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捡到的时候Sway作为一条杜宾才刚三岁，他老跟着楼底下那些被主人牵着跑的小狗一起玩，他们去哪儿他就跟着去哪儿。
有只穿花裙子的比熊问他，“诶，大狗，你主人呢？”
Sway踩着柔软的草坪，说话轻声细语的，“他特别放心我，都让我一个人出门。”
那只比熊于是露出羡慕的表情来，说，“什么时候我也想一个人出门儿。”
Sway打哈哈，说是，“等你长大了。”
他每天跟着他们一起回楼里，噔噔噔往上跑，挨个儿和他们告别，等到一家家门都关上了他再跑下楼去。
他其实没有主人，也没有家。
夜里只好叨扰墙角的老猫。
那猫实际上，也许已经不在了，他太老了，有一天早起拖着身子出了门就再也没回来过，Sway就替他守着这个窝。
老了怎么了，老了总有一天也得回家啊。
他趴在窝里露出脑袋看仲夏夜的星，看着看着街对面就蹲了个人，那人笑起来也跟星星似的，冲他拍手，说，“嘿，大狗。”
Sway从窝里钻出来，他就站在原地看着他，没敢上前。
那人随身拎着只袋子，又冲他招手，呼他，“你过来，我带了吃的。”
Sway的肚子适时一响。
是有点饿了。
早上吃了比熊妈妈喂的肉干和罐头顶不了一天，夜里翻不到什么吃的就饿着，这会儿那一袋子食物的味道闻着香得不得了，他在原地打了个转，犹疑不决地在食物和危险里做选择。
“快点快点。”那人从袋子里摸了一把狗粮冲他摊开手，“过来。”
Sway略加思索，慢慢踱着步子过去，那人就把手里的粮放到地上退远了一点，他知道有很多次他都想伸手摸他的头，小心翼翼的样子，可能还是怕他会突然咬他。
他不会的。
给他食物的都是好人，好人是不能咬的。
那人给他留了些吃的，起身告别，走之前到底没忍住轻轻拍了拍Sway的脑袋，这夏天夜里指尖也是冰冰凉。
Sway吃了一部分，剩下的压了一点在窝底下——谁知道猫什么时候会回来，万一回来饿了呢。
他趴在窝里，又看那片夜幕，就想，真好，哎呀，比熊这会儿应该也睡在窝里，明天又有新的小衣服穿；猫不知道会不会回来，在哪里过得怎么样；刚才那个人到家没有，这条路过去的路灯坏了两盏，不知道他怕不怕黑。
等到想着睡着了，第二天起早他又去比熊他们楼下等他，跟着他们一起溜达。
溜着溜着就遇上昨天晚上喂过他那个人，他总是笑眯眯的，比熊的妈妈称呼他为，“亚岚先生。”
亚岚先生第一眼先看到他了，比昨天夜里熟稔得多，伸手摸他脑袋，“我来带你回家吧。”
Sway愣了一下，反而边上的比熊很开心，说，“原来你真的是被主人允许一个人出门的！”
比熊妈妈也很高兴，“恭喜你啊！”她和亚岚先生说，“这孩子总跟着我们一起，好像他也有主人牵着一样，现在真的有了。”
亚岚先生捏了捏Sway的后脖子，顺了两把他的毛点点头，“总得有的。”
Sway被带着去洗了澡，掰着嘴吃了药又挨了一针，亚岚先生很心疼的样子，打针的时候就把他的脑袋抱在自己怀里，实际上根本不怎么疼，就是有一点不好，Sway总觉得鼻子酸酸的。
亚岚先生打完针之后捧着Sway的脸亲了一下他的鼻尖。
他是个很好看的人，笑起来就更加了，像仲夏夜的月亮一样亮堂堂的好像有温度似地散发着温暖。
他从此以后就有家了，也有一生可以追随的主人。
主人亚岚的家并不很大，但是干干净净，厨房吧台底下放着给他准备的碗，沙发边上放着软囊囊一个窝，窝里丢着两三个小玩具。
Sway是在这时候拥有了他的名字，亚岚蹲下身说，“你和他好像，就和他叫一样的名字吧。”
Sway叫了一声，表示好，他不大知道亚岚先生所说的这个“他”是谁，但是想来是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所以他才会想把这个名字给一只同样重要的动物朋友。
或许很重要吧，Sway迟疑了一下，毕竟他才刚被他捡回来。
亚岚先生是个十分温柔的人，但是有些孩子气。
譬如说喜欢各式各样的碳酸饮料，虽然常常忘记吃正餐倒是记得Sway的每一顿狗粮。
他经常给他加餐，风干的袋鼠肉或者牛草肚，磨牙饼干吃得少，偶尔是水果和动物酸奶——亚岚先生还挺爱吃草莓的。
他吃草莓，Sway就蹲在一边眼巴巴看着他——这点是恃宠而骄，他得承认，从前他绝对不会对别人手里的食物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兴趣。
亚岚先生被他看着就一脸无奈地自己吃一颗然后给他嘴里也塞一颗，最后一颗的时候他很不好意思地咬了一半，说，“分一下。”
杜宾Sway当然不会有什么不满，他把半颗草莓咽下肚，转头就去蹭亚岚的大腿。
他高，蹲着就可以把脑袋放亚岚腿上，挺好的，亚岚也喜欢，坐着看书就伸手搭着他竖起来的耳朵玩。只是手指还是凉凉的，热不起来。
亚岚很少叫外卖，但很明显他的厨艺不精，可能是刚学，卷寿司都卷不好，松松散散的，切开拿起来就垮了。
他好像很喜欢吃寿司，总是做，Sway就在一边站着陪他一起。一方面像是督工，一方面也能蹭点原材料尝尝。多半是米饭，最开始浸的醋多了就会有点酸，也许是因为酸吧，亚岚就会擦一下流出来的眼泪。
他陪着他在沙发上伴着电视剧吃掉了很多寿司，从最开始松散到需要用到勺子的寿司再到后来精致完美得无以复加的寿司，都是Sway陪着亚岚吃掉的。
吃完亚岚总是拍拍自己的腿，Sway就把脑袋垫上去，让亚岚能够用手呼噜他的脑袋。
“Sway。”
他叫一声，杜宾Sway就应一声，他说，“我要学着吃西红柿了。”
这是好事，但是亚岚确实不喜欢西红柿。
他早上带着他出门的时候去买了两个，那会儿功夫Sway就在门口等他，他看着被晒得通透碧蓝的天空，非常非常突然地就想起那只猫来，到底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回来，会不会回来了。
亚岚一只手拎着西红柿，一只手牵着他回了家。
等到家，亚岚拿出西红柿却只切了小半个，他那张好看的脸有点发愁似的皱起来，略加思索，然后把剩下的统统放进了冰箱。
“先吃一点点。”Sway看着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把西红柿塞进嘴里，咀嚼的动作顿了顿，然后又逼迫自己努力地把那小半西红柿咽下去。
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难吃到把一个人吃哭，有的，对亚岚来说，西红柿大概就是。
Sway也没见过一个人可以哭得那么伤心，他明明站着，撑着吧台，整个人却颓得厉害，肩膀控制不住地被抽泣带着耸动。
Sway叫了两声，又过去绕着亚岚蹭他的身体，他都想直接告诉他，“如果真的这么难吃的话，就别吃了。”
夜里亚岚安顿好Sway，拍了拍他的脑袋，嘱咐他，“我晚点回来，好好看家。”
Sway听着他关了门，然后趴在门口听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他一直在门口趴着等他，墙上的钟一点一点过了十二，又一点一点过了一，他就想，是不是应该去找他一下。
杜宾Sway是可以变成人的。
一直忘了说，实际上他们都可以变成人，但是不常变化，费力也费神，动物的形态过惯了也不太乐意用人的思维思考。
他套了亚岚的衣服裤子，好在是亚岚总穿得宽松，不至于太苛刻了Sway。
他回到人的模样再看这个家总是有些不一样，冰箱里存放着做寿司的材料，西红柿被放在最外面，显眼但又明显不太会被主人喜爱的模样零散地躺着。
Sway往嘴里塞了切剩下的半个西红柿，就想，如果不喜欢，为什么非要吃呢。
他关上冰箱，冰箱顶上有东西动了一下，Sway伸手拿下来，是一个相框，相框里是彩色的亚岚先生和另一个彩色的人。
相片里的亚岚冲着镜头笑，笑容是Sway熟悉的仲夏夜里铺满月光的星空。他靠着边上的人，那人揽着他的肩膀看着他。
Sway看到那个人脖子上挂着项链，应当是字母组起来的，他不太认识，但是想了想，应该就是自己名字的由来吧。
他把相框放回去，然后出门找他的主人亚岚。
风吹着暖洋洋，风里幽幽地飘着亚岚身上淡淡的香氛气味，这气味里融合着Sway身上的宠物香波的味道和洗衣粉干净的皂角味，他一直记在脑子里。
寻着味道到的是一家酒馆。
夜深了人不多，灯也不那么亮堂，昏昏黄黄地晃。
Sway刚开了门就被跌跌撞撞出来的人撞了满怀，是亚岚，喝得七分醉醺醺，也不看是谁，侧身让了让只说，“抱歉。”
Sway看着他歪歪斜斜地走了两步，把门推好重新跟上去，然后在他第三步往旁边倒的时候上去托住他，“亚岚。”
这是他头一次叫亚岚先生的名字，如果还是杜宾的模样那须得为这时刻多吃两碗狗粮。
可他到底现在是个人的样子。
Sway接着亚岚比自己还矮上半点的身躯，甫一拥满怀时碰到他露出袖子的手臂只觉得他冷，然后他才发现原来亚岚比自己想的要弱势那么一些。
亚岚没能摔下去，被人一接就回过头来看他。
他被酒水蒙了一层雾气的眼里并不那么清明，盯了Sway有那么一会儿，很突然地就流下眼泪来，皱着眉像是责怪他的样子，张了张嘴却只是颤抖了嘴唇，问，“是你吗？”
Sway点点头，他说，“对啊，是我。”又说，“我来带你回家了。”
路上换成他牵着亚岚的手，亚岚走不太稳，他们就走得慢。
亚岚光是看着他，被握着的手冷得发抖。
等进了家门Sway去给他倒水，亚岚坐在沙发上还是看他，Sway就像杜宾那时候一样蹲到他面前去，推着杯子硬是让他把水喝了。
他握着杯子的手指用力到骨节发白，抱过来的时候剩下的水洒了Sway一后背。
杯子落到厚重的地毯上，咚地一声。
他什么也不说，安安静静地抱着Sway流眼泪，间或哽咽，把脑袋埋在Sway肩膀里像是受尽了委屈。
哭累了困，他执意要握着Sway的手，躺在沙发上看着他就是不肯闭上眼睛睡觉。
“睡吧，明天眼睛该肿了。”
亚岚听话地点头，把Sway的手拉起来抱着他的小臂，脸颊贴着手背闭上眼睛，过会儿他又睁开眼来看看，看看他还在不在。
他笑着，倒是比哭还难看，一句话四个字停了两三遍才得以完整叙述。
“我好想你。”
“我不走，就在这儿。”Sway学着亚岚平常摸他脑袋那样一下一下摸亚岚的脑袋，看他总算陷入不安的浅眠。他悄无声息地变回杜宾的模样。
变成人的模样太费时费力了。
他知道亚岚在想他的Sway，他也应当安安静静想一会儿他的猫。
猫与Sway也许去了同一个地方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这儿还有人等着他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