颊在变红;但即使这样,大树也没有像以前那样推开,他只是害羞。在世界犹豫要不要做到最后的时候,大树抓住他的生殖器就往自己身体里塞。世界看着他的表情逐渐得痛苦,就要离开他,却被大树抱住,听到他在自己耳边说,你动动。说到底两个人都没有经验,更深的影响已经无暇顾及,世界动起来,大树就会舒服一点。后面的事情都记不清了,他只记得自己最后离开的时候大树看起来很悲伤。
但他走得很坚决,甚至可能都没回头,或者说,世界觉得自己是逃着离开的。
梦里的下一个场景很亮,那个山本世界打工时间最长的地方。
什么样的工作都试过了,半夜油腻的洗水池,风吹日晒下的沙石地。山本世界虽然在村里也曾做过些苦力活,终究是还没长到可以独当一面的时候。他想过要不要回到村里,每次得出的结论都是不要。他喜欢城市里即使厕所也都都平整地贴着瓷砖,大大小小,即使脏污不堪都光滑平整,跺脚会有脆亮的声音。不像村庄里的水泥地,闷闷厚厚,即使是新铺就的,也总是打扫不干净。
外出的这些日子似乎是世界第一次这样细细审视自己脑海里的村庄,他记得那些夜晚下工后,自己会反复审视眼前的霓虹灯影和脑海中的那个地方。
下工后的肚子总是空的,离住处不远的那条五颜六色的街也就经常被光顾。山本世界即使在梦里,也记得那条街上最显眼的招牌上写着“爱,梦想和幸福KTV”。这几个字漂亮,招牌更是花里胡哨,门口的油头小伙和短裙小妹(或小哥)暗示着模糊的营业范围。那是山本世界对这座城市最期待的地方,他知道这也许不好,但这里谁会在乎呢?左拥右抱进去的大哥,心满意足出来的大姐,干干净净上班的小妹,下班裤兜塞得鼓鼓的小弟,他觉得那里没有像自己这样灰头土脸的人。
因此他愣头愣脑地就冲进店里说要应聘酒保,那也是他第一次见到佐藤桑。具体的细节他也记不清了,他只记得佐藤桑笑他,明明不知道酒保是什么还来应聘。大约是真的很好笑,不然世界不会记得佐藤桑一口净白的牙齿。
世界不记得说了些什么,总之对面的佐藤桑的高跟鞋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一步步踩着干净的地板砖朝他走来,胳膊搭在他的肩上,说,
“想留就留下来吧。”
山本世界和佐藤桑对视了。灯光那么昏暗,可他分明记得那么好看的脸有一些熟悉。其实他意识到了像谁,但他还在回避。
后面的日子世界过得很顺利,招揽,迎客,点单,陪客人喝酒,他确实像自己说的那样会学会的。自己变得丰厚的工资和着只有后半夜才闪烁的野蛮的灯光,他觉得自己像要起飞。水泥地早已在世界的脑海里沉睡,被完完全全塞进记忆的最深处。他记得和店里大哥小弟嬉笑打骂的畅快,也记得他听说那个故事的惊愕。
“最近出了一件奇事,那边城外的村子里,有个男孩怀孕了。”
众人都表示不信,直说他吹牛,讲故事的人较起真来,说这是他在市集上听前面两个妇人说起的,说那个男孩本来订了婚事的又被甩了,怀了孕了更没法交代。村庄里民风保守,家里哄着骗着去打掉了肚子里的孩子,那个男孩却彻底疯了。
身边人七嘴八舌地都在议论这个故事,只有山本世界吓出了一身的冷汗。他从没想过要联系村里的人问问近况,虽然记得村里是有邮筒的。他跌跌撞撞跑去邮局,这是他第一次知道邮局在哪里,搜肠刮肚临时写了一封信,在信的最后问:
“大树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