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篇
你说?”木村慧人踩着那人的手指问:“还是不说呢?”他看上去年龄不超过二十岁,忽略躺在他脚下人的惨叫声,他似乎只是一个在高中教室打开爱心便当的学生。
骨头碎裂的响声格外清晰,伴随着这声音,木村慧人的情绪愈发高涨:“你当然……可以不说。”他又踩断了左手无名指,那人挣扎起来,被木村慧人身后的打手按住。
“如果你不说的话呢,你会慢慢地死掉,如果你说,我就给你一个痛快,怎么样?”
木村慧人拉出一把椅子坐下,语气温柔地提议。
“我.....”那人欲开口,身体却一瞬间僵直,接着软绵绵地倒下去,发出一声闷响,他背后正插着一把刀,刀进得很深,过了有一会儿才慢慢地渗出血,刀柄有着繁复的花纹,闪着铜色的光。
“我教过你什么呢?小慧?”一双手,无名指上带着一枚戒指,拔出刀,慢条斯理地用手帕擦拭血渍。手的主人——泽本夏辉盯着木村慧人,黑发阴翳的搭在眼前。
“不要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什么时候跟你讲的呢?”
“五年前。”
“五年前,你还是个小孩吧,不敢相信我会这么教你。”泽本夏辉很温和地说,顿了一下才又开口:“那你怎么直到现在还没有记住呢?”
木村慧人低下头:“对不起。”
“没关系。”泽本夏辉把刀插进刀鞘:“下次记住就好。”
“是的,泽夏哥。”
见鬼,本来没想被泽本夏辉看到,他杀手出身,最看不惯的就是给敌人可趁之机,木村慧人则不然,他享受人类的哀嚎,每次听到都感觉爽感从脊骨上升起,悲惨的哭泣简直可以说让他性欲盎然。
沉重的大门被推开,佐藤大树半拖半抱着一个男人走进来,院中的青枫被大雨打的歪斜,这株植物山本世界刚移过来的时候爱得要死,近来已放它在院中不闻不问,佐藤大树淋得湿透,白金色的头发草草地贴在脸上,刘海下的瞳孔却似一把刚开刃的刀。
被揽住的人挣扎着,一个不稳,俩人齐齐摔倒在地上。地上有些微弱的积水,溅在男人脸上,闪电劈开黑重的乌云,刺眼的白光照清了他的样子,一瞬间的美丽仿佛比白光还要触目惊心,佐藤大树早知他皮相绝佳,但此刻直面冲击还是震撼,或许是雷声,或许是佐藤大树的心跳,咚咚咚地响起来。
1.
东京都下了大雨,木村慧人扔掉手里的伞,站在门口任雨水冲刷自己身上的血渍,带走腥气,黑发被打湿,贴在脸颊,他抬手抹掉脸上的血,重重吐出一口气。
身为松田组的成员,三代目亲自提拔的干部,死在他手上的人只怕他自己也记不清,但此刻淋着雨的他看起来只像个单纯的高中生。
木村慧人推开沉重华丽的大门,踏上走廊,走进一间亮着灯的房间,打着哆嗦换上拖鞋,生气地踹了一脚沙发。
“怎么这么大火气?小慧?”
一只手拉开门,八木勇征手肘处夹着一本漫画,穿着浴袍走了进来,他脸颊绯红,黄色的灯光正打在他头顶,本就立体的脸更显得精致,仿若希腊雕塑的质感,又多了不知从何而来的妩媚,疑惑地看向木村慧人。
“还不是!”
木村慧人抬头正准备向他气愤地控诉,又在看到八木勇征的脸时意识到,这家伙是不能交心的存在,是个表面上无辜美丽,下一秒出卖朋友也合情合理的人,于是他硬生生憋回去:“没!什么!”整个人像喝饱了水的河豚。
八木勇征耸耸肩膀,不知是不是已猜出木村慧人的未尽之语:“世界让你回来后去找他哦。”
木村慧人一愣,褪去火气,怯生生地发问:“真的?有没有说因为什么?”
八木勇征笑了,一种夸张的、营业式的微笑在他脸上出现,加上温暖柔和的眼睛、紧盯着不放才会发现其底色其实冷淡的眸子。他的脸好适合这种表情,木村慧人脑子里只剩下这句话。
“没有哦。”八木勇征回答他。
搜查一课的矢口课长握住麦克风,“死者是这个男子。”投影仪放出画面,尸体已经看不出男女,被乱刀砍死之后又被雨水浸泡,每个伤口都没有任何血的痕迹,反而发白发胀。
“不用说,一定就是松田那拨人搞的!”台下一名三十岁左右的女子低声咬着牙说。
“不要说废话,铃木,但谁能抓到证据呢。”身边一位年轻女子冷漠接话。
“当然能了,我说,你也多点热血吧,藤原。”铃木香瞪着她。
“热血能当证据吗?你真是漫画看多了。”藤原织子一脸认真地说着让人生气的话。
铃木香扭过脸,不再理她了。
她当然知道松田组的厉害,别的不说,只一个堀夏喜便可以保他们安危,那家伙,明明是名牌大学毕业,不老老实实去做律师,反而去当了松田的顾问。
铃木香还记得之前一个案子,马上就可定下罪名,堀夏喜横插一脚,偏偏就推翻证据,在她面前将人带走的场面。
堀夏喜离场时,轻描淡写扫视眼神铭刻在她记忆里。
“这个案件先交给四组,铃木和藤原主办。”
课长丢下命令。
铃木香与藤原织子对视,看到对方眼里的不情愿。
木村慧人来到山本世界的书房,整个房间都铺着厚厚针织的地毯,书架上摆诸如百年孤独川端康成一类的书,
桌上却堆满了漫画,山本世界没在房间,椅子旁站着个穿卫衣的男生。
看起来和木村慧人一般大,不一样的是他稚嫩的气质。
“你是?”
“我叫中岛飒太。”
“我不是问你叫什么。”木村慧人感觉脑子又在火烧火燎。
“你是谁?懂吗?你来这里干嘛?我怎么没在本部见过你?”
中岛飒太嘴唇动了两下,刚想开口,山本世界从书架后面转出来。他不讲话也带着几分威严,木村慧人低目,等着山本世界发话。
“这是我的弟弟,”山本世界看着中岛飒太,与说的话相反,他的眼神里没有感情,仿若在看一个陌生人,甚至有些嫌恶。
“你这几天带着他逛逛,认认人。”
“去吧。”
木村慧人头埋得更低,缓声答应后退出房间。
一直走到走廊尽头,木村慧人才松了口气,“所以你是?”
中岛飒太接话,“二代目的私生子,三代目同父异母的弟弟。”他讲得非常坦然。
木村慧人有点惊讶地看着中岛飒太,顿了一下问,“那你住哪?”
中岛飒太指指后面一间房间。
“我先给你讲讲本部。”
“首先,二代目的妻子,濑口由美,表面上山本家一直掌握大权,但少了濑口这边的支持……”
一双锃亮皮鞋从车里踏出,结结实实踩在红毯上,年轻男子站起身,走向酒店正门,小麦色的肌肤,左耳戴着一排三个耳钉闪闪发光,那不勒斯衬衫袖西装,骆马毛的面料在阳光下丝滑又柔和,三件套给他穿得放荡不羁,藏起眼底的睥睨,他笑容完美的上前与满脸褶子的中年男子握手。
“能请到濑口公子真是我们的荣幸啊。”中年男子抓着手不放。
“哪里哪里,就咱们这个关系,比起兄弟也差不多了。”濑口黎弥促狭地揽住中年男子的肩膀,眼见对方脸色变暗,他又补充,“开玩笑啦,就知道坂本先生您是最懂开玩笑的。”
坂本刚要笑,濑口黎弥又接上一句,“跟别的老年人可不一样。”
坂本咬着牙同他完成剪彩仪式。
回程路上濑口黎弥打通电话,语气少了刚刚阳光灿烂的阴阳怪气,温和地轻声回应那头的人“是…..马上到机场…..好好好…….一定同你一起吃烤肉。”
挂断电话,濑口黎弥阖上眼皮补觉,还亮着光的手机,壁纸赫然是八木勇征,正朝着镜头浅笑。
“接着是,世界桑你已经了解了吧。”
中岛飒太点头,木村慧人喝了口水,“佐藤大树,大树桑是世界桑的得力助手,松田组的二把手,当时他仅靠自己就在当时众多小帮派里冲出重围,被二代目看中,带回松田组,当然,我也是被大树桑看中带回来的。”
中岛飒太轻轻笑了一下,“你和他关系很好吗?”
“那当然啦。”木村慧人骄傲地说,“大树人又好,又温柔,又喜欢我!我当然也喜欢他。”
中岛飒太似乎惊讶于木村慧人孩子气的口吻,没有说话。
木村慧人继续讲,“然后呢,还有二代目的两个弟弟,现在属于半退居幕后,不太管事啦,但是说话还是挺有分量的,山本辉和山本翔。”
“本部还有泽本夏辉,我的哥哥,是委员长。”木村慧人叫得亲密。
“亲哥哥吗?”
“血缘没那么重要吧!”木村慧人给惹生气了,中岛飒太马上点点头附和。
“还有就是堀夏喜,负责顾问,一般法律问题是他处理的,他这个人…..”木村慧人皱起眉毛,“我不太好讲,就是冷冰冰的吧。”
“我们三个,堀夏喜负责法律部分,泽夏哥管理商业部分,我呢,做这个。”木村慧人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中岛飒太突然发现他并不像表面上那样单纯,即使有,也只是一股浸在血腥气里的童真。
“接下来呢?”为了消除身上的鸡皮疙瘩,中岛飒太主动问。
“接下来,接下来就是分出去的小组啦,无关紧要的,你见的多了…”木村慧人的声音被门开启的声音打断,八木勇征施施然走进来,旁若无人地倚靠在沙发上。
他叼着一根冰棒,看向中岛飒太,“你是谁?”
突如其来的对视让中岛飒太怔住了,眼前男人比他高一点,身姿挺拔,白色短袖隐约透出肌肉轮廓,每一寸都恰到好处,脸却又不讲道理的精致,只能用漂亮形容。
“他是世界的弟弟。”木村慧人抢白。
八木勇征讶异地同中岛飒太握手,“你好,我是八木勇征。”
“中岛飒太。”
“还不知道世界还有个弟弟。”
八木勇征的语气不算太好奇,只是客套话,因此中岛飒太只是笑了一下。
“同父异母?”
八木勇征又嘟囔一句。
“是。”
“你看上去接受良好。”
中岛飒太不置可否。
中岛飒太很小就知道他必须出人头地,妈妈被讨债公司拖走的时候他只是抱着一个脏兮兮玩偶的小孩,后来玩偶被扔掉,他被送进寄养家庭,体会过一些温暖但很快终止在新生儿的哭声中。
现在,多么巧妙的时机,谁能想到自己不太熟的母亲还会给自己留下这个血缘关系,中岛飒太有点恶毒地想。但他不受控制的想起妈妈唱给他的晚安曲,只为了他一人而唱的曲子。
他对待朋友友好,对待前辈尊敬,他短短几个月就已在松田组获得了极好的名望,他与暴躁的山本世界形成对比。
“有没有想过改姓呢?毕竟现在你也算是山本家的一份子了。”山本世界眯着眼看向中岛飒太,后者本能地感到不对,不着痕迹地婉拒。
这个举动无疑宽慰了山本世界,他甚至笑了一下。
从书房出来,中岛飒太低头,发觉自己的手正微微发抖,有多么渴望,成为那个唯一的人。
濑口黎弥在飞机上睡着了,他已经很久没有梦见过什么,今天不知为何又做了个梦。
他正看着一个男生在闪光灯下,介于青年与成年的身体,微卷的金发,皮肤略有点美黑留下的痕迹。
不知过了多久,摄影师撤走了,男生离自己很近,勾起嘴角笑了,容貌昳丽,笑时唇珠愈发明显,唇色不点而红。
一双亟待亲吻的嘴唇。
于是他亲了上去。
下飞机已是日本次日深夜,出了机场,熟悉的车正静静地等待他,濑口黎弥先绕到侧旁,看八木勇征坐在副驾驶,头靠着车窗,睡得平静舒适。
濑口黎弥本想搞个恶作剧将他叫醒,此刻也不忍了,只默默上车驾驶,路程经过一半,八木勇征才悠悠醒转。
“雷亚!”八木勇征半闭着眼,笑着叫他的名字。
“再叫一个试试。”濑口黎弥被他逗笑,佯装生气。
“我!好想你啊!”八木勇征直白地示爱,又黏兮兮地抱怨,“一去这么长时间…..”
濑口黎弥靠边停车,解开安全带,俯身过去,半搂着八木勇征,与他咬耳朵,“我也想你。”
言毕,细碎的吻从眼角到脸颊,嘴角,最后唇舌交缠。
“雷亚有听说嘛,世界有了个弟弟诶。”
“中岛飒太对吗?”
“雷亚君你怎么老是,哪里的情报啊。”八木勇征故作头疼,“感觉不是善茬哦。”
“山本世界算善茬吗?”濑口黎弥冷冷地说,注视前方。
八木勇征愣了一下,摇摇头。
到家时已天光大亮,八木勇征嘴唇殷红,靠着椅背假寐,听到濑口黎弥叫他,不愿睁眼,装模作样要抱抱。
车外传来清晰的咳嗽声,濑口黎弥的姐姐濑口夏从门口走过来,双手微微发颤,颇神经质地拢着紫貂皮披肩。
濑口黎弥拧眉,一秒又恢复原样,摇下车窗。
八木勇征视而不见,继续对濑口黎弥嘟起嘴唇,被后者笑着制止。
“有什么事吗,姐姐。”濑口黎弥问。
“还是…爸爸妈妈说的….婚约…”濑口夏似乎不愿开口。
濑口黎弥眼皮一动,直截了当地开口,“不用拿他们来讲,你的意思我懂了,但是你最好别这样。”
“不然我不知道我会干出什么事。”濑口黎弥脸上没有要威胁、要恐吓的表情,濑口夏反倒被吓得后退一步,支支吾吾地说了几句客套话,离开了。
濑口黎弥小时候就见过自己父亲的情人,母亲的情人,年轻貌美的男男女女,被他撞见时可能会惊慌,局促。
濑口黎弥并不觉得情人的存在有什么不对,他生活在这滩污水中。
但当八木勇征知道他婚约的消息后问他,“这意味着我将做你的情人?这意味着我可以和别人做爱吗?”
濑口黎弥瞬间醒悟,爱的独占性与唯一性。
接着他慢条斯理地表达了,自己不会结婚,如果八木勇征和别人有一丝一毫超过的地方,他会先杀了那个人,然后和八木勇征殉情。
很吓人、阴森、颇有点精神病前兆的一段话,说出口后濑口黎弥自己也惊到了。
但八木勇征兴奋地扑上来,紧紧地把自己塞进濑口黎弥的怀里。
堀夏喜回到家里,疲惫地揉太阳穴,把文件拿出来拍照,点燃,火光跳跃映照在他慢慢放空的瞳孔中。
他自从三年前就没睡过一场好觉,现在他恍惚间半梦半醒地睡着,梦中一些血液在他眼前晃动,但他只是转身离开,血液凝聚上来,变成有形的魂魄,追着、缠绕着他,问他为什么。
堀夏喜惊醒,面前只留下一点惨败的灰烬,室内冰凉得要命。
混沌地爬上床闭眼直至天明,他起床前往本部,手覆上方向盘,脑海里不断浮现文件档案,头疼欲裂,他摁开手套盒,摸到一瓶药,单手拧开瓶盖,吞了三粒。
与世界交谈刚开始非常紧张,现在却已可以在心中逐句吐槽,说到底只不过是一个自大狂罢了,但这么想的自己是否也是自大狂的一员呢?
堀夏喜经常这样在脑海内胡思乱想,在他自己看来是一种解压与释放,没有可以与之进行任何聊天交流的人,长此以往自己在脑海内自言自语反而是最健康的办法了吧,他苦哈哈地安慰自己。
上级传来的指令越来越伤脑筋,言辞紧密的要求更多证据,自己根本不沾染杀人走私,看来还是要从木村慧人下手。
次日他找到木村慧人,对方正同中岛飒太聊天,后者邀他一同吃饭。
堀夏喜站在山本世界身后,接过副本很快浏览一眼,不带情感的下定论,“确实是合法的。”
“一个黑帮你跟我谈合法?”山本世界几乎按捺不住要暴起揍他那个已经魂归地狱的父亲。
“很不幸,是这样的,毕竟黑帮现在与警察也有合作。”堀夏喜似乎不害怕他的直属领导,与木村慧人形成强烈反差,后者在看到山本世界的那一秒就调整坐姿。
“无所谓啦,念念我们听听好了。”濑口黎弥半躺着说。
佐藤大树不着痕迹瞥一眼他。
“重要的是,上面提到一个二代目的孩子。”山本辉说。
“且这个孩子与山本世界具有同等继承权。”山本诚接话。
“那怎么办,总不能把松田组一劈两半。”濑口黎弥笑意更明显了。
“不如暂且让濑口公子管理,过一段时间再让各干部投票?”
山本世界不可思议瞪大眼睛,可能想不到要说什么,摔门离开。
“所以我们来这里有什么必要。”八木勇征疑惑。
“你来这里倒是没什么必要。”木村慧人撇过脸嘟囔。
“那你来这里是要表现自己坐姿端正吗?”八木勇征冷笑。
“你!”木村慧人气冲冲地要越过桌子扯他的衣领,八木勇征仰起脸看着他轻嗤,木村慧人给他激得几乎要跳上桌面。
泽本夏辉咳嗽了一声,中指扣起来敲了敲桌面,木村慧人又嘟囔着窝回椅子。
“当事人已经走了,而且你们提出这个建议不怕我直接将松田组据为己有?”濑口黎弥觉得很可笑。
山本辉与山本诚对视一眼,对濑口黎弥的话不置可否。
“大家都觉得你很公正呢,雷亚酱。”八木勇征凑近濑口黎弥,衣领大开,几乎要倒在他怀里。
堀夏喜看到这一幕,自以为不着痕迹地拧眉,转身出去了,借口是去追十分钟前离开的山本世界。
“当下没有好的办法罢了。”佐藤大树盯着八木勇征的脖颈开口。
木村慧人被吊在铁质的架子上缚着双手,八木勇征正安坐在他面前,刑室里充满令人不适的血腥味、呕吐物味、尿骚味,加之间歇传来的哀嚎声显得更加可怖。
木村慧人了解大家惯用的手段,他在两天前还是负责执行的那位。如今却只能透过被血液浸泡的睫毛来观察房中的局势。
八木勇征慢慢站起来,挥手让打手出去守着,他穿着西装,显然刚参加过一些非常重要的场合,慢慢把腰间的皮带抽出来。木村慧人吐出一口血沫,声音嘶哑地轻蔑道:“这些招数还不及我的一半。”
八木勇征不置可否,把温热的皮带贴上他的脸颊,慢慢地滑下去,滑到木村慧人的嘴角,又伸手去摁住他颤抖的脊椎,木村慧人的泪混合着血落下来,眼神里带着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真的不是我……你……”他闭上了嘴,似乎是急于隐藏住这一点点委屈,认为他找错了倾诉的对象。
找不到大树,泽夏总可以帮我的吧……但也说不准……他被削权之后已经不太出面。木村慧人等待着痛,脑中飞快思考着。
没有等到痛,等到的是八木勇征温热的舌头,像狼舔舐幼崽,舔掉他的眼泪,那么暖,使人觉得此地如同温柔乡。
“我知道小慧是无辜的哦。”八木勇征仍然用冷静的语气说。他的瞳孔是亮的,脸颊在室内的阴影里藏着。
木村慧人在“终于得救了!”的心情中隐秘地找寻到那丝惊诧,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后者正站起来替他拆掉手上的麻绳,像逗小孩一样开朗地假装看不到木村慧人的疑惑,只说:“或许你应该开始呼救或者求饶了。”手上动作没有停下,他的眼睛暗示性地瞟了一眼门口。
木村慧人心领神会,哭喊起来。
露珠的逝啊
虽然是露珠的逝
虽然是如此
佐藤大树负手站立在游廊上,盯着院中地面上的苔藓,大雨没打翻小虫子的生活,它们仍然忙碌地穿梭在绿色中。他走进房间换下衣服,打算把今天睡过去,或许可以避免开始思考——自己是否应该将八木勇征推上这条路。
但门很快被推开,那张盘旋在脑海里不可离去的脸重新出现在他眼前。
“木村慧人已经死掉了!”八木勇征还未踏进房间就兴冲冲地向佐藤大树报告,而走廊尽头身穿杂役服装的刺客变了路线,转而把清洁车推向东边的亭子。
佐藤大树把他拉进来,关上门,皱着眉毛想不出回答,最后只低声问:“真的?”
八木勇征表现出一点刻意的踟蹰:“你想听细节吗?”他咽了下口水,“我有点害怕。”
每当他跪坐在地上把眼睛睁得圆圆的,显现出不知所措的神态时,佐藤大树都能想起那个小时候朝他撒娇的小男孩,于是他不再问了,和服的袖子在地面上蹭出沙沙的声音,俯身过去把八木勇征揽住了。
光脚进来的侍者把地板踏出闷沉的声音,中岛飒太跪坐着,不过月余他就显得跟这个地方无比适配,好似出生在这里一样。八木勇征撑着胳膊懒洋洋坐下来。端起茶杯喝茶,把杯子和手都藏在卫衣袖子后面。
慢吞吞的喝茶吃点心,不到两分钟中岛飒太就按捺不住了,向八木勇征提出好处拉拢他,更高的地位和更多的油水,何乐而不为呢?代价就只是:搞垮山本世界。
八木勇征和坐姿一样懒散地听着,咽下一口糕点之后才有反应,抬起眼打量飒太的眼神像在看向一位颇有想法的小学二年级生。
“那么,请你先证明你的能力。”
八木勇征留下这句话就离开了,一同被留下的还有中岛飒太。
码头上的风向来很大,席卷着海面的涩意不管不顾地冲过来,奔过去。八木勇征正站在这里等待船只,没什么事情好做,他低下头数脚下的木板,数到第三十二块的时候佐藤大树从背后冒出来,抱住了他。
他没有回头,因为从背后看过去——不看脸的时候他更像佐藤大树早死的弟弟。他有意利用这一点,狡黠地展现自己的长处,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加王牌?
他摸上佐藤大树揽在腰间的手:“等得好累啊——”尾音带出来缱绻的依恋,佐藤大树的身体僵了僵,松开他,好像刚意识到他们有事情要做,而不单单是来相依相偎的。
轻咳了一声,大树才整理好心情,面色如常地和八木勇征咬起耳朵。这次等的不是货也不是东西,而是人。
八木勇征有种不太好的猜想。
山本世界的房间有一股子病气,推开门就让人皱起眉毛,死亡的气味甚至笼罩了门外的鱼缸,两条金鱼翻着白肚皮漂在水面上。
夕阳决绝地沉下去,八木勇征被侍者引着走进屋内,山本世界不满地转过头盯住他:“问到什么了?”
“他已经死了,死之前——”八木勇征佯装出不知道当不当讲的苦恼,他注意到山本世界的手捏紧了漫画,眼睛里也冒出怒火,这怒火马上要冲自己而来,于是他从善如流地低下头:“他说这都是中岛飒太指使的。”
弟弟的图像在心里早已变得模糊,现在刷新,两秒后取消又继续下载,加载出的是八木勇征的脸,佐藤大树惊慌地从梦中醒来。他房间的灯总是不熄的,淡淡黄光给眼球也镀上温和的金边。
八木勇征裹着浴巾,擦着头发走进来,冲他笑了一下,没有提本部的事情,没有提木村慧人现在正在南部的老宅住下,也没有提中岛飒太手脚很快,已经给山本世界下了毒。
他把擦得半干的头发像小狗一样甩了甩,微弱的水花先溅了佐藤大树一身。后者抹一把脸才站起来追他:“臭小子!”
慧人顶着一头乱发,拳打脚踢地从被子里挣扎出来:“干嘛把我缠成一个茧!”他向八木勇征抗议,后者明显也是刚起床,正躺在他旁边玩手机:“不觉得这样很有意思吗?”
木村慧人不理他,闹别扭上去舔他的嘴唇,八木勇征推他胸口,声音像珍珠洒落,一颗一颗掉出来,一字一顿板着脸:“让——开——!”
自顾自下床捡内裤,腿才伸进去一条,木村慧人在他背后冷飕飕问:“要去找谁?”
并不知道八木勇征要去干嘛,但是他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二十分钟后他不理会八木勇征让他不要出门的命令,打起伞离开老宅,两个小时之后回来,全然不知自己的行为完全被门房洞察。
门房播电话号码,接通之后开口:“其实……”紧接着的是枪响。他没有讲完这句话,死之前唇齿间中断一个惊讶的尊称。走进来的是拿着枪的人,冒着烟的枪口之上、压低的帽檐之下是八木勇征的脸,他皱着眉毛把手枪擦拭干净放在桌面上,抽出一张纸,懒洋洋地用左手写下「凶な」他的动作非常散漫,但面对书桌上鲜白的脑浆和头骨碎片显得过于镇定——尚未见到过这种场面的人大抵会呕吐,但这张美丽的脸不会。
他左手带上门走了出去,从宅邸正门踏进去的时候又对着门口树上那位狙击手比了个框,框起来那片绿荫里汗流浃背的杀手,从另一边来看也框起来了他黑白分明的、直视时比太阳还要伤人的眼睛。
注视太阳时你没察觉到异样,移开眼神之后那个形状每次闭眼时都停留在你的眼球上,负片永远叠加出滤镜笼罩你所看到的世界。
杀了人之后他需要一点安慰,有时候需要自己坐上一会儿,把指关节按得噼里啪啦响,今天没有,他进门掐住慧人的脸,手指间的缝隙因为用力过猛,溢着慧人的脸颊肉。
后者用佯装出的无辜眼神看他,他不知道怎么开口,他保持不了太长时间的怒火了……发怒和爱一样都是耗费精力的事情,生气使用掉的心神不合时宜也不应当,他这样在心里为自己辩解,松开了慧人。
恼怒的小兽暗自思衬着何时反扑,他早有预料。
不知道自己是否在佐藤大树的眼里也是这样?想到这里他的嗓子眼儿像被泥浆糊住了。
“总之,不要再出门了。”他踟躇,又不愿意被慧人察觉他的犹豫,慢吞吞地说:“不管你是不是去找中岛飒太。”
关上门也关上木村慧人想要辩解的嘴,既然他选好边站,我也……不,他也可能只是……又在找借口了。八木勇征惊讶地发觉自己对木村慧人的包容程度再次提高。
总不会真正杀掉他。
光是想着这个可能性,他就颤抖起来。
中岛飒太尤其爱喝茶。
八木勇征不喜欢。
易碎的,好易碎,可能是什么东西呛进气管里了,八木勇征咳得整张脸都红了,轻佻的得意不见了,温柔的注视不见了,宛如小猫被卡在瓶子里喵喵叫,从耳朵颤到尾巴尖儿,那样无助,湿漉漉地看着中岛飒太。
一时间后者自我感觉坐上宝座,位下俯首称臣的众人拥簇他登临。相当少见地他壮大了自己的自我,起身揽住八木勇征拍抚。
“木村慧人——没有死——你知道吗?”八木勇征咳嗽着说。
中岛飒太还沉浸在这个勉强算是拥抱的拥抱之中,顿了两秒才装出惊讶的样子。
他果然知道。八木勇征想。
扶着后背的手随时可以扼死那细白的脖颈,濑口黎弥的眼神藏不住事情,但八木勇征仿若未觉,还是那样不设防地躺在他的怀里。尽管这个怀抱的温度已经如同失去木柴的火堆那样骤然熄灭。
或许这种没有防备的自然态度才是真正激怒濑口黎弥的原因?
他低头亲八木勇征,而后者仰起脸等待,就连这种事情也无法换到他的在意吗?亲吻近乎撕咬。
八木勇征推开他,嘴角上扬,有一丝血挂在下唇,血色的斑点像拿来勒死人的领带。他还是笑着但眼神冷淡:“好痛。”
他把视线从濑口黎弥脸上移开,尽管那张脸是熟悉的,但熟悉似乎并不意味着安全,他的眼睛又盯上桌子上的手表。表盘内圈一圈数字,显然还是三年前自己送给他的那一款。
黑豹从庭院里溜进来,喉咙里发出呵呵的响声。八木勇征向来对它很好,披上衣服蹲在地上任黑豹舔他的脸颊,濑口黎弥的胸口起伏,开口才发现声音干哑带着涩意:“木村慧人就可以吗?”
八木勇征在他看不到的背面皱眉,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光裸的脊背被月光照射出陶瓷般的洁白,如果眼神可以化作利刃,濑口黎弥的神情是融化的黄油,他不定地打量自认为最了解的人。我独家的拉拉队长,他想,我可能要被你扔掉了。
但是就算扔掉也尚存感觉,他尚存的感觉是相信勇征不会如此绝情,勇征尚存的——是性欲吗?
不详的、可怕的惊疑笼罩他的大脑,腰侧的伤口隐隐作痛,尽管那只是为了假象而替中岛飒太挡下的子弹,但疼痛是真的。察觉到他在微不可闻的呻吟,八木勇征凑过来看他,嘟囔着说:“需要我帮你换药吗?”
手指摁上那个沁着血的纱布,撒药时低垂的眼睫扇一扇可以缓解疼痛,但睫毛主人并不期望他使用止痛药,注意到他痴迷地盯着自己时越发大力地缠上纱布.
伤口不致命,但八木勇征第一次看到的时候还是几欲晕倒,泪水掉在濑口黎弥胸口,砸碎了他的心脏。
与这些温柔相对的是在他得知真相之后冷静的打量眼神,被推出去了,濑口黎弥脑海中盘旋这个念头,仿佛一具被曝尸荒野但仍活着的尸体。
木村慧人呆站在门口听雨水从屋檐上掉下来的声音,好长时间后才接受八木勇征今天不会来的事实,正拉上房门的时候车灯破开雨幕,在雨中被大雨打击的铁门也缓缓打开,一个人撑着伞下车,闪电先到达,正在等待响雷的当间儿才得知他的身份——中岛飒太。
已经替他杀掉三个人,现在还有什么要求,不能像小孩一样闭门不出,尽管木村慧人很想那样做。他没有迎接的样子,警惕地看着中岛飒太收起伞甩甩雨滴。
“谢谢你,还有,我需要你的血。”
这倒是新鲜要求,木村慧人吃了一惊,中岛飒太先礼后兵做得很到位,两秒钟后挥手让人绑起他。
黄色胶皮带缠得很紧,疼痛感爽得让他头皮发麻,木村慧人盯着手腕上抽出深红血液的针管,控制不住地喘气,他脑海里想的是八木勇征的后颈。
本以为不会到来的主角登场了,八木勇征的车几乎要撞上铁门,雨水更猛更大地从天上泼下来,八木勇征的头发和衣服都被淋湿了,皮肤被寒冷的雨水浣洗出玉白的颜色和脆生生的口感。
黑暗里按着木村慧人的手消失了,他轻而易举地挣脱束缚,但那段胶皮管被他用牙扯得更紧,用以控制他高涨的情欲。
中岛飒太不意外,他在雨中沉默地站着,直到木村慧人跳过去——抱住尚在雨中的八木勇征——并朝后者要一个亲吻的时候才开口。
“好恶心。”
木村慧人听到了,因为这句话他更激动起来——我要做!他像父母要新自行车的小孩那样单纯地向八木勇征要求。
“是狗吗?”八木勇征轻嗤,轻轻把他推下去,随手扯掉那节胶皮带子扔进地上的水洼里。
“你要干什么?”八木勇征盯着中岛飒太,眼睛很亮,雨水砸在地上的响声是背景音,踩着中岛飒太心跳的鼓点,他突然鬼使神差地模仿起木村慧人的腔调,怪腔怪调地向八木勇征要一个亲吻。
不指望有什么好的反应,不指望、不指望、不指望。
八木勇征笑起来,他好像习惯了被人追求,被人爱慕,被人用这种方式要求,尽管他们现在都置身局中,尽管他们似乎应该用枪指着对方,但他还是笑出来了,午夜时分是昙花绽放的好时机,幸好他不会稍纵即逝。
八木勇征的笑脸分很多种,自然地挑眉笑出漂亮的声音、苦涩地安慰对方时艰难的笑容、真正开心时喜滋滋地笑出小括号在脸颊,此刻是哪种?他毫不在意地上前亲吻中岛飒太,像拳击手开战前的挑衅,唇分开的时候说这样就可以吗?
中岛飒太感到头晕目眩。
穿黑衣的男子从佐藤大树的办公室里走出来,和八木勇征错肩时对视了一下,八木勇征猛然发现他就是当日在树上蹲守的杀手,一面之缘不足以让他辨认出来这张熟悉的脸归谁所有,此刻他才反应过来——他是堀夏喜。
他面上不显,走进去装出单纯的懒散样子汇报工作,佐藤大树果然摆手让他停下,他才坐到沙发上认真地吃那块早已预备在边几上的蛋糕。
佐藤大树在处理工作,只偶尔瞥一眼检查他的动向。
他的胃口很好,大口吃,嘴角也沾上奶油,看不出来昨天晚上淋了半夜的雨,吃完才流露出一点疲态,阖上眼躺在沙发上睡觉。
那张沙发太短,太小,他那双比例很漂亮的腿蜷缩在沙发挤角处,脚趾被挤得几乎有点可怜了,像小鸟被捏在手里动弹不得。
这场睡眠沉得不可思议,醒来的时候日暮低垂,还剩下短暂的白日剩余,从这样的一觉中醒来的人很容易就生产出无从安放的孤独和恐慌。他缓慢地站起来走到佐藤大树背后罩住他,黏糊糊地带着鼻音说:“我刚梦到我死掉了。”
说话的腔调柔软,内容却惊人地合上佐藤大树对未来惊慌的妄想,他自心脏处蔓延出颤意占据全身。
梦中死掉的人有着漂亮的脸和垂直黑亮的头发,俯卧在野地里,天空中有秃鹫盘旋,树旁有鬣狗成群,草丛中狮子等待时机。
佐藤大树闭上眼睛,安抚地拍他放在自己肩上的肩膀。八木勇征的脸又蹭过来贴着他的脸,温情不似伪装。
刘海蹭乱了,脸颊也蹭红了,八木勇征才笑吟吟地看向他,离得很近嘴唇一张一合:“大树桑不会这样对我吧……”不是疑问句。
八木勇征怕冷似的抖了一下,是佐藤大树的手已经伸进他的衬衣里往背后摸,一寸一寸地按下去。距离近到可以看清楚他脸颊侧面毛敷敷的绒毛。
干部们噤若寒蝉垂着头,堀夏喜点了几个名叫出来,挨个儿看过了长相才让下去,惊得人心慌慌。八木勇征站起来打断他,语气温和地带着刺,问堀夏喜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当然是看准这几个和公安接洽的干部,好下次稍作伪装,他还没有忘记自己的命令,即使现在寸步难行,又被搅和在这个众神竞争金苹果的局面中。
金苹果不是山本组,不是掌握这整个大烂摊子的权利,是八木勇征。
他也是突然醒悟的,站在台上盯着下方的八木勇征清凌凌的胸背,他才意识到为什么佐藤大树请他过去监视木村慧人、为什么中岛飒太塞给他一包足矣整垮山本世界的证据请他递给课长,要不要给——他还在思索。
八木勇征有一双漂亮到没救的眼睛,望着人的时候可以提出任何要求而不被拒绝,濑口黎弥早就知道,他唯一后悔的是不该做那个拒绝了他的人。
那只黑豹趴在床下呜呜咽咽,只有八木勇征能哄它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