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本世界没有烘焙天赋但是爱吃面包,所以每天免费帮好友看店。
佐藤大树没有烘焙天赋但是也爱吃面包,所以只要发现有新的面包店就想要去尝尝滋味。
面包师烤完最后一炉面包,山本世界踩着点到店了,名为上班其实是想要吃到新鲜的爆满黄油香气的热烘烘的面包。与此同时门铃响了,休息日嘛佐藤大树特意掐着点过来蹲守面包出炉,望着饱满软乎乎的可爱面包们眼睛发亮。
面包师很会烤面包,这是废话。但佐藤大树想说的是,这位面包师烤出来的面包有幸福的味道。山本世界差点想骂他的客人傻噢,这句傻噢也不是什么侮辱性的指向,纯粹是觉得他的客人看着像大人说出来的话又像天真的小孩。于是他说:“这是糖鸡蛋面粉黄油和烤箱的功劳。”
佐藤大树反问:“您不觉得幸福吗?”
山本世界无言以对。
然后佐藤大树嚼着面包继续说,说他每天都要在上班时间里挤出健身时间,同时还得控制饮食,每周只允许一次糖分自由。所以特别想吃现烤的香喷喷面包,借此汲取活到下一周的希望,呐世界先生啊我是一个努力的人对吧?
世界先生说在自谦的社会可很少看见有人这样夸自己。
佐藤大树找一张椅子坐下像是再也不打算离开,面包师下班了挥挥手消失在卡通贴画玻璃窗外。他们不知为何像熟人一样谈论不具体的话题。
“我努力生活是为了得到幸福的生活,可是有一天我忽然发觉我说不出幸福到底是什么。我能感受幸福,我不知道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幸福。”
“先生,这里不是脱口秀舞台,更不是心理咨询室或者人生哲学探讨会议。我与你完全不一样,我从来不思考这些费脑子的东西。”
“你骗人。”佐藤大树再次拿起一个芝士贝果,“实际上你想的东西比我多得多了。我的思愁是一个贝果,你思愁的是贝果洞间藏着的黑洞,不被人看见罢了。”
山本世界给他倒了一杯冰水,门外木牌仍然是close状态,不过他没有发现,没有任何人发现。
傍晚,完成社团活动的学生们也陆续回家,轻飘飘经过店门口,洒落浓厚的油彩痕迹。他做学生时也画画,二十出头那几年也画,没有技巧,未经练习,只是为了画出脑中的某种印象。忘记从什么时候开始,突然就再也不画了。
并不是什么伤感年华逝去的故事,只不过是一项爱好被暂时搁置,只不过是他不可逆转地越长越大,成年越来越远,他要向中年迈去了。年初,盛大的情人节铺天盖地来临,他看着橱窗红色爱心里一个大大的汉字“爱”,看了好一会,想要冒出点什么思绪感想心情来,什么也没有,他既不渴望一种爱,也不对比感到厌恶。他俨然是一种怪人。
老友寺辻先生说:不过,这才是山本世界,这才是你。要是某天你真的爱到死去活来,我就得怀疑你是否被人置换了灵魂。
山本世界想这判词是赞扬还是贬损?他得出结论这是一种现实,一种结论。
他摸摸鼻子,笑得有些腼腆。这不像他,不像身边人既定印象里的他,可这就是他,真实的他,真实的被兄长般的寺辻先生看穿的羞赧。所以纵使他爱得死去活来,那也是他,是他真实的爱吧。
可是他明白得太晚了。
那次谈话落在某年冬天,山本世界喝红了脸,像根柱子一样站在路边发呆。寺辻先生被爱人接走了。雪铺盖街道,安安静静,他孤身一人。他确实感到孤独,一片一缕一阵一小时长久冻结巨大坚硬的孤独。这便是触景生情,他想。然后他慢慢走去地铁站,心里面开始只有像针刺般的点状疼痛,越走越喘不过气,难道终究是熬夜熬出了毛病。他用手摸摸脸,也没有眼泪,那就不是悲伤。
下一秒他就看见从眼眶掉出来的盐水化成冰跟地上的雪融在一起了。对啊,他失恋了,家里爱人的东西全都不见,像雪融化成水又被太阳蒸干。
爱人对他说:我讨厌你。你会爱很多人关心很多人但不会爱一个人。你的自我空间不允许他人随意走动但你又想要有一个人在里面,像个手办。你是喜欢我同时也认为这份感情太沉重。我提出我们还是需要保持相应的距离后你试着改变,学习,仍挡不住露出微弱的厌烦,我看够了你说爱我时别扭的眼睛。你不说话时眼睛又似乎是爱我的,我已经不想再去猜测。
可是。山本世界在黑暗中开口。你也爱着很多人,你常常爱他们多过爱我,你给我的爱难道是酒席上的剩菜吗?也有那么多人爱着你,每一个人都比我真诚热烈,都比我更能满足你对理想爱人的期待。我常常想,为什么是我呢?你有更多更好的选择,但为什么是我呢?爱字在唇舌心头被翻来覆去地咀嚼,渐渐地我也不再去拆解它的含义。别人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以为我做得还不错。
为什么是我?他没有发现站在同龄人金字塔上层的自己在过往的人生中几乎没有问过类似的问题。山本世界问的从来是另一句话:为什么不是我?我是最努力最优秀天赋最高的,为什么不是我?当然,他不是完美的人,梦想事业一帆风顺,情感危房摇摇欲坠。
他后来才懂得爱人用颤抖的声音说我们不一样时,心已经七零八碎,而他真诚且轻飘飘的一句没什么不一样是多么虚伪自我。他太晚领悟人类之间的差别,爱人又赶路跑得太快,一时间竟不知是谁丢下了谁,默契地同时放手。
他们相爱时不合适,合适时人又不再是最初的人。俗人必定要被俗世困扰蒙蔽,必定自私。
就像某一天突然不再做曾经很喜欢做的事情,他们终于在某一天了悟这段关系终于到头了,他们做不成恋人也没关系,谁规定要跟初恋走到人生尽头?山本世界说我们再也不用吵架了,他说是啊祝你自由快乐幸福,山本世界说好啊也祝你事业顺利生活愉快。
他说没了我,你是不是觉得生活更快乐了?山本世界说我还不知道,因为你现在还没走。他说噢如果没了我,你感觉到不开心要跟我讲噢,我很乐意听到这样的消息。山本世界冷哼一声说希望你也能照顾好自己,生病了没人服侍你也可以找我,看到你狼狈的样子我会很痛快。
他又忽然回忆往昔。我们认识多少年了?在一起多少年了?五年了吧?天啊真是够久的。山本世界说真是够久的,幸好我们还没变成老爷爷,不然一切都来不及了。他张开手臂拥抱山本世界,似乎是很真诚地说谢谢你,世界。这让山本世界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像是小孩长大了就要跟小时候的玩偶告别。真是够久的。开始一段关系前多多少少能遇见它的生命长短,分离预感刻在直觉中无法磨灭,某种程度上有尽头比无尽头更让人感到安心。
“有尽头”这回事令他们两个人都安心下来,对视时双眼蕴含的情感层层叠叠好复杂,但也不妨碍他们在对方眼中看到轻松和期望未来的因子,看来分手也不尽然是悲伤。
山本世界问你还讨厌我吗?他说不啊,我只会偶尔讨厌你,这一直没有变。你觉得我很烦吗?
现在不觉得。
那太好了。
分手后的生活其实没什么不一样,还是能在共同好友交际圈里遇见。有人说他们是和平分手的典范,有人说这么和谐,也代表着之前也没多爱吧?山本世界耸耸肩,说可能是吧,可能我们更适合当朋友。那你们现在有以朋友身份来往吗?没有。毕竟生活上也没什么交集。
那算什么做朋友啊,就是普通的分手啊。
还有想和他一起做的事情吗?
有吧……平时好像说过很多的“有空去”。去吃新开的拉面店,买卡牌,打新买的游戏,自己做面包,换新空调……不过,这些事情跟谁做都是一样的吧。
好像是呢。
那谈论这些有什么意义。没有意义,只是随口提一下啊。
喂,世界,你根本还是放不下吧。
一年后朋友新开的面包店坐落在前任的下班必经路线上,山本世界答应在朋友聘请到店员前为他看守店铺,穿着围裙显眼地坐在收银台前,没有热情的微笑服务,态度也不至于过分恶劣。果然,第五天,门铃响,佐藤大树作为普通顾客推门而入,掉入黄油鸡蛋香陷阱。
放下还是不放下,有意还是无意,一刀两断还是藕断丝连,这千千万万种可能性,到底是为何要穷思竭虑去推想。他选择坐在这里,有人选择进门,故事线就又延伸多一段。
知道结局的游戏不好玩。山本世界说。
确实。佐藤大树赞成。
看来他们在这方面的意见高度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