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酒屋老板一见着他来就叹了口气,百般无奈。
开春了,人行街道对面的早樱缀满了枝桠,积积压压的,一树雪似的曼妙花儿。
佐野玲於在他专属的“停车位”停好了单车,作为个高中生,大摇大摆地背着书包进了居酒屋的门。神气十足的模样,愈发显现出小孩心性。
他大约是半年前知道这家“橘六五”的。老爸非要带他来一场男人之间的谈心,结果是在外头便利店买了瓶汽水给他。玲於嗤之以鼻,一面翻着白眼听老爸痛哭埋怨,仍把玻璃瓶里装着的饮料喝了光。
诚然,他不是有心注意到店里的老板,要怪只能怪老板那一头挑染了蓝色的头发过于扎眼。
看起来就十分不正经。
玲於吸溜着可乐,注视着他信步走过来。男人那样子,仿佛和所处的环境并不在一个空间,店内热闹喧杂的气氛分毫没影响到他。他是轻慢而有余的,带着通透的干净,气质醇厚而温柔。
仿若在最世故的场合也未曾世故。
“晚上好,请问两位需要些什么?”听他用最惯常的语调如此问到,玲於咬扁了吸管,抬眼看见了他胸口的名牌。上面写着: 店长 KENCHI。
从那时起他就再没关注老爸说些什么了,而是双手捏着汽水瓶,眼神直白地粘在Kenchi身上,观察他接下去的所有举动。玲於却也不明白原因,就像他对自己有着独有一份天然的吸引力一样。只是在男人意识到莫名的注意力,转头看过来的时候,他又飞快地扯开视线。
结账的时候小孩大胆地要了名片,老板尽管皱着眉略带疑惑但仍是给了他。老爸喝得半醉,在玲於扛着他走出居酒屋时,还迷糊不清地问儿子拿名片做什么。
玲於笑笑抿抿嘴,又摇摇头,什么也没回答。回家的路上,他因为夜晚的寒意打了个哆嗦,觉得校服有些单薄了。也这才想起刚刚路过一段铺满树叶的道路,银杏叶子踩起来,窸窸窣窣的。
已经是深秋了,他遇见他的时候。后来玲於每次看到他,都感受到了那番秋色。
在同龄人都在青涩表白的年纪,他还从未像关心居酒屋老板一样关注过别人。在那个过程里,不可名状的情愫气球一般在心腔内膨胀起来,只是想起他时,心脏就仿佛撞到了团团五颜六色的棉花糖。名作喜欢的心情,没法描述。
课堂上老师念书念得如催眠曲,玲於没在听,撑着脑袋瞧窗外攀附墙上的常青藤,葱郁如常,日光晴好,不像秋天的样子。风一吹,云也散了,藤叶轻碎作响,过于明亮的光线受到叶面的反射,愰得玲於视线模糊。这隐约唤起了他从前就有的记忆。
分明那间居酒屋就在他每天上下学的路边,他竟一次也没注意到。玲於想起另一个明朗的日子来,他骑着脚踏车飞快经过那条街。
“喂玲於你骑太快了!”小森隼在后面追着大喊,那时玲於恰好转头向后看,眼底刹那掠过一抹不寻常的蓝色。
“是你太慢了!”他大笑着,年轻既蓬勃。那一幕到现在好像才逐渐清晰起来。
玲於揪着老爸每周都去橘六五,后来次数多了,小孩胆子大了许多,敢一个人穿着校服往里钻。蹬着单车过来,一到店门口就乒乒乓乓摁车铃,抱着书包跑进去,点一份章鱼烧和饮料,接着假装写作业。
可居酒屋是居酒屋,菜单上除了酒只有含酒精的饮料。为了应付小孩,还只能兑纯果汁。
小孩每回都狡辩说店门口也没有写中学生禁止入内。要不是店员忍着笑阻止了他,Kenchi气得真要贴上去一条拒收佐野玲於,还附上照片,整成通缉令似的。
次数多了,他渐渐和店员也都熟络起来,哪天高中生要没来,熟客还得打趣Kenchi一句小孩儿去哪了。
年轻人的心思哪里藏得住,自以为伪装得完美无瑕,却早已暴露在了倾慕满眼里。就像是小猫本能的领地占有欲,玲於的视线里总是有着坦率和简单,喜欢就喜欢得十分理直气壮,没有半点顾及所畏。
也不是没有表白过,在店里守着等到四下无人,就抓紧了时间仰头说喜欢。高他大半个头的男人用力敲他的帽檐,对玲於说小孩子懂得什么叫喜欢。
也自从发现了高中生对他“意图不轨”,多次想请家长遭到无视,Kenchi只能时常和他讲道理。店里和后厨到处是人,男人只好把他拎到二楼去。居家的装潢和舒适的摆设,显而易见,是Kenchi住的地方。
语重心长,循循善诱地,每每都把小孩说得一愣一愣,整只呆住。好似说通了,因为玲於听完便会听话地背着书包回家,又好似没有,因为玲於每次回到家之后都会立即反应过来: 那死老板又骗我。
接着又因为解锁了新地点——Kenchi的卧室,更加嚣张起来地往居酒屋跑,就像只横行霸道的小猫。
如此半年也过去了,Kenchi没有松口过,玲於也没有半分退步。被拒绝一次,再受到安慰一次,玲於每一次都会多喜欢他一分。
店里有只老板养的橙色博美,叫小圆。知道了起名的由头,打工的姐姐玩笑道又小又圆的还有玲於才对。佐野玲於不屑地哼了两声,逗笑了Kenchi。
今天要喝西瓜汁,还要多冰。
玲於掏出张英文卷子来,小圆咬开了他的鞋带,小孩凶了一凶,呲牙咧嘴地把小狗吓跑了。他在啃笔头的时候,奈子姐姐问他以后想做些什么。
“我啊...”玲於表情纠结,抬眼看看不远处Kenchi的背影,又低头看看面前的卷子,“我要到这里来打工!”
“打工也不收中学生。”Kenchi默默地拒绝了他。
“那等我考上东京最好的大学了再来这里打工!”
他话音刚落,正在给榨西瓜汁的男人就差点没一口气上不来。“你都考到最好的大学了还要到我这里打工?”他一脸难以置信,还恨铁不成钢一般。
“有意见嘛?”玲於瞪了一眼Kenchi,又乐呵呵地接过了西瓜汁。加了蜂蜜十足十的甜,喝过一口,小孩又嚷嚷冰太少。
“别的大学生来打工都行,”拿毛巾讲究地擦手,Kenchi意味不明地看了看玲於,说到,“你,不收。”
“凭什么!”小孩被刺激到拔高声音,小圆都吓得嗷叫了一声。
“凭我是店长啊。”男人回答,语调平淡又无以反驳。
“你不准我在这里打工,”气得耳朵都红透了,玲於愤愤不平地吵闹,“那我就去牛郎店打工!”
Kenchi皱眉,一句“你敢”还没说出口,奈子已经笑到弯了腰。那边两位熟客也毫不掩饰地大笑,还对玲於讲: “记得跟我们说是哪里的牛郎店啊,我们好去找你玩。”
那还得了?
老板把酒杯重重撂桌上,严厉道: “不行。”
“哎哟,Kenchi你这就护着了?”客人调侃。
“真不行,”Kenchi冷着脸指向那个自满的小孩,“他还未成年。”
“我已经18岁了!”玲於回嘴,加重了十八这两字。
“怎么,18岁就很得意是吗?”他这一句又堵得玲於吃了哑巴亏。
小孩子脑袋瓜总是灵光的,发愤努力一番,果真考上了东京一所十分出色的学府。这下有了是大学生的资本,为此他到橘六五洋洋得意了一整个暑假。
偶尔在忙的时候玲於也会帮忙端个盘子拿瓶酒,除此之外他仍然是点杯老板特制果汁,能盯Kenchi盯整个晚上。
九月初他就拎着三个行李箱入学去了,没了每天准时报道整晚嚷嚷的小孩,橘六五里一下子冷清了不少,生活明明是向前的,Kenchi却像倒转回到了玲於认识他之前的时间。
适应新环境的生活和学习非常繁忙,几乎脚不沾地,从那时开始他们的联络就只限于手机了。而Kenchi也不是热衷于网络社交的人,玲於还曾嘲笑他过得像个老年人。
第一个寒假Kenchi回了老家,玲於也拎着包坐大巴跑去,结果被Kenchi摆了一道,回到爱知才得知Kenchi并没回来;隔了一个月的春假Kenchi去进修了,也没见着;好容易到了暑假,玲於又留校做项目。
从上次分开距离下次再见的时间,一整年份还多出个秋冬。
玲於是下了车就直奔着橘六五过来的,他在学校耽搁到了圣诞,急急忙忙交接完所有事,赶了晚上的车。
计程车到居酒屋门口的时候,大抵是十点左右,平常还正是营业旺时,现在却已经关上了门。玲於瘪瘪嘴,看到门缝里溜出来的细碎灯光,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开始哐当当敲门。
“对不起我们已经打烊了噢。”里面传来明显是年轻男孩的声音。
Kenchi向来是不爱过圣诞这些节日的,但还是早早结束了营业,放店员早些下班。亚岚正做着今天最后的结算。
可是店外的人还在继续不讲道理地敲门,亚岚正准备重复一次,从后厨出来的Kenchi开了口。
“我去看看。”他朝亚岚摆摆手。
当他打开门,映入视线的便是一脸不服气的佐野玲於。他围的大红色毛线围巾是Kenchi今年年初寄过去的,穿的呢子外套是去年给买的礼物。谁叫小孩出生在寒冷未散的1月。
几片雪沾在他深棕色的头发上,连睫毛上也附着,白色的小颗,玲於眨眨眼睛就没有了。下半张脸捂在围巾里,他听见风尘仆仆的小孩不满地开口:
“我回来了都不迎接一下。”
区区两年,小孩跨过了十八岁,从初识的十七岁到达了现在的十九岁,过不了多少天就要满二十了。
变化是惊人的,哪怕稚气未脱,眉宇间却也有了成人的颜色。只是两年,Kenchi却觉得已经陪他度过了二十年的全部时间。小孩对自己不知不觉间变化的模样毫无意识,可那却是落在Kenchi眼里刻在他心中的。
他总盼望玲於能快些长大,可又希望玲於永远也不要长大。
比晴空还要明朗,是Kenchi第一次见玲於的印象。他的单车上蹬得飞快,笑着招呼同伴的样子,就像颗小太阳,浑身发着光,带着温暖的引人心往的磁场。
玲於每每在自己面前不自禁、控制不住的盎然生气,都让Kenchi不自觉地受到吸引。在他生命里来来往往、纷至又离开的人如此之多,他们给他留下印象和痕迹又失了踪影,他害怕玲於也是。
他的顾忌太多,也对让玲於追着他跑的态度惭愧十分。可是玲於如此,他又怎能不喜欢。Kenchi早已交付也许不值一提的感情了,他的心比理智更早地意识到这件事。
“你知道我大了你多少岁吗?”他问出口时无奈至极。
“知道啊。”小孩笑眯眯地,就着Kenchi的手咬了口红豆烧,毫不在意。
这句简单回答,丝毫不带虚假,那番纯情真挚的热诚,早就使Kenchi逃脱无力。
“怎么这个时候回来?”玲於的别扭样子让他有些发笑。
“让开让开,我要进去。”小孩哼了声没直接回答,推着他的行李箱就往里走,却在捕捉到柜台后亚岚的时候愣了一愣,随即开始肆无忌惮地打量这个看起来不比他大多少的男孩子。
这一年间Kenchi主动联系过他的次数玲於两只手都能数得清,敢情是在这里招惹新的小朋友。
于是脑子被猪油一蒙,冷笑一声,手一环胸,就在店里正中间坐定在行李箱上了。
亚岚在这里兼职一年,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被冷漠地瞪了两三分钟,连接下来他该做些什么都忘了个干净。
心里一声“糟糕”,Kenchi重重地叹了口气。玲於那点子只会写脸上的心思,他看不出来才有鬼。“亚岚你先回去吧,剩下的我来做就好。”Kenchi拍了拍亚岚的肩膀,示意他先下班。
Kenchi站得并不近,语气也没有破绽,可那个动作在玲於眼里,就是在护着除他之外别的男孩子了。亚岚走过玲於面前,差点没被他故意伸出来的脚绊倒。
连Kenchi也不厚道地笑了。他还以为小孩子成了大学生,怎么也得收收这些招人喜欢的小性子,可玲於还是一贯如常,实在可爱得紧。都不记得是哪个小朋友过18岁生日的时候,立志要做个男子汉。
门被带开又关上,鼓出一阵冷风,玲於打了个颤,纷纷扬扬的雪顺势扑进来,在半空中就消失不见。
一种诡异而好笑的沉默,Kenchi坐在玲於对面,食指一下一下地敲在桌沿,耐心无比。他看着玲於,玲於也赌气地盯着他,脸还缩在围巾里。
没预料到最后竟是Kenchi先按耐不住,一声轻笑,转而接上: “好了别生气了,喝点什么?我去给你做。”
“酒。”瓮声瓮气地回答。
“不行,”几乎是意料之中的答案,Kenchi立刻果断拒绝,“你还没到年纪。”他就知道玲於会说这个。
“不喝了。”而小孩好像更生气了。
Kenchi挑挑眉,起身走到玲於面前来,又弯腰撑在膝盖上,俯身凝视他。“好了玲於,”他无奈地唤,“你想做些什么,去哪里玩要怎么玩我都陪你好不好?”
玲於抬眸直视过去,四目相对间,他的神色里有些疑惑纠结,却又矛盾似的坦然。
“玲於要怎么样才不生气呢?”男人笑道。
打烊后的居酒屋内,只留下一盏壁灯,暖橘色的光和煦温柔,却不足以照亮整个空间,反而将这里切割为明暗两面。柜台上一小摞未被收架的书,暗棕色的桌上还有几个没喝完的透明玻璃杯。
指针循规蹈矩地秒秒走动,声音在静谧的氛围里显得格外清晰。
玲於不明地垂了垂眸,敛了两分稚气,又看往Kenchi,启开双唇。
“要你和我做。”
轻轻的几个字,让玲於说得轻描淡写,霎时为浮动在空气中的光线增添了极强烈的暧昧感。Kenchi闻言连神情都僵硬了几分,他略直了直身体,伸手摸摸玲於的额头。“你喝醉了还是烧糊涂了?”
他难以否认心底的慌张,这绝不是他想象里能从玲於口里说出的事。Kenchi略急地回应,说着让玲於不要学些奇怪的东西,时不时避开小孩坦直的目光。
“Kenchiさん慌什么呢?”玲於勾起嘴角,笑容狡黠又单纯,他摘下围巾,“Kenchiさん又不是没有和别人做过。”话里的内容让玲於表达出来,让Kenchi觉得是做了什么天大的对不起这小孩的事。
“我是和别人做过,”面对一个快二十的小孩,他竟然没了办法,“但是你没有,你还没成年。”
“没有几天了。”不过还有半月。
趁Kenchi并没有其他动作,玲於站起来,忽地将男人推向了身后的座位。以表诚意,他也坐上了Kenchi的腿,接着火急火燎地便胡乱吻了上去。他随着动作碰倒了酒杯,浅色液体溅了满桌。
玲於根本不会接吻,只知道乱亲,在唇上亲去亲来也不太明白。在Kenchi并没认真阻止他的情况下,玲於急不可耐地去解Kenchi的衣服,拿胯部去摩擦他的胯骨,却压制不住慌乱的心情,越心急如焚越手足无措起来。
男人被小狗乱啃得想笑,带着极度的纵容放任他胡闹。刚想教教小孩该怎么接吻,玲於又止住了所有动作,猛然想起什么似的从他腿上下去,跑到带来的包前东翻西翻。他着急地一样东西一样东西往外拿,最后从书包底掏出了一个安全套。
明明还没人脱了裤子,他就直接打开了来,一时又想脱衣服一时又想拿出套,手一乱,打开的安全套就啪嗒掉到了地上。
小孩怔了两三秒,随即怒气上头,哼了好大一声,下了决定说: “不做了!”
观看了整段表演的Kenchi几乎憋不住,没有先去安慰安慰小朋友,反而立刻笑到直不起身来。他不能从哪里拿出安全套来哄玲於,那小孩子准得爆炸;他更不能招来小朋友,教他不用安全套也能做的方法。所以他只是在笑,觉得玲於可爱得没救。
他们到底没做。Kenchi不太想时刻受到“他还是个未成年”想法的煎熬,宁愿等上半个月,到那时玲於就会满二十岁了。
不过Kenchi记得,在暖色灯光的烘衬下,他的小朋友攀紧了他的肩膀,因为受不了手交而无以自持的模样。玲於的身体热得出奇,仅仅是这样就已经令他找不到理智,在Kenchi耳边不住地发出短促难耐的喘音,在男人的手里迭起高潮。
作为大学生的第二个暑假,玲於心满意足地得到了在橘六五打工的机会,虽然那状态和平时来玩没什么两样,不过他会在Kenchi又在研究什么酒的时候跑去偷喝两口。
在炎热炙人的酷暑,玲於不情愿地塞着鼻子,勉强地一颗药片一颗糖。
“只有傻瓜才在夏天感冒。”Kenchi往他嘴里塞橘子味水果糖的时候还这么说到,惹来小朋友张牙舞爪。
却没隔两天,Kenchi店长同样以塞着鼻子的状态出现,玲於却已经好了。他们那般亲密得人尽皆知的关系,任谁都会将其归结于传染。
恐怕还不是唾液传染,而是以更加私密的方式。
“你们真是不给人活的机会。”想到这里,三十岁还单身的奈子姐姐头痛扶额,将视线投向了和玲於已经混熟的亚岚。
“我撑了。”亚岚简短总结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