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午后，天空是一种稀薄而高远的蓝，阳光失去了夏日的锐气，变得温和而疏离，如同泽本夏辉偶尔投来的目光。公园里的红枫树撑开满树橙红，风过时，叶片簌簌飘落，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踩上去有细碎的声响。
堀夏喜和泽本夏辉并排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中间隔着一段恰到好处的、大约一个人的距离。
堀夏喜微微向后靠着椅背，一条手臂搭在椅背上，姿态看似放松，实则带着某种不易察觉的紧绷。今天喷的也是一直惯用的香水，前调是带着辛辣感的黑胡椒与香柠檬，锐利而鲜明，中调转为沉稳的雪松与广藿香，尾调则留下一缕深邃的皮革与麝香。这味道复杂、神秘，带着生人勿近的气场，是他精心构筑的自我防护。他用这层香气的盔甲，将自己细腻的、或许过于柔软的内里紧紧包裹起来。
而身旁的泽本夏辉，坐姿则更为端正一些。他穿着黑色的高领毛衣，外套随意搭在臂弯，整个人看起来干净又清爽。随着他偶尔转头低语的动作，一股极其洁净、带着阳光曝晒后暖意的柔顺剂味道，便会若有若无地飘散过来。那是一种纯粹到近乎单调的气息，洗衣粉的清香混合着柔顺剂的干净的气息很好闻，却也让堀夏喜觉得，像是覆上了一层无形的、光滑的玻璃罩子，将泽本夏辉妥帖地安置其中，透着一种难以逾越的距离感。
他们聊着天，内容平常，关于工作，关于最近看的电影。泽本的声音平稳，语气总是那样不急不缓，听不出太多情绪起伏。堀夏喜一边回应着，一边分神地想，这个人的内心是否也像他外在表现和身上的气息一样，永远波澜不惊，整洁得找不到一丝褶皱。
风吹过，卷起几片红透的枫叶，也带来一阵更深的凉意。堀夏喜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他身上那件设计感十足的薄夹克，在逐渐起势的秋风面前，显得有些徒有其表。
“冷了？”泽本夏辉侧过头看他，语气里是惯常的平静。
“还好。”堀夏喜下意识地维持着那点酷劲，不想示弱。
泽本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看着他。那目光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沉静的穿透力，仿佛能看穿他香水下那点细微的颤抖。然后，在堀夏喜还没来得及反应时，泽本已经抬手，解下了自己颈间那条米灰色的羊绒围巾。
动作流畅，没有丝毫犹豫。
下一秒，带着泽本体温和那股洁净气息的围巾，便被不容分说地、仔细地裹在了堀夏喜的脖子上。羊绒细腻柔软的触感瞬间包裹住微凉的皮肤，暖意迅速蔓延开来。
“穿着这么少，会感冒。”泽本的声音依旧平淡，手上整理围巾的动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体贴。
堀夏喜僵住了。
他被那股熟悉又陌生的气息完全笼罩了。围巾上，属于泽本夏辉的、干净的柔顺剂味道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和浓郁，仿佛将阳光的暖意和织物洗涤后的洁净感一同编织了进去。这气息霸道地侵入他的鼻腔，将他自己的香水味，那层充当着社交保护的气息，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逐渐渗透、甚至……融合。
他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黑胡椒的锐利似乎被柔顺剂的温和磨钝了棱角，雪松的冷冽被阳光的暖意中和，而原本深沉的皮革尾调，此刻仿佛找到了依托，与这洁净的气息奇异地交织在一起。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的气息诞生了，就萦绕在他的鼻尖，贴覆在他的皮肤上。
他抬起眼，看向泽本。泽本已经转回了头，目光平视着前方飘落的红枫叶，侧脸线条依旧冷静，仿佛刚才那个近乎温柔的举动只是顺手为之。但堀夏喜颈间的暖意和那股挥之不去的混合气息，却在无声地诉说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风似乎更大了些，吹得树叶哗哗作响，但堀夏喜却不再觉得冷。他被围巾，和被围巾所承载的、属于泽本夏辉的气息紧密地包裹着。
他悄悄将下半张脸埋进柔软的羊绒围巾里，更深地呼吸着那复杂而私密的气味。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加快了跳动。
回到泽本夏辉的公寓，室内的暖意瞬间包裹上来，与室外的凛冽形成鲜明对比。泽本的家如同他本人一样，整洁、简约，色调是舒服的米白与浅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安静的、属于他独有的洁净气息，比围巾上的更淡，却无处不在。
泽本脱下大衣挂好，动作依旧是一贯的利落从容。堀夏喜跟在他身后，迟疑了一下，也解下了那条还带着自己体温和两人气息的围巾。柔软的羊绒织物在他手中似乎还残留着公园里的寒意，但更多的，是已经被他体温暖暖烘托出的、更加清晰鲜明的泽本夏辉的味道，以及他自己那被削弱、被柔化了的香水尾调。
他正犹豫着该把围巾放在哪里，泽本夏辉已经随手接了过去，很自然地将其搭在了沙发的扶手上。“随便坐。”他说着，转身走向厨房似乎正忙着去烧水。
堀夏喜“嗯”了一声，目光在简洁的客厅里扫过，最终将那条浅灰色的围巾轻轻放在了沙发的扶手上。柔软的羊绒织物蜷缩在那里上，像一个安静的、却不容忽视的标记。
他自己坐到了沙发的另一端，试图表现得自然。空气中，原本属于这个空间的、那种极致的整洁和淡淡的、类似消毒水般的绝对洁净感，似乎正被悄然改变。围巾上携带的、属于泽本的气息，以及被它包裹了一路、已然与之交融的、堀夏喜自己的香水尾调，正缓慢而坚定地弥漫开来，为这个过于规整的空间注入了一丝陌生的、带着暖意的活气。
泽本夏辉端了两杯热茶回来，放在茶几上。他在堀夏喜身边坐下，不远不近的距离，和之前在公园里差不多。但气氛似乎不同了。或许是因为空间的私密，或许是因为那条围巾无声的宣告。
茶水氤氲的热气升腾起来，带着茶叶的清香，与空气中原本洁净的、略带清冷的气息混合。而那条近在咫尺的围巾，也在室内温热的空气加热下，更持续、更顽固地将着那种泽本夏辉的洁净为底调，糅合了堀夏喜香水的余韵已经变得复杂的味道扩散开来。空气里还侵染着一丝属于堀夏喜本身的、更私人的气息。
这种混合气息不再像公园里那样是短暂的包裹，而是在这个封闭的空间里弥漫、沉淀，变得浓郁而私人。它无处不在，缠绕在呼吸间，悄无声息地侵蚀着泽本夏辉原本那泾渭分明的气味领域。
两人喝着茶，聊天的内容比之前深入了些，触及了一些更个人的话题，关于过往，关于一些不轻易示人的想法。堀夏喜发现，褪去了那层看似“冷静”的外衣，泽本夏辉的内里是细致而温柔的，他的体贴藏在行动里，比如适时递来的纸巾，比如注意到他茶杯空了便起身续水，又比如……那条围巾。带着一种行动派的不容拒绝的体贴。而这种体贴，带来的亲密效果，远超出他所有的心理预设。
他偷偷侧目去看泽本。泽本正望着天花板微微出神，脖颈脆弱又充满力量，侧脸在客厅暖色的灯光下显得比白天柔和许多。堀夏喜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那段脖颈上，不久前，那里还缠绕着此刻正躺在扶手间的织物。一种莫名的冲动，让他想靠近，去确认那皮肤上的温度，是否也带着同样干净的气息。
“还冷吗？”泽本忽然转过头，声音比平时低哑了些，目光直直地看进他眼里。那眼神依旧平静，但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流动。
堀夏喜摇了摇头，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不冷了。”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泽本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带着一种审视，又或者是等待？堀夏喜感到一阵口干舌燥，他放下水杯，指尖有些微颤。空气中，那种混合了两人气息的味道仿佛被加热催化，变得更加浓郁，更加私密。紧密地缠绕在两人周围，形成了一个小小的、与世隔绝的结界。
然后，泽本动了。他并非突然突然贴近，而是以一种缓慢的、给予了堀夏喜足够时间拒绝的速度倾身过来。他的手指轻轻抚上堀夏喜的脸颊，指尖带着刚握过杯子的微温，触碰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你身上”泽本的声音低沉了下去，靠得极近，呼吸几乎拂过堀夏喜的耳廓，“有我的味道。”
这句话像最后的索命咒。堀夏喜一直紧绷的某根弦，“啪”地一声断了。他闭上眼，没有躲闪，像是放弃了所有抵抗。在此刻，面对心爱之人，丢盔卸甲。
泽本的吻落了下来。起初是试探性的，轻柔的，如同羽毛拂过。但很快，那冷静的外壳下蕴含的、意想不到的热情和占有欲便汹涌而出。他的手臂环住堀夏喜的腰身，将人更紧地拥向自己。
堀夏喜生涩地回应着，手无意识地抓住了泽本夏辉的衣襟，将他拉得更近。沙发扶手上的那条围巾，在他们动作间悄然滑落了一半，软软地垂向地面。
他被放倒在柔软的沙发垫上，泽本的身躯覆盖上来，重量和体温都真实得令人心慌。唇齿交缠间，呼吸变得灼热而紊乱。他能闻到更清晰的、源自泽本皮肤深处的气息，与他自己的，以及沙发上那条围巾所散发出的、已经完美融合的味道交织在一起，充斥着他的所有感官。
衣物在不知不觉间被褪去，散落在沙发旁的地毯上。皮肤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但很快就被对方更烫的体温覆盖。泽本夏辉的手掌带着灼人的温度，在他背部、腰际流连。所到之处，带起一阵阵细小的电流。
堀夏喜仰躺在柔软的沙发上，视野里是天花板上模糊的光晕，感官则被身上的人完全占据。泽本夏辉的动作并不粗暴，甚至可以说是体贴的，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但这种从容之下，是难以忽视的热度和渴望。他平日里那份“冷静”在此刻尽数剥落，展现出的是截然不同的、充满欲望的温柔。
在进入的瞬间，堀夏喜闷哼一声，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身下的沙发垫。不适与快感交织，让他头脑一片空白。而泽本夏辉俯下身，在他耳边用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唤他们共同的名字：“natuski……”
那声音像带着电流，窜过他的脊椎。他闻到的，是泽本身上的味道，是沙发上围巾的味道，也是从自己皮肤上蒸腾出的、与对方气息交融后的，一种全新的、暧昧的、仿佛被打上了标记的味道。这味道充斥着他的鼻腔，包裹着他的身体，也渗透进他意识的每一个角落。
身体的律动逐渐协调，疼痛被攀升的快感取代。堀夏喜紧紧攀附着身上的人，在情欲的浪潮中浮沉。他第一次觉得，自己那层坚硬的外壳被彻底打破，而侵入内部的，并非他曾经警惕的伤害，而是另一种更强大、更温暖，也更让他无力抗拒的东西。在这被混合气息充盈的、私密的空间里，某些坚固的东西在默默溶化，某些新的感情在悄然生长。
意识是在熟悉的洁净气息中缓缓回笼的。
堀夏喜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天花板，简洁的线条，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身体深处传来清晰而陌生的酸胀感，一种陌生的、被填满后的饱足感沉甸甸地压在四肢百骸。不断提醒着，他正躺在泽本夏辉的床上，身下的床单柔软，带着被阳光晒过的蓬松感，和他记忆里泽本身上的味道如出一辙。
他微微动了动，发现自己被泽本从身后拥抱着。泽本的呼吸平稳而绵长，拂过他后颈的皮肤，带来一阵微痒。那只手臂横在他的腰间，所属性地圈住，力道却不失温柔。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复杂而私密的气味。不再是泽本夏辉房间里原有的、单一的、带着距离感的洁净，也不再是他自己那带有明确边界感的木质香水味。那是经过一夜的发酵与催化后，汗水、体温、呼吸，以及两人皮肤上最原始的气息相互纠缠、融合后的产物。它暧昧地、无声地充盈着整个空间，像一层看不见的网，笼起昨夜发生的一切。
他轻轻挪开泽本夏辉的手臂，动作极其小心地下了床。他走到客厅散落的衣物旁，弯腰捡起自己的外套，走向了浴室。经过沙发时，他的目光瞥见那条从扶手上滑落的灰色围巾，它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安静，像一个见证了全过程的沉默者。
站在浴室的洗手台前，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颈侧、锁骨处还残留着一些浅淡的红痕，是昨夜热烈的证明。他抬手从外套口袋里，他摸出了那个熟悉的、棱角分明的香水瓶。冰凉的玻璃握在手中，沉甸甸的。他习惯性地想要按压喷头，像过去无数个早晨一样，重新构筑起自己的世界。
冰凉的玻璃瓶握在手中，他却犹豫了。
他轻轻抬起自己的手臂，凑近鼻尖嗅了嗅。属于他自己的香水味已经几乎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新的、无法清晰界定的味道。泽本夏辉的气息为基调，干净而温暖，如同被阳光晒透的棉絮。但其中又缠绕着他自己身体的味道以及昨夜情动时汗水蒸腾留下的、极其私人的暧昧气息。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他香水的木质尾调，如同一个遥远的背景音，早已被彻底融合，无法剥离。
这是一种陌生的味道，却奇异地并不让他排斥。它标记了一段经历，一种改变。一个他无法、也不再想抹去的事实。
堀夏喜看着镜中的自己，那双总是试图表现得冷漠而疏离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出了一种细腻的、温情的不舍。他不想覆盖。覆盖意味着否定，意味着倒退。这混合的气息，对他而言，是一种关系的进阶，是一种比单纯肉体结合更深层次的联结与确认。
他沉默了几秒，然后，缓缓地、坚定地，将那个他一直依赖的香水瓶放回了原处。他不需要再用它来划定界限，也不需要它来保护自己了。真正的安全感，或许不是筑起高墙，而是邀请另一个人，走进自己的世界，同时也勇敢地踏入对方的世界。
他简单收拾了一下，转身走出浴室。泽本夏辉已经醒了，正半靠在床头，望着他。他的眼神依旧是那种惯有的冷静，带着初醒的朦胧，多了几分温和与慵懒。在此刻的晨光中，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坚定与询问。
堀夏喜没有回避他的目光，他径直走到床边。他没有说话，重新靠近那个温暖的怀抱，然后做了一个有些突兀却又无比自然的动作。只是俯下身，将自己的脸深深埋进泽本夏辉的颈窝。那里是气息最浓郁、最本源的地方，干净、温暖。带着泽本夏辉独有的味道，也沾染了属于他堀夏喜的痕迹。
泽本的身体似乎微微顿了一下，随即抬起手，轻轻抚上堀夏喜的后脑，手指插进他柔软的发丝间，带着无声的安抚。
过了好一会儿，堀夏喜才闷闷地开口，声音透过衣料和肌肤传来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却带着一种清晰而不容置疑的认真：
“……以后，偶尔也用一下我的香水吧。”
这不是一个要求，更不是掩盖。而是一个邀请。是一个笨拙的、属于堀夏喜式的、卸下所有盔甲后最真诚的邀请。邀请你，也进入我的世界，让我的气息，同样成为你的一部分。
泽本夏辉抚摸他头发的动作停顿了一瞬。随即，堀夏喜感觉到，环住自己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一个很轻的吻落在他的发顶。
没有言语的回答。
但堀夏喜知道，他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