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件小事。
第一件是某夜酒过三巡说起头次遇见，Bernie半个人都滚下沙发依旧倔强举酒瓶硬要说，“我记得。”
他是该记得，二十岁的人记性不差，何况时候才过去两年半，堪堪卡在今天这日子。
他开口就说Pearl欠他一个人情，另一头的佣兵好整以暇看他喝多了瞎说话，伸手想拍他肩膀但到底低估他们的距离拍了个空，只好摊手放任Bernie。
那日子阳光正好，Bernie时隔多年的闲心上来，正爬在小梯子上整理落了灰的碟片，门口风铃被撞得一响，抬头就是着急忙慌一个人跌进铺子，皱了他刚铺上的地毯。
这里少不了这样的追逐战，Bernie不慌不忙下了梯子，抬脚踹当时躺着的Pearl，马丁靴不留情面踏上他胸口的伤。
他吃一根柠檬味的棒棒糖，捏着糖棍俯身看看Pearl又看看门外跑过去的几个人，大发慈悲把脚一抬，冲Pearl勾勾手指，“进来吧，小爷今天心情好。”
他压根没想搀Pearl一把，由着他艰难起身踱步过来，拿着酒精纱布双氧水吹着口哨等他。
他们不认识，在此之前连面也没见过，Pearl也不知道这家音像店的店主会备着那么齐全的药品，歪打正着合该他们俩认识。
他坐在Bernie的沙发，一副认命的样子由着Bernie剪开他的上衣露出粘连的新旧伤口叠加，他问了句，“怎么弄的？”
熟稔得仿佛Pearl是他亲兄弟。
Pearl不想和他多说话，咬着牙关愣是沉默不语，Bernie不吃这套，压着酒精棉球的手缓慢用力，痛得Pearl龇牙咧嘴就差跪地求饶，他就笑，“刚才那帮人我认识，你拿他们什么东西了？”他又说，“资料文件你找我呀，价格绝对实惠，安全绝对保障。”
Pearl回过味来，这是个黑心商家。
黑心商家对他算好，包扎妥帖，完事儿还给纱布打个蝴蝶结，他自己看着也乐，一抬眼Pearl盯着他瞧，于是伸手拍他肩膀，说是，“看什么呀？还想留下吃晚饭不成？滚蛋。”
晚饭后来吃到了，Pearl特地来还他的人情。
他来好几次，次次店里关着门人不知道去哪儿野，得亏有回夜里Pearl出门买夜宵，撞上在路灯杆子底下蹲着吐得昏天黑地的黑心商家，他过去拉他胳膊，Bernie还抬脸冲他傻乎乎乐，给他来一句，“是你，大狗。”
Pearl差点笑出声，转念一想这像是在骂他，于是憋回去。
他卡着人胳肢窝把人拖起来，扑面而来浓重酒味混杂零零总总的香水味，他惦记别的事，说是，“这下我不欠你人情了。”
他半扛着Bernie回去，等他开店门，Bernie嘀咕说，“这门怎么还会动，你帮我按着它。”
当天可能Pearl脑子不大好使，真的帮Bernie按着那扇门按了半小时，最后Bernie生不知道哪门子气，大吼一声，“你怎么那么没用！”手一抬，钥匙划过抛物线一条，无影无踪，连“叮”一声落地也没能被听见。
Pearl心想他真没见过这样的傻X，他跟着Bernie在店门口的台阶上坐下来，看他又是剥手指又是哼歌，过半晌问Pearl，“你怎么在这儿？”
Pearl差点没给他一拳，起身就走，Bernie抬手拉他衣服被带得一个趔趄从台阶上跌下来，膝盖碰地正好够他抱着Pearl的大腿，他说话还理直气壮，和那天说的一模一样，“愣着干嘛等着吃早饭吗？开门啊。”
Pearl往旁出了口气生怕自己被他气死，上手把人拎起来矮身一扛，Bernie挣扎两下如实报告，“你这我想吐。”
Pearl急了，“吐我身上两万。”
Bernie艰难抬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心想，什么车避震那么差还敢要钱。
Pearl那点夜宵后来全让Bernie吃了，还嫌关东煮不够，被Pearl说了句，“爱吃吃不吃滚蛋。”
他要吃的，于是闭嘴。
那之后Pearl就没敢让他多喝，今天也不例外，他看Bernie说完话抬手指着他又喊他大狗就把他的酒瓶子夺下来往他手里塞凉好的茶，动作行云流水看得Ice一愣一愣，他突然有点明白他们俩怎么搞到一起了，但他看了看边上坐着神智清明的Sarah，觉得自己永远也没法扛她回家。
第二件是某夜里他俩打牌输得寸，结伴去给Sarah买东西，一手顺便提着两袋垃圾去扔。
本来没想开车，结果走半道眼瞅着垃圾站都能看到了，打后边儿来了辆摩托，风驰电掣劈手就夺。
Bernie被带得差点没摔死当场，被Pearl拦腰一托好歹站稳了，发出疑惑的声音，“连垃圾都抢？”
不能善罢甘休，车停在两步远，Pearl按住他上驾驶座的心，说，“还是我来吧我来吧。”
油门低沉一轰，Pearl一打方向盘直奔着飞贼屁股后面，Bernie要不是有安全带卡着，恐怕要抬脚踹飞贼摩托车后座。
他们上桥，追平了那辆摩托，Bernie摇下窗户冲他做鬼脸，Pearl一脚油门猛地一打方向盘横在那贼面前逼停他。
Bernie下车就是一脚，踹空。
气氛一时尴尬，跟着下来的Pearl搔搔鼻尖假装没看到。
Bernie把帽子反过来戴，冲着乐出声的贼脑袋上就是一拳，打在头盔上把Bernie的手震得发麻，“什么都抢你要点儿脸。”
那贼被揍得脑袋一懵，趴地上半天没翻身，Pearl蹲下身来解他头盔，那贼欲哭无泪，“我抢了什么你们有必要追那么紧？”
Bernie给了他一巴掌，“话那么多呢？”
他言下之意是我想打你就打你了。
Pearl靠着车门乐，完事儿Bernie和他说，“我好生气。”
Pearl就过来揽他肩膀，把给Sarah买东西这事忘得一干二净，和Bernie一起夜宵喝酒Computer Game。
Sarah后来再也没让他们俩一起出过门，男人的不靠谱程度在她心里又上一层次，Ice强颜欢笑把自己关在房间自闭。
9有时候出来说句公道话，他劝大家放宽心，他说，“你们看看Pearl白天人模狗样晚上衣冠禽兽的样子就知道不能为这种小事生气。”
Bernie乐得拍桌子，说，“他就不是个人是吗？”
9一指他脖子，“宝贝儿你以为你是个人吗？把脖子给我遮一遮。”
第三件的起因得归咎于Bernie，天凉下来还不怕冷似的短袖要不就背心，撑死了外头套件夹克衫，头天风一吹夜里就说嗓子痒，第二天就张嘴说不了话，下午赶上发烧，打蔫儿豆芽菜似的窝着昏睡。
Pearl正巧找他去赌场，开门进屋阴森森的，喊了两声也没人应，开灯一瞅才看到Bernie就剩下半口气。
他给他开窗通风，手背一贴额头烫得不行，脸颊都烧得通红，人却发冷似的裹紧被子。
他把Bernie叫醒，再烧下去本来就傻的人就更傻了，连哄带骗把人搂怀里带去医院，连夜挂的急诊，医生开了药，护士姐姐看了眼Bernie又看了眼Pearl，数落起他来半点不留情，“你怎么不等他烧糊涂了再带来？”又说，“能不能稍微注意点，把人折腾成这样。”
Pearl起初没说话，等针头扎进Bernie手里他才反应过来，拍桌而起，“不是这是他自己吹风吹发烧的……”后半句声音被护士姐姐瞪着几不可闻，她把药瓶拿下来塞Pearl手里，“举高点，别让他乱动。”
大半夜的，护士姐姐给Bernie寻了个床位。
这事就邪门儿，他Bernie就招人喜欢，谁都对他特别好似的，活该Pearl杵这儿挨这顿骂。
他当个陪床丫鬟，轻轻按着Bernie的手腕，另一手给他掖被子，无事可做就盯着Bernie看。
他想他怎么就栽在Bernie手里，说出去谁信，三四年了他还和他腻在一起。
怪Bernie生得好看，脑子好使，灵魂又有趣，天底下好事都让他占尽了，他算算人生百八十年漏了前面二十年没遇上Bernie就觉得后悔，怎么就平白无故缺了这么一段。
从前在黄沙雨林里抵死争斗的日子仿佛还近在眼前，洗手不干还不是因为觉得自己死了Bernie该难过，他没问过Bernie这问题，只是擅自觉得他会难过，算是给自己一个念想。
那时候Pearl回去，Bernie一准提着便利店的袋子隔着人群远远看他，冲他挥手，动动嘴唇和他说，“好久不见。”
嗳，是好久不见。
头次亲他是在夜店，也是酒过三巡，Bernie起身撑着茶几和Pearl说话，灯光纷乱音乐又响，恰好把他的话都遮掩了，Pearl盯着他的锁骨挪不开眼，垂下来的项链晃着他那颗不太拎得清的心，他就没管Bernie说的什么凑上去亲他脖子，叼着一小块皮肤留下个深红的印记。
Bernie被他吓一好歹，跌回卡座摸着脖子半天没回神，他心想怎么让Pearl替他买包烟还得付这代价？
过后回家，Pearl边开车边哼歌，心情好得不得了，Bernie在一边打瞌睡，过会儿就提一嘴，说，“切歌。”Pearl就换一首哼。
到门口了他转过身子去把手肘架上椅背看着Bernie，喊他起来，Bernie朦胧着睡眼看他，战战兢兢不知道该不该下车，开口说话却不客气，“你还想留着吃夜宵不成？滚蛋。”
世事不易，Pearl叹气，他伸手拽Bernie的手腕，问他，“Bernie，你…”他有很多话但一句没说出来。
Bernie看着他，过一会儿他说，“嗳，我想想。”
下了车他们就没怎么联系，见了面除了打招呼也没旁的话，心跳一如既往快，气氛反而尴尬起来。
隔几礼拜，Bernie吃面包喝可乐深夜饮酒都没什么意思，想半天给Pearl打电话，问他要不要天台一聚。
他挂了电话就笑自己还是妥协。
所以非要说第一次亲他是在夜店还是天台其实不太好界定。
两瓶吊针下去Bernie出一身汗，揉着眼睛问Pearl，“几点了？”
Pearl看表，“四点一刻。”
Bernie说，“我饿了。”
正好药瓶滴尽，Pearl按铃，拔针的护士姐姐笑眯眯看着Bernie，问他说，“好点儿没。”
Bernie点点头，护士姐姐拔了针让Pearl替他按着，临走还嘱咐Pearl，“好好对人家。”
Bernie憋半天憋出来一句，“这…你前女友？”
Pearl猛摇头，“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乖，你不饿了吗，等会儿去吃早饭。”
没那么早的店，便利店也不想吃，只好先回家，Bernie满身的汗干了黏糊糊的，一头扎进浴室。
Pearl翻他厨房，摸出来几个蛋几片面包半包午餐肉，他寻思下次来得给他带点吃的，至少把冰箱塞满才行。
他们在五点过半吃了真的早餐，对面坐着，在天台等日出。
Bernie套着Pearl的外套，袖子过长只好卷一截上去，活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小孩吃饱喝足蜷在椅子上，突发奇想特别想亲一口Pearl，又怕把感冒染给他，于是亲自己手背，又把手背贴上Pearl的脸颊。
他说世界对他真好，给他朝霞又给他Pearl，他得谢谢人家，所以决定这辈子都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