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平常不过的一个下午。
隼刚刚结束练习。从画室到出租屋的距离不近,但他还是坚持了两年。一开始对于美术他只是当个爱好,速写本画满了数本,后来遇到了这个没什么人的画室,老板也是个有钱有闲的画家,看了隼的速写本,让隼在画室打工,工作结束可以和学生一起上课。
隼的画技是天赋,老板惜才,若他能一直坚持艺术之路,定能闯出自己的一方天地。
平常谁都不会注意到放垃圾的小巷子里,长相俊美的男人正被几个人围着推搡倒地,衬衫的大半纽扣被暴力扯开崩落,漏出白皙饱满的胸脯。周围几个猥琐男子污言秽语不断,眼看着他们开始动手扒男人的西裤,男人浑身发软也没有反抗的心思。
隼往巷子里看了一眼,今天不知怎么注意到了这条脏乱巷子了,往里走一走就看到那个男人被几个人猥亵,随手捡了个玻璃瓶丢过去砸中了其中一人,手机摁了录像,随着几人顺着瓶子来源盯过来,脸也被拍得清清楚楚,隼和他们招了招手,几人瞬时明白了什么,丢下衣衫不整的男人跑掉了。
隼看了眼还坐在地上的男人,把身上的运动服脱下来递给他,虽然有点旧了,但还可以蔽体。男人看了眼递过来的外套,又看了一眼递外套的人,低头轻笑出声。
“小朋友啊。”
“高二了。”
被男人用轻佻语气说小朋友不是什么愉快经历,看男人自己站起身也没接外套,隼又把外套穿回身上。
“小朋友就早点回家吧。”
男人扶着墙撑住发软的身子走入了小巷深处。
隼跟了上去。
要说为什么跟上去,大概就是被美貌迷了眼吧,没有一个人不爱美,尤其还是男人这种凌乱中暴露出的性感,美妙又致命。
亚岚要去的俱乐部离这里很近,只需要过两个转角,可就是这么几步路,他都走得辛苦非常,那几个上班族不知道从哪弄来的药,把他堵在这就给灌了。他满脑子都是想有个人给他解解痒,可替他解围的偏是个未成年,他还是挑人,不是没搞过未成年,小朋友们大多没什么经验,总是差点什么,爽不透。
隼看见男人进了一扇被喷成粉色的门,默默记住了这里。
回到家,马上拿出包里的速写本涂画起来。是在小巷里瘫坐的男人,男人低着头,刘海垂下挡住了眼睛却挡不住优秀的鼻梁,男人的面部线条硬朗,线条延伸到了漏出的胸部,柔软的形状中和了面部的硬朗,达成了微妙平衡,而两条随意伸开的长腿和散乱的腰带,又打破了平衡,让整个人像是被拔了刺的刺猬,失去武装还依本能做出防御,结果只能被人搓圆揉扁。
美丽。
独一份的美丽。
结束工作的隼站在画室的玻璃门前看着里面倒映出的身影。穿着一件白衬衫,沾了颜料的牛仔裤,踩一双黑色白底帆布鞋,柔顺的黑发乖乖趴在额前。
这样要混进去有点困难
回到家,把衬衫下摆用剪刀剪出碎边,加一件牛仔外套,换一条稍长的阔腿牛仔裤盖住鞋面,曲别针互相串起来成一条项链,再戴一顶黑色鸭舌帽。虽然也是很平常的穿搭,但能让人打眼一看就不像高中生。
今天俱乐部来的人很多,隼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出现,他不知道那个男人是做什么的,侍应生?还是牛郎?能在非营业时间进入俱乐部的大概率是工作人员。
他坐在了角落里一个高脚凳上,对着全英文菜单发懵,最后点了一份他认识的冰激凌。
隼坐的角落正在舞台的对面,舞台前围了不少人。他把注意力集中在在厅内来往的每个人脸上,希望找到那个男人的踪迹。
忽然全屋的灯光暗了,聚集的人群骚动起来。舞台上的灯光亮起时,快节奏的电子音乐为今天的演出拉开了序幕。
冰激凌球被挖掉大半,迷幻灯光闪烁催化人摄入的酒精,让现实蒸发升腾,隼看到了那个男人正在舞台上热情地舞着,身上本就不多的衣物随着音乐递进一件件落在地上,在音乐最高潮时,男人仅剩一条紧身三角裤。
台下的观众们大声呼喊着一个名字。
“Alan。”
隼终于躺在了出租屋的床上。耳边仿佛还存有音乐的余震,他不知道那份冰激凌是含酒的。
不重要了。
他翻身下床,衣服都没来得及换,翻开速写本,一时又无法下笔,他闭上眼,回忆起舞台上的男人。记忆里的男人却不是在舞台上,是在他面前,为他舞蹈,为他展露每一处身体。
回过神时,本子上已经有了几副舞动的身姿。
动感,优雅,伸展的躯体挥洒出属于成熟男人的魅力。
这幅身躯多么漂亮!但终究并不完美。
就是缺少点不完美!他应该缺失某样东西,才叫完美!
要继续探寻!他,不,Alan,要继续探寻Alan才行!
这个男人拥有无限吸引力,引飞蛾扑向手中的火灯。
自己又是什么角色?比起飞蛾,更想成为他手中的火灯,在距离他最近的地方,观察,探求,发现,但他又不会注意到一盏火灯。
速写本上的Alan越来越多。
隼再次站在俱乐部的粉色门前,和Alan面对面站着。
隼看着男人笑眯了眼,嘴唇做了个口型。
“小朋友。”
又扭头冲着安保说。
“我的人。”
俱乐部还没到营业时间,隼跟着亚岚穿过大厅和舞池,顺着旋转楼梯上了二楼,来到了亚岚单独的休息室。
“小朋友来这种地方不对哦。”
亚岚把包随手一扔,拉开椅子坐下就去摸梳妆台上的铁盒,他也不坐好,只伸长胳膊俯身去够。
隼进了门就没动过,在亚岚看来就是小朋友第一次出入这种场所正在紧张。
亚岚打开铁盒倒出两粒白色的薄荷糖,手一翻都倒进了自己嘴里。
“我来找你。”
“找我做什么?”
“说来我那天应该感谢你,你想要点什么?”
亚岚觉得小朋友来找他大抵不过是想要些见义勇为的奖励。
“什么都可以么?”
“当然。”
亚岚伸出舌尖舔了下干涩的上唇,那双眼那对唇角似总是带着笑意的。
“什么都可以。”
在这种气氛和暗示语言之后,应该发生些香艳场面。
并没有。
隼动手压了压帽檐,亚岚看不清他的眼神。
“我想请你做人体模特,我想为你画一幅画。”
“可以哦。”
那双眼还是笑得弯弯,丝毫显不出本人的不解与惊讶。
隼拿出手机和亚岚交换了号码。
亚岚给隼加了个备注——爱画画的小朋友。
他们约定在一星期后,隼把画室地址和具体时间发给了亚岚,没有回信。
理所当然。
两颗薄荷糖的清凉感太过刺激,倒出两颗薄荷糖不倒盒里也不分享,不是喜欢刺激就是以自我为中心。
隼借用了画室存放静物的仓库,这里鲜有人扰。
仓库也是一间空闲画室,这里不光有平时画室教学常用的静物,还有一些老板本人画得作品也被存放于此,有成品和失败作。
至于失败作为什么也要好好存放起来,隼不知道,他从不保留作品,习作画完就放在画室,速写本画满了就是可燃垃圾。他极少有创作欲望,习作和速写都像是吃饭睡觉一样平常。就算是有想动手画的东西,画完之后也会对作品弃之敝履,不如说是画完就对想法本身失去了兴趣,觉得有这个想法的自己是个蠢货。
仓库里有垫子,隼掏出买来的白色床单和衬布,拉上窗帘,简单布了个景。
他的画具也简单,画板和画纸,几支削好的铅笔和一块橡皮。
除了亚岚本人,一切都准备好了。
亚岚到了画室门口,举起手机一看,比短信上写得时间晚了半个小时。他已经很赶了,还是迟到了。
小朋友正坐在画室门口的接待处等他,看他来了,也没说什么,带着他就往画室走。
“抱歉,我迟到了。”
走到临时布置好的画室,亚岚瞄到被放在地上的一幅画才想起有些事要和小朋友说。
“遇上了个有点奇怪的客人,身上有几道明显的印子……”
隼看到丝绸衬衫遮盖的身体上满是青紫,背部还有几道消了肿还在泛红的长痕。
他没说什么,只让脱光的亚岚用最舒服的姿势躺在垫子上。亚岚躺好后,隼试着设置衬布,摆了几回都不满意,干脆把衬布丢一边。
不需要更多陪衬,就这样就好。
男人平躺在铺了白床单的垫子上,一手手腕搭在额头上,投下的阴影掩起双眼,另一手伸开,落在垫子外面,五指自然弯曲着,鼻尖,脖颈,胸部,腰腹,流畅连接到双腿。灯光来自画室屋顶的LED灯,那些青青紫紫无处遁形,被周围的白色衬得更具存在感。
亚岚发现当模特也不是那么好当的,躺太久也会身体发麻,也不能讲话,只有眼睛是自由的,他瞟向进画室时看到的那副画。
一位妙龄少女,身着华贵纱饰,立于鲜红血泊中,一手抚着胸口,另一手青葱指尖指着的是还在滴落鲜血的头颅。
莎乐美。
少女爱上了道出母亲罪行的男人,求爱不得,向王献舞不图那半壁江山,只要爱人的头颅。
男人生前就不曾看向他,死后也紧闭双眼。
收回眼神。
天花板的灯还是刺眼。
隼在设置衬布时手就有点发抖。
很久了,他很久没这么想要创作一幅作品。
男人是最完美的模特,这幅作品也将是最完美的作品!
速写本上的男人动感健美,但没有瑕疵。
隼见到吻痕和红印的一瞬,那些在脑海里舞动的身影都纷纷炸碎,碎片中又爬出一个男人,男人很疲惫了,皮肤不再白皙洁净,找到了归处,姿态放松,弱点的胸腹也可自由展露。
还是看不清男人的眼睛。
男人的眼睛不是被遮住,就是笑眯了。
隼观察男人的眼神飘了一下,飘到了对面那副油画上那颗还在滴血的头颅上。
约翰从未看向莎乐美,仅剩了那颗头也不做施舍。
他的神明也不曾望向手中的火灯。
多令人着迷。
画作完成。
亚岚躺得浑身僵硬,他拜托小朋友帮他穿衣。
隼动作极轻,生怕触碰到亚岚的身体。可穿衣这种动作,触碰无所避免,他手指一旦不慎碰到亚岚皮肤就会立刻弹开。
他不躲开的话一定会忍不住破坏这完美的躯体。
深知这一点的隼更低敛了眉眼,不愿让亚岚发现他的欲望。
亚岚是故意的。
他故意让小朋友帮他穿衣服,其实这衣服穿不穿都无所谓的,他更期待小朋友能做些出格的事。
但小朋友什么都没做,动作还小心翼翼的,好像生怕碰到他的身体似的。
是啊,任谁看了这样的身体不会觉得厌恶呢。
就连小朋友画画时候观察的眼神都不是在看自己,分明是透过了他的皮,看向另一个人。
连小朋友的名字都不知道,以后不联系就好了。
自己又在想什么呢。
大概是他第一次受挫的不甘心。
小朋友已经很小心了,但还是会不经意的触碰到皮肤,如同蜻蜓点水般在皮肤上留下涟漪。
亚岚记下了,这是他的第一次重大挫折,被小朋友厌恶。
在那之后,小朋友还给亚岚断断续续发过几条信息,亚岚读完也不回,也不把号码删除,“爱画画的小朋友”这个名字就一直在手机里。
隼为亚岚画得那副画也被亚岚一直保留着。
画上的男人皮肤洁净,姿态自然放松,肌肉线条流畅,唯独双眼紧闭。
距离那次写生大概过去了一年多。
“爱画画的小朋友”给亚岚发来了一条信息。
他说自己要回家了,要回到那个小岛去经营餐馆。
在那之后就再也没发来过信息了。
亚岚对于小朋友离开没什么反应,夜晚的俱乐部他还是最闪耀的星,下了台他就是摄人心魄的妖精。他什么都试,为了追逐最原始刺激的快感,更为了忘记指甲侧边生出的刺。
小朋友就是那根在一年前就长在指甲侧边的刺,想不起来便没什么事,一想起来刺的存在即心痒难耐,一动手扯又会疼得钻心,还带点爽快。
他什么都试,试图用更超越的官能去忘记那根小刺。
再强烈的快感,也不及小朋友为他穿衣时若有似无的触碰来得快慰,小心的动作,是在上手一件名贵品么?
可以更粗暴些。
他都表现至此,小朋友偏不如他的意,含着眼眸为他抚平衣角。
他甚至不愿意看自己一眼。
是厌恶自己吧。
厌恶又如何。
他就是这样,喜欢他不过是想和他上床,厌恶也不过是拒绝了自己。
拒绝是最没用的,他想要的,从来不必得到允许。
管你喜欢还是厌恶我,最后得到你的总会是我。
俱乐部最受欢迎的脱衣舞男在“化装舞会”的主题之夜,穿着纱衣表演了七重纱舞之后就引退了。
他要亲自去取爱人的头颅。
隼坐在自家饭馆的吧台前,吧台的窗户对着岛上的山,山上的林子还是郁郁葱葱的,那位夸过他画得好的客人前几天留下一大笔钱就离开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找到爷爷说得那座花园,估计是无功而返了。
他们这座小岛真的没什么特别的,给它随便加个名字都行。
像是童话里的无名小岛,在哪个故事里出现都合理,什么故事发生在这里都合理。
亚岚打扮得光鲜亮丽,孤身一人踏上了这座小岛的码头。
明明已经是傍晚了,他还带着能遮住半张脸的墨镜。他根据小朋友给他发的短信查到了这座岛,是非常普通的一座小岛。他也没想不知道小朋友的名字能不能找到,反正打听一下年轻人经营的餐馆就是了吧。
隼在锁餐馆大门时看到亚岚那一刻,意外的没什么表情。
亚岚在夜里也戴着墨镜,看到久违的小朋友面无表情呆立在玄关,还是轻翘起唇角。
“好久不见,小朋友。”
隼打开门让人进来。
他就在餐馆楼上住,也只有他一个人住。
亚岚随便拉了张椅子坐下,隼坐在他的对面。
“我们多久没见了?”
亚岚没摘下墨镜,右手托住一边脸颊,姿态放松。
“有三年了。”
隼两手十指交叉置于桌上,紧盯着自己的两个拇指指腹互相磨蹭。
他记得很清楚。他们有三年没见了。
“这么久啊——”
亚岚很惊讶,被故意拖长的尾音快兜不住伪装的情绪。
他很生气,他快气疯了。
但又忽然不生气了,现在这样也挺不错的。
“你之前不是送我一幅画么,我现在还留着呢。”
“再为我画一幅吧。”
隼又动笔为亚岚画了像。就这个托腮的姿势。
亚岚透过墨镜看向画画的小朋友。
和三年前一样,小朋友看着的不是自己,是自己皮下的另一人。
隼本子上的人渐渐成型,还是他的神明。
他的神明这次也没有望向他。
他本应满足,可这次,他想奢求神明怜悯自己,施舍一点爱给他。
亚岚接过完成的画作,利落地撕成两半。
两片纸无声落地,画上的人头身分离。
亚岚把隼推倒在单人床上。
他不管不顾地撕掉了指甲旁边的刺。
疼,钻心的疼。
爽,满足的爽。
隼想起第一次为亚岚画像时,他把自己的欲望藏进铅笔画出的每根线条里。
他不敢惊扰神明,只敢用火光拓印出一个神明样子的像,靠着那张像宣泄思念之情。
隼被神明摁倒狭窄单人床上。
神明的像随着那张被撕毁的画一起毁了。
身上的人终于和他的神明合二为一。
少女衣着暴露,艳舞后所求之物仅是一枚所爱之人的头颅。
亚岚双手紧箍住身下人的脖颈,窒息感让体内的凶器更加放肆。
而男人到死也没睁眼看看她。
明明已经得到他了,他看得仍旧不是我。
隼正被巨大的喜悦麻痹身体。
此刻神明正亲自扼住他的脖颈,骑在他身上仰着头享受无上快意。
不够,这还不够!
他的手脚都有些发凉了。
他多想得到亚岚的一次注目,就算是盯着自己这幅狼狈不堪的样子开口嘲弄也好。
“求你看看我,你看看我,你就能爱上我。”
隼的双眼盈满生理眼泪,湿漉漉地盯紧亚岚仰头露出的脆弱喉结。
亚岚猛的松了手,俯身低头吻住了因血流不畅冰凉的嘴唇。
这一刻,仅仅一个吻。
无需其他的,一个吻就足够了。
足够把两人炸成烟花了。
一起爆炸吧,一起炸成最绚烂的光,一起坠落,高傲的神明和疯子艺术家,带着那些纯洁的,隐晦的,说的做的,情啊欲啊什么的,毁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