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的时候公司分了两个小角色下来，花里胡哨的，野替说，“这个性格倒是和你很像。”
白滨非要问他哪里像，野替又说不出所以然，只是说，“就是很自由自在。”
白滨挑眉思索了一会儿，指着野替的角色，“那这个也像你，好像真的没什么烦心事。”
好处是他们俩需要参与主题曲和插曲的词曲制作，经纪人说虽然戏份不多，但是能挣钱呀。
那会儿经纪人还是个入行没几年的新人，说话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直白又热心。白滨有时候会叮嘱他说话做事要圆滑一些。
他在这种时候就很能让人意识到是在圈子里摸爬滚打许多年的人，看过白眼受过委屈，得到过也失去过；开心的时候会想到不能太得意忘形、难过的时候也要想到明天有工作，留给自己难过的时候不多。
开心不是真的开心，连难过也要装出并非真的难过。
白滨有时候看野替也会有点嫉妒，觉得，这人心态怎么那么好。
他有时候会非常刻意地不理睬野替，后者却也并没有因为他的态度改变自己的热情。
剧本角色设定是佣兵和黑客，两个人成天吊儿郎当厮混在一起。
换到他们两个人身上这种厮混就变得正常起来，野替说，“这不就是我们平常嘛。”
佣兵总是喜欢搭着黑客的肩，野替于是时常和白滨凑在一起。
那阵子他们都跑健身房，野替本来就大白滨一圈，一练上就更加，有时候搭着白滨的肩像抱着他，白滨嫌他人太热，抱怨归抱怨，却还是默许他这么做。
有几场戏夜里拍完，剧组还要去吃夜宵，等回到酒店往往凌晨。
他们俩住一个房间，进了门他就躺在床上半点不愿动弹。
野替自己收拾完还要把迷迷瞪瞪的白滨叫起来洗漱，他和白滨说，“我虽然年纪比你大但是你是我前辈，总要做个榜样吧。”
他拖着白滨的手臂把人拖起来推进浴室，趁这点功夫又拿剧本来看。
看着看着连他都觉得佣兵对待黑客好过了头——去做佣兵竟然是为了给黑客买音响。
他有点迟钝，但是依旧察觉到，也许佣兵真的很爱黑客呢。
即便黑客的人设在平常的时候又喜欢说大话又不正经，还喜欢看漂亮姑娘；什么都要和佣兵比，比喝酒比开车比谁先写完曲子……
他在最初的时候说白滨像黑客这个角色，现在看来也不尽然。
白滨洗漱完出来一猛子扎回被窝，他发出长长一声喟叹，使劲伸了个懒腰，把自己这边的床头灯关了，问野替，“还在看剧本吗？”
野替把剧本合拢，他躺下来，也关了灯，回答白滨，“我在想，明天还要早起，赶紧睡吧。”
拍摄的地方有一座桥，野替和白滨没有戏份但是需要待机的时候就会去桥上走走。
远处有货船缓慢驶过，金灿灿的日头照着江水。
野替买了糯米团子，和白滨一起在江边吃。
天冷，白滨穿着剧组的长棉袄，因为角色把头发染棕了，很像夕阳的颜色。
金棕色，怎么会是夕阳的颜色；Pearl和Bernie，也怎么会是他们两个。
但是白滨嚼着团子抬眼看他的时候，野替突然就觉得，啊，是啊，Pearl和Bernie一定也会在百无聊赖的时候跑到这里一起等着夜幕降临。
烟草、酒精，还有灵魂伴侣。
枪支、弹药，还有绿色滚动的代码。
他们回去Funk Jungle，白滨回到DJ台后，野替就在台边上坐下来。
来一些爵士或者R&B，至少今天，不要摇滚也不要热烈。
Pearl给Bernie开了一瓶香槟，野替回过身朝白滨举起杯子。
白滨挂上轨道也坐到野替边上来，场地只有几个工作人员在忙碌，他们干杯，玻璃清脆地碰撞到一起。
白滨看着底下，问道，“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一个观众都没有？”
野替把杯子放下，双手撑着身后，道，“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我们在更大的舞台上。”
白滨笑起来，他也和野替一样双手撑着舞台边，氛围灯的蓝紫色光影不停流转在他脸上。
野替想到深海，想到水母，他们在一个巨大的水族箱里，只能依靠一些角色来暂时化成人形游离在规则之外。
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白滨在角色之外问他他们的未来，野替在角色之内反问他如果能实现一些愿望。
他们谁也没有给谁一个回答，歌到尾声的时候白滨说，“不管有没有观众，我们在哪里，你最好都不要离开我太远。”
他站起身来朝DJ台走过去，酒杯里还有剩下的一口香槟，野替叹了口气，拿起他的杯子和自己的空酒杯干杯，然后一饮而尽。
“你最好也是，不要离开我太远。”
很多祈愿并不能太如人所愿。
电视剧拍摄结束过去四年，他们分开活动七个多月，相隔在两个城市，颠倒着日夜。
白滨一个人从陌生的地点醒来，拉开窗帘看酒店外的清晨。
今天是他在这里的最后一场演唱会。
吃早餐的时候白滨查看野替的账号，他每一天都在发布自己的动态，去了理发店、去了健身房、买了新的球鞋、抽空去看了球赛，还是那么自由自在，一个人也可以很好。
偶尔他也会发布一点自己演唱会的片段，身后有另外的DJ，有另外一起和声的搭档。
白滨想起Pearl和Bernie，最后落幕的时候他们两个还在湾岸的桥上赛车，在Funk Jungle的舞台上肆意欢笑，在Mighty的泳池旁蹲在一起用手挡着风执意点燃一支线香烟火。
火光把那时候的笑容都映得特别好看，明媚，诸多烦恼皆抛于脑后。
夜里开场前野替给白滨发消息预祝演唱会一切成功，白滨给他拍了张自己的照片，他系着Pearl的发带，染着金棕色的头发，朝着镜头用手指比作一把枪。
白滨输了一遍又一遍回复，从“什么时候有空一起吃个饭。”最后只是简短地说，“你也是，加油。”
他当然要前程似锦，野替也是，要前程似锦。
他们都是宇宙中的小小星辰，在各自的领域做不同人的太阳。
他一个人站在舞台上，台下是几万人的手灯汇聚成的星河，伴奏被穹顶汇拢，水母再次在夜里变成人顺着潮汐走上沙滩
他要万人簇拥，要掌声，要欢呼，要万万人的喜欢和爱。
也想要野替不会离开他的身边。
他把耳麦摘下来，在无比热烈的间奏里，关掉话筒，对着穹顶，对着穹顶之外的天空，用尽力气呼喊野替的名字。
他在不会被辨认的欢呼里，放肆又小心翼翼，只有他一个人会知道，他说我爱你。
我好爱你。
全世界的几十亿人里，此时此刻有一个人如此想念你。
结束的时候白滨在舞台上鞠躬，幕布在他面前合拢，他突然觉得好累。
摄影老师和经纪人确认演唱会时候拍下的照片，白滨一个人钻进后台的浴室冲澡，人生最离经叛道的事他在今晚做过了，以后就要回到需要自己的轨道上去。
很晚了，经纪人买了糯米团子来做夜宵，白滨吃了一点，剩下的带着回家，他得体下车，和工作人员告别。
夜风清冷，他独自走到公寓楼下，公寓要上几阶台阶才能到大堂。
有人站在台阶上，白滨听到那人叫他他才抬起头来。
野替好像很期待他的反应，抱臂看着他，白滨愣在原地，他张了张嘴，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野替拍了拍他的脸颊，问说，“怎么？这就不认识了？”
白滨笑起来，他拉着野替的手臂，就好像他们从没有分别过，“回家回家。”他说。
等到了家里，关了门，放了手上所有东西，白滨才安安心心扑上去紧紧拥抱他的搭档。
风好冷，他的外套于是也好冷，白滨几乎要哭了，他问野替，“什么时候回去？”
野替拍拍他的背，“我总要休息的嘛，多待两天。”他又开玩笑，说，“有那么想我吗？抱那么紧。”
白滨就是点头，什么话也不说。
他好像也的确什么都不用再说了。
玄关的灯足够明亮，可以照得清很多心思，如果再能回到那一天的片场，白滨想，他不会问野替怕不怕台下一个观众都没有。
他要问他怕不怕如果总有一天他们要分别？
总有一天要老去总有一天要谢幕，总有一天不会再像今天。
会不会后悔，要不要后悔。
会不会曾经的某一个夜晚，某一个时刻，某一个瞬间，他看着他和他看着他一样，真的有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