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代号P一起的日夜绝大部分时候Bernie分不清现实,他们窝在一起总是喝酒,烂醉在客厅的地毯上。
造了四五年的高楼终于造完了,楼顶的霓虹灯牌在每个夜里把杂糅蓝紫色的光影投进他们客厅的窗玻璃,在小半空间放进游曳的金鱼和水母。
Bernie举不稳那个酒瓶子,他透过晶莹的玻璃瓶子看着天花板上游动的粉紫色水母,觉得金鱼已经钻进他的耳朵。
他伸手去够代号P的衣服,指尖揉捻布料窸窣作响,他问代号P说,“现在是哪一个你?”
代号P撑着昏沉的脑袋,拨开Bernie作乱的手让他醒一醒,“总陪你喝酒的那一个。”
是在某一天夜里代号P突然有了三个人,他们几乎一模一样,发带、耳环、衣服,说话的语气、皱眉的样子…Bernie揉揉眼睛,当自己喝多了终于把一个人看出三个魂魄,“荒唐…”他落进一个代号P怀里,绊倒他的酒瓶被捡起来放到桌上,地板隔着厚重的地毯被掉下的帽子磕出沉闷的响。“荒唐。”他又重复了一遍。
抱他的代号P一如往常笑起来,Bernie从他怀里翻了个身躺到地上去看着天花板上游动的水母,目光落到另一边,代号P拿着他的帽子看着他,Bernie伸手指着他,又忍不住打哈欠,像倦懒的猫一样伸了个懒腰,然后被最后一个代号P握住他的手腕。
是温热的手掌。
Bernie撑着地板吃力地把自己撑起来,贫血带来的眩晕着实让他吃了点苦头,勉勉强强爬了两步他才抓到跪坐在跟前的代号P的手,确实温热,脉搏有力,血肉都是活的。
“荒唐…”他在这夜里第三次说这词,抄起酒瓶往嘴里灌那点辛辣烧胃的液体,水母从他胸前穿过去被代号P抓进手里。
Bernie晃了晃脑袋,他连坐都不太坐得稳,抓着代号P的肩膀捏他脸颊,代号P捞着他的腰抱了他一把。Bernie靠过去,算是能笑出来,问他,“你不是死了吗?”
他彻底窝进代号P怀里,侧了侧脑袋睁着迷蒙的双眼看着另两个代号P,抬手指指他们,“Pearl,和Pearl…”他又把脑袋转回去,看着抱他的代号P,伸手摸他的脸,“还有,Pearl。”他把自己蜷缩起来,躲进代号P的怀里,气息确实是代号P,最后那天他偷偷用了他的香水。
Bernie猜他拧开了盖子用喷头连着的软管在手腕上点了一点而已,须得仔细闻才能闻得到,香水味里混杂着更淡的雨腥味,的确是雨的味道,有点潮湿。
代号P那天出门就是下雨,不大,光是淅沥沥地飘,更让人烦。
“唉,我喝多了…”Bernie挣扎着坐起来,又被代号P拉住衣角,刚才捡酒瓶的代号P凑过来靠着他的肩膀,头发蹭得人痒。
拿着他帽子的Pearl把自己的发带摘下来蒙到他眼睛上,“你记不记得?”
“我记得。”Bernie打了个小酒嗝,他有点发抖,但仍旧把手举起来,指头比成一把枪的模样,对着空气。
代号P的手握住他的手腕,指尖抵上胸膛。
“开枪啊。”
Bernie摇摇头,他的手掌贴上代号P滚烫的胸口,“Pearl…”他伸手讨了个拥抱,抽抽噎噎的总是很不像话,“我有一点点点,一点点想你了。”
身后的代号P俯身用脸颊贴着Bernie的背,他还是爱抱着Bernie。
以前天台风大,日子往冬天走Bernie就让他把手放进自己的口袋抓着他的指头不放,他在他手掌上写字,写很多遍自己的名字,最后用拇指摩挲他的掌心沉默不语。
他在这片黑暗里抓着代号P的手臂执意要亲他,滚烫的呼吸重叠在一起,耳环被代号P咬进嘴里,抱着他的代号P伸手解Bernie的扣子。
曾经的某些日夜他们也像这样窝在房间做些荒唐事。Pearl熟知他的身体每一处,握他膝弯的动作总是很轻,他就是适合温柔地杀死一个人。
代号P吻他的喉结,衬衫卡在Bernie的臂弯,有一半束缚着他的双手。
肩头有同样温热的吐息,耳环被拉扯着濡湿,胸膛起伏呼吸的气息灼烧着代号P的心脏,他吻Bernie的嘴角,舌尖轻柔舔舐被酒水浸泡麻木的嘴唇。
“我也很想你。”代号P叫Bernie的名字。
水母穿过发带营造的黑暗落到Bernie的眼前,金鱼的尾鳍扫过他的锁骨,水滴悬在空气里被吞下。
他也是水母,浸泡在层叠交错绚丽波光的海底。
Bernie失眠,辗转反侧最后抱着Pearl的手臂,就着窗外的微弱光线看他,手指停在Pearl的脸颊,过了会儿被人握进手里。
代号P翻了个身看着他,霓虹的光影流转在他脸上,像蝴蝶每一次扇动翅膀会留下的影子。
代号P贴近Bernie,鼻尖蹭着鼻尖,“睡吧。”
抱着他的代号P哄孩子一样顺他的头发,又轻轻吻他的后脖颈。
“Pearl呢?”Bernie问。
代号P睁开眼睛,最后说,“在陪你喝酒,B。”
天亮的时候Jesse去地下室找Bernie。
他还睡在沙发上抱着Pearl的衣服日夜不分。
茶几上横着酒瓶和拆开的安眠药瓶子。
他没有吃。
Jesse知道肯定是Pearl不让他吃。
Bernie被开门进来的声音吵醒,不情愿地动了动,翻了个身,手就垂下来搭在沙发边上。
Jesse蹲到他面前去给他抹了把汗,“你看看你…”他拍拍Bernie的脸颊,“醒醒。”
Bernie不情不愿地伸懒腰,揉着眼睛问Jesse,“Pearl呢?”
Jesse看了Bernie很久,伸手掰过他的下巴强迫Bernie看着他,他有点不耐烦,说话的声音就大起来,“他死了。”
Bernie盯着Jesse,眼神异常平静,过了不久那层水汽漫上来,Bernie像是不知道该看哪里,他皱着眉,责怪Jesse不该胡乱说话,“昨天他还在这里,我们还一起喝酒,在沙发上…”
“Bernie,”Jesse打断他的话,“他死了。”
Bernie眨了眨眼,他挤出一个难看的笑,最终妥协,“我知道。”
Jesse叹了口气走出地下室,Bernie看着那只跟着Jesse却又被关上的门重新隔回来的水母。
代号P把酒递给他,他们碰杯,仰头一饮而尽。
Bernie捏着那个杯子,金鱼掉进杯子里,他握着代号P的手,“我好想你。”
荒唐。
我认为他没有离开,但事实就是——他吸吸鼻子——他确实已经走了很久。
那么人为什么要有这样的执念呢——认为他活着或是认为他只是远行。
友人替他回答,因为这样你就可以活下去。
他抬头去看这昏黄的天,秋天的时间递增,万物递减。
人无法独自存活——这是个不争的事实,为了金钱或是为了活命,你不可能没有欲望,代号P已经走了,活着的就要多替他看看没看过的那些风景——即便知道这只是一个心理安慰,但我们现在所说是为了当时代号P的那句:苟活是为了和你一起的三万遍回忆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