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成年人的标志之一是不再频繁地做梦。
青春期从或好或坏的梦中挣扎着醒来，拼命抓住记忆的尾巴只为了和朋友炫耀自己又经历了如何光怪陆离的幻想，而成年后面对一夜无梦的现状只会频繁地想起高中时候做过的英语阅读，并非是梦消失了，只是醒来以后的5分钟内，关于梦的记忆就会消失不见。
这种变化，也许是因为成年人有更多的机会和自由给自己造梦，譬如电影，譬如游戏，譬如演唱会。
出道前他曾去过喜爱的歌手的演唱会，注册FC成为会员，抽选，最终开出来一张位置不算太好的看台。好在那位歌手的现场感染力足够强悍，即便离得远也能感觉到热情排山倒海扑面而来。
回程的路上他坐最晚一班地铁回去，和白天相比已经算得上是空空荡荡的车厢里，妆容精致的女生们拎着演唱会限定周边，推着行李箱，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小声地讨论着今天的演出内容，有几个哭了起来，更多的则是茫然地盯着地面，不愿意从刚才两个半小时的快乐里回到现实。她们说“坐了好久的车才来这里”、“明天一早还要上班”、“感觉时间过得好快”，最后又哭又笑地说下次还要再来。
演唱会啊，演唱会是梦的其中一种。
灯光暗下来就应当把屏幕亮度调到最低，和对话框另一头的人说“结束以后再聊”，断网或者直接关机。这个过程和睡觉之前一模一样。
中岛飒太在自己也成为歌手出道以后才知道，作为粉丝站在台下，和作为歌手立在台上，看到的景色是完全不同的。粉丝在开场前的十秒钟里屏息等待，是因为终于有了不远万里奔赴相见的真实感。而他在那十秒钟里经历此生中最激烈的紧张情绪，就连抓着麦克风的手指都在颤抖，这点即便在他已经开过几十几百场演出后依旧没有得到改善。
唯一让他感觉到安定的是，每当这时候，舞台的另一边，八木勇征也总是恰好在此刻看过来。
世界末日手牵手
*伪现实向
*你们这样真的让人很难二创
先从上舞台之前开始说起。
每次Live前他们都要集体开会、敲定动线方案、最终投入排练。排练又分很多轮，先是在练习室确认大致方向，再去Live会场现场根据舞台设计进行调整，除此之外vocal还要和乐队老师们再磨合，确认编曲、变调、和声，再留出一些即兴的部分。
这样的日子已经度过了许多年。中岛飒太从初出茅庐时什么也不懂、完全依靠前辈指导，再到后来逐渐能够独当一面、提出想法、驾轻就熟，用了很长的时间。
其他成员分别练习Dance solo的同一时刻，他和八木勇征就并排坐在隔壁房间的椅子上，重新确认每一首歌的part分配。
“像这样，这里唱得更有力一些怎么样？”中岛飒太指着歌词的其中一行，抬头望着刚刚说“坐着施展不开还是站着更好”的八木勇征，“刚好配合Rock版本。”
“再多加一点强混？”
“嗯……要不我们试一遍？”
“OK.”八木勇征爽快地答应，却在视线相交时忍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紧接着伸手把中岛飒太的帽檐向下拉低了。
中岛飒太挣扎起来，立刻提出异议：“突然这是在做什么啊。”
对不起，八木勇征立刻松手，并为自己刚才的举动做辩解：“因为飒太刚才看我的眼神实在是太可爱了嘛。”
“说什么话呢。只是、单纯地看你而已啊，这是基本的礼仪……”中岛飒太整理好帽子和头发，对于八木勇征突然的脱线行为大惑不解，“你站着我坐着除了这么看还能怎么看？！”
八木勇征摆了摆手，目光移向别处，但是唇角还没能完全压下，依旧保持着想笑又不好意思笑的微妙表情，“……我控制下情绪。”
中岛飒太痛定思痛，决定也站起来，好歹把视线恢复到几近于水平的位置——这样应该就不会像刚才那样触发（他也不知道在哪里）的笑点了吧。
“没事，你坐着也行。”
“我怕你等会儿又笑了。”
“我在表情管理方面还是比较pro的。”
“那、……”
啊，视线又撞上了。八木勇征显然还没从刚才的欢笑中敛神，刚看到中岛飒太的瞬间又差点笑起来，只能再次移开视线平心静气。中岛飒太吐槽他“这根本不Pro嘛”，又忍不住好奇，“我今天和平时差不多吧？”
“没什么，”这人总算笑够了，“只是刚才从那个角度看，觉得飒太很像小狗。你看过《Tom and Jerry》吗？里面有一集，Spike说小狗要对人类露出乖巧的表情的时候，就是像这样——”
“……”
中岛飒太没说话，嘴唇却绷紧了。
他的队友八木勇征，只是比自己年长2年而已，在成员里也不算年龄最长的，甚至经常被粉丝们冠以“笨蛋美人”的爱称。但“笨蛋美人”，重点在“美人”，漂亮的脸搭配上认真的神情，再念出“飒太”两个音节，足以刺得人心痒痒的。
“我是真的觉得飒太很可爱来着？”
这回轮到中岛飒太需要扭过头去控制表情，身后是八木勇征陡然变得放肆的笑声。
因为意料之外的小插曲，排练比预想中还要晚地结束。明天还要再确认抒情曲的配合，要完成的内容比预想中更复杂，中岛飒太筋疲力尽地走出大楼，发誓接下来不能再浪费时间，要全心全意地把排练做到最好才行。
“这里，按照原本的设计是要看向彼此吧。”
“嗯。是从副歌第一句就？”
“我是从第二句开头这里才看过来的……”
今天的排练也如火如荼地进行中。
除了唱段分配，还有穿插在歌词之间的互动也许要一一确认。
女粉丝们似乎很喜欢看成员之间的肢体接触，每当他们稍微靠近一些，哪怕只是勾肩搭背，也足够引发更为激烈的尖叫了。
公司对于这方面其实没有KPI，毕竟演唱会七分靠预案三分靠发挥，如果有人出了意料之外的状况，也是很难当场挽救或者遮掩的，不过哪怕是为了粉丝，设置一些互动动作也无伤大雅——
以上，是官方的回答。
中岛飒太很难否认，即便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心里预设，明明已经说好了B段副歌第二句要转身向彼此对唱，但实际操作时效果总达不到预期。八木勇征放下话筒，用非常笃定的口吻说：“刚才飒太的眼神躲我了。”
嗯、对、是啊，没错，中岛飒太对自己刚才的举动心中有数，被当场点破也不好否认：“……我是真的怕又像昨天那样笑个没完。”
“为什么？今天我没有在故意搞笑。”
“什么啊，昨天是在搞笑吗？——其实是因为勇征君的目光很强烈啊。”
应当怎么形容比较贴切呢？因为歌词描写的是动人的恋爱，所以唱歌的时候也表现出那种深陷爱情感到幸福的样子，八木勇征的眼神里是带着浅浅的笑意的，任何人被那样的目光注视到都会感觉自己也仿佛扎进了爱情之中吧，就连中岛飒太也深有体会，避开眼神只是为了让人陷入奇怪的妄想中而已啊。
八木勇征应该不理解吧，他本人还以为是情绪太过外露了，“那我调整一下再来一次？”
“……嗯。”
“这次飒太要看我哟。”真挚的样子仿佛没有一点话外之音，“这边没有镜子，所以只能拜托飒太帮我找到最佳状态了。”
“…………好。”
中岛飒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太能直视八木勇征的眼睛了。
以前曾有过这样的时候，VBA刚结束，他和八木勇征留到最后，但毕竟不那么熟悉，聊到重要话题的时候下意识躲闪。情况很快好转起来，随着了解增加，他们俩不再有那么多的秘密。视线重新变得躲闪，还要数最近，可能是因为昨天的插曲，也可能是因为八木勇征因为换了造型风格的缘故变得越来越帅气，或许还有可能是因为自己不再和之前那样心无旁骛，可以正大光明大大方方地说，我们只是好兄弟好哥们好队友。
……以及好相方。
再怎么自诩坦坦荡荡，也会有秘密。
他有各种各样的心思，却怕八木勇征把他看穿。
打起精神来继续排练，总算比昨天更早地结束。
中岛飒太收拾好挎包，和每一位staff说过再见，走向电梯才发现八木勇征已经快他一步蹲在那里，宛如一株刚破土而出的植物：“后面没有安排吧？一起去桑拿然后吃个饭？”
“好啊。”
“稀奇——下班后还一起行动？”负责此次演唱会支援的吉他手和贝司手背着沉重的乐器包，恰好也站过来等电梯。
“还好吧，”八木勇征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指指中岛飒太，“我和飒太……我们经常约诶？”
“羡慕啊。我们之间就是纯Business，没有行程的话只会偶尔私下打打电话，平时还是单独行动比较多吧，现在也没什么不能单独完成的事。”
大概只是夸张的说法，乐队成员之间难道不是更应该频繁团练、磨合么，中岛飒太很快把前半句抛在脑后，却止不住琢磨后半句。
恍惚间中岛飒太想起那个有名的脑筋急转弯：
有什么事是只能够一个人做，却不能两个人做的？
答案是做梦。
是说，从正式被选拔为Fantastics的成员，出道，再到现在，这么多年的时间里，除了作为艺人生活的部分之外，就连私下的时间他们都经常一起度过。没有行程安排的时候，可以坐着新干线出去短途旅行，工作结束以后，像这样吃饭散步，就算是分开喝酒，也会打电话给彼此报备行程，有时候甚至在电话里撒娇指名道姓想要见到对方。不见面的日子里，Line上没有主题的聊天是随时可以中断再接续的，sns上的最新po文也会第一时间关注，彼此出演的电视剧也要一集不落地收看。
“相方”这个词的重量和充实程度，就像小时候在学校门口买的水精灵，起初只是小小的一把彩色塑料珠，放在水里，随着时间的增长就不断膨胀起来，直至把所有空隙都挤得满满当当。
所有开心的难过的，意气风发的狼狈不堪的时刻都一同经历过，
可是，两个人都能够一起做这么多事了，却唯独不能够一起做梦啊。
去了据说很难约的料理店，八木勇征说在网上看到介绍以后就一直想着要来，但店家脾气很怪，不招待单独前来的客人。果然是飒太，八木勇征说，当时就想着和飒太一起来就好了嘛。
“下次做这种决定之前好歹问我一下啊！万一临时有其他行程呢。”
“会吗？可是飒太的行程我都是知道的啊，飒太应该也知道我的吧？”
“话是这么说——”
为什么八木勇征可以毫无压力地说出这样的话呢？
中岛飒太叹了口气：“总之还是谢谢你第一个想到要和我一起来。”
吃完饭，散步消食，两个人一起窝在八木勇征的公寓里看动画片。
虽然早就知道八木勇征最近沉迷于可爱的东西，但两个成年男人竟然坐在沙发上看蜡笔小新……如果这是约会，听起来是很完蛋的日程安排。
这一集蜡笔小新其实并不轻松。
广志压力太大，喝酒时遇上了奇怪的推销员。推销员说，我们有一款试用产品，很适合先生您哦？只要枕着他睡觉，那么自然而然就会做美梦了。将信将疑的广志敌不过免费试用的诱惑，梦中的一切果真十分美好，再也不用为了每日的生计而发愁。广志流连忘返，甚至忘了醒来。眼看着再不介入广志就要永远沉浸在梦里，美伢和小新赶紧也通过枕头进入同一个梦境。
为了实现“进入同个梦境而不被冲散”，推销员利用数据线将所有人的枕头连接在一起。
“诶？”
“其实我之前看这一集的时候在想，其实大家都手拉手的话才更保险。”
“梦毕竟是精神世界的产物，所以才这么设置的……吧。你之前看过这一集吗，那要不要换？”
“没关系，其实我基本都看过，”八木勇征说。
中岛飒太收回了要去拿遥控器的手，缓缓地重新靠到沙发背上。
毕竟是动画片，这一集的结局也依旧是合家欢，意识到现实比梦境更重要、自己应当承担起家庭职责的广志，最终和美伢小新一起从梦里挣扎着醒来。
画面变成“おわり”，八木勇征的声音从很近的地方传过来，“虽然确实有很多一个人也能做的事，但我始终觉得，两个人做和一个人做是不一样的，甚至和不同的人去做同一件事，差别也会很大。”
“比如一起看动画片？”
“嗯。”
“何况，还有很多事情是必须要两个人才能做到的。”
“比如今天要预约的餐厅，”中岛飒太已经学会如何迅速地跟上话题，“一个人去的话就算预约了也会被拒之门外呢。”
“不止哦。”八木勇征主动握住他的手，然后笑了。
男生和男生之间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很怪吧——但中岛飒太不觉得讨厌，八木勇征也没有松手的意思。被其他人看到的话就糟糕了——没有经纪人、没有staff、没有其他成员、没有媒体记者，所以没关系。
现在是夏天，握着手会很热——可是他们一进门就开了空调，26摄氏度刚好是最合适的室温。
没有什么可被纠正的，也没有什么会被指摘的。
中岛飒太最终放弃回避，维持着一个与彼此0十指交握的姿势：“勇征君……体温比我高一点呢。”
手牵手也是只有两个人才能做到的事。
“较真的话，一个人也可以。”中岛飒太望着天花板，“反正又没规定是谁的左手牵谁的右手。”
“你确定要自己用左手握右手吗，”八木勇征皱了眉，“那看起来很傻啊。”
总说他人缘好、情绪又稳定，其实他真的没有那么大胆奔放。
就连对视都会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十指相扣更是亲密得有点肉麻了，和别人做这些他能说一切都是为了表达感情好，大大方方展示给粉丝看又有何不可。
唯独和八木勇征不一样。
中岛飒太掩饰过，回避过，可是秘密早就被八木勇征看得清清楚楚。
八木勇征了解他，所以在开场之前的十秒钟，提前看向他的方向，因为知道他也会看过来。
最后说回演唱会本身。
原本的预案里是两个人并肩走向延伸舞台，灯光太热、舞蹈激烈、唱歌又耗费体力，理智也顺着汗水蒸发走一部分，中岛飒太敏锐地闻到来自身边的，属于八木勇征身上的，已经开始变淡的香水味。那气味像是蝴蝶一样停留在自己的肩膀上，张了张翅膀，静止住了。中岛飒太几乎是无意识地追随蝴蝶而去，将身体朝着八木勇征的方向靠过去。
八木勇征实际上是在看台下观众席的，放在他肩上的手却迟迟没有放下。
演唱会是梦啊，他依旧站在梦里，只是他从纯粹的观赏者变成了造梦者之一。
从舞台上他更清楚地看到粉丝们的脸，因为激动而皱缩成小小一团，有的人因为激动而红了脸，有的人因为感动而流下眼泪，有的人大声呼喊他们的名字。
这世上有只有一个人才能做成的事。
这世上也有两个人甚至更多人才能做成的事。
但这个世界上最多最多的，是一个人做或许也可以、但绝对没有两个人做那么声色并茂的事。
演唱会结束的时候照例还是需要和成员们一起牵手谢幕。
Fantastics的两位Vocal，八木勇征和中岛飒太，一只手要拿麦克风，另一只手要牵住其他成员，所以没办法直接和彼此牵手。
但是没关系，搭着彼此的肩膀，或是挽过对方的手臂，再不然手背贴着手背也可以。
为了进入同一个梦，也为了同时从梦中醒来回到现实。
在梦和现实切换的间隙，我们不要走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