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於说着要从他家直接去学校,便把浴衣一同带来了。
难得今天没有实验,他揣着笔记本过来写论文。橘在一旁整理着讲义资料。沁凉的冰茶续上了第五杯,浮动的热空气自觉地液化为水珠,挂在外侧,聚齐了,滑下杯壁。
于是杯底在桌面上印上一圈圈水渍,这是第二年的夏天。
玲於大三了,橘手下的学生也换过两届。
知了鸣个不停,门庭大开着透风。橘租的这栋和式小楼房老旧却结实,倒是很符合世界历史学教授这样一个名头。
玲於对作业心不在焉,把大多数时间拿来消遣,和长大了不少的小橘猫玩得满头大汗,中途不止一次磕在桌几的一角。冒冒失失,总也改不了。看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五点,该准备去学校的传统祭典日活动了。
袋子里的浅色浴衣拿出来抖抖,穿着轻薄的T恤短裤就往身上套,带子绕过去绕过来,越绕越不明白,只能向橘老师求助。
橘摇摇头,起身去帮忙。先是绑带,才是腰带,他熟稔地替玲於穿着浴衣,松紧恰到舒适的程度。领口、肩头、衣袖、下摆,都敛着眉目帮他整理好。
男人抬眸,剪短了黑发的大学生就停下了对课业和同学的兀自念念叨叨,也看着他。嘴巴并不安分,牙齿在撕扯着嘴皮。
橘一定晴,发现他的额发上带了几根猫毛——准是他不怕reo亮爪来挠还把脸往橘猫肚子里埋时蹭上的。
挨近了些,伸手去替他拨弄掉。橘没带什么表情,他还是不习惯情绪外露。
而玲於好像会错了意。橘理了理他的短发,再看向他时,玲於无由地已经闭上了眼睛。眼珠子好像还在转来转去,面庞微仰,合拢的嘴唇也稍稍翘着。红润润的,刚才还吃下了一整碟和菓子。想来甜得腻味。
reo无声无息地溜过来,蹭他的脚腕。橘低头去看,接着注意到玲於抠紧了地板的脚趾。
大约猜到了玲於的脑回路,橘倏地想为那微小又动人的心思发笑了。
却并没有应承下来,继续“错”下去,橘平静地说到:“穿好了。”然后蹲下身去抱起向他撒娇的reo。
似乎觉得有些丢脸,玲於胡乱收拾完书包,扔下道别的话,逃遁。
橘把他落下的东西搁好,黄昏的日头斜映进屋来;简单地做一顿晚餐,再拿起手机,就已经像预料之中的那样,收到玲於“轰炸”的图片和消息。
他拍了很多祭典上的玩意,炫耀他钓的金鱼,再就是穿着浴衣的自拍。每一张上头都是明亮的笑,额头和着鼻梁上的汗水,粒粒也清晰。眸里闪烁的光珠,像是整幅构图的光的来源,那样灿烂。
玲於总是什么都与他分享。橘回上一个淡淡的“嗯,看到了”,思索两分钟又再添上一句“玩得开心”。
而他总觉得他本身是做得不够的。因为不擅长于表达感情,才使玲於像一个不知疲倦的固执的追随者。但下决定之前,幸好玲於给了他足够的时间和空间一层层把自己清楚地剖析。
在那一年多的示好和追求后,橘唯一很肯定的是,他不是因为感动才点头。
一时的情愫流转不可能维持长远的感情。这个决定,他做的前提便是负责的打算。
于是便想起了上个月的那天,玲於翘了哲学选修,跑了大半个校区来上他的世界历史,又在课后跟着他回家的那下午。橘知道他减少了很多与朋友一起的或是去满足兴趣爱好的时间,也就不会多说什么。况且他心底里是觉得高兴的。
大约是看电影的时候罢,橘短暂接了个电话,玲於好奇地仰头问他是谁。
“我母亲,”他往下注视着大学生,“说顺路来家里,还有几分钟就到门口了。”他对此事也毫不知情。
却没能想到年轻人一个激灵,立马换上了紧张兮兮的神态,像只受惊的小动物似的,张口是:“老师家有后门吗?我-我有没有哪里躲啊?”盘着腿的他想起身,一面蹦出着“浴室?卧室?”的字眼。
慌张被橘所阻挠。
“你就坐在这儿。”他伸手把玲於摁回原位。
橘也猜测不到母亲看见他家里出现一个学生模样的生面孔会如何想。不过他只是平常一般迎了,应了,把玲於作为化学系大三生介绍给她。
他从小接受的教育都是在母亲处耳濡目染学到的,书法、茶道、艺术、弓道,等等。印象里母亲是位正直大方而气质斐然的女性,对橘如今的路影响相当大。
不过到底是避免不了的尴尬,恰巧冰箱里的大麦茶见了底,玲於自告奋勇去买。对橘来讲也许很平常的举动,他知道在母亲眼里略显得异样。从钱包里拿出硬币放在玲於手心,嘱咐他日头毒,去便利店的路上走阴凉处。
学生一溜烟地跑了,留下两人。为了不使玲於在场会觉得为难,于是橘就准备在和母亲单独相处时把一切交代清楚。
橘并没有把握,但他鲜少向家里人提及过感情。
“即使那孩子也许会在未来离开你,Kenchi你也不后悔了吗?”母亲沉吟良久,竟是问出了这样一句。而橘柔软了目光,垂眸摇了摇头。
“好,我想一想。”她只是这般说。
说起reo,母亲还记得是您之前捡来,说父亲猫毛过敏,而提着笼子送到我这里的吧。橘忽地想起这件事。您也应该注意到了,那孩子也叫这个名字,倒是很巧。
我第一次在他面前叫reo时,他怕是以为我在叫他,还犯了傻。橘回忆。
学生又一溜烟地跑回来。拎着大麦茶和纸盒,莽撞地闯进玄关。橘接过纸盒,明显地印刷着很是熟悉的蛋糕品牌。
“Merphin's?”橘诧异地问,可一对上玲於发亮的双眼和汗湿了半件衣服、喘着气的模样,又什么都明了于心。那间车站旁的蛋糕店,是这个地区的特产,光是离橘家的直线距离,也近一公里了。
“生活费还够,”他笑,“想让伯母尝尝看。”有些憨态,却极为可爱。
玲於很是担心地问自己表现得如何时,又真的叫橘缴械。
“你做得很好。”橘不太会说,于是轻轻地对他笑了,上前给他一个拥抱,“谢谢你,玲於。”
所以当他又习惯性喊出“佐野”这姓时,年轻人的脸一下子拉了下来,橘改口叫“玲於”,他才恢复原态。
橘来替黑泽上了一次课,半露天的弓道场上,现在深蓝袭夜,彰显了夏晚时分。他有些日子没来了,社团结束后独自留下来练习。玲於是过后才到的,他今天一个关系期末的小测出了成绩,有一定难度,得了良,大学生于是很得意。
Line消息就提前炸了一通,还要橘请他吃饭。
和朋友聚后过来,大二结束就退出了弓道社的玲於,也很久没摸过弓箭了。他观摩橘流畅又高精准度的动作,带着初见时的向往和悸动。
橘仍旧着那一身白袖筒黑袴,在拉弓对准间,浑身与他周围无形的空气,都凝结有一层昂扬的沉静。不知橘在万千次相同动作的重复中,如何将心“打磨”至此。
玲於自不会忘记这份一见钟情。
“好厉害啊。”又是一发接近于靶心的箭,玲於感叹。
橘看看他,虽然不说,可对年轻人那样子很是受用。
“你来练练。”男人发话,平静地朝向他。
玲於坐在地板上,一个向后挪。“这…这就要我又在老师面前丢脸了吗?”他深知缺少练习,自己本就不算突出的水平一定肉眼可见地退步,“不然今天就不必了吧…”玲於讨好地笑。
可是木丸弓已经被不容拒绝地递了过来。“老师果然就是想用菜鸡衬托您水平高超吧!”他嚷嚷,连橘一个眨眼的反应都没得来。
近两米的弓身握在不常用的左手上,重量让玲於开始打颤。退步太多了,玲於暗自懊恼。几分钟的过程,他发了一箭,落在标靶边缘。
玲於讪讪地看过去。“见-见笑了…”正想放弃——
“再来。”
他只能又听话地站准身姿,看向远处打着光的标靶,标靶后就是学校的后山。弓端在空中,闭眼,蝉叫、雀鸣,连风吹也必须听进,玲於抿着嘴唇,迟迟不想拉开弓。
接着,他身后笼来一份温度,橘站在了其后,伸手握住了他的,帮他稳住了弓。
“说过很多次了,你的高度不够。”男人的另一手覆上玲於的右肩,像是在许他安心和沉静,“静心。”橘近在他耳上低念。
他带着玲於发了一箭,位置尚可,又拉上一箭,维持着教导的姿势。
“老师。”玲於喊,“您真的觉得这样可以让我静心吗?”他默默发问。
橘略疑惑,但并不走心。于是年轻人做出一个迅速转头,仰起下巴去亲了橘一口,接近下颚的位置。橘反应过来时,已经就听见玲於的偷笑声。
却没多说什么。“专心。”只有这两字。
右手发力,箭在弦上,只等找准射出的角度。
橘领着他,没有被刚玲於才的举动左右,而大学生可不同,他偷了一次甜,又没有得到警告,于是翘起了尾巴。回头去,趁其不备,又是一吻,几乎在相同的位置,又轻又快。
这一箭再发出去,脱了标靶,哪儿也没射着,半空便掉下。心已乱了,何提再平心静气。
“您别为难我了,”木丸接在橘手里。玲於转过身念念,“还早呢,我想去家里吃老师煮的拉面啦,加荷包蛋和厚厚叉烧的辣辣的那种,好吧?”橘就像块木头似的,是不会有心神不定的时候的吧。
“…哦。”语气和神情,橘看不出有差无差。
而始作俑者倒自若有余,见橘依旧没有反应,变本加厉,直接上前去吻在嘴边。
他本来是打算偷亲之后立马后退逃跑,像个乖学生一样去主动收拾收拾现场——这只是玲於脑内快速计算的想法罢了——事实上,他被揽住腰,并脚一绊,整个身体以背着地,摔了下去。
木丸弓还得以好好放在了旁边的地板上,绊倒了他的橘单腿跪在身侧,俯下身来,自上而下地注视他,面意隐忍,目光灼灼。
“你觉得这样很有意思吗?”他问。
玲於他名义上的“男朋友”,现在面对的这个人,从来不太有情绪起伏的模样,但从他此时皱紧的眉头、锐利的视线和勃起的青筋来看,玲於还是推断橘受自己的撩拨后,生气了。
所以立即双手合十,态度诚恳地快语:“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不对不对没有下次了!原谅我吧老师不要跟我分手!”
橘耐着性子,等玲於狡辩完了,才伸手托起他的脸,侧头落下他的吻。
即使他看上去再寡欲,也从未承认他不存七情六欲。
玲於睁着眼,橘结束了一秒的吻,看了他一眼,又再吻下,再退开,像是将玲於的偷亲尽数原路返还了;接着第三次,他吻住了,才不再放开。
橘催使玲於松开了齿,接纳他露出的感情。试探和摸索后,以适合的方式同他接吻。吮吸勾逗后,舔他的里侧齿壁与上颚,那好像有些痒,使玲於发出了声音,使吻更湿更热。
玲於感受到的也是这样,背上的汗水想必已经透过衣料濡湿了地板,脸也发着烫,变得很红,但是他用手肘撑起上身来,去追橘的唇。
被穿着弓道服的橘压在弓道部的地板上这样的事,他闭着眼想。耳边蝉叫、雀鸣,连风吹也听进。喜欢的人和他接吻,他不得不很喜欢。
这样长时间的吻,到嘴唇都有些发麻。结束后橘看着他。玲於也勉强回望,一时忘记自己的双臂还撑住身体,一想伸手来挡脸,就落空向后一倒,磕了后脑勺。
大学生叫“痛”,往上挪了挪,翻滚了两圈逃开橘身下的地方,爬起身来去收拾用过的箭和木丸。
走在路上,橘问他吃了拉面还有没有想做的事。当然他指的是可以把上次的电影看完,诸如此类的事。
“我今天可以留宿吗?我想抱着reo睡觉!”大学生亮晶晶地看着他,扯着书包带。
橘敲了敲他歪在脑袋上的帽檐,不过最后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