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 贩子Mandy x 被拐的小孩佐野玲于
刚下过雨,这条昏暗的小巷显得浑浊,人性的另一面在大大小小的棚屋阁楼中被搅得嘈杂。唯一一盏朦胧而老旧的街灯只是毫无作用地勾引狂热的飞蛾。
两个被灯光拉长的身影缓缓走进黑暗中,身材高大的男人提着从便利店买来的面包零食和另一名较为瘦小的少年并肩走着,一路上言语闲谈着。“怎么又逃课了?”“学校的人都好无趣,就算这样,考试也没有很差啊——来根烟。”少年若无其事地递手到男人面前,“小孩儿抽什么烟。”男人稍重地打了他手掌一下,放在少年白皙手掌上的是一块长条巧克力。
这样的生活还能持续多久呢。
和少年相遇是四年前的事情。
这个高大的男人,早已是街上无人不知的角色,大家都叫他Mandy。带着些混血的面孔,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名,只是感觉很早就见他在这条街上混迹,看来年纪不大的脸上却有着同龄人不具有的凶狠。早前还在别地跟着黑社会收保护费时,提着哪个可怜虫的领子,即使不用动手,就狠狠地瞪大眼睛那人便腿软得跪下来。可跟着黑道太憋屈,点头哈腰的事,Mandy可不喜欢做。那时正值血气方刚,回过神时,已经把前辈揍了一顿被赶出了组里。这样过生活也不是事,认识的道上的朋友说,现在卖 小孩儿可好赚、现在当打手可多钱——不知不觉,Mandy这些事也都干过了。用不可违抗的武力和广泛涉猎的“业务”,他也逐渐成为街上最年轻的一只势力。
意识到的时候,早已脱不开身。卖 小孩儿的事他也做了不止一次,虽然每次都说:“最后一次就收手。”但利益总是存在的:桃色场所的女郎抱着刚出生的还血淋淋的肉球托付给Mandy,丢下皱巴巴的几百又匆匆离去;不面善的大叔趿拉着拖鞋便把襁褓中的女婴塞给他;也当然有因为意外失去儿女的年老夫妇、贫穷而色衰的男人女人希冀着孩子。多亏道上朋友广泛传播这事,即使Mandy一次都没有真正做过拐骗,便时常有人上门来。他总是沉默寡言。其实自己就是负责给他们找个归宿吧。一边想着,一边熟练地给婴儿们喂奶、换尿布,背后可藏着多少个婴儿哇哇大哭的教训。然后等被丢下的小可怜虫们熟睡,自己才又出没于各个场所,收保护费、当打手,再喝得酩酊大醉扶着墙角呕吐——他又是一个普通的混混。
那天也下着雨,Mandy撑着 黑伞,刚收拾完惹事的混混,手上还沾着血地走在路上,提着刚买的奶粉。经过一户看来阔绰的人家,一个十几岁的小孩跌跌撞撞地跑出来。小孩儿苍白的脸色挂着惊恐的神情,灯火温暖的屋内传来阵阵骚动,女人的哭声,男人的辱骂。那小孩黑顺的头发耷拉下来,面容消瘦还泛着淤青。小男孩的手颤抖地拽住路过的这个男人的衣角,手腕青筋暴露:“求求你…求你把我带走。”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外面的雨下的越来越大。已经是后半夜了。Mandy也将他带了回来。酒馆的天台阁楼,狭隘又简陋。好处是能看见星星——也只能看见星星。Mandy向楼下要了碗面,饥肠辘辘的男孩儿看得眼睛都直了。狼吞虎咽。他就站在男孩吃饭的矮桌前,无言地看着。许久而又抛下一句:“小鬼吃完睡个觉明天就给我回去。”
随后又烧起了开水,再擦自己的刀。小男孩连那碗寡淡的面汤都喝得殆尽,他环顾了一周,两盏小吊灯被夜风吹的摇摇晃晃,墙皮剥落得斑驳。一张床、一张矮桌、掉棉絮的布制沙发,笨重的金属盒子闪着雪花片儿,微微收到些还能看得出是电视信号的影像。拆封过的奶粉与尿片、又摆着开过刃的刀具、古旧的左轮手枪,一旁的摇篮里翻了个身的婴孩,这几乎已经是目所能及所能看到的全部。
“我不要回家。”十几岁的孩子恢复了些血色。
“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吗?”Mandy只是轻描淡写地说着,带着嘲笑的嗤鼻。继续整理他的武器。
“反正我就是不想回去。”稚嫩的声音固执又强硬。
Mandy有些被惹火了,抓着小孩儿的黑发,又露出那样的眼神:“这里可不是收容所——像你这样白净的小孩卖去哪都可以。”随后又把他推倒在沙发上。小孩的情绪阴晴不定又变化的很快,哭简直就是拿手好戏:“那你就把我卖了啊…不想再被家里打了…”自己又卷起白衬衫的衣袖,细长伤痕或大小淤肿,手臂就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Mandy静默了。
说到做到,并没有想留下他的意思。东问西问,人们都说十几岁的男孩儿怎么养得熟;招童工的地方都说白净小孩虚弱又费米,却从来没上过招男妓的地方。小孩儿也不至此。他这么想着。
淹没在无能警察局里的拐卖信息也没人去查。
这下真的是赖上了。
“随你便吧。”
本就狭小的空间里硬挤着两个人。小孩儿不怎么跟他讲话,趴在沙发上看电视,收不到信号了就敲敲打打。Mandy也没有经常在家,每天给他准备些干粮也就出去了,他也不抱怨。这样的状况快一个星期了,又是一个深夜,婴儿已经送走。Mandy才问起他的名字。“你叫什么名字?”“佐野玲於。”深夜的电视节目已经没什么好看的了,他还是一股子盯着。“佐野。”Mandy复念了一遍,打了一杯水服下安神药物。他经常睡不好觉,一躺下梦里都是哭喊和血腥。“你得去上学啊。”Mandy又回想起了自己短暂的校园时光。那时就是学校里出了名的孩子王了,初中就长了一米八的大个儿,老师都怕得不行。脑袋不好,也就没硬着头皮读下去。或许孩子们都松了口气。虽然刚出来很风光,做自己最喜欢的“体力活”,大家都怕他,又能有钱寄回去给乡下的父母,但有时也不免受到穿着得体、架着眼镜的那些人的白眼——或许可能再选一次,会硬着头皮读吧。
“我不要。”十几岁的小孩也开始叛逆,“我要跟大哥你打拼。”佐野跪在Mandy跟前,之前无神的眼中现在也多了几分希冀。“哈?”Mandy皱了皱眉头,挠挠自己漂得浅色的短发。冷不丁地揍了小孩一拳。虽然Mandy觉得没使什么力度,可佐野的左脸颊慢慢肿了起来,咧着嘴喊疼,却没有哭。“过几天给我去上学。”Mandy马上知道自己又冲动了,又不想去哄他,硬是把自己逼出家门。来到楼下的小酒馆,点了龙舌兰。一杯一杯地灌。周围人都打趣地聊着:“又是哪个女人啊”“怎么,打架打输了——当然不可能啦。”只有自己开始苦恼着接下来究竟是怎样的生活呢。“自己是不是要改变一下。”“干嘛干嘛,为了女人动心了?”酒保油嘴滑舌。Mandy便结了帐离开。第二天早上佐野从沙发上醒来时,矮桌上放了看起来有些贵的三明治和药膏。
佐野确实回到学校上学了。又瘦又小,穿上洗净了血迹的白衬衫,还是有些泛黄。这个片区,本来就没有什么人正经上学的地方简直就像个无法无边的游乐园。戴着眼镜,低着头走进校园。马上就被几个不良少年围了起来,说了些“书呆子”“胆小鬼”之类的话。
回到天台的阁楼时,又带了一身伤。
其实他们俩相处的时间并没有多少,错开的时间段:游荡回来后,窝在沙发里的佐野睡着了,抱着双臂,脸颊一旁的沙发布料被泪水浸湿。他又想起十几岁时在教室墙角里围着的那个少年,拳打脚踢,毫不还手,原因只是“我看不爽”。第二天他提出跟着佐野去学校。就算带着伤他还嘴硬着:“不许跟过来。”一抹脸上,夺门而出。可他还是远远地跟着,也许就是一种赎罪感吧。今天围坐在门口的不良少年们没有动手,只是叼着廉价香烟对着佐野吐了几口又咒骂了几句。等佐野走远,几个小青头哪里是Mandy的对手,三两下便收拾了。“欺负弱小可不算男人。”
自己呢,自己算不算的上男人呢。一想起以前干过的事他就头皮发麻。“喂,大块头。”背后传来的声音打断了Mandy的思考。怎么最近总是有不熟的面孔来找麻烦啊——几分钟后那副面孔便栽进了垃圾桶。
佐野过了不久又不上学了。闲在楼里没事儿干,硬是把Mandy家整个打扫了一遍。那人回来了可没有高兴,又质问他为什么不读书。处在变声期的佐野扯着嗓子,声音有些难听:“我为什么一定要上学!”“我不能跟你混吗!”
小孩儿还真以为这东西好混呢。Mandy便冷冷的笑了一下,提高了音量:“好啊。”又摆出那种恶狠狠的表情。
佐野彻底翘课了。夜里刚睡着就被Mandy拍起来。“起来做事。”随手丢了件T恤让他换上。“没有穿校服砸场子的。”睡眼惺忪就被拉着去一个酒馆。对面的人个个梳着背头染了头发,戴着大金链子,凶神恶煞的。“再说一遍,这个钱……”Mandy一进门就没给他们好脸色,踹开了吧台的椅子。“行啊,”酒廊最深处翘着二郎腿的光头男人捻灭了手里的烟,“给你烧过去。”Mandy可没等他这番宣言说完,直接来到他最习以为常的厮杀环节,身后的佐野可是吓得动都不敢动。Mandy可是拳拳到肉,当然也有人瞄准了背后的佐野。一个喽罗一拳就将佐野打倒在地。“被打了就还手啊!”Mandy忙着把手的人摔向墙根还不忘给佐野吼两句,想着万一就这样被打死,就没意思了——不过或许自己又能孤身一人。那小孩颤颤巍巍站了起来打断了Mandy刚想到的单身梦。“还手…”佐野喃喃地念着,散下的刘海挡住眼前。他好像被刺激到了什么。
“哈?说…”混混们还没说完就被突如其来的一拳击中了。随后身旁的几个混混也随着几声清脆的肉响便趴倒在地。小孩是能打架的料。Mandy心中一震。和自己的重拳比起来,小身板的打法更显灵活敏捷,虽然还是跌跌撞撞地吃了几拳,但两个人还是打进了酒廊尽头。两个人细长的影子打在光头身上。纸老虎早就吓得声都不敢吱一下,毕恭毕敬奉上保护费。
回家的路上,Mandy拨了一张给佐野,让他买点自己想要的。
两个人第一次并肩走进那条巷子。
第二天白天就没见过佐野,正纳闷他跑哪里去了。佐野一改之前的黑发,刚染的金发透出一股劣质的化学味,Mandy一闻到就觉得他头皮肯定刺挠。又给自己整了几件行头,除了瘦些,伤也没完全好——看起来已经活像个不良了。
几场打下来,街上流传起了Mandy有了伙伴的传言。
渐渐的,小孩儿个头也长高了,变声期过后,嗓音变得略微低沉,打场上练出来的肌肉透过宽松的袖子也能隐约可见——是个少年了啊。除了脸还是一样清秀,没有狠样。
生活琐碎都变得有意思起来。训斥偷买烟的佐野,佐野几次下来也不敢再犯了,毕竟他也不敢招惹拳头,他可始终记得刚到时给他的那一拳。虽然两个人去酒馆,Mandy却每次都不太愿意给佐野碰酒。Mandy好言劝着:“reo,reo,还是别喝烈的。”即使这样,少年还是会红着脸耍酒疯,逗得Mandy笑得肚子疼。“你笑什么?别太嚣张…你信不信老子…”喝醉的佐野脸红到耳根,搭着Mandy的肩对他指指点点,然后又倒在吧台不省人事。两个人又互相搀扶着回去倒头就睡。
Mandy躺在床上,想着自己也居然会笑。
时间流转的很快,这个五月比他们相遇的上个五月更热。这天Mandy顶着太阳出门,巷口一个老师样的女人急促不安的等待着。看见Mandy她倒迎了上来:“你好,你知道佐野玲于吗?”戴着眼镜的女人目光锐利地打量着他。“知道啊。”Mandy可没少受过这些白眼。“你让他来考升学考试行吗?要不在我们学校留级可就不好了。”语气里带着不屑与急躁,摆明了就是不想让人占着学校位置。“行,我会跟他说的。”女人又匆匆地离开了。
我们始终不同啊,他可不一样。
买了几根冰棍回家,两人就坐在门口。佐野新染了个棕毛,味道没有以前这么刺鼻了。“reo,我说,你是不是应该去个学校。”初夏的冰棍已经融的很快了,佐野用嘴在下边接着滴下来的可乐糖浆,没怎么在意听。直到冰棍嗦完,他才缓缓望向天空,眯着眼吐了两个字:“不去。”两个人又争起来,然后在阳台上打架,叮叮咚咚的,连楼下都听得清清楚楚,服务员跑上来拉住他们才停手。两人也在大太阳底下,汗湿了衣服,气喘吁吁的两人都擦破皮或肿着脸。
最后才达成了协议,每周都要去学校否则晚上就不能出去打架。
再次穿上校服的佐野站在门口又想起以前被打的日子。果不其然,校道上便遇见了以前的不良。几个不良把佐野带进男厕所,佐野也只是由着他们。“差不多一年没见过你了啊?躲哪儿去了?”伸手刚想往佐野脸上挥,却被佐野的左手死死的握住。然后往手肘外侧一扭,筋骨喀拉的一声,那带头的不良就蜷在地上抱着手臂哭。剩下的几个人彻底被激怒了,可也没用多久便七扭八歪地倒在厕所各处。
佐野之前做书呆子的好脑子名副其实,就那么一个月时间,在没人敢骚扰他的情况下,进度竟也赶得上这学校里为数不多的一些好学生。到了后面,为了能晚上卯足精神揍人,来学校就跟来到卧室似的。游乐园的老师当然选择无视。
考试那天,连佐野自己都不担心,同屋的Mandy跟个事儿妈似的,督促他赶紧出门、买了一堆笔芯…佐野嫌他烦了也早早离开顶楼,下了楼还听到他在楼顶喊他加油。喊加油与其咋还跟催债似的。佐野捂着耳朵快步走去。
佐野考得不错,可以申请当地最好的高中。可他却提了张别的高中报名单回来。还是这个混乱片区的学校——想必不会太好。佐野灌着汽水,说有些信息得Mandy填。佐野已经在那张单子上的父母一栏大大地写上了“无”。紧急联系人那已经填好了Mandy,关系和住址却没有填。是什么关系呢?差点就要成为的受害者和人 贩 子?兄弟?很多年没拿过笔的Mandy一笔一划地写下了:“同居”。
佐野拿着单子道了声谢。Mandy又突然问起来:“不用回去看看你父母吗?”“……不要。”佐野还是不想提,脸一下黑下来。
上了高中的佐野还是经常不来学校,有时在家里窝着看书,有时溜出去打游戏,晚上再出去打架做工赚学费。
时间拉回这个吃着长条巧克力的夜晚,佐野已经高三了。身材比不过Mandy魁梧,脸上的清秀逐渐增添了几分男性气息,眉毛显得更加有神了、也要开始记得刮胡子了。
佐野厌倦了五颜六色的头发,又留回了黑发。最近街道变得平静了,虽然见不得人的勾当还在这条街上滋生着,但总也没人挑战Mandy和佐野了。佐野觉得生活百无聊赖,倒也花了更多时间在学习上。“没爹没妈的孩子”“好学生跟混混住在一起”学校的人们总是在喋喋的议论,见到佐野从身边走过又噤了声,佐野也并没有多搭理。混混怎么样,即使他十恶不赦。佐野可是做好一辈子跟着他的准备了,毕竟将他从外表光鲜却暗无天日的家庭地狱救赎出来的,是个混混。
Mandy一如既往地在这条街收着保护费,他不太会像以前那样街头买醉了,多出来的钱都攒在小屋的曲奇铁盒里,他早已经决定好了。
离升学统考的日期越来越近了,即使是佐野那样的脑子也有些吃不消了,虽然佐野嘴上说着不想读书,但既然干下去了,也是个认真到底的人。所以经常回来就倒头大睡,Mandy也没有把他拍起来。
好久没有这样孤身一晚的时间了,不知不觉,这条街他们已经走了数不清多少次。然后等佐野醒来的时候,Mandy也许才刚刚入睡。他便也不惊扰他地离开。
统考前一晚,久违的事儿妈模式又开了,问这问那的,又安慰佐野不要紧张之类的话、一定可以考好的。佐野嫌他烦,主动把Mandy推出门外,两个人又唧唧歪歪的吵了几句。
“考好”这件事,到底好不好呢?佐野双手枕在后脑勺,脑袋乱茫茫的,翻来覆去但也睡着了。
Mandy今晚没什么事做,但怕自己声响大吵到他,在街上游荡了一会,无处可去,就来到了一片堤岸。夜晚河岸的草坪被风吹得沙沙响,着实让人感到舒心。“喂。”正当Mandy想沉浸于这样的宁静中时,背后传来一个男声。Mandy顿起警觉,来者不善。穿着花衬衫的男子,手上颈上的金首饰在夜里也发着微光,带着两三名人马站在Mandy面前。
“当老大的日子结束了吧。”花衬衫男子后面的几名打手便对Mandy一拥而上,扭打一团。双方胶着,谁也没有要倒下的意思。骂脏的字眼和打击声在一声划破天边的巨响后便停了下来。“真麻烦。”刚刚打出子弹的枪眼还冒着烟气,几人便叫嚷着离开了。
Mandy倒下了,第一次倒下了。打中了下腹的伤口血流不止,疼得他第一次让泪水蒙了眼睛,随后眼里一片朦胧,失去了意识。
佐野起来时,那铺床上空空如也。或许又去玩了。他这么想着。考了一天试回到家后还是空无一人。明明自己还想耍酷地说题不难让他不要担心自己。佐野的心里咯噔一下,这不是个好消息。哪还顾得上后面两天的考试,心急如焚地上了街,毫无目的地地跑着,越问越心焦,街上没有一个人知道昨晚的Mandy去哪了。在医院吗?这么厉害的人,会被打进医院吗?佐野不相信,根本不信,可脚步已经向最近的医院奔去,越跑越看不清前方的路,撞到了人,自己摔在地上,又跄踉地爬起来。脸上被苦咸不知道是泪还是汗的液体糊的黏黏腻腻,几乎是精疲力竭地趴在前台问是不是有叫Mandy的人。“救护车送过来那个?关口Mandy?”“幸好有路人经过——真是命大。”护士倒开始说道起来。
“关口Mandy。”这是他第一次听到Mandy的全名,从护士的嘴里。细长而灰暗的廊道没有多长,Mandy躺在最里面的加护病房里,佐野可觉得这是他走过最长的路。
推开门,帘子遮罩着病床泛着微微的白光。佐野撇开床帘,站在那个熟悉的人面前。Mandy脸上戴着呼吸面罩,从未见过他这样的脸色,连嘴唇都在泛着灰白。大大小小的吊瓶悬挂着,针管刺在这个男人黝黑而粗壮的手臂上显得很违和,他不应该是这样的,那双手应该是有力的、用来惩罚别人的,而不是应该奄奄地搭在病床上,打着药物。佐野憋不住自己的泪,立在床边哭抹起来,细细碎碎地,带着哭腔念叨着,忏悔着,念到沙哑,念到嗓子像被扼住一样的痛苦,不成语调。一想到不能和他呆在一起,不能回到以前的生活,脑中的回忆一阵一阵地波动刺激得自己止不住地抽泣。
陷入混沌中的那个一直保护他的男人听不到看不到,只是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有个瘦弱的黑发小孩捂着眼睛哭得伤心,Mandy想着慰藉他不要哭了,或许再摸摸他的头,就这么想着,自己却径直地路过了小孩。也就没有后面的剧情。
Mandy感觉自己走向一阵白光。明明临终前还想和reo说两句。他缓缓睁开眼睛,白光后映出了晨光照射下的医院床帘。身上好重…正当他模模糊糊地想着,原来是佐野趴在了Mandy的被褥上睡着了。余光可以瞟到他哭得红肿的眼眶,被散落的头发遮着。
佐野感觉到床铺的异动,缓缓睁开眼睛,发现眼前的人已经恢复意识。又惊又喜,又流了几滴泪,赶紧叫了医生过来,自己扶着床栏,念着Mandy的名字。“…”Mandy的嘴嚅动了几下。“什么…”佐野把侧脸靠近他的嘴边,Mandy以几乎气声的音量还关心着他今天的考试。佐野重重地点着头,“好…好…现在就去…等我。”
今天的考试几乎都是提早交卷,交卷完又来到医院照顾Mandy。他下午的精神好多了。讲话的声音大了一些,也能稍微地坐起来了。Mandy没有提向他开枪的人的事,而是又问起佐野的状况。“这两天有好好吃饭么?”“考试怎么样啊?”“要带水去考试噢。”“喂。”平时的佐野这时候该发飙了,今天削了个苹果交到他手上,“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我放心了。”
“明天考完试继续来看你。”Mandy轻轻点了一下头。
就这样约定了。
佐野回到那个顶楼,今天睡了一个安稳觉。
终于考完试了,是应该庆祝一下。佐野思来想去不知道应该带什么给他,决定买两罐汽水一起喝。拎着包脚步轻快地走向病房,今天他已经好很多了吧,说不定很快就能回去了,正当他这样想着。他却杵在了病房门口。那张床就像没有人住过一样,被铺得没有一丝纹路。拉住旁边一个经过的护士,她却说那个男人今天早上已经出院了。
是惊喜吧,他还这么暗示着自己,其实心里的不安早就掩盖不住。能找过的地方都找过了。佐野站在这条走了多少次的巷前,冷着脸将两罐汽水砸进垃圾桶。这次他没有哭。
这天Mandy也醒的很早,或者根本没睡。他一直思考着什么方式才是最好的。没来得及想的出一个最优解,他笨拙的拔掉手上的针,摁着还在刺痛的伤口,小步小步地挪到医院门口。不顾值班护士们的阻拦执意要办出院,护士们也拦不住他。随手招一辆车,去到那个他早就应该去,会救赎他的地方。
是佐野给他的勇气。
刑期不长不短,五年。已经足够改变一些事。
服满刑期的那一天,是个淅淅沥沥下着雨的阴天。Mandy打着伞站在监狱门口一下子不知道该去哪。他跟以前没有什么两样,或许只是身材看起来单薄了一些。
马路对面的法院走出来一名西装革履的男人。梳着打理整洁的头发,一只手提着公文包,一只手打着电话,带跟的皮鞋踏在法院前的大理石楼梯上发出声音。男人在街边停了下来。对街的距离,足以让Mandy端详这个昔日的小孩。脸上那颗痣的位置让人感到安心,他换了副金丝眼镜,还在电话里聊着,眼神却注视着对街同样的方位。佐野的脸上极为平淡,看到陌生人会摆出的那种营业的笑意,讲电话时经常会摆出这样的表情。与其说是注视,倒不如说只是正视着前方,只是恰巧有人出现在视界里罢了。佐野用打电话的上臂夹着公文包,另一只手从裤兜里掏出一块巧克力剥开包装含了起来。
一辆卡车挡住了Mandy的目光,嗡嗡的卡车溅起水花。法院那头的穿着立派的律师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的兜里也有一块再也给不出去的巧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