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只是树木上一株花枝化成的灵。
从发生开始,昼间沐浴在日光下,晚间舒展在月色中,日日夜夜,受着风的挽恋,鸟儿在耳畔歌唱,听汩汩流水。皆是灵动的奇异世界里,那里永远是春天,花开数年不败,渐渐地,生出灵性来,有了意识。
它听说人是最可怕的,精灵的世界旁,原本有一个人的国家。
那里的国王却十分荒唐,沉湎于纵乐和权力,恣纵欲色,荒淫无度,每日每日地开舞会,剥削臣民;更是生性暴戾,训练军队,大举进攻精灵界,妄图吞并称霸。
后来他的臣民不堪重负,抛弃他而去,强大的精灵下咒将他封印在城堡中。那座城从那时便颓败了,再无白日,连月亮也不情愿挂上天空,黑夜笼罩着城,城堡开始蒙尘、腐蚀,生命凝滞,一切都在缓慢地死去。
它是这么听说的,可它从来没踏出过精灵的土地。
它是长在精灵界边缘树木上的花枝,每天的生活虽然从未改变,可它有一件从有灵性以来记得的最不同的事。
那天一位“人”路过,骑着白马。经过它栖身的树之时,停了下来,凝了它一会儿。手指抚上它,并没有把它摘下。
接着,那人扬起下巴,轻轻用嘴唇挨了挨它,似乎是觉得它有灵性。
于是人走了,它便焉了。从不曾有过这样的触觉与情感,它在风里飘动着,花瓣也颤颤巍巍合上了,连小鸟都飞来啄啄它,蜜蜂嗡嗡问它怎么了。
那件事仿佛在它形成灵的过程里有着许大的冲击力。
后来日积月累着,它化作了实体。在溪水上照了照自己,有点像是见过的人,不过耳朵尖尖的,通体是雪白的,连头发也是,绿色的瞳仁,肩胛有一双半透明的蝉翼似的翅膀。凑近到水面上看,顺便伸舌喝上两口水,甘洌不已。
它没有名字,生活仍是每天坐在树上晃着双腿,听风吹看草动,单纯地觉得快乐。
可它对未知的一切都新奇不已,到处飞飞看看,只是没去过那座城堡。这里的人已经很少了,它觉得没有什么危险的。
很想去看看,可大家都说进入黑夜就会被吞噬,它花了五天在好奇与害怕里纠结,最终还是决定偷偷去城堡探险。
到处是一片死寂,没有生命与生气。它转了好大一圈,倒被灰尘呛到咳嗽。最后来到大厅里,它远远地发觉这里不同寻常:大厅最里面有一个宝座,宝座上禁锢着一个“人”。
那一定是国王的宝座,听说的故事在眼前成了真。它好奇极了,心里痒痒的,只想上前一探究竟。
国王像寻常一般坐在宝座上,只是十分颓丧的姿态。束缚住他的不是绳子而是枝蔓,从他的心口突破皮肤蔓生出许多条玫瑰枝条,缠绕他的上半身与宝座。因为时间太长,甚至蜿蜒到地上。茎上长着坚硬的刺,刺破他的皮肤、出血,血渍干涸已久。玫瑰花都枯萎了,却不凋落,仅仅附在枝条上。
咒看起来仍很痛,它皱起脸。
可当它看清了他的脸庞,即使他闭着眼睛沉睡着,它认出了他,那个经过它并吻过它的“人”。
灵突然不知如何是好了,它扑打起翅膀,绕着宝座飞了十圈才停下来,重新蹲在他的身前。
听说他很坏,可是它觉得惩罚时间已经够久了。说实话,它没有能力解开咒语救他。灵只是伸出手去,轻轻仔细地摸了摸枝蔓。玫瑰好像感知到了同类,迅速生活回来,花朵从衰败开回鲜活,连刺也收了回去。
灵触碰上他的脸庞,倾身吻了上去。其实它不知道什么是吻,它只记得他曾经是这么做的,于是它照样做了,用嘴唇去挨他的嘴唇。
大概这样做是对的。
它睁着眼睛看他,觉得他看起来恢复了几分生气。同时它觉得身体里像是有数不清的蝴蝶在扑打着翅膀,有些轻飘飘的。
是那种曾经被吻过的感觉。灵不知所措,立即又绕着他飞了十圈才又停下。
好神奇,枝蔓似乎在减退,退回他的心脏,连伤口也在愈合。它一处一处地摸着,希望这样做他就不会疼了。
效果似乎不错,它很开心,就又亲上去,他果然开始回温,不再是冰冷僵硬的。
直到玫瑰枝条尽数消失了,伤口愈合,心脏重新开始跳动,他的手指动了动,睁开了双眼,看见了眼前的灵。
被封印的漫长岁月,他独自在这里体会疼痛与腐烂,时时刻刻都对从前的所作所为后悔不已。孤独的滋味战胜了一切欲望。
“你是谁?”他问,嗓子太久没使用,沙哑极了。
灵扑上去,凑得很近地看他,欢快得想飞上二十圈,眸中绿意逼人。
“我是你很久很久以前吻过的花。”
它没察觉到,连城堡外的天空上,太阳也升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