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喝多了。
Bernie惯常喝不了烈酒,喝多的时候就安静一点,酒多不上脸,因此看起来仅仅像是发条突然断裂一样停止活动,死盯着面前的刺身恨不得看出朵花来。
他坐在长桌的另一边,和Pearl之间隔了三个人。
寿喜锅的氤氲雾气绕在桌上,把Bernie擅自犯困的一张脸也映得虚虚实实,他手里的筷子尖无意识地戳着酱油碟里的芥末,糊里糊涂的一副模样,但是不肯认输——谁知道他较的什么劲,别人举杯子他还跟着举,笑脸相迎吞下多余的酒水,目光依旧透亮清澈,然而转脸看Pearl的时候就只剩混沌了。
他把手撑在矮桌上站起来,笑着说去透透风,就是不承认自己喝多了,把每一步迈得踏实又有力,靠着墙的手肘却悄悄用力,撑住开始摇摇欲坠的身体。
Pearl把手上的小半杯红酒喝尽了,刻意停了有半分钟,然后才起身跟出去。
他们在大前天刚吵完架,气氛还是有那么一点尴尬,本来也不应该是由他跟着出去,偏偏行动力总是快人一步。
Bernie没走多远,扶着墙角吐。
他没吃几口东西,胃里空空的又烧得难受,在喉咙里过了一遍的酒全数给了垃圾桶,直起身子靠在墙上才觉得脱力。
咳嗽带出来的眼泪挂在脸上,七分晕眩三分模糊地看着街对面的霓虹招牌,看着看着就看出个人来,他冲那人招招手,那人就跑过来,Bernie给了自己一巴掌,他的脑子很清醒——他这么告诉自己——他就是眼睛看不清。还不至于有幻觉。
走近了他才发现是Pearl,面色不善,皱着眉看他。
他最近刚剪了头发,头巾也没戴上,投过来的目光比以往直白得多,现在的确是挺生气的样子,
Bernie混沌的脑子里是觉得Pearl小气,以为他还为前几天的事斤斤计较,这下可好,终于打算寻个没人的地方打他一顿出气。
Bernie挪了两步,晕眩却像海浪一样打回来,他不得不重新靠回墙上。
Pearl扶了他一把,问他,“能走吗?”
Bernie看了他一会儿,垂下眸子,吸了吸鼻子说,“不能。”
Pearl一副早就料到的表情,他转过身去稍微蹲下来一点,“来吧,背你。”
Bernie思索了一会儿,什么也没思索出来,只好听话地抱上去。
风冷,吹得Pearl衣服上也冷,光肩窝是暖的,Bernie就把脸埋到他肩膀上去。
他们有三天没有说话没有击掌,各自忙碌各自的琐事,泡在冷冰冰的程序或是器材里,甫一拥满鼻腔的熟稔气息Bernie突然有点难受,情绪浸泡过酒精涌到眼眶就盛不住地往下落,眼泪不克制地渗进Pearl的大衣布料,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那么哽咽,他想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话一出口却是句,“你别不要我。”
Pearl把他往上托了托,答他,“我没不要你。”
Bernie“嗯”一声,还是说,“你别不要我。”
Pearl点点头,答他,“我没不要你。”
从这里走到停车场这点子路,他回答了Bernie二十九遍,他知道Bernie就是喝多了,他说胡话,他脑子不清醒,他听过就忘,也许等Bernie的酒醒了他们还是不说话,但他就是不想让Bernie的期望落空,也证明Bernie还是依赖他,脸颊蹭着他的耳朵一遍又一遍地嘱咐,但这可能不太好,容易让Pearl有些别的错觉。
他打开车门把Bernie塞进副驾,给他扣安全带的时候离得过于近了,是侧头就可以亲到的距离——这念头就这么突兀地转了一圈,又乖乖被Pearl按回去。
车开出去的时候Bernie就睡着了,不那么安稳,手指勾着安全带脑袋歪向他这一边,睫毛颤动,像是落在纷乱的梦。
经过湾岸的桥,对面的天空明明灭灭,烟火开在天鹅绒一样深蓝的夜空,Pearl看了眼Bernie,他很想把他叫起来。
他们还没一起看过烟火,实际上他们也没这样安安静静地一起待着过,平常都是几个人一起出门,顶多是Bernie常常蹭他的副驾驶。
他和以往的战友或是同伴没什么两样,他们可以互相扶持但是同样会有争执,只不过佣兵摸不透头脑派黑客的想法,也不知道怎样才能和好,插科打诨自讨没趣,所以就这么拖着了。
Pearl把车靠边停下来,他抬手轻轻摸了一下Bernie的头发。
佣兵闭了闭眼睛,胸膛里一颗心跳得失去分寸,每跳一下他都想不如就此把想说的话都说了,但是不行,他没法开口,他没法擅自改变一段关系,一厢情愿的感情来得猝不及防,喜欢追着一个人看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多半完蛋了。
他还从没那么喜欢过谁,所以也没法彻底区分究竟是作为朋友和同伴的那一部分友情比较重还是说应当认可在和Bernie击掌的时候确实好几次想就此握紧他的手。
佣兵放弃了在这样的时刻得出答案,他只好认为就是惯常被美色诱惑,不知不觉就落进Bernie那双永远含情脉脉的眼里去,是了,他看谁都含情脉脉,怪他,偏生就这样一副明媚的面孔,又爱对人笑,不知道分寸也不会保持距离。
Pearl抵着方向盘踌躇良久,他真的很想亲他一下,就一下,然后藏起来让这点喜欢烧死成隐秘却绚烂的烟火,只开在他一个人的夜空之上。
凑过去的时候他嗅到了淡淡的香味,那是之前Bernie执意在别墅点的香薰的味道,他总嫌别墅里香味太浓,到了现在只有在离得那么近的时候才闻得到的地步反而让他生出一丝留恋,他原来是喜欢这种香味的。
嘴唇相贴的时候Pearl闭上眼,是如他所想那样柔软的触感,Bernie的鼻息缓慢均匀地落在他脸上,温暖又熨帖。
Bernie没醒,光是动了动,像是被人扰了好梦,Pearl就笑,得寸进尺又亲Bernie的发顶,然后才重新坐正了,握着方向盘的手捏得骨节泛白。
他重新打着火让车缓慢驶出这座刚刚被落下回忆桥,到了家门口才把Bernie叫起来,Bernie动了动些许僵硬的脖子,打了个哈欠,和Pearl说,“我想吃冰淇淋。”
这是个无理的要求,但Pearl还是答应他了,也或许他没想答应,但脚底下快他一步已经踩下了油门。
他当然知道空腹饮酒又吃冷的东西不好,但Bernie想吃。
谁让他是Bernie。于是只好又开了半公里找了个加油站给他买冰淇淋,小小一个被托在手心,然后转移到另一只手心。
Pearl看他打开盖子,问他,“酒醒了吗?”
“醒了。”Bernie舀了一勺放进嘴里,那股子洋酒混合的味道终于被香草味盖过去。他看了眼Pearl,问他,“吃吗?”
Pearl摇摇头。
一时之间车里的气氛有些尴尬,Pearl咳嗽了两声看着窗外的灌木丛,说,“刚才有烟火,本来想叫你看看。”
Bernie顾自吃他的冰淇淋,只说,“我听到了。”
Pearl应了一声,过了会儿他终于反应过来了,脑子里警铃大作,清了清嗓子,又咳嗽了几声,僵硬得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他在紧张,他还想当无事发生,问说,“你醒着呢?”
Bernie点头,“我醒着呢。”
他又舀了勺冰淇淋,这回递到Pearl嘴边了,说,“吃一口。”
Pearl小心翼翼地张嘴——香草味和奶油味混合着碎冰渣吞进肚子,过于甜腻了。
Bernie把剩下的小半盒冰淇淋放在车门边的扶手上,搁住了才说,“我不太喜欢亲喝过酒的人。”
他仍旧用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看Pearl,好看得有些夺人心魄,然后他拉着Pearl的衣领贴过去和他接吻,舌尖纠缠着卷走残留的甜味。
Pearl抬手揽着Bernie的肩膀好让他再贴近一点。
他怕Bernie骗他醒了酒,但Bernie摇头说,“就这次没撒谎,真醒了。”
佣兵笑起来,他重复了一遍刚才Bernie说的话,“你别不要我。”
这是没有的事——佣兵知道——他的吻里有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