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没有见过这么温柔的月光了。
好不容易摆脱了一堆缠着自己拍照的女生，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挤出来。片寄凉太仰头看着夜空中皎白的月和几粒星子，长出一口气。
这是学校文化祭的第一天。作为音乐社的一员，凉太跟着成员一起，在自己的摊位上进行社团宣传。但是由于人手严重不足，大家手忙脚乱，弄了半天还没有准备好宣传用品。文化祭开场前半小时，某位社员又不幸发现，自己把用来做章鱼烧的铁铛忘在了活动室。
社长急得满头大汗，环顾四周，紧急锁定目光：“片寄君，拜托你帮忙回去取一下吧！就放在社团活动室的桌子上，谢啦！”
终于可以暂且逃离这个人挤人的地方，凉太当然求之不得。
——如果能换一身衣服再出来就好了。
他无语地拽了拽自己的裙子。
作为社团吸引游客的杀手锏，不得不穿上女生制服的片寄凉太，理所当然成为了全场焦点。高瘦挺拔的身材，漂亮的脸蛋，柔顺的长发，温柔如水的灿烂笑容——无论近看远看，都是令人赞叹的大美女。
并不是自愿的。一切都是为了社团，为了拿到规定的营业额。要不是社长苦苦哀求……夜风裹着清爽的空气袭来，吹得他光裸的大腿凉飕飕的。凉太打了个冷战。
等等。咦？奇怪。回学校的路好像不是这样的？
文化祭的举办地点在校外一个开放式小公园。为了快点回学校拿到章鱼烧机，他抄了一条近路。可是，明明下个路口左转就该到了，为什么……走不出去了？
吹到腿上的风降低了温度，凉太这才发现自己走进了一条陌生的小巷。这里路灯也没有几盏，周围一片暗色。他加快了脚步，试图绕出去，可半天都没能找到正确的路。
“该死……”凉太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
再这样下去，他们真的没办法做章鱼烧了！
就在他跟只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转时，前面某处突然有什么东西亮了亮。那光很微弱，像是火星，点燃后释放了一瞬的光芒，又迅速熄灭了。
有什么人……谁在那里？
凉太犹豫了，但他还是决定过去看看。否则像现在这样漫无目的，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出去。
慢慢靠近记忆中的方位，凉太放轻了脚步；周围安静得只能听见流动的晚风。
“咔嚓”，又亮起来了，就在他面前，不到几公尺的距离。
这下凉太看清了。是打火机。火苗亮起来的一瞬，那个点火的人也抬头看向他。
剃得干净的鬓角，随意拢到脑后的黑发夹着两三缕挑染；耳朵上一串银环反射出冷冽的金属光泽，个性十足的墨镜后是捉摸不透的漠然眼神。火光照亮对方改短了的制服外套，以及衣领下若隐若现的纹身。
打火机的光芒熄灭，那人指尖亮起一点火星，随之飘来的是一阵烟草香气。
凉太僵在原地，瞪大了眼睛。
……不良？
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烟味很快呛到了鼻腔里；但凉太不敢吱声，也不敢转身离开。
沉默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
“啧，”过了两秒，对方先出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嘟囔道，“怎么又被女人看见……”
话音刚落，那点亮光就被掐灭了。还没来得及充分燃烧的烟头落在地上，被踩了两脚。
这人不喜欢被别人看见自己抽烟？
凉太无措地站着，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在这短暂的两三秒钟内，他的大脑飞速运转起来：从刚才那人身上的制服样式来看，对方和自己应该不是一个学校的。日出高中是本地最好的学校，校风严谨，凉太在校内就没见过几个不良，更没怎么接触过外校的学生。
就刚刚那一眼，凉太判断对方不是好惹的角色。浑身散发着凶神恶煞的气息，再加上刚被自己打扰……他心里后知后觉地不安起来。要不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悄悄溜走？他会找自己麻烦吗？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几个高亢的女声混在一起，飞镖一般冲进小巷，扎得人耳膜生疼；两人身旁的路灯应声亮起，凉太搞不清楚状况，一脸懵地往旁边看去。
路灯下，凉太终于看清了那人的模样。皮肤黝黑，很壮实，脖子上有纹身。身上穿着的黑色改制校服，右胸口写着「惡邊魔」，左胸则写着「慈衛音紅」。
原来是盛产不良的慈卫音红高的学生。
那不良听见声音，捏了捏眉心，一副苦不堪言的样子。
“喂，数原龙友！！”转眼间，女声就到了跟前，清晰地在耳边炸开。凉太吓了一跳，发现面前不知何时，气势汹汹地站了五六个染着头发打着耳洞的女学生，穿着和数原一样的制服。
那领头的女生叉着腰，尖锐的目光在他们两人之间来回扫视；凉太觉得自己快被她盯出一个大洞，不自在地后退半步。
“哼，”那女生冷笑一声，刻薄道，“好哇，数原龙友，你这人渣！你刚和北酱分手，就跟别的女人在这里鬼混！你不知道北酱哭得多伤心！”
“喂，菜菜绪，你们搞清楚，是她先甩了我。”名叫数原龙友的不良叹了口气，无奈道，又朝一旁的凉太看了一眼，“再说了，我和……我没有在这里鬼混，我们根本不认识。”
“你少找借口！不认识？那怎么会大晚上的，两个人单独在种地方！要不是我们来了，你们两个贱人还不知道要干嘛呢！”菜菜绪情绪激动，声音又提高了个八度，听得凉太脑子嗡嗡作响。
“我真的没……算了，”数原龙友懒得多说，直截了当问道，“你们找我干什么？”
菜菜绪“哼”了一声，用鼻孔对着他，傲慢地说：“当然是来帮北酱教训你。都是因为你，北酱现在天天以泪洗面；你当初承诺了要对她好，都是放屁！”
数原龙友小声嘟囔道：“可是先出轨的是她啊……”
“你还敢狡辩！”菜菜绪尖声打断，“今天不把你和你的新女友揍得满地找牙，我们就不是北酱的姐妹！”说罢一挥手，背后一排女生纷纷亮出球棒、酒瓶等武器。
“……都是些什么烂事啊……”数原龙友无语凝噎。他今天过得真像不小心踩扁了哪位祖宗的坟。烟没抽到已经很让人窝火了，现在又被前女友的姐妹们找上门来……
眼看女生逼近，情况紧急，他不得不看向一边的凉太——“喂，”数原小声叫他，“你会不会打架？”
打架……？！凉太的太阳穴抽了抽。这人在想什么？难道，他想让自己来应付这群牛鬼蛇神？！
凉太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
“真是麻烦……明明你看起来像是很会打架的女生啊。”数原遗憾地把目光从他身上挪开，“没办法了。既然这样，那就只能……”
手突然被人抓住，凉太还没反应过来，风已经在耳边呼啸而过。
“快跑！！！”
“站住——！”女生们的声音紧随其后，凉太身体先于大脑，跟着数原龙友快速流窜在阴暗逼仄的小巷里。数原看起来对这里很熟悉，带着他左拐右拐，灵活地折进各种意想不到的角落里，很快把女生远远甩开。
跑、跑不动了……凉太的速度慢下来，气喘吁吁地停在黑漆漆的墙角处。前面也没有路了，他们跑进了一个死胡同。
数原龙友也停下脚步，环顾四周，指了指墙边一辆装满了纸箱的手推车，命令凉太：“你，钻到那下面去，藏起来。”
凉太也懒得再做思考，乖乖钻了进去。弯腰时裙子遮不住屁股，堪堪盖住了大腿根，露出一截黑色的安全裤，他也来不及在意。
数原龙友默默移开了目光。
女生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又清晰起来，近在咫尺。凉太着急地冲他挥挥手，示意数原也一起钻进来；没想到却遭到了拒绝。
数原摇摇头：“里面空间太窄，我进不去。你藏好，不要出声。”
凉太怔住了，小声道：“那你呢？打算自己在外面……一挑五？”
“哈，什么一挑五？当然是我来挨打啊，”数原露出一个潇洒的笑容，“别看我这样，我可不会打女人。”
“……”
来不及了。听声音，追赶的女生已经只有一墙之隔，拐个弯就能发现他们。凉太懒得跟这个自我陶醉的不良多费口舌，勉强从推车下面伸出手，拉住对方的裤脚就往下拽。
“喂喂、等等……别脱我裤子啦！”数原慌乱地提裤子。
“快点！”凉太不耐烦道。
情况紧急，再拉拉扯扯，两个人都会被一网打尽。数原只好默念一声“冒犯”，也钻进了车底。
凉太顿时感觉身上压了一具比麻袋还沉重的身体。后背被顶到纸箱上，硌得他难受不已。
“你好重……。”他咬牙切齿地埋怨道。数原也不好受，他现在几乎以脸贴着脸的姿势把这个女生压在身下，两人鼻息纠缠；他的双手必须牢牢撑在对方身体两侧，才不会亲到她。
怀里这具温热的身体还因为难受而不停扭动着，这对数原来说无异于另一种折磨，他宁愿出去挨一顿打。
虽然很不合时宜，但是……终于有机会近距离观察她了。数原想。
她浅浅地呼吸着，唇彩的甜味萦绕在他的鼻尖。睫毛像蝴蝶一样在黑暗里扑闪着。挠到了数原的心上。
“嘘……别动，她们来了。”
几个女生吵吵嚷嚷走进来，扫视四周，没发现人影。领头的菜菜绪气喘吁吁道：“这两个贱人，真能跑。”
“我说……菜菜绪，我快累死了，我们还要再追吗？”另一个女生幽怨地说。
“要不，今天先放过他们？”有人小心翼翼地提议道。
菜菜绪思索了一会，说：“就算今天放过他们，明天也要把他们好好教训一顿。你们有看清那个女生长什么样吗？”
“我，我看清了。”一个女生小声说，“应该不是我们学校的，穿着日出高中的制服。”她想了想，又添上一句：“超——漂亮的。”
“眼睛好大，把我吓到了。是超级大美女没错。”
“是吧是吧，长得好像meruru啊。”
“你也觉得？我觉得比meruru还好看啊……”
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闭嘴！”菜菜绪恼怒道，“那家伙怎么可能比meruru还好看，明明是个大丑女！如果真是美女，怎么会看上数原龙友这种男的？！”
听到这里，凉太忍不住噗嗤一笑。这样说的话，不是把数原的前女友也骂进去了吗？好蠢。
笑声还没来得及传出来，嘴巴就被一个温暖的东西堵住了。
数原在那一瞬间吻住了他。
“……！”凉太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一时间忘了呼吸。
因为空间狭小，他的手一动也不能动，没办法推开身上的人。再加上外面的女生还没离开，他不敢闹出什么动静。两人维持这个姿势不知过了几个世纪，才听见女生们边嘟囔着“日出高中是吧，明天就去找她”，边纷纷离去。
直到外面嘈杂的声音都消失了，数原才放过他的唇。
凉太一声不吭地看着他。黑暗里，那双藏着愠怒的眼睛漂亮得让人挪不开眼神。
眼睛真的好大，数原想。
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支支吾吾地解释道：“对不起，刚才我怕你出声……又没办法用手给你捂住嘴巴，所以就……”
“你这是性骚扰。”凉太冷静道。
“对不起，你打我骂我都可以。”数原低下头，声音越发小。“但是……那个，我以为你是那种，听不得别人说你丑的女生；所以真的担心你刚才会出声说点什么……”
“……我还没有那么蠢。”凉太的声音像结了冰，听得数原不寒而栗。“而且，”他深呼吸，一字一顿道，“我，不，是，女，生。”
“…………？！”这下轮到数原瞠目结舌。
“虽然我很讨厌被别人触碰身体，但是如果你想确认一下的话。”凉太皱着眉，艰难地拿过他的手，往自己胸上放。
“诶——？”数原一边维持着大张嘴巴的震惊表情，一边乖乖地捏了一把对方的胸。
是平的。
“看见了吧，我是男的。”凉太隐忍道，“还有，摸一下就好了，不要一直捏！”
“不不不，一定有哪里不对……等等，诶？？！”数原大惊失色，忍不住把手又伸到他裙底确认，在碰上大腿的一瞬间被凉太恼怒地拍开：
“够了！那个地方不准摸！！！”
直到把凉太送出小巷，数原龙友的大脑还处在一片混乱的状态。夏夜的虫鸣在他的思绪里跳跃，对方的体温和呼吸还残留在感官深处。
可惜月光太柔软，挽留不住对方怒气冲冲的脚步。
“对了，”最重要的事，差点就忘记了。在凉太彻底从视野里消失之前，数原龙友终于回过神来，急忙叫住他，“你叫什么名字啊？”
凉太意味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踏着路灯的影子，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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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数原龙友没有想到，自己人生初次的一见钟情，会发生在这样一个平凡的夜。
北酱哭着对他说，“龙友君，我们还是不要再交往下去了”，这已经让他足够烦躁。烦躁到需要借助烟草来疏解的情况很少。虽然是远近闻名的不良，但数原龙友其实不怎么抽烟，也不喜欢被女生看到自己抽烟。
他找了个安静的巷子，刚拿出打火机，就听见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数原龙友顿了顿，继续点火。火光亮起的一瞬间，他看见一双小鹿般晶莹的眼睛。
很难形容那一瞬间的感觉。在数原龙友的回忆中，那个对视仿佛被无限拉长。自己手中的小火苗在对方黑葡萄似的瞳孔里跳跃着，她的唇微微张开；那个错愕的表情，居然，让数原龙友心跳漏了一拍。
好漂亮的脸。
火光很快熄灭了。烟还没燃起，数原龙友就把它烫手山芋似的扔掉了。
菜菜绪找过来的时候，他的心跳还没有完全平复。路灯亮起来，数原趁机偷瞟身边那位“陌生来客”。高挑的身材，一头柔顺的长发，细腰上系着一件红外套，短裙妥帖地停在膝盖正上方。一看就是循规蹈矩的好学校的女生。
他数原龙友虽然以打架凶悍声名远扬，但有一个原则，就是绝不打女人。既然被女生找麻烦，他就只能拜托女生来处理——但显然，身边这个身板挺得笔直的乖女孩，并不能救他于水火。
于是他们在小巷里奔逃，一起躲进手推车底下狭小的空间。压在她身上的一瞬间，数原龙友感觉心脏都快飞出胸腔。
“你好重……”她小声抱怨。
“嗯，对不起……”他不好意思地道歉。感谢此刻两人完全处在黑暗之中，否则她一定会发现，自己的脸已经红得发烫了。
光是像这样独处，就已经足够让数原龙友头昏脑胀。他一会想着出去以后一定要问她的联系方式，一会又担心自己唐突。
若“一见钟情”是突然往大脑里一口气灌入足吨蜜糖的冲击感，数原龙友觉得，他现在也许已经体会到这种感觉了。
但他没想到的是，接下来，还会有一个少女漫画展开般意外的吻。
行星相撞爆发出漫天发光碎屑，在宇宙中缓缓飘浮。大抵就是他吻住那双柔软的唇、尝到上面甜蜜唇彩味道的一瞬吧。
可惜，还没等宇宙碎屑飘完，更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此刻数原龙友躺在床上，还处在刚才那段“乌龙”带来的精神震撼中，完全无法回过神来。
男的……男的？！
怎么会是男的啊！！！
他居然对一个男的一见钟情，亲了对方，现在还满脑子都是那张微恼的漂亮脸蛋——根本无法驱逐出脑海。
时针走向凌晨两点。做了一整晚的思想斗争，数原龙友终于忍不住拿出手机，打开搜索框：
“对一个男生一见钟情了怎么办？”
不，不对，他想了想，又把搜索框里的字删除，重新输入：
“我是男的，不小心亲了另一个男的……”
不不不，怎么越来越不对劲了？！数原龙友欲哭无泪，再次删除，重新输入：
“变成男同性恋，还能直回去吗？”
………………
大脑停滞了五分钟之久，他终于沮丧地关闭搜索栏，打开LINE，颤颤巍巍地给损友打字：
「喂，白滨亚岚」
对面很快回复：「干嘛，有话直说，突然叫我全名很吓人」
数原龙友酝酿许久，表情痛苦地输入道：「帮我个忙……」
2
“啪”，一叠资料拍在面前的桌子上，肩膀被勾住，身后传来亚岚熟悉的声音：“喏，你要的，日出高中所有身高175以上的同学的照片，男女都有。”那颗金灿灿的脑袋凑到他面前，白滨亚岚左右望望，表情夸张地小声问，“你没事吧，龙友？发什么神经啊，突然要这个？”
数原龙友叹了口气，推开脑袋，拿过资料，无精打采道：“你别管这么多。”
尽管照片不少，但他没翻多久就找到了那个人。是啊，那么出众的脸，那么特别的圆眼睛，放在人群中一眼就能认出来。
片寄凉太。
那人胸前的校牌上，赫然写着这个名字。
数原的目光停留在照片上，手指无意识摩挲着那张让他陷入绝望恋情的脸蛋。和作为“女孩子”时文静忧郁的气质不一样，照片里的片寄朝他露出天真灿烂的标准笑容，赫然一副阳光帅哥的模样，看得数原更加郁闷。
“短短一分钟，你已经叹了十次气。”亚岚在一旁边梳头，边奇怪地瞄他，“到底怎么了，龙友？这个人惹你啦？”
数原合上资料，摆摆手，不愿再多说。
嚯，损友这副罕见模样，倒勾起了白滨亚岚的好奇心；他饶有兴致道：“看你这副吃了屎又不敢说话的鸟样，难道对方是个狠角色？要不，改天找点兄弟一起去'认识'一下？”
“是啊，老大，好久没去'认识'新朋友了。”
“日出高中，我们还没去过吧？”
“听说是偏差率高得吓人的学校哦？”
“那里的学生应该也很有钱？不如去'认识'几个新朋友，让他们交点保护费吧？”
教室里的一众小弟吃早餐的吃早餐，打游戏的打游戏，此刻一听有事可干，纷纷感兴趣地应和道。
“闭嘴，”数原觉得脑袋嗡嗡作响，皱着眉头喝止道，“'认识'个屁。”
“哦——？片寄凉太？”说话间，亚岚已经拿起那张照片，细细端详起来，“这不是日出高中著名的'王子殿下'吗？”
“你知道他？”数原抬眼看亚岚。
亚岚臭屁地挑挑眉毛，“那当然，本人在这附近高中的交际圈之广泛，你难以想象。”
数原不说话，继续盯着他。
亚岚跟他对视半晌，会意地把照片一放，摆摆手道：“日出高中，三年A班。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剩下的明天打听到了再告诉你。”
数原终于把目光移开，在教室里小弟们的吵闹声中，看着窗外的灿烂盛放的早樱，若有所思。
3
被片寄拦在学校门口的小巷里，已经是半个月之后了。
数原龙友意外地看着靠在巷口的不速之客。整齐又华丽的日出高中校服，乖顺的短发，熨帖的长裤将他的腿型修饰得格外笔直。片寄不停看表，似乎已经在这里等待了许久。
数原吹了个口哨，吊儿郎当地走过去：“王子殿下，找谁？这里可不是好学生该来的地方哦。”
片寄抬起眼睛来看他。
那双小鹿般的眼睛依然清纯漂亮，没人知道它们每夜都出现在数原龙友的春梦里。数原清了清嗓子，强装镇定，跟片寄对视。
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那晚，打火机点燃的一刹那，他们初次看见彼此的脸，心跳声震耳欲聋。
刻意压低的声音传进数原耳朵里，薄荷汽水般清凉动听：“找你。”
“噢？”数原挑眉，“对那天的kiss上瘾了？”
他本来没打算表现得这么轻佻的。但转念一想，对方又不是女孩子，是个跟他一样明明白白的大男人，嘴上也就随便起来。况且，现在片寄脸上窘迫又恼怒的表情，让他觉得那句揶揄简直物超所值。数原龙友一边心里暗爽，一边欣赏对方有趣的反应。
“上、上瘾个头……”片寄紧张地瞪着眼睛。好可爱，更像小鹿了。“你少自作多情。我来找你，是想告诉你，别再给我送便当了。”
“噢……原来是这件事啊。”数原沉吟。自从那天从亚岚手里搞到片寄无比详细的个人资料，数原已经给他送了两周的炸物便当了。每天早上起床，把新鲜蔬菜或腌了一夜的鸡块炸好，装入便当，细心地包装整齐，再附上写着“对不起——数原龙友”的小卡片，这就是他坚持了两周的事。
要说直接跑到人家学校里去认识对方，数原龙友肯定是不敢的。甚至那叠厚厚的“片寄个人资料”，也被他藏在了储物柜的深处，再也没拿出来翻阅过。哪怕被亚岚嘲笑“胆小”，数原也不会再迈出一步。
可是，无数个午夜梦回，脑子里都是那双小鹿般湿润又漂亮的眼睛。他怎么也按捺不住内心深处、想跟片寄产生哪怕一点点联系的细小欲望。
想追他吗？也不是。
单纯想就那天晚上亲了他的事情……赔礼道歉吧。数原为自己开解道。
既然个人资料显示喜欢吃炸物，那就给他做一点。独居了这么长时间的数原龙友，对自己的厨艺还是足够自信的。
出门抓住几个途经这条街道去上学的日出高中的低年级生，拜托（威胁）他们把便当送到那人手上，数原龙友才放心地骑上自行车，驶向方向相反的慈卫音红。
还以为没有那么顺利能让他每天都拿到呢。没想到那几个跑腿的小家伙还挺靠谱的。
“味道怎么样？”数原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他。
他做好了对方说“一次都没吃，全扔掉了”的准备。毕竟突然被可疑人士连送两周便当，是谁都会觉得很奇怪吧。
没想到片寄思索半晌，居然点头道：“挺好吃的。”
数原顿时感觉心里的小烟花噼里啪啦绽开了。
“那你最喜欢哪一种？”
“蔬菜天妇罗？配柚子醋汁那个。”片寄撑着下巴回忆道，“酱油炸鸡也很好吃，但是会腻。我吃了两周，已经胖了很多了……”
数原这才定睛打量他。脸上似乎是多了点肉，但还是好看得让人舍不得移开目光。
“不不不……我是来要你别再送了的。”片寄终于回忆起此行的目的，正色道，“你的道歉我已经收到了，那天晚上的事我也已经不在意了。用便当来赔礼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不在意？到此为止？这怎么行？！数原一听，急了，立刻想编点什么理由继续对话，片寄突然又说：
“但是，我还有另一件事想拜托你。”
“什么？”
“你们学校那几个女生，以菜菜绪为首的，已经缠着我一两周了。”片寄无奈道，“每天都在放学路上堵我，问我能不能跟她们交往。可是，这些人都有男朋友的吧？我昨天收到了威胁信，说我要是再跟那些女生纠缠不清，就要把我揍得满地找牙。”
数原拧起眉毛，语气凶狠起来：“谁寄的威胁信？”
“落款是'慈卫音红高 二年级 最帅的男人们'，”片寄平静地念道。
……不愧是那些臭小子，倒连威胁别人也有鲜明的慈卫音红风格。数原龙友扶额，脑海中大抵已经有了三四个熟悉学弟的模样。
说得直白一点，慈卫音红高中没有人敢惹数原龙友。他作为留级两年的三年级学生，早已经在本校混到了不良顶端；加上能打架又讲义气，慈卫音红每个不良都要尊称他一声“老大”。因此，摆平这点小事对他来说没什么困难。
短短几秒间，数原就已经在脑内帮片寄把这件事处理完毕了。
但是，可不能这么简单就放过王子难得的“拜托”。
“帮你搞定可以。但是，你要答应我三个条件。”数原气定神闲地比出三根手指。现在主动权在他，他要好好抓住这个机会。
“哈？”王子皱眉，语速加快，“这一堆麻烦的源头明明是你吧？如果没有遇见你，我也不会被卷进来，也不会被来找人的菜菜绪她们盯上……你还敢要我答应你的条件？”
数原龙友被说得心虚，没想到这家伙还挺能说会道，连珠炮似的几乎要让他抬不起头来。仔细想想，他说的也没错。本来对方就是无辜的，种种阴差阳错之下，才会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
但是！数原龙友捏了捏拳头。既然阴差阳错把这家伙送到自己身边了，事已至此，就不能再退缩！
“就答应我三个条件，我保证那些女生、连带着威胁你的不良，一辈子都不会出现在你眼前。”数原眼神笃定，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全感与信任感。
片寄抱着胸，与他沉默对视，眼神来去中电光火石又过了几招，才缓缓道：“只能答应一个条件。”
数原龙友坚持道：“三个。”
片寄转头就走。
“等等……”数原急忙叫住他，咬牙切齿道：“……两个！不能再少了。”
片寄停下脚步，转头看着他，思索良久，终于松口：“两个就两个。”
要不是人还在眼前，数原龙友几乎要立刻围着操场跑五圈。
“什么条件？”
数原清清嗓子：“第一，请你给我补习。”
片寄歪着头看他。
“我之前参加过大学入学考试，考上了，但是因为当时没钱，读不了大学，就继续在这里留级，一边读书一边打工赚学费。”数原耐心地给他解释，“今年，我的钱已经存够了。但是我没什么时间学习，这学校也很烂。我想上大学，请你给我补习。”
看不出来这家伙背后还有这么一段曲折的历史。之前是有听说数原龙友留级了两年，但片寄还以为是犯了事之类的原因，没想到竟然是单纯地因为——没钱上大学。
这种类型的要求意外地不让人讨厌，他不介意帮对方一把。哪怕这不是“条件”。于是片寄点点头，当作答应了。
数原看他点头，松了口气，一颗吊起来的心放下些许。接下来，是第二个条件……
“第二，你挑一个周末，穿上次那套女生制服，跟我约会。”
一时间，两人之间静得呼吸可闻。
这次，片寄凉太真的转头就走了。走得毫无留恋。
4
好说歹说让片寄答应了第一个条件，数原心里也知道不能操之过急，只能叹口气，想着来日方长，以后再找机会软磨硬泡一下，总有一天会答应的。
于是每天放学，数原就骑着自行车，跨越半个街区去接片寄回自己家。虽然不再给他送炸物便当，但数原亲自下厨的晚饭依然把片寄的胃宠得很幸福。
其实数原根本不必亲自出面，亚岚和Mandy就足以帮他搞定不懂事的小学弟们。不论是以菜菜绪为首的一众女生，还是她们那些自称“二年级最帅男人”的不良男友，真的如数原所言，再没有在片寄面前出现过。放学的路上没有了女生叽叽喳喳吵闹不停的尖锐声音，只剩下叮叮当当的自行车铃，和数原偶尔哼的几句没有歌词的旋律。
两人从不在路上交谈。认认真真上了一天课的片寄坐在单车后座上，身体和心都疲惫不堪。就是在这些沉默的时间里，他才发现，那个看上去比不良还可怕的家伙，嗓音其实意外地很好听。歌声飘散在晚风里，把黄昏变得无比温柔。充满数学公式和英语单词的混乱大脑也暂时得到了抚慰。
但这些普通的片刻，在数原龙友这里，又是不一样的体验。
第一次把心上人载到后座上的感觉；第一次带他回家，听他小声说“打扰了”的感觉；第一次看他吃自己做的饭，鼓着脸颊说“好好吃”的感觉……
数原龙友不是没有谈过恋爱，但他从没有过这样心脏爆炸般幸福的感觉。明明还没有跟对方在一起，却已经习惯于像对待最珍视的人一样照顾他。和片寄凉太度过的每一天都快乐得让他想要永远留住，闭上眼睛又忍不住期待明天再和他见面。
打工，学习，接凉太，送凉太。数原龙友的生活回归到简单的三点一线，没有心思再去惹事。亚岚又嘲笑他性情大变，不良没个不良的样子，他也懒得搭理。
就算是单恋，也没关系。
数原龙友默默想。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已经很满足，也没打算跟凉太再进一步了。
又是半个月过去。这天凉太来得晚了些。他发信息说龙友君，我有点事情，不用接，请你先回家做晚饭。
晚饭刚做好，凉太就带着蛋糕按响了门铃。
“生日快乐！龙友君！”
数原龙友错愕地立在门口。
“干嘛？自己都忘记今天是你的生日了？”凉太眨眨眼，自然地走进来。“饿死了，为了取这个蛋糕，我跑了好远。别愣着了，先吃饭啊！”
一顿晚饭在凉太风卷残云的速度中结束了。龙友的大脑到现在还是乱糟糟的，灯熄灭了，蜡烛点燃了，凉太把蛋糕切好了，“好好吃！”就像每次称赞他做的饭菜一样，小家伙鼓起脸颊，幸福地赞美蛋糕。
蜡烛的火光扑朔明灭，看着喜欢的人近在咫尺的漂亮脸蛋，数原龙友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冲破了一直以来禁锢着那些多余情绪的内心牢笼，开始像水草般疯狂滋长蔓延。
“凉太，虽然这个时候说还蛮难为情的，但是……那什么，谢谢你给我补课。”平时看起来凶神恶煞的不良，难得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平时我也不会说这些啦。但别看我这样，我也是有很细腻的一面哦？总之，一直以来，麻烦你了……”
数原龙友的声音越来越小。该死，平常都不会这样的。今天果然是太紧张了。
“我不觉得麻烦。”凉太毫不在意地舔舔嘴角的奶油，“把一个笨蛋教到数学可以及格的程度，我还挺有成就感的。”
“……”这家伙还是老样子，吐槽起来毫不留情。数原龙友忍住了怼回去的冲动，深呼吸，继续铺垫道，“毕竟也长大了一岁，有一件事，我觉得自己怎么也该学会了。可直到现在，我也还不会。”
“什么？”凉太漫不经心地顺着他的话问。
龙友看着他，一字一顿慢慢说：“kiss。”
王子差点把奶油捅进鼻子里：“什么？你还不会kiss？怎么可能？”
“对啊，”数原龙友耸耸肩，“我都没有正儿八经地kiss过。”
“你不是交过女朋友？”
“只停留在牵手，还没来得及亲，就被甩了。”
凉太一听，皱起眉头，把叉子举到他面前威胁道：“喂，就算是这样，那之前那次呢？我算是被你白亲了？”
“那根本就不算吧。”龙友迅速撇得一干二净，“那种程度的，怎么能算真正的kiss。”
意料之中，他看见凉太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涌起困惑：“诶？那，怎么才算真正的kiss……”
“你教我。”龙友镇定地说，“既然能把我数学教到及格，这点小事，你也一定能教会我吧？”
“诶诶——？！”凉太慌乱道，“等等，开什么玩笑，我也不会……”
“教教我吧。”龙友没有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凑了上去。
捏住他下巴的那一刻，像回到了他们初次相遇的那个晚上。那么大那么清澈的眼睛，里面可以藏着很多东西。眼角的泪痣泫然欲滴，像在可怜巴巴地向他求饶。这双眼睛里有一些和那晚不一样的情绪，龙友很轻易地捕捉到了。
一览无余。
这些熟悉又陌生的情绪给了他一点鼓励。此刻，龙友内心前所未有地沉静，在凉太反应过来之前，迅速吻了下去。
那双唇依然很柔软，带着蛋糕的甜味。数原龙友几乎吻上去的一瞬间就要醉倒了。他摩挲着凉太的唇瓣，然后撬开牙齿，卷住他甜甜的舌头。
太让人着迷了。
凉太惊讶得忘了抵抗，左手被他抓住，右手还拿着叉子。
亲吻逐渐深入，数原龙友感觉两人的体温都在升高。心跳快得像要窒息，完蛋了，他好像已经不能自拔。
凉太，片寄凉太……
他再也忍不住，手摸进了对方的衬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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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凉太感觉腰侧衣服里钻进一只手，可皮肤还没感受到它的温度，那只手就闪电般撤离了。
还没到时候，万万不可以操之过急。数原龙友对自己默念三遍，硬生生把那股冲到脑子里的邪火压下去，同时依依不舍地放开了凉太的唇。
双唇分开的一刹那，甜还留在口腔里，龙友感觉自己的灵魂瞬间充盈又空虚下来。
“学会了。”他尽量用轻松十足的语气，宣告自己对接吻学习的游刃有余。
定睛一看，才发现宝贝王子那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里，不知何时竟蓄满了泪水。
数原龙友登时慌了，手足无措地哄道：“别、别哭……我错了……”
“我才没哭！”凉太恶狠狠地顶回来，张牙舞爪的样子像只被惹急了的小兽，可惜这幅泪盈于睫的模样让他显得过于可怜，没有半点攻击力。“我只是……”解释到一半，凉太又闭上了嘴巴，脸上浮现出一种龙友很熟悉的窘迫的表情。
看到凉太这种反应，他顿时福至心灵。
“所以，你是因为不会换气，而把自己憋出眼泪了？”数原龙友试探道。
凉太立刻像被什么噎住了似的，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龙友心下了然。该死，这家伙简直可爱到犯规了！
“好吧，我还以为日出高中的优等生，无论学什么都能又快又好呢。看来这世上还有我比你学得快的东西。”龙友放松地调笑道，手上动作却很温柔，轻轻抹去了凉太脸上生理性的眼泪。
“……这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吧！”凉太又羞又恼，吸着鼻子说，
“说起来，比起这个，难道你……喜欢男生？！”
喜欢男生吗？也不是。曾经所有的交往对象只有女性，数原龙友在遇见片寄凉太为止的人生中，还从来没有对其他男人动过心。
于是他摇了摇头。
凉太蹙起眉头，想了想，继续问道：“那你是，太久没谈恋爱，所以……把我当成女人了？”
“噗。”这家伙的脑回路，怎么也奇怪得这么可爱？龙友做好了被他质问“你是不是喜欢我”的准备，没想到小王子不按常理出牌，反而将他问得措手不及。
不过，这倒给了他一个蒙混过关的绝佳机会。目前还不清楚对方对同性恋的态度，本来龙友还在为是否要在这个时机直接表白而发愁，现下凉太已经给他找好了借口，他只要顺着这个借口装傻，再哄骗几句，就可以安然无恙地把这个问题搁置下去。
毕竟，如果告白失败，让凉太讨厌了，导致两人闹掰，那他的人生可真的会原地崩溃的。
因为太过喜欢、太过珍惜而畏手畏脚。哪怕对于天底下最勇敢的男人来说，也再正常不过。“以退为进”未尝不是一种更好更聪明的策略，可是。
可是他数原龙友，是一个不会后退、只知道前进的男人。
于是他笑了笑，直视凉太的眼睛，郑重道：“不是。”
“我不喜欢男人，也不是因为把你当女人才亲你的。”他一字一顿，话语中结出一张富有侵略性的网，要将片寄凉太的心一点点攫取捕获，“是因为喜欢你，喜欢到忍不住了。”
凉太撑着地板的手肘一麻，差点支撑不住倒在地上；龙友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拉向自己，另一只手环住他的腰，把慌乱的王子牢牢固定在自己的怀里。
这个姿势让两人都避无可避，被迫看着对方的脸。心跳声大得快要冲破胸膛，在客厅里飞舞。
“所以，片寄凉太，你愿意跟我交往吗？”
等待回应的时间只过去了三秒，却漫长得像过了一个世纪。
“……不愿意。”凉太小声道。说出这句话很艰难，他想把头低下来，可眼神像被对方紧紧钩住了，逃不开，无法移动半分。
龙友没说话，静静地看着他。
预想中的“诶？”“为什么？”“我到底有哪里不好”都没有出现。龙友虽然是个不良，但其实也有爱撒娇的一面。凉太本以为拒绝以后，会收到他半带撒娇半带耍赖的追问，但什么都没有。
龙友只是很平静地看着自己，像是已经接受了这个结果。没有死缠烂打，没有喋喋不休。或许对于龙友来说，告白是一场成功概率只有0.001%的奢望。坦然接受这种失败，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仿佛一个富有挑战精神的跳杆选手，要求把高度加到极限；能跳过去最好，跳不过去也就算了。
可凉太却越发觉得不自在。龙友一直沉默着，反倒让他忍不住想解释点什么。于是他咽了咽口水，紧张地说：“我不是因为看不起……才拒绝你的，我对性向什么的没有任何成见。但是……”
“但是什么？”龙友的声音低得吓人，凉太可以听出来，他的嗓子也在发紧。
“但是，我们马上就要参加大学入学模拟考了，不是吗？”凉太觉得底气渐渐足了，声音也大起来，“现在不是应该考虑这种事情的时候吧。”
“……”数原龙友又沉默了很久，难以置信地问道，“就这个理由？没有别的了？”
凉太想了想，点头：“嗯，没有别的了。”
数原龙友简直哭笑不得。喜欢上片寄凉太后，满脑子只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确实忘了人家还是个好学生。
妈的，真是败给这小子了。他数原龙友交过的女友也不少，第一次以这样的理由被拒绝。这片街区威名远扬最厉害的堂堂不良，竟然栽在一板一眼的优等生身上，说出去足够让小弟们嘲笑三天三夜了。
可是，人家这个理由又的确挑不出毛病，“不能耽误考大学”，多么冠冕堂皇啊——自己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龙友肩膀一垮，再次长叹一声：是啊，真是败给这小子了。
诶？等等。不过，刚刚凉太说……
“你说只有这一个理由？”龙友双眼发亮，语气也焦急起来，“那也就是说，你并不是因为‘不喜欢我’，才拒绝我的？！”
凉太似乎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漏洞，嘴上立刻含糊起来：“唔、也没……随你怎么觉得啦。”
“那我就默认你也喜欢我了。”龙友像突然发现了藏在瓦片下的宝藏，兴奋得差点跳起来，“你也喜欢我。”
“才没这么说。”凉太撇过脸去，耳朵却微微发红。
“你也喜欢我。”数原龙友像变成了一个只会重播的录音机，仿佛只要不断重复，这句话就会变成无可辩驳的现实。
噗嗤。见他一副丢了魂的样子，凉太忍不住在心里笑出声来。虽然没有谈过恋爱，好歹也是收到过不少巧克力和表白的人气王子。可他从来没有发现，拥有一个如此为自己着迷的人，原来是这样令人心动。
我也喜欢他吗？
天知道呢。这家伙虽然是个不良，但是绝不打女人；虽然看着很凶，但做的饭很香。虽然浑身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场，但会为他摆平问题，会天天接他放学，会跟他相互吐槽，会像哥哥一样温柔地照顾他。粗糙壮实的外表之下，也有意外细腻可爱的一面。
自己到底是不是也在这些日积月累的点滴相处中喜欢上了数原龙友？凉太心中的答案还太朦胧。但目前看来，似乎也不必深究。
凉太又想起很早以前，那份送到他手上来路不明的炸鸡便当，他本来打算扔掉的。但看见包装里那张写着”对不起——数原龙友”的小卡片时，他又鬼使神差地把便当拿回来，打开，吃掉了。
早在那个时候，也许自己就隐约做好了续写这段阴差阳错的准备吧。
6
两周后。
数原龙友穿着一身简单的便服，等在人来人往的街角。前一晚因为太过紧张，没有睡好，现在也不觉得困，反而有股兴奋劲一直撑着大脑。在家里也呆不住，于是龙友干脆早到了半小时。他等的人还不见踪影，他也不打算给对方发信息催促。
生日那天，他软磨硬泡了好久，才让凉太答应帮自己实现生日愿望，也就是之前提过的“第二个条件”——约会。当然，这条件本来还有一个限定：穿女生制服。但龙友也不敢奢求太多，干脆没提。刚刚拒绝了表白的人还肯答应跟自己出来约会，已经足够让他感谢上苍了。
他们平时见面的路径很简单，从日出高中校门口，一直到数原龙友家里，补习结束后再由龙友送凉太回家。所以，这是两人第一次单独出来约会，意味着他们终于可以一起做补习以外的事情。光是看着日历上那个圈起来的日子逼近，就足以让龙友心如擂鼓。
今天会顺利吗？希望不要出什么意外。正当龙友在心里第无数遍演练今天安排的流程时，那个他千盼万盼的身影终于出现了。
他看着那个人走近。一阵熟悉的香气扑面而来，数原龙友盯着对方，挪不开眼睛。直到那人走到跟前了，他才勉强收回因为惊讶而差点掉在地上的下巴。
凉太穿了女生制服。
依然是柔顺的长发，整整齐齐扣到第一颗扣子的白衬衣，不过膝的制服裙，腰间系着一条红色外套。一切都跟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模一样。凉太似乎有些紧张，不断用手指勾弄着头发。路灯的光线温柔地覆在他身上，让他看起来像某种毛绒绒的小动物。
他开口，小声说：“晚上好。”那张惊艳了龙友的漂亮脸蛋上挂着一个有点腼腆的笑容。
数原龙友差点以为自己回到了梦中。
下一秒，就对方收到了毫不留情的吐槽：“不要像个色老头一样一直盯着我看。”
“我、我只是，没想到你会穿……”龙友感觉自己话都说不太利索了。
凉太脸一红：“我是想说，毕竟这是你的生日愿望。当然要让你，呃，开心一点，会比较好吧。”说罢，他又不确定地补上一句，“你不喜欢？”
喜欢，怎么可能不喜欢，简直喜欢得要死了。太过喜欢，反而一时什么都说不出来。好在凉太从龙友直勾勾的眼神中得到了答案，松了一口气：“这套制服可是花了大功夫从社团借来的，你要是敢说不喜欢，我就暗杀你。”
“是，是。我的心脏早就已经被你杀死一百次了。”龙友好不容易平息了过快的心跳，又满意地看见凉太的脸因为刚刚这句话而红了起来。他故作轻松道：“走吧，带你去一家很好吃的烧鸟屋吃晚饭。”
说完，刚准备抬脚就走，又犹豫着停下。
要不要试试……牵住凉太的手？
心脏又怦通怦通加速起来。
这里没有人认识他们，凉太又穿着女装。哪怕他们牵手，也不会有人多看一眼。
可是，凉太会同意吗？万一被他甩开了……
无数种想法在脑海中纠缠，没过两秒，数原龙友就放弃了这个念头。好不容易得到约会的机会，他可不想一开始就搞砸。万万不可操之过急。他又把这句至理箴言在心里默念了三遍。
“怎么了？”凉太在后面疑惑地问。
“没事，走吧。”
7
烧鸟屋是最安全的选择。毕竟那家伙喜欢吃烤物跟炸物，这家的食物和啤酒又是龙友和好友来过很多遍、亲测方圆十里中味道最无可挑剔的。
龙友比凉太大两岁，上个月刚过了生日，已经成年了，可以随意点酒。温暖的灯光、舒缓的昭和音乐，以及啤酒甜蜜的麦芽香气让两个人都迅速放松下来。龙友用亚岚和Mandy的傻事把他的小王子——噢，现在应该是“小公主”，逗得哈哈大笑。太好了，气氛比他想象的要融洽得多。
“喂，你要不要试试这个？”龙友鼓起勇气，向凉太递出手中冒着白沫的啤酒，金黄的颜色看上去很诱人。
“可是我还没成年。”凉太皱着眉，犹豫道。
“你可以试一口，不喜欢就吐掉。一点点，没关系的。”龙友哄道。
于是凉太拿起酒杯，好奇地尝了尝。
“这个，意外地好喝耶。”他笑了笑，眼角眨出几条浅浅的笑纹。暖色的灯光藏在那几条笑纹里，可爱得让龙友几乎要看呆了。
或许是因为酒精上头吗？龙友晃晃脑袋。眼前这个人一笑，怎么整个世界仿佛都亮了起来？
烤串上了一碟又一碟，一切都按照计划有序进行。
唯一的意外，是北酱的出现。
当看见吉野北子和新男友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数原龙友差点没把啤酒喷出来。
这里距离慈卫音红有十万八千里，北酱究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冤家路窄，北酱自然也很快注意到了龙友和凉太。她倒是大大方方，挽着男朋友走过来，自然地跟龙友打了个招呼：“嗨，龙酱，好久不见咯。”
龙酱？！除了毫无意识的北酱以外，在场的其他三个人都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
“呃……嗯。好久不见。北酱……北子。”数原龙友一咬舌头，生生把称呼给换了过来。他尴尬得想当场挖个地洞钻下去——好死不死，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遇见！他慌乱地看了一眼凉太，试图在凉太脸上为自己找到一点从容。
凉太面无表情地嚼着鸡肉串。
完蛋，他好像生气了。
“这是你的新女友？长得好漂亮呢。”北酱的目光移到凉太身上，两人对视。数原龙友硬是在这个对视中看出了几分刀光剑影的味道。
他急忙解释道：“不是女朋友啦。”
这句话一说出来，他顿时感觉身边凉太的面色又阴沉了几分。龙友抖了抖，背后阵阵发冷。本来不想用“女朋友”这个名头给凉太太大压力的，怎么反而把事情越弄越糟了……
多说多错，数原龙友打算闭上嘴巴，再也不乱吭声了。
“那你可要加油哦，”北酱意味深长地瞟了一眼凉太，又甜甜地对身边的男朋友说，“哈尼，我突然不想吃烧鸟了，我们换个地方吃饭吧。”
直到北酱和男朋友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龙友才小心翼翼地开口搭话：“凉太……”
“她就是你的前女友？”凉太语气里没什么波澜。
“嗯。”龙友心一横，干脆地承认了。
“挺好看的。”凉太继续吃饭，边吃边淡淡评价道。
简简单单一句话，数原龙友却听得心里很难受，忍不住解释道：“我们只在一起了一个月，一开始是她先追求我的，因为她想跟一个厉害的不良谈恋爱。我当时也是单身，没有考虑太多，就在一起了。但是一个月不到，她就看上了鬼邪高的另一个老大，我们就分手了。她跟我已经没有任何瓜葛了，你不要想太多，凉太……”
“没必要向我解释这么多，”凉太无所谓道，“快点吃吧，一会凉了。”
好吧。多说多错，闭嘴为佳。数原龙友悲愤地化表达欲为食欲，不知不觉喝完了两扎啤酒，喝到自己站不起来了，才发现没控制好酒量。
“凉太……”龙友不甘地喊他的名字。这次约会实在太失败了，要不是北酱的出现，他现在应该能够成功牵到凉太的手，两人一起在夜色里甜蜜地逛公园了。
“知道了，”凉太一撩头发，迅速结账，皱着眉把龙友扶起来，“赶快回去吧——不准吐在我身上！”
8
外头寒风一吹，酒已经醒了大半。其实不用搀扶，龙友可以自己走路，但他还是贪恋凉太的温度，抓紧一切能肢体接触的机会。
“那个，送到这里就可以了。”龙友实在是不好意思，“我自己上去……”
于是凉太放开手，看数原龙友东倒西歪走了几步，叹了口气，上前继续搀着他：“真是的，我送你上去。”
不是吧。和喜欢的人的初次约会，竟然把能丢的脸都丢光了。
一进玄关，龙友就赶紧催他下去。凉太骨子里那点逆反心理全被激起来了，偏说不，还说“你就这么不愿意看见我？看来还是比较喜欢北酱吧？”
话还没说完，就被数原龙友按在了门上。
酒气萦绕在鼻尖，龙友的声音低沉中带着沙哑，凑在凉太耳边轻轻说：“你在吃醋吗？”
凉太刚刚那股咄咄逼人的气势顿时减弱了大半，嘟囔道：“我没有。”又差点咬到舌头。
喝醉的龙友力气很大，轻松制住凉太挣扎的肩膀，压上去说：“承认你喜欢我为什么是一件这么难的事？我可以对你说一千遍，我好喜欢你，见面的时候想一直牵着你的手；刚刚在居酒屋看着你的脸，看着你对我笑，差点想要在所有人面前吻你；现在让你赶紧离开我的家，是担心你再不走，我真的会忍不住想对你做一些更过分的事情。”
龙友的语速很快，凉太被他按住，就像被狮子按在爪下的小鹿。他第一次从龙友身上感受到强烈的危险性，来自雄性对伴侣满溢的占有欲；也第一次真正意识到，数原龙友已经是一个充满力量和荷尔蒙的成年男性了。
房子里很安静，只能听到时钟指针转动的滴答声。
“所以，你现在想逃跑的话，还有机会。”
龙友捧起凉太的脸，用醉意朦胧的眼神看他。似乎觉得刚才的威胁还不够有力，他凑到凉太耳边，又说了一句话。
听到这句话的同时，凉太浑身一僵，觉得从头到脚的血液都瞬间冻结起来。
腰间的红外套被扯掉，那双带着茧子的粗糙大手毫不犹豫地摸上了他的大腿，顺着裙子，摸了进去。
凉太在他碰到自己底线前的最后一秒，用力推开龙友，转身打开大门，仓皇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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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白滨亚岚双手撑着课桌，跳坐上来，边嚼泡泡糖，边问一旁发呆的数原龙友：“最近失恋了？”
数原龙友置若罔闻，一动不动地盯着窗外那树灿烂的樱花。又是一年早春，甜暖微风拂过校园，吹起女孩子们的秀发，耳饰和笑声在风里叮当乱撞，阳光下的樱花树扑簌簌落下一片深浅粉色。
慈卫音红的春樱是附近远近闻名的盛景。看到这幅灿然景象，再差的心情也会被一扫而光。
龙友此刻却静静呆坐着，连气都叹不出一口，反常得诡异。
看来事情比想象中严重得多。
身后的教室嘈杂一如往常，但稍加观察就会发现，小弟们都离数原龙友远远的，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踩到引爆老大身上哪颗炸弹的引线。没人敢在这个时候惹他，只有亚岚还没皮没脸地凑过去，“干嘛，被王子殿下甩了？”
听到“王子殿下”这四个字，龙友终于有了点反应。他有气无力地看了亚岚一眼，又哭丧着脸把目光挪回樱花树上。
这是什么情况？亚岚好奇得不得了，凑近用气音悄悄问：“你们上周不是才甜蜜约会了吗？出什么差错了？”
“……”龙友嗫嚅，一开口嗓子哑得像三天没喝水，“遇到北子了。”
“噢？”亚岚眼睛里放出光来，“然后呢？”
“稍微打了个招呼，北子就跟她新男友走了。”
“哦……”就这么普通，没有什么精彩情节吗？亚岚刚想多问几句，又听龙友说，“然后我喝多了，凉太送我回家。”
“诶诶？！”损友立刻又一脸八卦地凑上来，“然后呢？！你把他拿下了吗？”
龙友沉默了。
“不是吧。至少亲了吧？”亚岚皱起眉头。凭数原龙友的手段，当天晚上把人睡到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
龙友不置可否，继续沉默。
“……你别告诉我，连亲都没亲到啊？！”亚岚脸上的表情逐渐难以置信，“你还是男人吗，数原龙友？”
“你闭嘴。”龙友扶着脑袋，眼神空洞地盯着地板，“我……我把他吓跑了。”
“吓跑了？”亚岚疑惑地重复道，“你对他做什么了？难道……你想强上他？”
“……算是吧。”龙友艰难道。那晚的回忆是破碎又混乱的，他不愿再提起，可又忍不住反复回想。凉太的每个眼神、动作，每个表情，他皮肤的温度……在那种氛围下，他怎么就又把人给吓跑了呢？
好友投来鄙夷的眼神：“你到底怎么想的。”
“靠，我能怎么想，”龙友沉痛反省，“我喝太多了，把他按在门上，失控地表白，然后摸他……他一开始没有怎么反抗，我还以为能成功。但是，后来我又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他才突然惊醒似的逃跑了……”
亚岚看着他的眼神意味深长起来：“你说了什么？”
“这就是问题所在。”龙友幽怨地抬头和他对视，“我也忘了。”
……
两人相顾无言了整整一分钟。
“不管怎么说，你还是去找他道个歉吧。”
“我当然有这么想过。他逃跑以后，我也大脑当机，没有去追，倒在地上就睡着了。第二天醒来给他发消息，不回；打他电话，不接。去他学校堵人，连影子都看不到。”数原龙友急得语速都加快了，欲哭无泪道，“喂，亚岚，你说，我是不是被他讨厌了啊？”
谁能想到，以凶神恶煞而远近闻名的不良数原龙友，竟然会问出这种话。跟他认识这么久，亚岚也没见过如此不安的龙友。他哭笑不得道：“你到底说了什么混账话，让他抗拒到这种程度啊。”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龙友随手揉了一个纸团，沮丧地朝垃圾篓里投了个三分球。“可是我偏偏什么都想不起来，就连道歉也不知道从何入手。”
“要不试试找个低年级的带话给他？就以暗恋他的女同学的口吻说快毕业了，有些话想亲口告诉他，先这样把他骗出来再说？”亚岚试探着给他出主意。
“早就试过了。托了个靠谱的低年级去传话，结果那天我在他们学校侧门等到傍晚，一个人影都没有。隔天才知道他那天放学专门从另一个门溜走的。这不就是故意在躲我吗！”
这样看来，情况就有些棘手了。对方现在连面都不肯见，还能怎么办呢？
亚岚沉吟良久，低声说：“其实，我觉得他肯定不是对你完全没有感觉。片寄凉太如果不在意你、不喜欢你，就不会愿意跟你出来约会。要不，我们试一试传说中的，‘欲擒故纵激将法’？”
龙友用眼神示意他说下去。
“你去假装跟他们学校的一个女生交往，然后三天两头去接她放学，我就不信片寄看不到；就算他看不到，你高调张扬一点，肯定会在他们学校传开，'某某在跟慈卫音红的不良数原交往啦'，片寄一定能知道。如果他在意你，不会没有半点想法。到时候，你就等着他主动来找你吧。”亚岚一口气说完，自认为想出了个绝妙的点子。好友的情感生活被他安排得明明白白，仿佛过不了多久就能枯木回春。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满意地点了点头。
数原龙友想都没想，冷酷拒绝：“滚，什么馊主意。”
“喂，少小瞧本人的提议，我白滨亚岚想的办法可是百试百灵的，好吗？恋爱就像打猎，男人有时候就是要用点伎俩，懂？”亚岚“哼”了一声，十分不以为然，“你要是不想跟陌生女生假装谈恋爱，也可以让北酱帮个忙，反正她最近好像又和男朋友分手了吧？你们就假装复个合，让日出高中的把消息传开……”
数原龙友听得头都大了，不知道白滨亚岚究竟有颗什么黑洞般的脑子，净想些剪不断理还乱的东西。他刚想打断这越发离谱的漫想，却突然听亚岚大吼一声：“等等！”
“？”龙友疑惑地看着他。只见亚岚把眼睛瞪得铜铃大，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一字一句说，
“喂，数原龙友，那天晚上你把片寄凉太吓跑——该不会是因为对着他喊了‘北酱’吧。”
话音一出，两个人都倒吸一口凉气，龙友面色瞬间变得铁青。空气突然凝滞，就连小弟们的喧嚷都变得遥远起来。
来不及想那么多，龙友嘴巴先于思维，斩钉截铁地否认道：“不可能。”
他觉得自己脑子从来没有如此高速运转过，几乎是一生悬命地搜寻那天晚上自己没有喊“北酱”的证据。可惜越是回想，越是什么都想不起来。那晚的记忆像一团浆糊，黏在自己大脑皮层的某处褶皱里，怎么都捋不平整。
虽然他相信自己绝对不应该搞出这种乌龙，但是光是想到这事有发生的可能性——哪怕是万分之一，也足够吓得自己心脏停跳。
如果他数原龙友真的说了这种程度的混账话，那凉太这样躲着他、抗拒他的态度……就一点都不奇怪，也不过分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半天，亚岚也说不出什么风凉话了，小心翼翼道：“你也不要太难过，天涯何处无芳草……”
“我说了不可能，”龙友恶狠狠地打断他，“老子要真是这样的人，就不配追他！”
10
那个家伙最近没有再出现了。
凉太看了看手表，傍晚六点。校园里行人稀疏，学生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他推着自行车走出车棚，左右确认门口没有数原龙友的影子，才放下心来骑上车去。
可他没想到，自己脚刚挨到踏板，还没来得及蹬，车后座就被人按住了。
回头一看，一颗金灿灿的脑袋闪得人眼睛发疼，比他矮半个头的男生——身上穿着慈卫音红的校服，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白滨亚岚。”金毛友好地自我介绍。
凉太闷闷说了一声“我知道”，转头准备继续蹬车，没想到那家伙的力气大得吓人，他怎么也蹬不动。
于是凉太只好没脾气地停下来，问他：“你有什么事？我身上可没钱交保护费。”
“哈哈，”亚岚爽朗一笑，摆着手道，“谁说我来找你是为了收保护费？”
凉太也勾了嘴角，“那我们之间还能有什么事，值得你大老远地从东街跑过来找人？”
亚岚啧啧称奇，暗叹不愧是数原龙友看上的帅哥，笑起来让路灯都失了颜色，装傻的本领更是一流。
“我找你什么事？你这么聪明的人，应该心知肚明吧。”亚岚悠悠说，“那家伙因为你，已经消沉了好几个星期了。”
凉太握着车把的手动了动，没有说话。
亚岚继续道：“我说啊，作为那家伙那么多年的朋友，我也从来没见过数原龙友这个样子。所以，他对你绝对是很认真的，认真到超过了以往的所有人。”
听亚岚在一旁滔滔不绝，凉太沉默良久，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所以啊，即使他在气氛正浓的时候对你喊了'北酱'，那也不是有意的，这就是男人喝多了以后都会犯的错嘛……呃，我的意思是，你差不多就原谅他吧。”
亚岚说得起劲，凉太却听得一头雾水：“等等……什，什么北酱？”
完全错过凉太反应的亚岚自顾自往下说：“他现在真的很消沉，什么心思都没有，读书也读不进去。想来找你，又被你的拒绝和躲避不断打击。唉，你们都互相喜欢到这个程度了，就不能对彼此都坦诚一点嘛？”
说到这里，他终于停下来，静静看着凉太。傍晚的风卷起地上的树叶，凉太犹豫了很久，才说：“现在还不是时候。”
“喂——什么意思嘛，”亚岚肩膀垮下去，敢情自己劝了半天，一点用都没有。“再这样下去，那家伙真的要考不上大学了。好吧，不愿意见面就算了，我说，你就没有什么话要我帮忙带给他的吗？”
微风掠过校服领口，带来一丝凉意。凉太仰头看着缀满星星的夜空，一些回忆猛然侵袭脑海。也是这样温柔如水的夜，黑暗的小巷里，火苗和心脏一起怦然跳动；奔跑，喘息，初吻。
他眯着眼睛发了会呆，然后拿出一只黑色水笔，示意亚岚把手心翻过来。
11
数原龙友牢牢抓住亚岚的手，死盯着他手心里那一行娟秀的小字，似乎非要把他的手掌盯穿不可。
“就这些？没了？”龙友声音发抖。
“没了啊……痛痛痛，别抠！”亚岚拧着自己的手腕，在数原龙友的蛮力下难受地挣扎。
“他还有没有说别的什么？就这么简单？真的没有再写点其他的吗？”
亚岚忍无可忍，一下跳出数原龙友身边三丈开外，嚷嚷道：“说了几百遍了，他就在我手上写了这些！再多一个字都没了！”
摊开的掌心上，赫然是某人用黑色水笔写下的一行小字：“专心学习，好好考试”，右下角还画了一个小小的王冠，作为那个人独特的专属落款。
“凉太……”数原龙友盯着那个小王冠，魂都不知道飞去哪里了。“再给我看一眼，就最后一眼！”
“你都看了半个小时了！再看也不可能看出别的东西来吧！”亚岚气呼呼地揉着手腕，“而且你能不能控制一下你的力气？要不我把这只手砍下来给你得了！”
龙友呆呆地把目光转向他，竟然似乎真的在思考这么操作的可能性。
亚岚背后一凉：“……你想都别想！”随后立刻转身朝洗手间大步流星地走去，“妈的，你们谈恋爱有什么话，能不能坐下来面对面直说，非要折磨我……别跟着我！”
最终，顶着龙友哀怨的目光，亚岚在水池旁恶狠狠地把片寄凉太写的东西搓得一干二净；嫌一遍不够，还整整搓了三遍。
“你……”
“老子上完厕所不用洗手啊！有什么话，你自己滚去问他，别折腾我！”亚岚没好气地顶回去。
龙友讪讪闭上了嘴巴。
“不过，我说，你也别再跟失心疯一样了。我觉得你们俩还是有戏的。”亚岚边搓手边说，“因为我提到你把他错喊成'北酱'的时候，他表现得很惊讶。说明那天晚上，你应该确实没有犯这种低级错误。”
龙友松了口气，嘟囔道：“我早说过了嘛。”
“他还说了，现在还不是时候。其他的，也等考完试再说吧。人家不是苦口婆心地告诉你'专心学习，好好考试'吗。你就照他说的做吧。”
“不是时候……”龙友喃喃道，“那什么时候才是时候啊？喂，亚岚……”
亚岚扶着太阳穴：“走开！！！”
12
毕业季在春樱最绚烂的时候来。
片寄凉太推开卡啦ok包间的门时，佐野和小森在里面唱得正起劲。
“学长！”小森满脸泪水，看见他进来，抹了把脸，激动地朝他挥挥手。
“这家伙又把自己唱哭了啊……”佐野在一旁很无语。
凉太笑了笑，把包随意放在沙发上。
这两位是二年级的舞蹈社学弟，因为时常与音乐社合作展演，一来二去，就跟凉太混熟了。今天聚会也是他们邀请凉太来参加的，说是要作为他毕业前的最后一次隆重聚会。
“今天就我们三个？”凉太喝了口桌上的水，问道。
“当然不是，还有女生啊。”
好吧。凉太点点头。看来这不仅仅是他的毕业聚会，更被学弟们当作联谊现场了。
下一首歌切了，小森来不及多说，马上又拿起麦克风重新开始鬼哭狼嚎。凉太屁股还没坐热，包间的门又被打开了。
佐野吹了个口哨：“来喽，女生们。”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慈卫音红校服。凉太瞪大眼睛，愣在原地。几个打扮花哨的陌生女孩走进来，耳饰首饰撞得叮当乱响。
凉太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跟一旁的佐野悄悄咬耳朵：“怎么是其他学校的……”
话音未落，一颗金脑袋跟着女孩们挤进来。小森一见那人，立刻高兴地大喊道：“Alan学长！”
白滨亚岚笑容满面地搂过小森：“好久不见哦！”
凉太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佐野“啧”了一声：“土豆怎么也在啊。”果然，亚岚身后一个高高大大的身影弯腰跟进来，块头看着很吓人，脸上却带着憨厚温和的笑容。凉太认识，这是关口Mandy。
慈卫音红的学生都是小森叫来的。凉太也没有想到，他们关系居然这么好。“没有我，今天哪能有这么多女孩子啊！”小森如是说。
凉太心不在焉地听着他们寒暄，目光不自觉地往人群后面飘。一个、两个、三个……还有吗？
包间的门即将在Mandy身后关上。就在最后一秒，一只手把门撑住，又轻轻推开。
凉太屏住了呼吸。
一个很久没见的人，就在这样的场合下，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他面前。
他好像瘦了很多。依然是黝黑的皮肤，挂在胸前的墨镜，做了挑染的短发；金属耳饰吊儿郎当地挂在耳垂上，在ktv的光线里显得冷冽又迷幻。
凉太觉得自己此刻像离水的鱼，又像被扼住咽喉的动物，十几年的人生中，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让他呼吸如此困难。
数原龙友漫不经心地走进来，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一举一动，都让人难以忽略。
太危险了。现在这个状况。
凉太在对方发现自己的存在前，迅速移开了目光。
“我要跟学长一起坐。”小森挤到Alan旁边，凉太身边空出一个位置。
房间里渐渐安静下来。凉太不敢往龙友的方向多看一眼，只能僵硬地坐在座位上，感受那个人的气息逼近，一步一步，慢慢走向他。
“那我坐这里咯？”他听见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低低地在耳边问道，“可以吗？”
凉太手足无措地点点头，为了掩饰慌乱，迅速拿起桌上的一杯水喝起来。
场上大家交谈的声音又开始嘈杂，只有他们两个之间，充斥着一片尴尬的寂静。
“喂，龙友，你不是唱歌很好听吗？先唱一首热热场啊。”亚岚把腿往桌子上一架，俨然一副老大的架势。
“好耶，据说龙友君真的很会唱哦！”
“听说什么歌都能唱呢！”
“那干脆随机切个歌，切到哪首就唱哪首吧！”女生们在一旁叽叽喳喳地起哄。
熟悉又轻柔的前奏响起，凉太感觉身旁的人拿起麦克风。
“还有谁会唱这首，赶紧赶紧，把另一个麦拿了啊！”
“跟数原龙友合唱，很难得诶！”
凉太余光瞥到一个女生，在身边朋友的撺掇下，鼓起勇气正要举起手。就在这时，自己面前突然递来了一支麦克风。
他抬起头，终于和那个人有了四个月以来第一次对视……恍如隔世。
和他好久不见，那双眼睛里又似乎什么都没变。
“你会唱的吧。”龙友执着地向他递来那支麦。
“哇哦！”女生们惊呼。
“凉太君唱歌也超好听的！”小森大喊道，“接啊！”
凉太只好在众人的起哄声中，硬着头皮把那只麦克风接了下来。手指相触，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差点要被牵引走。
“何もなくても 楽しかった頃に，
就算一无所有 却无比快乐的时光，
戻りたいとかは思わないけど，
并没有想回到那样的过去，
君の目を見ると思う，
我却想看到你的眼睛，”
《香水》，凉太当然会唱。这是他在龙友家里给他补习的时候，对方每天都会放的歌。那个人跟着音乐轻轻哼唱的旋律，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每个转调、每次换气，他到现在都记得一清二楚。
“別に君を求めてないけど 横にいられると思い出す…
并没有对你有所奢求 却会想起你在我的身边…”
他接着龙友的词唱下去。他们完全没有商量过，却配合得如此默契。没有过多交流的两个人，歌声里却似乎藏着什么只有对方能听懂的情感。大家都安静下来，听得入神。
“でもまた同じことの繰り返しって，
但如果重蹈覆辙，
僕がフラれるんだ，
我还是会被你拒绝的吧。”
龙友唱完最后一句。凉太静静等着伴奏结束，心里突然一阵难受。
“我去一下洗手间。”他把麦克风放下，起身道。
亚岚意味深长地盯着准备离场的凉太，又看了看一旁沉默的龙友，吹了个口哨调侃道：“唱得不错哦——”随后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那就下一首吧，哈丫头和我一起唱！”
凉太走了，龙友哪里坐得下去，随便找了个借口也离开了包间。
ktv的走廊很逼仄，五颜六色的光线打在墙上、地板上，让人看着眼花缭乱。凉太漫无目的地穿梭在走廊里，手腕突然被抓住，整个人被大力拖入走廊的一个死角处。
温暖的怀抱拥上来，龙友的气息熟悉又滚烫。
“你这该死的家伙，你知道你有多久没理我了吗？”
凉太突然觉得所有提着的心吊着的胆都一下子松懈下来。刚才的紧张、犹豫、彷徨，全都在这个怀抱里分崩离析。
明明是一直逃避的人，是不想见面的人，是每夜都在梦里折磨他的人。
数原龙友此刻，居然让他感觉到久违的“安全”。
凉太忍不住回抱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肩膀里，闷闷地说：“嗯……”
就这一个简单的动作，龙友感觉自己的心被疯狂融化。凉太也在依赖他、信任他吗？可是……“你知道我吃这一套，但是今天你别想蒙混过关。”龙友搂着凉太腰部的手臂紧了紧，压低声音恶狠狠道：“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躲了我这么久？”
凉太不说话。
龙友早知道他会是这种反应，自己猜道：“跟那天晚上……你在我家的那晚，我说的话有关系，对吗？”
怀中的人点了点头。
“……”这他是真没办法了，龙友妥协道，“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到底说了什么？连犯错都不知道错哪里了，我也很委屈的耶……先确认一下，我该不会对着你叫了'北酱'吧？”
凉太噗嗤笑了出来，“什么北酱，才不是。”
“那是？”龙友一头雾水。
凉太凑近他的耳朵：“你说，你想……”
小王子的声音像魔咒，清澈低沉，好听得令人发指。龙友听完这句话，差点站不住。
“我真的说了这么过分的话？！”
“你也知道这很过分吧！”凉太涨红了脸，“所以我那个时候，再在你家呆下去不是很危险吗！”
所以他才毫不犹豫地跑了。
数原龙友崩溃：过度饮酒太害人！
他立刻忏悔道：“对不起，虽然我……心里可能确实是那么想的，但我喝太多昏头了，才会那么直接地说出来……真的很抱歉，我……”
“我也吓到了，因为我……对你那句话，起了反应。”凉太鼓起勇气，诚实地说。
诶——？！这下轮到龙友愣住。
“这一切对于我来说，还是太快了。我一时半会没办法接受，才逃走的。我需要时间来想清楚，，所以回去以后，我想了很久很久。这期间一直无视你的消息、不跟你联络，我也很抱歉。”
“那你现在想明白了吗？”龙友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没有。”凉太很坦诚。那双小鹿般的眼睛在暗处依然很晶莹，就跟他们初次相遇一样。“但是我想，比起被你那个……来说，见不到你，似乎更让我感到不安。所以……”
“所以明天开始可以别再不回我信息、不接我电话吗？可以，继续给我补习吗？”龙友急不可耐。他等了太久，太迫切需要一个答案了。
凉太笑了笑：“可我们都毕业了啊，笨蛋。”
龙友不说话，看着他。用一种仿佛要把一切都给他的目光。
“但是可以吧。”凉太放轻了声音。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