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上各大网络平台查,就搜索“你喝多之后干过什么事”,跳出来几千条总是和现在的Bernie拥有不同的行为模式和相似的憨批本质。
他这会儿抱着条路过的狗哭天抢地,嚷着要和这条倔强挣扎的狗拜把子,9庆幸还好正值暑假,不至于明天还要着急忙慌等他一起上学,但这事儿至于让各大假期中的闲杂人等掏出手机保留证据。
十八岁放下你所有手头的事情就该去喝一杯庆祝终于跻身成年人行列,拥有与这世界平等对话的权利——这话被当事人说出来仅仅过了三个小时,他还没来得及和这世界平等对话就已经被酒精一脚踹出去老远,砸在地上仿佛还能听见一声回响。
狗子眼角带泪瞅着9泫然欲泣,Bernie脑袋都快扎这狗嘴里了,迫不得已,作为好友9大义凛然掏手机给Bernie的合租室友正经社会人Pearl打电话,开口就发出惊天爆笑,把电话那头的Pearl唬得一愣一愣的,乐半天才说,“你快来吧,Bernie在街上和狗子打架。”
有这种好事看当然不能落了Pearl,但他有良心,下楼开车还没忘了给Bernie带瓶水,等他到场发现这傻子真是酒喝多了,在为自己带水的英明举措点赞的同时真的特狠心地给了Bernie一脑瓜子。
太丢人了点。
Pearl拎着Bernie连带那只狗子招呼9赶紧上车离开这个是非之地,Bernie就哭,撒泼了哭,扯着Pearl边哭边和狗子说,“你爸爸他不要你了。”
Pearl好不容易和9一起把Bernie塞进车后座,听这话给气乐了,就问他,“我是他爸爸那你是什么啊?”
Bernie抽抽噎噎愣半天,被泡糊涂的小脑瓜子使劲转了转,冒出来一句,“我是他父亲。”
得。
还知道自己是个人。
9哈哈大笑,被Pearl一眼瞪回去了,“你乐个什么?开学之前给我把头发染回去听到没!”
再说Bernie,他恐怕除了知道自己还是个人以外别的也就没有了。
一夜无梦睡醒了,醒过来一看是在家里没错,再一看床边趴着可怜兮兮一条狗子,瑟瑟发抖地瞅他。
头疼喉咙痛眼睛还肿,一张好好的帅脸折腾得够呛。
抬手摸闹钟一看已经正午时分,吓得他一个鲤鱼打挺一跃而起,趴着的狗子也被他吓得一跃而起,起完保持姿势停了有半分钟,Bernie生锈的脑袋才终于想起来这是暑假,今日是他正式成为成年人的第一天。
窗外蝉鸣终于穿透被烈日晒得滚烫的玻璃落在Bernie耳朵里,他抓了抓睡得一团乱的头发,问墙角的狗子:“你怎么在我房间?”
Pearl站门口抱着手臂替狗子回答,“你哭天喊地从大马路上把人家拐回来的。”他把手里的蜂蜜水拿给Bernie,看他一口气不喘地给自己灌下去,完了抹了把嘴巴笑得一脸心虚。
Pearl抬手捏他的脸,“挺厉害啊,背着我跑去喝酒?还喝成那副德行?”
Bernie很识相地转移话题,“您允许我养条狗呗。”他叫他,“P老师。”
“别来这套,”Pearl掏出手机点视频,让Bernie直面自己昨晚的憨批行径,“养狗可以,但是开学国文还是那么差的话这个视频就是你美好高中生活的句点。”
Bernie撇撇嘴,和老师合租真的很麻烦。
是,他的英明一世就是这么毁于一旦的——和自己班主任合租了。
十八岁的少年Bernie说自己完全是被Pearl的温柔形象骗了,彼时他一心想早上多睡会儿另外想少听几句唠叨提出去学校对面租个房子住,结果被全家人极力反对。
所谓病急乱投医,他到处物色合租挡箭牌觉得新班主任说话温柔行事温柔连训话都说不了一句重话真是再好不过的人选。
如意算盘打得响,等放了学这小子就成了他嘴里的P老师的忠实跟班,给他反复举例合租的好处,迫不得已双手一举,“我国文不行你就当顺便补课,行吧?”
Pearl一挑眉,“那成。”
现在想起来那个看着两方正经社会人官方微笑握手签订协议的时候心里憋着乐的自己简直就是把自己卖了还乐呵呵数钱的蠢蛋。
蠢蛋现在忿忿地吃着P老师做的中饭,一边保持不开心一边又觉得真的很好吃以至于不开心的表情还有点难以保持住,导致他的表情十分扭曲。
Pearl偷着乐。
十八岁少年的心思昭然若揭,Pearl当然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小半个叛逆期总想像脱缰的野马脱离控制,未来规划里学业这一项恐怕还排在看似遥远实际不远的三学期后半。Pearl原本没什么想法,他是个怕麻烦的人,但听Bernie叨叨久了叽叽喳喳反而觉得挺热闹,自己孤身一人在这里生活,每天三点一线是好像缺了点什么,他还没来得及开口答应,Bernie已经搬出了可以补课这种理由来。
行吧。
Pearl揉了把Bernie的头发,“那我的课你不能丢我脸。”
于是真就这么住到了一起。
他们一起出门给狗子洗了澡买了吃的买了玩具,Bernie仔仔细细记着给狗子打针的日子,Pearl叹了口气,说,“你要是上我课有这点认真就好了。”
Bernie拍拍他的肩膀,一脸让他想开点的表情,“只有你这门课我不行,老师你要找找原因。”
Pearl捏他脸颊,笑眯眯的,“再说一句自己付钱。”
Bernie就噤声了,乖巧得很。回去路上牵着狗子走在Pearl前面念念有词想给它取个名字,然而每一个都在和Pearl讨论之前被他自己否决了,Pearl就笑,说,“你想好了再和我说行不行?”
他看着Bernie,觉得他似乎又高了点,天气太热少年人就穿了条宽松的牛仔中裤,支棱着两条笔直的小腿大步向前。他身上仿佛带着与生俱来的感染力,活泼开朗得连带阳光照在他身上都特别耀眼。
特别耀眼的Bernie决定好了狗子的名字——Black——他这么来和Pearl说的时候是夜里十一点多,多多少不记得了,总之是Pearl正准备睡觉——这家伙赤着脚咚咚咚敲Pearl的房门,让人以为他有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
“…就这事儿?”Pearl这么问他。
Bernie点点头,“就这事儿。”
Pearl点点头,“行行行,”他搭着Bernie的肩膀把他转了个方向,推着他朝他自己的房间走,在内心质疑一条灰色的狗为啥非得叫小黑的同时又觉得Bernie真的可爱到没边了,十分符合他心目中可爱学生的标准,于是就夸他,“真是个很机灵的孩子,有点可爱,可可爱爱没有脑袋,赶紧去睡觉。”
Bernie反问他,“暑假啊!这可是!你们老年人都那么早睡?”
Pearl顺势把手臂一屈锁他的脖子,“老年人不仅早睡还要要求年轻人也早睡。”
他没用力,于是Bernie只觉得痒,就笑,一边挣脱出来跑开了,关了房门又打开,探出个脑袋来和Pearl说,“晚安啊,P老师。”
(2)
睡了半宿年轻人醒了。
他在这凌晨闷热的夜里突然惊醒,小黑听到动静从开了一道缝的门里蹭进来。
他俩在透进昏黄路灯光亮的房间对视良久,小黑恐怕有点饿,但他是只听话的狗子,所以只是发出一声呜咽。
Bernie揉了把脸,掀开毯子下床搓了把小黑的狗头,小小声和他说,“走,吃东西去。”
等推开门他才发现客厅的电视屏幕亮着,游戏开始的小人在画面上闪烁许久,Bernie轻手轻脚摸过去,才发现Pearl坐在地上靠着沙发睡着了。
Bernie“啧”了一声,哪个人会捏着游戏手柄睡着啊,明显对游戏很不上心。
他给小黑喂了狗粮,然后过去想把Pearl喊醒。
走近了才发现他这位对学生永远温柔永远挂着笑容的老师,似乎哭过。
这是属于成年人世界的诸多困苦之一,他没必要理解太多,但他能够明白一定是很让人难堪的事情,才至于让一个人在深夜痛哭。
这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Bernie也没见过的P老师的另一面。
他停了会儿步子轻手轻脚地转身回了房间,等躺到床上了才觉得自己像是即将窥破一个秘密,这点认知成功让Bernie失眠。
这小孩儿平常没心没肺惯了,这回也许是深夜时间加成,他好像突然有那么一点能够理解课本上那些被他称为无病呻吟的文学家笔下的孤独了。
小黑吃完又蹭着房间门进来,踌躇一会儿在Bernie床头柜旁边躺下,Bernie伸了只手下去摸他的脑袋,他问小黑,“P老师一定也很不容易吧。”
小黑砸吧砸吧嘴,“你就知道吃,”Bernie笑笑,过了会儿他说,“这就是我们的第一个秘密了。”
然后他迷迷瞪瞪睡着了,睡得香得不得了,睡得Pearl来喊他吃饭的时候他以为才早上七八点。
Pearl抬手看表,“嗯,七八点了,该吃中饭了。”
Bernie盯着他看,他想总该有点不自然的痕迹吧,但是没有,Pearl把自己藏得好好的,要不是他后来看到小黑的狗粮确实拿出来忘了放进去,Bernie还以为昨天是自己在梦游。
小孩儿心里藏不住事,吃中饭的时候老瞅着Pearl看,给人看得怀疑人生。
“怎么了?”Pearl给他夹了一筷子菜,“有事要问?”
Bernie低头扒饭,猛摇头,“没有。”他把自己的腮帮子塞得鼓鼓的,以此来压下已经到嘴边的一颗八卦的心。
吃完,Bernie破天荒地自觉收拾碗筷,他觉得Pearl肯定心情不好,所以他需要乖一点——这点自觉他还是有的。
结果哒哒哒捧着碗跑进厨房再出来的时候,Pearl坐餐桌边上问他说,“你是不是昨天半夜喂过小黑。”
他用陈述句的语气问的,Bernie手一抖差点把碗摔了,他眼睛都亮了,照这个架势来看他有八卦听。
“你怎么知道?”蠢蛋这么问Pearl,给他P老师逗笑了,回他说,“你狗粮袋子忘了收,我又不瞎。”
Bernie踌躇半天,好歹把碗放下了,扒着厨房的门框问Pearl,“P老师,我可以问吗?”
Pearl点点头,“为什么不可以呢?”
“那你,”Bernie问他,“你为什么要哭?”
Pearl吸吸鼻子,“因为和喜欢的人分开了。”
Bernie还颇为失望,拖长了音发出一声,“啊?”他走过去拍拍Pearl的肩膀,“就这事啊,那P老师你还不如我呢,我还从没为了谁哭过。”他又说,“可爱的女孩子嘛,总会有的。”
Pearl喉咙里像被塞了一把滚烫的沙子,顿了半天,他摇摇头,“不是,是一点都不可爱的男孩子。”
这回换Bernie愣住了,他的心脏突然就落了空,这确实是一个天大的秘密。
“…呃…”Bernie实际上很不会安慰人,没办法,他只好学着Pearl平常揉他头发的样子揉了把他P老师的头发,“有什么关系,你那么好,那么招人喜欢。”
Pearl就笑,说,“倒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夸张。”他起身去厨房,“对不起啊,害你听一个无聊老年人的日常故事。”
Bernie跟着他,“没有的事,我们是朋友嘛。”
Pearl点点头,“嗯,但是首先我是你老师,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会对你开学之后的考评太手下留情的。”他这么开玩笑,打着哈哈把Bernie哄去自己玩。
说多了。
Pearl自己也知道,他对自己的学生说得太多了,但他本质上很信任Bernie——这小孩看上去成天吊儿郎当的,其实是个很善良的人。
他想到Bernie突然按下暂停的表情觉得有点好笑,虽然小孩极力表现出不在意的样子,但实际上他根本在意得不得了。
在意得不得了的Bernie傍晚问Pearl,“P老师,明天有空吗?”他晃了晃手机,屏幕上赫然一个二维码,“我们去游乐园吧。”
“快开学了小朋友,”Pearl支着下巴指指茶几上的台历,“你该收收心了。”
Bernie心虚,挂着那个傻乎乎的笑容把话说得超大声,“我之前说我的作业都结束了是骗你的!社会实践没做!”
Pearl笑眯眯的,“你还知道临时抱佛脚啊你!”
这事儿就算这么定下了,Bernie嘱咐再三让他P老师记得叫他起床,他说,“求求了,我肯定会睡过头!你明天拖都要把我拖起来!”他又看看小黑,说,“真不行你放小黑揍我。”
当然没用得上小黑。
但是Bernie也确实睡过头了。
Pearl去他房间喊他,哗啦一拉窗帘,转身就被迎面丢了个抱枕。
他那个昨天还信誓旦旦的的学生,做了个梦就翻脸不认人,埋在枕头里呼呼大睡,宽宽松松的T恤被睡得卷一点上去露出小半截腰来。
“Bernie,你的社会实践要过头了,”Pearl蹲到他床边,边上的小黑一跃蹦到床上去,冲着Bernie叫了两声。
始作俑者哼哼两声,拿脸蹭枕头,翻了个身打定主意要赖床,Pearl“啧”了一声拿手指戳Bernie的腰,把兔子吓一好歹,猛一抬头后脑勺朝着Pearl的下巴就磕过去。
这回醒了,捂着脑袋还没忘给一声惨叫的Pearl道歉,照例被揉了一把脑袋,然后催促着他去洗脸刷牙,等折腾完要出门已经离预期时间过去大半了。
不过Bernie的兴致一向很好,排队进园的时候就已经拿着地图开始算路线,“这些,全部都要玩!P老师!打起精神来!”
Pearl发出疑惑的声音,“你真的是来做社会实践的吗?”
Bernie皱着眉眯了眯眼睛抵挡强烈的太阳光,信誓旦旦,“我可是把老师你都带上了!当然是来做作业的!”
这点子觉悟在他上了过山车之后就被抛诸脑后,他P老师人都要傻了,抓着护栏死死不肯放手,与旁边举着双手放声尖叫的Bernie形成鲜明对比。
这小子还威胁Pearl,“老师你再不下来下一轮就开始了。”
Pearl脸都绿了。
Bernie去买了瓶水给Pearl,“还好吗?”
Pearl喝了一口,喘匀了气,“还行吧。能活着。”
Bernie拉他的袖子,“太好了,走走走,下一个下一个。”
Pearl被拉着冲了激流勇进满脑袋的水之后终于诚心诚意地发出了“我到底为什么要来陪你做社会实践”的疑问。
Bernie甩甩头发,特别高兴地乐,然后问,“P老师,你开心吗?”
开心吗?那好像是开心的。
迟钝的大人终于反应过来了,Bernie是想让自己变得快乐起来。
这是属于少年人特有的心思和他们才能拥有的率真表达以及直白的做法。
你觉得难过吗?好的,那我们就去找个可以快乐起来的地方,世间悲伤不共通,但快乐可以。
Pearl给他买冰淇淋,“走走走,下一个。”
(3)
蝉鸣终于快要结束的时候开学返校也近在眼前,Bernie陷入一种夏日快结束时特有的抑郁之中,Pearl一语中的,“你就是还不想上课罢了。”
Bernie嘴里含着雪糕说话含含糊糊的,“总觉得一段时间没见的人会变得有点陌生。”他问Pearl家里还有冰淇淋吗,Pearl摇摇头,Bernie就更丧气了,“连雪糕都是最后一盒。”
Pearl笑着回他,“放假你还总是说无聊。”
Bernie就看着窗外不言语了。
他的目光转了两三道树荫又悄悄落回Pearl身上,后者在认认真真写着教案和学期计划。
自从上次从游乐园回来之后他们俩的关系变得更好了一点,说不清是不是因为共享了一个秘密的缘故——班里的女生是这么说的嘛,有共同的秘密就是一辈子的朋友了——这一点体现在Pearl不再刻意去掩饰他的一些情绪上。
那晚上Pearl买了几罐啤酒回来,问Bernie喝不喝,Bernie还犹豫了一下,问他,“你不怕我喝多了?”
Pearl就笑,说,“和我一起呢,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Bernie捏着啤酒罐子觉得和自己一起喝酒的Pearl作为老师或许也算失职,但这也确实让他认为自己被Pearl真正当做朋友了——这一点认知足够让Bernie觉得高兴。
他们在之后醉醺醺窝在一起打游戏,小黑乖乖趴在腿边打盹。
游戏里的小人三步路走得东倒西歪,最后干脆站在悬崖边不动了。
窗户没关严实吹进来带着一点点凉爽的风,Pearl倒过来,体温透过薄薄的T恤布料印在Bernie肩膀上——他绝对还在想那个一点都不可爱的男孩子——Bernie低头看了Pearl一眼,什么温柔可靠,明明也是个脆弱又任性的不靠谱的大人罢了。
Bernie没Pearl喝得多,现在被风一吹清醒了不少,他小心翼翼伸手去够丢在沙发扶手上的毯子,够到了又小心翼翼地展开给Pearl搭上一点。
明明是Pearl自己提的喝酒,结果最后还是得让他来照顾,Bernie想这大约也是某种微妙的信任感吧。
他想着想着就乐,看着Pearl笑出声来,Pearl用笔杆支着下巴问他,“怎么了?”
Bernie摇摇头,把最后一口雪糕吃完了,盒子以一个标准的姿势投入垃圾桶,他才说,“意外发现了P老师的一个可爱之处。”
Pearl被他说得不好意思,
到底还是开学了,9果不其然迟到,从教室后门匍匐进来悄悄坐好。
Bernie看他脸边还沾着牙膏泡沫就竖起书来挡着脸乐,伸手戳他,“P老师刚点完名。”
9掏出课本一脸痴呆,“我真的起不来,游泳部昨天晚上还有个派对,我想着半个暑假都去了,最后一次总不能不去吧。”
“游泳部,”Bernie指指他脸上的泡沫和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无情嘲笑,“你不说我以为是守夜冠军杯。”
9瞪了Bernie一眼,无情搜刮他课桌里的面包,一边说,“你以为我像你一样每天起床都有人喊吗?”
他们说小话动静不小,窸窸窣窣其实Pearl听得特清楚,他清了清嗓子,那二位也毫无自觉,只好一边念着课本一边往最后一排踱。
Bernie低着脑袋正乐,冷不丁光线一暗,P老师就站在他边上,伸手拿指头轻轻扣了两下课桌。
Bernie当下就坐正了,仔细看书。
不过这点认真劲没过多久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瘪下来,Bernie就差没趴在课桌上了,他在课本上涂涂画画,但凡这节课是别的他都不至于这么不认真——最讨厌的科目和还挺喜欢的任课老师——太矛盾了。
他侧头看Pearl手上戴着的银灰色镯子,百无聊赖,换了只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就拨着镯子转,Pearl躲了一下,然后不动声色地反手抓住Bernie的手按在桌上。
他的掌心很烫,Bernie突然就觉得有点不自在。
夏日的季节是在蝉鸣阳光和P老师的掌心温度里过去的。
(4)
下课铃响的时候Bernie还在昏昏欲睡,Pearl在讲台收拾教案,一边让Bernie跟他去趟办公室。
9拿手肘推了Bernie一下,吓得他一激灵,“叫你去办公室呢,全班第一个被约谈的对象。”
Bernie看了眼Pearl明显有点阴沉的表情,耷拉着脸跟出去。
从这里到办公室要穿过一条长长的回廊,下课了回廊里来来往往多了不少人。
Bernie想起来他第一次和P老师打照面也是在这儿——那会儿还不知道这是他的新班主任呢,他刚从体育课上回来,抱着足球一路跑回教室,莽莽撞撞地一脑袋撞在Pearl肩膀上差点没把骨头撞散架,那颗球掉在地上弹了两下在滚远之前被Pearl眼疾手快地捞住了。
“你没事吧?”当时的Pearl这么问他,顺带摸了摸他的额头。
Bernie实际上是一个相当讨厌别人碰他头发或者脸的人,但是Pearl附带的关心让他觉得自己似乎也没有那么排斥肢体接触。
当然了,这家伙之后和9吐槽Pearl走路不知道避让也是相当顺嘴。
“想什么呢?”Pearl轻轻弹了一下Bernie的额头。
Bernie一脸痴呆地回过神,真真切切地,“啊?”了一声。
Pearl叹了口气,摆出了真正作为老师的一面,颇为认真严肃,“你想过没?一月份的统考怎么办?”
Bernie摸摸鼻子,有点心虚地摇头。
“这样不行啊,”Pearl清了清嗓子喝了口水,“不然,补课吧。”
Bernie总算把那双一直被睡意困顿的眼睛抬起来了,“别吧,”他露出很失望的表情来,谁都知道他玩心大,一暑假的心早就跑到不知道哪儿去了,脑子里过了一遍今后即将变得不自由的休息时间已经约等于和软禁划上了等号,于是就更不情愿了,“P老师你放弃我算了,保证升学率就别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Pearl听他这话就真的有点生气起来。
一直以来Bernie虽然都是一副高不成低不就的模样,但Pearl听他自己亲口说想要被放弃还是第一次,他不大能接受Bernie的这种态度,说话就不那么好听了,“我乐意,反正没几个月了。”
这话落Bernie耳朵里意思就完全变了,他站着绕了半天“反正没几个月了”这句话,怎么想怎么是Pearl嫌他烦,想来想去又觉得也对,谁不觉得他烦呢?
他撂下句,“随便你。”赌气出了门,气了半道就觉得委屈,明明Pearl是少有的对学生又温柔又耐心的老师,到了他身上却也变成了会说出老套教育家的话的人。
Bernie都搞不清自己到底是对一个不争气的自己失望还是对突然偏离了预期的P老师感到失望。
但归根结底,他是觉得这句话不应该从Pearl嘴里说出来。
少年人吸吸鼻子,眼眶红了又红,回了教室往桌子上一趴就是一下午。
9殷勤地找Bernie说话,没被搭理,最后也只好悻悻然闭了嘴。
不然怎么说祸不单行,临近傍晚突然下了雨,哗啦啦一阵从天上泼下来。
Bernie看着窗外黑压压的天,后知后觉地记起自己没带伞。
你说他哪儿来的倔强,9问他要不要一起回去也被他拒绝了,心里还是烦躁,这点情绪混杂了最后一点点聒噪的蝉鸣和雨水噼里啪啦打在地上的声音让Bernie整个人都堵得慌。
事事不顺或许就是这样吧——他把书包举过头顶准备冲进雨幕的时候这么想。
结果起步动作才进行了一个台阶就被人拉住了手臂。Pearl把伞撑过他的头顶,一手轻轻推了一把他的背,说,“走吧。”
Bernie突然就不烦躁了。
虽说Bernie比Pearl小了那么几岁但毕竟也是成年人的骨架,两个大男人撑一把伞还是有点挤。
沉默着走了一段,Pearl就抬手去揽Bernie的肩膀把人往自己这里带,一边说,“你靠过来点,我又不会吃了你。”他看Bernie还是不说话,想着他大概还因为刚才的事生气,就问他,“生完气没?”
Bernie简短地回了他一个字,“没。”
Pearl就笑出声来,“小朋友还挺诚实。”过了会儿他又说,“我道歉,话说重了。”
Bernie摇摇头。
他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可爱家伙,自己已经说服自己七七八八了,Pearl这么一道歉他反而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我也有错。而且P老师你说得也对,日子不多了。”
这会儿他们已经走到了地下车库,Pearl收了伞抬手揉两把Bernie的头发,“我是真的很担心你,所以你一定要努力给自己定个目标才行啊。离你毕业,时间也不多了。”
Bernie心里咯噔一下,他好像突然明白了那种不快从何而来,他用那双泡透了这场雨的小鹿一样的眼睛看着Pearl,问他,“那毕业之后我还可以住在你那里吗?”
Pearl愣了一会儿,他心里有个别的念头一闪而过,不过很快被他自己压下去了,他只是笑,点点头说,“当然可以。”
那补课吗?
当然得补。
他俩在这件事上达成了半分和解,允许吃东西允许小黑一起参与,但是卷子得做,知识点得背。
Bernie给9打电话,不情不愿吐槽了一大堆,最后说,“不说了,总之我这段时间就不出门了。”
9在电话那头气得骂人,“听起来你不情不愿实际上你明明很开心啊!”
Bernie果断挂了他的电话。
国文对Bernie这样天生数字敏感的人来说无异于天书,他拿着笔背着历史一个头两个大,看了眼古典文就觉得自己选择补课果然是个极度错误的决定,他和Pearl打商量,说,“P老师,还有四个月呢,能不能缓缓。”
被Pearl非常温柔但是非常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他看透了Bernie一颗活络的心,收不回来就真的收不回来了,他得抓着他。
“你得定个目标。”Pearl这么和他说,“近一点远一点都行。”
“目标……”Bernie趴在书上咬着笔头,Pearl不动声色地握着他的手腕把笔头挪开,Bernie眨巴两下眼睛,“我大概有吧?”他坐直了身子,他须得把这个目标暂且藏起来,藏到他申请上学校。
光有目标没什么意思,但是一旦目标有了一个想要告诉的人,这件事就变得有意义起来。
就像Bernie本身不那么爱吃炒面面包,但如果他要把这个面包送给一个人,那这件事就会变得充满动力起来。
他放下笔看向Pearl,说,“P老师,我们击个掌吧。”
Pearl一头雾水,但还是照做了。他笑起来总让人觉得异常温暖,“现在就开始打气倒有点早。”
Bernie挑眉,只说,“秘密。”
(5)
这个秘密酝酿到了冬天。
冬天,所有的事物都应当停一停脚步,等一个节日或是等一场雪。
Bernie的国文虽然磨磨蹭蹭几个月但是成效确实不错,他P老师给他改卷子,一边看他把脸贴在窗玻璃上呵气然后抬手涂涂画画,过了会儿,他说,“P老师,下雪了。”
这是一场放慢了速度的雪,从暗夜里飘下来覆上城市。屋里暖洋洋的,Bernie搂着小黑的狗头和Pearl说话,“明天就是平安夜了P老师。”
“是啊”,Pearl点点头,他把笔帽盖回去然后关了台灯。
Bernie转着转椅,小黑一脸想挣扎下来又挣脱不开的表情,Pearl看到了就乐,好好一条倔强的狗子落在Bernie手里也服服帖帖,他抬手按住转椅的扶手说,“你别折腾小黑了。”
这会儿他们面对面了。
小黑一跃而下。
Bernie突然就问他说,“我可以问吗?”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但确实是Bernie脑子里盘旋了好多天的问题。
Pearl歪了歪脑袋,托着下巴“嗯?”了一声,“问什么?”
“那个,您…”他用上了“您”这个字眼,“您男朋友…”
Pearl愣了一下,然后往后靠了靠把背贴上椅子,这是一种局促不安的做法。
“…对不起啊P老师!”Bernie揉了把脸,他真是选择了一个错误的开场白,“我就是…我就是看你最近经常心不在焉的。”
“没事。”Pearl拍拍他的肩膀,“嗯…和他已经没有联系啦,毕竟我们大人都是这么果断。”后半句他想开一个玩笑,只是显然没能让Bernie打消那点愧疚。
或许还有一些别的什么情绪也未能一并打消。
Bernie站起身来和Pearl说晚安,然后带着小黑回房间去。
Pearl看着他耷拉着肩膀的背影,突然有点想抱抱他,这么想的时候他已经把Bernie叫住了,“你饿不饿?”他这么问他。
所以此刻Bernie就跟在他屁股后面看他煮意面——酱料刚出锅,散发着夜间才会出现的特别诱人的香气,筷子搅动着锅里变得晶莹剔透的柔软面条,Bernie看Pearl捞了一小筷子尝味道,眼里闪闪发亮,“好吃吗?”——他已经把刚才的事都抛到脑后了,少年人的快乐就是如此简单。
Pearl又捞了一小筷子吹冷了递到Bernie嘴边,“啊——”
Bernie把面咽下去了,什么味道都没记着光记着Pearl那个哄小孩儿似的的“啊——”
他嘻嘻笑了两声,然后对完全没有调味的意面发表评论,“好吃!”
Pearl忙着把面捞起来,被Bernie过于正式的食评逗笑了,“什么味道都没有好吃什么呀,你这孩子傻乎乎的。”
深更半夜,他们两个对面坐着呼噜呼噜两盘面,小黑在窝旁边嘎嘣嘎嘣嚼他的冻干。
Pearl给Bernie递餐巾纸,“我又不和你抢,你慢点吃。”
Bernie抹了抹嘴边,从善如流地舔了舔手指,“真的,P老师,比我妈妈做得还好吃!”
Pearl听他叽叽喳喳地越说越夸张,笑着制止他,“行了,免你平安夜和圣诞节的补课。”他又说,“还有一个月,要加油啊。”
Bernie很郑重地点点头,他少有这么认真的时候,目光灼灼,“我知道我的目标。”他看了眼墙上挂着的钟,“P老师,平安夜快乐。”
他在之后蹭到他P老师房间打游戏,碗筷丢在池子里泡着,拿平安夜当偷懒的理由,Pearl惯着他,给他披了床毯子,“老年人要先睡了,小朋友别睡太晚。”
Bernie头也没回给他比了个ok的手势。
等到这位小朋友再回过神,已经两点都过了半,他一边悄悄把手柄放下,一边想着要是被发现的话绝对要被骂了。
他轻手轻脚往外挪,临到门口了又顿了脚步,想了会儿折返回去悄没声地躺Pearl旁边。
因为开门的声音会把P老师吵醒——Bernie这么告诉自己,然后心安理得地讨了一个被角。
他的眼睛适应了黑暗就能看清Pearl安宁的睡脸,Bernie吸吸鼻子,P老师身上那种干净的皂角味道钻进鼻腔,很柔和地环绕着他。
“晚安。”
Bernie闭上眼睛沉入一个轻柔的梦。
Pearl习惯卷一点被子睡,他实际上睡得不那么踏实,心里老惦记着Bernie是不是还在打游戏,睡了半宿就突然醒过来。
醒了一看Bernie就躺在边上,可怜兮兮地搭着没被他压住的一小半被子。
暖气保持恒温工作,但到底雪夜还是有点冷,Pearl于是凑过去一点,拎着被子角抬手去搂Bernie,以便确保他被完整地裹进来。
Bernie动了两下翻了个身,一脑袋扎进Pearl怀里,柔软的发丝蹭着Pearl的下巴。
甫一抱满怀少年还略单薄的身体,温暖的皮肤相贴,Pearl的心脏突然狠狠跳了两下。
他掖了掖Bernie的被子角,顺势拍了拍他的背,手臂就搂着没放开,哄小孩似的哄差点被他吵醒的小朋友。
Bernie在梦里呓语,秘密找了一个口子随着今年提前到来的扑簌簌的雪花一起轻轻落下来。
“…喜欢你。”
所以说他P老师确实是个温柔到底的可爱家伙,他不知道这句话面对的对象究竟是谁,但依然替他回答,“嗯,知道了。”
(6)
统考那天Pearl要去监考,他们没能一起出门,临走的时候Pearl去喊Bernie起床,敲了两下房门Bernie就开门出来,说,“我早就起来啦,”他举了举手里的书,“还乖乖复习了一会儿。”
Pearl打着领带给他加油,又嘱咐他早餐放在桌上一定要记得吃,他开门出去的时候被Bernie叫住了,他踌躇了半天,问Pearl能不能揉一把他的头发,他说,“我有个不靠谱的占卜…”
Pearl折回来拍他的肩膀,然后伸出小拇指,“别不靠谱的占卜了,Pearl祝你成功,拉勾。”
Bernie笑起来,他勾住Pearl的指头,用力点了点头,“我会加油的!”
天还冷,云挨着看起来像是要下雨,Bernie咬着面包折回去重新拿了把伞,他有必须努力通过这场考试的理由。
对于这些冗长繁琐又消磨人的事,过程总是会比想象中更简单地过去。
墙上的钟走了几下,窗外面的雨飘了多久,监考官看了几次时间,然后笔头在纸上贴着沙沙作响,墨水顺着纸张的纹路填满一个又一个的梦想。
国文在第一门就考完了,但Bernie一直到傍晚才去找Pearl。
学生在第一天紧张考试结束之后叽叽喳喳地聚着吐槽试题,女孩子们嘻嘻哈哈地笑着打闹,气氛也变得松快起来。
9看Bernie在办公室门口东张西望,过去给了他背上一巴掌,勾着他的脖子,“感觉如何?”
Bernie被他带得一个趔趄,还没忘了吹牛,“我你还不知道吗,那必须一出手就震撼八方!”
9冲他摇摇手指,“你能不能先震撼一下我?”他问他,“今天带伞了吗?”
Bernie冲他比了个ok,“带了。”
“得,”9放开他,狡黠地冲他眨眨眼,“那你等你的P老师一起吧,我去找我的小姑娘咯。”
Bernie飞起一脚直乐,“我才没有等他。”
“等谁?”Pearl拎了一把这一脚踹起动作幅度过大差点滑倒的Bernie,像拎着一只兔子。
“没有!”Bernie猛一回头,这回真像只被拎着的兔子了,他从书包里拿伞,“好巧,P老师。”
很巧的正好P老师没有带伞,只好很巧地一起走一段。
松快下来的老师和学生暂且抛去社会身份回归了朋友之间的轻松愉快,讨论晚饭吃点什么,Bernie又和Pearl吐槽试卷题目,最后他问Pearl能不能明天考完等他一下。
Pearl拉着伞檐往下遮了遮,“怎么啦?”
Bernie的声音在雨水里听起来就模糊不清,Pearl稍微低了低头凑过去一点,“什么?”
“我说,我有事情要告诉你。”Bernie把手圈在嘴边贴着Pearl的耳朵重复了一遍,他说话的热气呼到Pearl脸侧有点痒,Pearl就笑起来,脸颊温温的,他点点头答他,“好。”
这个约定不知怎的就让人惴惴不安起来,混杂着渗进一点点初春气息的寒凉和万物生长之前的甘甜。
Pearl在理科考试结束铃响的时候往Bernie所在的考场看了一眼——他心里其实隐隐约约有那么一点不靠谱的猜测,但他怎么敢确认,他只好在这场统考落幕的时候佯装冷静地封好卷子然后回到办公室。
雨还是下得很大,Pearl的伞撑开雨幕,他在Bernie的教学楼楼梯口等他,听了数十遍“老师辛苦了!”和“老师再见”,捕获一句来自9的,“老师Bernie马上下来了。”
然后Bernie就像只兔子一样突然出现了。
他飞奔下楼梯,在看到Pearl的时候突然收敛起来。
可能跑得太快,他脸颊上还飞着红晕,眸子闪亮亮地透着被雨水浸润的光。
他躲进Pearl的伞里一起往外走,走了一段,他说,“我的估分和我想的成绩还有排名应该差得不多。”
“恭喜。”Pearl答了他一句。
原谅他有点心不在焉,他实在是对Bernie还未说出口的秘密怀抱了非常大的不安。
“我马上就要毕业了,P老师,”Bernie停了步子,他转过身去面对着Pearl,吸了口气,然后抬起脸看着Pearl,“我马上就毕业了,我就不是你的学生了,所以,”他顿了一下,然后郑重其事地问Pearl,“所以我可不可以喜欢你?”
尘埃落定。
Pearl心里早就转过的猜测成了真。
他拥有一个成年人都拥有的坏习惯,考虑得实在太过长远,“可是……”
“我想申请P老师毕业的院校,”Bernie看着他的眼睛,“我会努力成为一个合格的大人。您…”他又用到了“您”这个字眼,“您如果还想念着您的男孩也没有关系,我就是,想在我们分别之前告诉你,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P老师你。”他松了口气,垂了目光,笑笑说,“有时候觉得,我就像被P老师的气息吸引的独角仙一样。”
Pearl揉了把他的头发,手滑下来搭着Bernie的肩膀。
他的所有理由和借口都被Bernie早早应对完毕,他只好说,“我说过了,我和他已经没有联系了。但是,我需要对你负责,所以我不可以在今天就立刻给你一个答复。我们等到你申请完学校,好不好?”
Bernie用力点点头,这已经是他考虑到的很好的一个结果了,他举起小拇指,“我们拉勾。”
Pearl笑着和他做了这个约定,少年凑过来任性地抱了他一下,Pearl拍拍Bernie的背,问他,“那你今晚想吃点什么?”
从出成绩到递交申请再到学校的笔试和面试,这几个月里Pearl和Bernie保持着最寻常的朋友关系,有时候他都会觉得自己实际上已经默认了,但就是较着劲不肯松口。
Bernie有时候会突然看着他,看着看着就靠过去抱他一下,说,“P老师,我觉得我现在抱一下少一下。”
这话丧气得不行,被Pearl轻轻打了一下脑袋,“不准这么说。”
出最终结果那天Bernie守着邮箱,把打发时间的游戏开开关关,都快开出幻影来了,真听到“叮”的一声吓得他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他跑去给自己灌水,“吨吨吨”喝了一通,又抱起小黑满房间走,小黑被他卡着前腿跑也不是不跑也不是。
Bernie想他一直以来都是那个幸运星,又觉得万一呢——在Pearl这件事上,他一点万一都不想有。
邮件提示红彤彤的标在那里。
Bernie的一颗心脏跳得失去控制,落进寒冬的湖泊又被捞出来晒在和煦的阳光底下。
他可能还是没法立刻成为一个冷静的大人,他想如果P老师在就好了,也不至于让他自己给自己徒增烦恼。
可到底结果得自己看,他只好又坐回椅子,抖着手点开了邮件。
他深吸一口气,把“恭喜您”这几个字翻来覆去读了十七八遍,又把“录取”这几个字翻来覆去读了十七八遍,终于从椅子上蹦跶起来发出属于少年人赢得这场战役的痛快尖叫。
他披上外套飞奔出门跑去等Pearl下班,小黑不明所以地叫了一声。
春寒未散,呼出的热气化开在一片香甜的空气里——谁家的糖罐打翻了——Bernie这么想。
他没进学校,在校门口站着,这一小块地方被他绕来绕去,泡透了一个少年最真切的热爱。
他在下课铃和人群之中迎接他的P老师。
他冲他挥手,终于还是忍不住飞奔过去一脑袋扎进Pearl怀里。
后者被撞得一趔趄,但到底是笑着收下了这个拥抱,然后问他,“还好吗?”
“好!”Bernie激动得脸颊都红彤彤的,他眨着那双坠满星光的眼睛,“我考上了!”他大声宣布,“所以,现在,Pearl!你可以接受我的喜欢吗?”他还抱着他,执意要贴近了把这些话告诉他,“Bernie,超级超级超级喜欢你!”
这是从他看着他深夜打游戏的孤独,看着他笑,看着他忙碌的背影,看着他安静的睡脸之后最终总结出来的喜欢。
真真切切。
Pearl捏他的脸颊,他也许早就准备好了,所以温温柔柔地回答Bernie,“谢谢你的超级喜欢,作为老师,只好准备一份同样的喜欢给你当做毕业礼物。”
Bernie鼻子一酸,眼泪裹着快乐就挂不住地掉下来,他拉着Pearl的衣角把他往墙角带,然后垫着脚填补上七厘米的空白。
“你的Bernie想要亲你一下。”他说。
“嗯…”Pearl捧着他的小朋友的脸颊,笑着说,“允许你两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