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80年代末至90年代初,日本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泡沫经济,其中尤以房地产市场为甚, 随着泡沫的迅速膨胀和最终破灭,日本经济陷入了长达数十年的低迷期。一对好朋友在这个大背景下深感生活的不易,于是他们收拾好行囊,决心到日本之外闯荡。2000年左右,他们在台湾定居,花费所有积蓄在靠近大路的街边开了一家卖章鱼丸子的小店。
旧居民区因此住进两个说日本话的外国人,其中一个青年的生得剑眉星目,身材出挑,还会说些闽南话,虽然不甚标准,但是就交流来说也足够;另外一个看着更成熟点,笑起来眼下几道顾家纹,他不会说当地的语言,全靠弟弟和客人沟通。两人同进同出,对外说是兄弟,却亲昵得好似一双恋人,为街坊邻里津津乐道。
现在是21世纪,是个一切都崭新的年代,什么可能不存在?不必说两人每日勤恳劳动,小店内一尘不染,就是两个帅哥站在一起,也让人赏心悦目。居民们渐渐接受了两人的存在,他们也这样安定下来。
对于两人的传闻,八木勇征知道不少,他知道大娘大爷在店内闲坐时投来的眼神意味了什么;但濑口黎弥一点也不了解,他每日在后厨工作,在他的手里做出许多个圆滚滚的美味的章鱼丸子来。
就这样误会下去也没关系——某日店内,一桌年轻人正叽叽喳喳地分享几盒食物,一位女孩总向勇征抛去好奇的目光,其余年轻人便撺掇她去同勇征打招呼。那女孩嚷着“有什么不敢的”,大大方方站起来,朝勇征问道:“欸,你好帅啊,叫什么名字?”
“我叫八木勇征。”他向女孩报以微笑,让女孩的脸颊迅速浮上一层红霜。女孩便结结巴巴继续道:“你、你有女朋友了吗?”
“没有,但是我有恋人了。”
这时,黎弥掀开门帘,端出一碟热气腾腾的章鱼丸子放在年轻人的桌上。他洗了手,湿漉漉地抹了把粉围裙对年轻人们笑道:“最后一碟章鱼丸子,请慢用。”
勇征用下巴点了点黎弥:“那就是我恋人。”
“咦,是同性恋吗?对不起,打扰到你们了。”
年轻人们惊叫起来。他们在杂志上读到过这样的恋情,没想到现实中竟然真的存在,便更加好奇地打量着两人。一个坐在前台看店,一个在后厨忙碌,真是合衬般配的一对。
“没关系,章鱼丸子好吃吗?”勇征问他们。
“好吃!我们会常来的!”他们重新热闹地喧哗着,向两人道祝福:“天生才子佳人配,只羡鸳鸯不羡仙”。或笑嘻嘻地来回瞧瞧两人,把黎弥盯得不太自在,他虽听不大懂,但也跟着傻乎乎地笑,接着凑近勇征同人耳语道:“他们在说什么?”
“他们说,你做的章鱼丸子很好吃。”
稀里糊涂过了些年岁,其间动了学说话的心思也被勇征压下去。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日语和闽南话有那么相似,真心要学的话应当很快。抱着这样想法的黎弥便放心地一再搁置学习计划,出门总拉着勇征一道,买菜也是,购置家具也是;真有不可抗力的时候便和当地人手脚并用地沟通,哪里都是好生活的出路。
这天恰好是进货的日子,他们的章鱼烧里一直要用最好最新鲜的章鱼,每到渔船回港的时节,两人就要赶早去码头,买上几箱新鲜章鱼带回小店。所以——
“勇征,起床啦。再晚就过时间了。”黎弥火急火燎地进入勇征的房间,拉开窗帘,清晨的阳光穿不透厚云层,大地灰蒙蒙一片。他转身去拉床上裹成一团的被子,“快点,没有你,我自己一个人买不成。”
“好好,我起来了。”勇征含糊应附着,起身更衣洗漱,拉上推车终于和黎弥出了门。他们的家离大海很近,在刮大风的日子里开窗,能闻见一股咸咸的海味。码头本身也不算大,卖鱼的商贩更多排在大路两边,身后就是自家的渔船,人人身上都有奇妙的鱼腥和汗水混杂的气味。
他们会将收获的成果摆成一列,供往来的人群挑选;这里什么客人都有,鱼龙混杂,来玩的,做餐饮的,拿货又卖进城里的。勇征不太清楚鱼的好坏,只是单纯地被黎弥带着在商贩和商贩间走走停停,询问价格,挑选最好的一家。
“应该差不多,勇征还有想买的吗?”黎弥说。
“我想去看看卖珍珠的那几摊。”他回答道,但要推着小车重新回到人群里,又觉得厌烦,“不如黎弥君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得到应许后,原地只留下了黎弥一人。他倚着推车极目远眺,目光穷尽处被海平线割出泾渭分明的两面,比起大海的颜色,天空更显得浅薄,然而事实是,天空之外还有宇宙和群星,也许还会有外星人吗?他正胡思乱想着,一个青年拿着一本小册与他搭话,试图将小册塞进他怀里。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黎弥极力解释道。他瞥见小册的封面,单个图形纵横交错,最终拼凑出一个妖异的形状,便感觉到毛骨悚然。但青年无视他的抗拒,话语中的感情愈发激进,甚至更向前一步,将要抓住黎弥的手——
勇征一把拍开青年,揽着黎弥的肩膀向后带。自己挡在黎弥的面前,怒视青年道:“就算他不会说本地话,你还看不出来他在拒绝吗?”
黎弥只看到那青年一呆,灰溜溜地转身走远了;而勇征扭过头,愠色尚留在眼底,唇角冷地凝起来。他很少见到勇征这幅模样,心脏如同受到打火石相撞似的敲击,窜出一串诡异的雀跃的火花来,按捺下这样的情绪,他突兀地问道:“勇征买到喜欢的珍珠了吗?”
“黎弥君一点警惕心都没有,”那副模样消失了,温和的氛围重新回到勇征身上。他撅着嘴对黎弥补充道:“遇到那种人就应该立刻走开。”
我错了,我错了。别生我的气好不好?勇征从黎弥手里接过推车,后者得了空便绕着他小狗似地来回转,不太真诚的道歉一波一波向外蹦。两人一路打闹下来,离家也越来越近。
半途中穿过几处巷口,遇上几位熟识的邻居。他们在围着一架电视机争论,“这般样衰,如何做歌星噢?”“做歌星哪裡需要臉呀”云云,正播着某不知名人物的mv,从这小方盒里传来嘹亮而畅快的歌声。勇征和各位打过招呼,然而脚步慢慢停了下来。
“怎么了?”濑口说。
他入迷地盯着屏幕里模糊的人像,再慢慢地回神,“没事,就是觉得这首歌很好听。”
那之后黎弥给家里添了一台电视,他就以为戳中勇征真心了,却不常见勇征去开电视看。一天夜里下了雨,雷电把天线劈折了,他拿着断成两截的天线从天台走下来,还得想着要怎么修好它。
“黎弥君真喜欢看电视啊。”勇征咬着牙刷,从浴室里探个头出来看,“你放着吧。一会我找人来修。”
黎弥顿感委屈,明明我是为了你才买的,但这是他猜来的心思,勇征心中到底在想什么呢?
下午关了小店门,拎上晚上要吃的菜回到家。天线大概是被修好了,折断处绑了一圈白绳,电视照样播得欢快。黎弥坐在马扎上,地面放着还没厘干净的白菜,一面摘一面看着电视里的节目傻笑。勇征耷拉着拖鞋走过来,一屁股摔在沙发上。
“电视有这么好看吗?”
“没有没有,就是随便看看。”
他便感到像是被拆穿了秘密似的窘迫,没给勇征带个好头,反而沉浸在花花世界里。他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来直视勇征的双眼,“你现在还有什么想要的吗?”电视机发出不依不饶的声响,被对视的两人隔绝在外。
“没有特别想做的事呢,“他歪着头思考说,”我就喜欢和黎弥君一起呆着。”
“撒谎,我猜你……”黎弥笑着说。相互扶持了这么多年,他还很吃勇征跟他撒娇的一套,毋庸置疑,今后两人也应该一直这样下去……吗?
歌星,磁带,不让他触碰的记事本。他忽地福至心灵道:“等等,我知道了,我早该知道的……”
“你想唱歌,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