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
数原龙友闻到那股香味的时候,身体比脑子更快的做出了反应——他追着那个味道一直跑到红绿灯路口,直到被路人拽着后领拖回人行道上,下一瞬间一辆大货车擦着他的脚边飞驰而过。
他怔愣在原地。
经纪人是个瘦小的女孩子,一瘸一拐的赶上来,手里提着高跟鞋给路人道谢。数原龙友终于回过神来,看到经纪人光着的脚和膝盖上新鲜的摔伤抱歉的蹲下身要背她回保姆车。“快站起来!你又想被文春追着采访吗?”一向好脾气的经纪人难得生气了一次,“突然从车上跑走,还差点被车撞到,你难道还是小孩子吗?”
经纪人一边坚持自己走回去一边继续念些什么,数原龙友已经听不进去了。他在想那个味道,熟悉到像浸在骨头里,一出现就会让他忘记自己是谁,在做什么。那个味道是…
那个味道,他曾经确实很熟悉,回荡在黑暗里,在疼痛里,在他自己也理不清的情绪里。伴随着经年累月的,真实的噩梦。
车停在他家楼下,经纪人又留下一堆他没听进去的叮嘱。他在楼下呆站了一会,给同在东京的妹妹打了个电话。妹妹在东京的住处是他帮忙安排的,但是一个人住,不比他还有殿和若陪着,这个年代的独居女性所处的环境实在不够安全,即便妹妹住在高档公寓里,下班就回家,他仍然会担心。
他常常一闭眼,脑子里就会闪过一个嘶哑的声音:“乖一点,否则我可不敢保证你的宝贝妹妹会出什么事。”那个声音是那么真实,像被火灼烧过的喉咙里发出的威胁让他从胃里泛着寒气,他需要搂住一些温暖的物体才能渐渐驱散那股冷意,有时候是狗,有时候是人。那个声音如此真实,是因为它曾真的存在过,在他的耳边重复着,一次又一次。
那个声音的主人早就死了,身体都凉透了,没人比他知道得更清楚。但恐惧依旧时常冒出来纠缠他。也没人比他知道得更清楚,关于那个在节目里当成灵异事件说出来的玩笑,实际上当殿和若对着空荡荡的玄关吠叫的时候他只能拼命抱着它们才可以勉强对抗快要让他吐出来的颤栗。
父亲过世的那年,数原龙友忽然意识到他已经成为家里唯一的男人了。生活的重担瞬间向他倾斜过来,他必须将大量的时间花费在打工上才能勉强和母亲一起支撑起这个家,学校几乎不再去了,课业也荒废了。事实上没有共同话题连朋友也渐渐疏远,但为了不让妈妈和妹妹担心,打工的地方休息时他会在外面闲逛,假装和朋友出去玩。
男人就是这时候出现的。穿着陈旧的衣服,半张脸掩盖在乱糟糟的头发和厚重的黑框眼镜下,存在感近乎透明。“小子,逃课了吧?”数原龙友被叫住的时候吓了一跳,随即狠狠瞪了一眼戳他痛处的男人。星期四的下午,这可不是学生在外晃悠的时间。“要不要挣点零花钱?”男人指了指身后这个时间点仍然显得昏暗的巷道,那里有一块散发着微光的招牌,数原龙友只看了一眼就懂了,那是专门租借那种碟片的店。“你应该满了14岁吧?帮我看半天店,有客人登记证件收押金就行,里面的带子随你看,等我回来给你五千块钱。”
五千块钱,即使不是对于半个月才能吃上一次肉的数原龙友来说也已经是笔巨款了,他连一秒钟都没有犹豫就跟着男人走进了巷道。
那条险些改变他一生的黑暗之路。
一开始是很普通的帮工,偶尔会被叫来,看几个小时的店,除了第一次是急需用人给的钱多,后来也有零零散散的拿到一些钱,男人还提供了单机游戏、晚饭和零食。
这世界上还是好人多。数原龙友这么想着,烤串店的老板是,男人也是。
直到有一天他趴在柜台上睡着了。恍惚中似乎有一种不属于他的高温游走在他的身上,先是还带着些孩子气的脸颊,密而长的睫毛,然后顺着衣摆爬进了单薄的卫衣里。少年刚刚长开的身体已经有了肌肉的雏形,包裹在黝黑的肌肤下,带着淡淡的沐浴露味道。他在梦里不安的皱紧了眉头,那温度离开了片刻,忽然伸进了他的裤子里。数原龙友瞬间惊醒过来,却被从后面扼住了脖子,男人嘶哑的声音从舔弄着他耳垂的空隙里传来:“别乱动,万一被我掐死就不好了吧。”窒息感让他眼前一阵阵的发黑,下体却在男人的抚弄下洇湿了内裤,“知道吗,男人窒息而死的时候也会勃起射精。连到死都在靠下半身思考的动物,很贱吧?”数原龙友已经听不见了,他挣扎着在耳鸣和心率过速中射在了男人手里,在氧气回笼的一瞬间趴伏下去剧烈的咳嗽呕吐起来。临近死亡的感觉混合着高潮的快感让他头脑空白,男人趁机扣住他的手腕将他铐在了桌脚。像所有变态都会有特定的仪式一样,他从抽屉里翻出了什么东西,慢条斯理的在空气里喷了两下,这才慢悠悠的走到门口拉下了卷闸门。
在混杂了烟草味道但甜腻的女香无声的散逸中,大门轰然落下,封闭了最后一点由门口的招牌带来的光亮。
那天数原龙友很晚才回家,妈妈晚班不在,妹妹揉着眼睛半梦半醒的从沙发上坐起来,被他轻声哄回房间。
昏暗的灯光下看不清他脖子上重叠的指痕和项圈痕迹,密密麻麻的齿痕交叉着绳索绑缚后的勒痕从锁骨往下一路延伸到脚踝,罩在衣物下泛着细密的疼痛。
数原龙友蜷缩着腿坐在狭小的浴缸里,热水刺激着伤口,更多的是屈辱与惶恐。他被四肢大张着拴在黑暗的房间里,被箍住腰摆成撅起臀部的姿势,被掰开嘴塞进脏臭的下体,喉咙和胃里灌满了男人的精液,屁股里塞着震动棒。闪光灯打在他沾着白色液体的脸上,这样的照片在男人手里要多少有多少。数原龙友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敢说。
他要怎么办?这才是第一天。坦白吧,跟妈妈和妹妹搬走,离开尼崎,他在男人这里賺到的钱还分文未动…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他的手机忽然响了,一个陌生的号码发来一条彩信,是他那些不堪入目的照片里的一张,附文像是吐着信子的毒蛇:“别想逃走哦,否则你的妹妹就会变成这样。”
数原龙友慢慢将头低下去,埋在了双臂里。
妹妹发现哥哥晚归的日子越来越多,数原龙友谎称是又找了一份零工,只用做几个小时,暂且安抚住了她,只是妹妹担忧哥哥过劳的眼神让数原龙友如芒在背。
只用做几个小时。确实只做几个小时,只是做工的地点和做工的方法有那么些特殊呢。
男人留在数原龙友身上的痕迹越来越放肆,好像一开始的那些行为已经是有所收敛了。男人会从背后咬着他的颈侧干他,举着录影机用烟头烫他的手臂听着他那神赐一般的嗓音发出惨叫会兴奋的勃起,有时候数原龙友甚至觉得发出恶心的喘息的男人真像条狗。
也或许被拴着项圈的自己才像条狗。从被强奸的那天开始他就丧失了所有尊严,被勒令站在店中间脱光衣服自慰有过,被拴着链子拖着爬到后巷里挨操有过,屁股里塞着震动棒神志不清的被男人开车送到楼下,只是爬公寓楼下那几步台阶夹着的男人的精液就流了一腿也有过。男人甚至想在白天的安全楼梯间里干他,只是被主妇们的交谈声吓了一跳匆匆放过了他。
穿着衣服的时间里数原龙友逐渐感觉自己的灵魂和身体正在分离,他知道自己病了,但就连病了也不可以说,那些事就像附骨之疽,已经长进了他的肉里生根发芽。他努力想抓住最后一点身为人的时刻,一旦说了,他想,他大概就真的只能做条狗了。
他变得沉沦在跟男人做爱的感觉里来,放任自己接受那些事。接受了才会不再在意,才会专注于穿着衣服的时候。他这么安慰自己。他变得会扭腰了,会叫床了,会说男人爱听的骚话了,而男人那些残忍的手段也终于稍稍减少了一些。只是留下的旧伤疤仍旧不断提醒着数原龙友他正在遭遇什么。
然后男人死了。
男人死的很突然,是射精的时候突然猝死的,眼睛大睁着砸在数原龙友身上。数原龙友愣了半天,忽然推开男人的尸体翻身呕吐起来,就像他第一次被男人强制猥亵时的反应,这一次不会再有人拷住他。
数原龙友好像又恢复了遇到男人前的生活,打工,闲逛,只是开始躲着那条路走。所有的证据他都拿走销毁了,男人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也没有人在意,那条巷道里除了碟片店就是风俗店,即便数原龙友曾经叫得再淫荡也不会有人怀疑是一墙之隔正在发生的事。
他又渐渐的活得像个人了,逐步走上了正途,他出道,搬去了东京,开始健身,留胡子,完全摆脱了曾经伪装坚强内里贫弱的痕迹。那些陈年旧疤也做了激光手术,只剩下斑斑红痕留在黝黑的皮肤上,并不显眼。不过他偶尔看见仍然会陷入梦魇,索性纹身盖起来,胸口上的,大腿上的,两臂,颈侧。
只是纹到颈侧的时候,他鬼使神差的纹了一个唇印,像是曾经放荡的一丝泄露。那些戛然而止的往事深埋在骨头里,同那股香味一样,混着灵魂和血液搅成了一片混沌,永远氤氲在他的周围,在每个殿和若对着虚无吠叫的日子里反复折磨拉扯着他。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