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我得先提一句,我并没有反对他们两个谈恋爱。
发现是我自己发现的。
我感觉他们最初也许打算瞒着我们,但是到底没瞒住,你看看,都他妈谈恋爱了,怎么可能瞒得住。
认识是我和Pearl先认识,那会儿一起在博茨瓦纳那地界当佣兵,拿点拼死拼活的辛苦钱。
他和我住同一间房,集装箱改的房间在这气候里又闷又热,这儿的蚊子又大咬得我烦躁,一坐下浑身都痒。
Pearl就在一边很淡定地卷烟卷,卷完了递给我,一副看破生死的表情,说,“做点别的事分分心,我看你挠我也痒。”
我又不是成心,但这烟我还是接了,大半夜睡不着只好没话找话,两个大男人对面坐着扯淡。
他人说话不太过脑子,但是看得出来没有坏心思,很纯粹一大老爷们儿。
我最初原本还以为他是多镇定一个人,结果还没讲两句就暴露出来话唠的本质,一晚上就把他家底全交代了,又说到很久之前其实是个侦察兵,后来队里人不够才去顶了前线狙击手的位置。
我就笑笑,心想我信你个鬼,你这样也能是个狙击手?直到后来我们又一起去了南美洲,搁雨林里他趴树上一整天瞄一颗头我才信了这鬼话。
我们常常一起做梦,说些遥远得要命的理想。
他身上总带着个mp3,就是最老旧的那种,只能听听歌。
不过对那时候的我们来说也够了。
音乐这种东西就是打仗的时候听着都能生出一股子豪迈之情,但一旦安静下来就能催生无限乡愁。
我有时候听着听着就想起来生生死死那么多人,怪难受,Pearl就那时候和我说,“年底就不干了吧。”
于是年底我们就不干了。
也是在年底我们遇到了Bernie。
或者说是他单方面遇到了Bernie。
我被他带去Bernie那家音像店的时候他们两个像是已经认识很久,一路上Pearl都在提醒我说,“你表情和善一点,别吓到人家。”
我当时就一脸便秘地看着他,心想,妈的你脑子清楚一点,从来只有你吓到别人哪儿有我吓到别人的时候。
到了店里我更加坚定了Pearl脑子有问题这个想法,原来他天天叫人家的是“Bernie”而不是“Bunny”,我还以为一定是个金发碧眼如花似玉的异国风情美人,结果是个狡黠活泼笑起来还有点不怀好意的正经黑客——男。
金发倒是金发,好看也是挺好看,只是生得嫩,看起来像他Pearl拐卖未成年。
Bernie和我差不多高,差Pearl小半个头,所以有时候说话就撑着柜台人往前倾一点,确实有点像兔子。
不过我时至今日才明白过来,当时的我就是一僚机,但当时的我傻傻地以为Pearl真是带我去看碟的。
Bernie的音像店那种类是真的齐全,七八十年代的黑胶也能淘到,多的是朋克雷鬼爵士古典,后来Pearl特地来告诉我说Bernie喜欢迷幻电子。
我又是一头雾水,你告诉我干嘛?关我屁事?
熟了之后Bernie就经常和我们一起出去玩,他会打碟,以前做过DJ,后来那家店在械斗里被砸了再也没开起来过,现在早就易主几次改成了这里唯一一家清吧——我后来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还经常去坐坐。
回回约了出门总是他们两个走一起,我就纳闷,明明是Pearl喊的我,怎么我那么多余?
我终于琢磨出点味儿来的时候是我和Pearl实在穷得要喝西北风只好又接了个任务那次。
以前我们俩有工作都是当晚收拾东西当晚集合,那次他还特地去了一趟Bernie的店。
我在车里等他,远远的也听不清他把Bernie叫出来说了什么,只是看他们俩在那盏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来修一下的频闪路灯底下絮絮叨叨,然后在Pearl转身的时候Bernie拉他的袖子抱了他一下。
我当时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立刻转头趴到方向盘上当作睡觉,生怕Pearl这秘密被我捅破之后他会在异国他乡杀我灭口。
我这会儿知道为什么说士兵打仗得无牵无挂,就这一路上Pearl一言不发眼眶发红泫然欲泣的模样,就够我知道他那身钢筋铁骨正在肉眼可见地被软化。
我那时候就预料到了这真的会是我们最后一次接工作,他已经不适合做这行了。
他心里装了人。
那次工作里我们两个遇到了Ice,我得谢谢Ice,他很有想法,在回国之后带我们一起成立了我们自己的乌托邦组织,想来想去大家都是佣兵出身所以组织的名字就叫“Mighty Warriors”,我其实它叫啥都无所谓,我相信Pearl也是,他满脑子只有他的Bernie。
回国第一件事他又去了那家音像店,我送他到门口,开车走的时候往里看了一眼,就看到Bernie从柜台后面笑眯眯地走出来。
谁管Pearl那傻子有没有哭,我只知道我和Ice等Pearl吃咖喱等了半宿他都没回来。
Ice问起来的时候还直打哈欠,我撑着胳膊肘也跟着打哈欠,和他说,“我看他不会回来了,他估摸着找他情人去了。”
Ice愣了一下翻了个白眼喊我一起收拾碗筷,我洗碗的时候就在想我刚才用的词会不会不太正式——情人,一般都不够长久,但我觉得他们俩会长久,所以要不还是换成爱人吧。
Bernie后来被Pearl拉着来了MW,我问起他的店,他那会儿喝着可乐,另一只手被Pearl握着揣兜里,和我说,“东西都搬过来了。”
我当时第一反应,搬过来了还是搬Pearl这里了。
他俩就没想瞒着,只不过苗头一闪而过,我们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像是在一起很久了。
我猜就是我和Ice等Pearl吃咖喱的那晚上他们正式好上了。
Bernie这人也奇怪,和Pearl怎么就能对上眼?他们明明看起来不是一路人,Pearl只会打打杀杀还有轻微战场PTSD;而Bernie,他跳脱,就没人能猜透他在想什么。
狡猾又可怕的黑客怎么就能被一个憨憨的佣兵骗了心神?我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又给自己灌了两口苦酒。
说苦酒入喉心作痛,最痛的还是得他俩结伴出去喝酒结果Bernie喝醉的时候,我被迫当车夫。
Pearl给我打电话我就知道没什么好事,最开始我还问一句在哪儿,后来直接接起来就是一句,我不去。
Pearl也不含糊,给我报价,“单程3000,Nine师傅走不走?”
有钱不赚是憨批,“这不我就上路来了。”
每一次我都被金钱诱惑被迫看他们俩腻歪,我能理解喝了酒可能神志不清,但是Pearl明明知道Bernie没他能喝,也不至于成天不拦着他。
我搁Club门口等他们,远远走过来就是连体婴一样分不开,Bernie揽着他的脖子和他说话,Pearl就笑眯眯地搂着那兔子的腰,模样十分欠揍。
上了车他倒还算有点良心,知道和我说声谢谢,说完就只知道顾着他家Bernie了,只把我当车夫,两三年的战友情全成了泡沫。
Bernie讲话带鼻音,喝了酒嗓音就更黏糊糊,赖着Pearl净撒娇,一会儿说困一会儿又说要吃冰淇淋。
我就想,吃吃吃,大冬天的吃冰淇淋冻死你算了。
Pearl舍不得他冻死,哄小孩一样哄他,有一搭没一搭地答他的话,过了会儿说,“你别咬我。”
我翻了个白眼,妈的我可是个活人,狗情侣谈恋爱悄咪咪一点!
悲愤交加如我,一脚油门就超速,第二天还吃了张罚单。
我以为这就完了,结果Pearl转天买了台制冰机。
不过他俩也活该在一起,就凭Bernie愿意听Pearl的笑话这一点我就很佩服,毕竟我从来没笑出来过。
那笑话是真的冷,而且都是老掉牙的段子,我就不信Bernie没听过,可他就是一副我没听过的样子,一边听Pearl讲一边认真猜,最后还得夸他一句,“你是什么天才!”
那会儿Ice追那个新来的女孩子并不成功,我和他对视一眼,非常整齐地翻了个白眼。
自从他们俩在一起之后,这已经是我的常规动作了,早晚的事,我得翻出白内障来。
起初他们还各自睡各自房间,结果有次我发誓我前一晚看着他们各自进房间,但是第二天Pearl居然从Bernie房间里出来了,就你妈的邪门儿!
谈恋爱这到底还是他直球Pearl厉害,我不得不服。
他俩真的干嘛都喜欢挨着,后来我们的夜店开起来,Bernie作为DJ只能待在后面,我看这才把他们暂时分开了这一会儿。
可是Pearl拿着话筒,唱着唱着就转身回去看Bernie一眼,我琢磨他又不能跑了!
悲愤交加如我,唱错词,整段垮掉。
话虽如此,我实际上并不反对他们俩谈恋爱,相反,我觉得他们其实真的很合适。
Pearl以前战场PTSD有点严重,枪声像雷声,所以他害怕打雷,一打雷就容易胸闷,很拖身体,也拖工作进度。
和Bernie一起之后,某个暴雨夜我们几个都窝在沙发上,一个惊雷把我都吓了一跳,我知道Pearl的病,看了他一眼,果不其然他整个人都僵硬着坐得端正。
边上的Bernie捧着自己的笔记本朝他那边靠,不动声色地去握Pearl的手,说,“我有点怕打雷。”
Pearl于是像抓着根救命稻草一样把他往怀里带,一边和他说,“不怕。”
我看Bernie面色如常继续在键盘上敲敲打打我就知道他其实根本不害怕。
他是个很聪明的人,且是个对Pearl很有耐心的人,我突然就放心了,伸手去拿桌上的酒杯,把笑意全藏进酒杯,挺好的,臭情侣。
也有过一次两次意外事件,比较严重的一次Pearl中了两枪,我看过有一枪是穿透伤,虽然出血量很吓人但实际上没伤到什么重要的部位。
但是Pearl不知道是出血多了还是低血糖,直接昏迷过去,把Bernie吓得够呛。
我就没见过他这幅样子——整个人像失了魂一样浑浑噩噩,和他说话也得多叫他两遍他才能答应。
我和他说了好几遍伤不了性命,Bernie点点头但其实一点没放心,整宿整宿不睡地陪床,打瞌睡也握着Pearl的手指。
我见不得这种糟蹋自己的事,迫不得已给Bernie放了点安眠药,好歹让他睡了一觉。
就那档口Pearl醒了,醒了记忆还留在他倒下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问Bernie怎么样,我指指边上的沙发,“睡着呢。”
当然没敢说安眠药的事,不然我可能会从六楼飞身而下。
Pearl挣扎着撑着身子非要看Bernie一眼才又安心地躺回去,我就揶揄他,“他又不会跑了。”
Pearl就特别认真地和我说,“我不是怕他跑了,我是担心他好不好,有没有受伤会不会受伤。”
行,我知道了,我就是多余问这一句。
等Pearl出院,Bernie才又恢复成那个活泼开朗的平平无奇小黑客,他应该没告诉Pearl他整宿熬夜的事,我也不去多这个嘴。
看他俩又要约着去喝酒我就告辞去那家清吧。
老板已经和我很熟了,看我坐下就知道我和他说的那两个好兄弟又要去结伴喝酒,他就把备着的酒换成了果汁,说,“我估计你又得赚这个外快。”
我和他开玩笑,“你这家店应该换一个名字了,在座每一个人看上去都单身,我看都得代号9。”
他把果汁推给我,“我可是有老婆的人。”
我翻了个白眼,都怪这是要命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