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麦里的讯号终于宣布收队时,八木勇征几乎倒欠狙击镜一只右眼。结果是从附近折路过来的佐藤大树掰下他卡在扳机上的手指,扶着他缓两口气起身赶返程的路。非结合向导的疏导杯水车薪,勉强撑着他不至于晕过去;被架在大树肩膀上的实感模糊不清,前庭震荡的底噪砰砰直跳。乘上移动车接过药箱,揭开是各种型号的制剂,东倒西歪——大概被不同的人匆忙翻过很多遍吧,掰出常用的药片吞下、阖眼假寐,勇征静待发动机的震响远去。
黏滞的认知多塞不下半点信息,撞进房门的那一刻,八木勇征就已经忘记从基地的楼底狼狈摸回休息室的路;向导素扑面的瞬间、被机体回收控制权的四肢代偿地脱力,送他跌进身形比自己薄一圈的中岛飒太怀里。费力扒开神经束半途盘踞的轰鸣,勇征终于找到相方接住他时附赠的“欢迎回来”。吃满泥灰结块的外套被轻车熟路地卸下、挂在门后的排钩,飒太捋他的背像顺毛,搀着勇征的身体小步往里挪。瘫软得不成人形的流体被倒进沙发、胶水般地回拽起身的相方;于是收获延长数秒的拥抱,和同样时值呼在耳边的叹息。
松开怀抱、飒太挨在勇征左边坐下,揽过宽大的肩膀靠向自己的上身。精神疏导不限制肢体接触的形式;然而,除开外勤中的紧急状况,中岛飒太总是颇具仪式感地捧起八木勇征的手。现在是右手——从这个方向靠得更近不是吗——食指撑开掌指关节,中指以下轻抵掌心肌肉最薄弱的陷窝。精神触须从这里穿入图景,摸索和调试盘根错节的瘢痕。信号纠缠的栓块剥脱,如同掺进硫磺的烟霾随时有闪电劈碎、在被捕捉消除之前,零零散散地化进反复凝结的痛觉;混合的雨珠坠进城市与郊野,溶蚀出参差不齐的疮疤。屏障以手术单的形状张开在半空,汹涌在吹打的气流里;催动精神力分离出的知觉光怪陆离、掉在翻滚的蓝像海洋垃圾,余下的疼痛以相近的颜色成堆、漂浮像冰山的角。
没营养的杂谈断断续续进行,房间固有的白噪音与勇征的呼吸声安静地共振。习惯了就着下班的亢奋东拉西扯天马行空的日子,面对无可奈何的沉默有些寂寞;修剪着精神图景活动的病灶,飒太歪头观察勇征的侧脸、注视暖黄的灯光下睫毛翕动的影子,看它们从脉冲的颤抖过渡到稍显平和的涟漪。抱着一丝玩闹的心态抬起左手、掐着勇征眨眼的节奏戳戳脸颊,指印凹陷下去,像在水面倒映的高楼头顶、添上一轮月弯一起摇晃。
于是勇征四指扣进他余下的右手指缝、力度没控制好把人攥疼了半秒,挂在嘴边的小故事被突袭折断、拖尾是破碎的拟声词。惊愕的余味中尝到微妙的餍足,飒太回扣手指贴上手背凸起的掌骨,磨蹭躯干调整所剩无几的距离、寻找自然的位置把相连的手臂垂下。愣神的时候顿在脸颊的指尖被脑袋转动蹭了蹭,反射性地回缩又不好意思归位,片刻思考后悬到勇征面前,“可以咬,”飒太说,“不好受可以用……。”
本就脱线的意识摇摇晃晃、勇征望见它们比以往更加透明,想说继续戳脸也没关系的。疲惫的时候跳脱的话本该接连往外冒,过载一股脑把堆积的奇思妙想从内存中逼出去;似乎有栅格高速旋转、像蛋抽一样打散头绪,没有语言排队的喉口、狭小的声门裂也可以是深渊。好嗓子罢工之后主动撒娇的手段少了大半,勇征莫名地感到挫败——尽管受到的照顾并没有少。视野闯入来自飒太的援手、指腹处薄茧的折光只有些微改变,眼底的像经过神经层层放大也变得明显。关于如何处理这份慷慨,勇征盯着指纹数了一会灵光乍现,拾起那只手、手背贴到自己嘴唇附上一个吻。
微不可察的僵硬也够他满意地收手了,换做平常的话。或许真要怪长时间欠疏导打结的大脑,勇征一时忘记把这只手松开;直到载着病理垃圾的屏障折叠包裹起来、被膨大的触梢变形吞噬,向导素在图景塌陷处募集新的组织、一一抹平缺损的坑洼。暧昧的动作投射回清晰的皮层,糊弄和直球权衡的间隙、仅仅一句佯装嗔怪的“干什么啊”就接通思考的短路;关停决策树流动的轴浆,只剩电位跳跃的高热牵连思维的外壳、在最外层的皮肤染上通透的绯红。
冲动是未经调试的程序,运行起来草草卡在一行;多余的弹窗被向导关闭,桌面唯一的红叉触手可及;进程内的光标仍旧试图扑闪,选了靠左的最小化既算误触也是存心。攥在中岛飒太手上的力度随着八木勇征的底气一起流失,半晌被松开的手腕在勇征的虎口处打个转,手指拢住下巴使劲揉搓瘦削的脸为数不多的软肉。“不要连这种场合也交给我啊,”吐槽的语气故作夸张,“又不知道你接受什么程度的报复——”
“在等你加倍奉还”
不曾确认过的模块接受输入、继续运行又不知道要横冲直撞向哪一方了。总之两个人倒在一起、鼻息勉强相撞的距离,飒太问勇征什么意思;滚烫的脸抬起贴上他的嘴角,似乎真带着犹疑的气声温吞地耳语“是什么呢——”。被吹得一激灵掉在勇征身上,飒太在勇征无辜的注视中不服输地啃他的下唇。年上者凭借聊胜于无的余裕容受和引导,最后在毫无章法的侵略中揪着年下的后颈拎起来问他还让不让换气啦。然而在纷乱的喘息和潮湿的眼神下怔住,移动眼球缓缓躲开透明又熏心的目光、和音节间汩汩炸开水色的泡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