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之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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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mmary
*BE
*有循环/奇幻现实元素/总之很扯
灵感来自我之前做的梦 既然是梦当然没什么逻辑((片寄的设定是小学老师
*
持续一周多的台风天已经过去了,海港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天空久违地放了晴,呈现出儿童绘本插图一般、清透漂亮的蓝色,在成片的白云衬托下,蓝得更加纯粹,是一种只能在海边看见的光景。
片寄凉太已经快一年没有去过海边了,他靠坐在巴士司机旁边的副座上,久久地凝视着蓝宝石一般的天空。树木沿着环海公路急速后退,眨眼间,一片波光粼粼的海平面“刷”地出现在车窗外,身后的孩子们一下子热情高涨起来,他们大多是第一次在学校活动中出远门,小孩子总是对大海有着无限憧憬。
但是片寄害怕大海,尤其是这片在一年前吞噬了他恋人生命的海。
“哇!可以看到大海了!”
“大海好漂亮!”
“有好多海鸥耶!”
孩子们一窝蜂地挤到车窗边,争先恐后地要看一眼外面的景色,司机看了看后视镜笑着大声说道:“不要都往窗边挤啊,很快就能下车了!”他的声音有些淹没在孩子们起伏的嬉笑声里,片寄叹了一口气,起身扶住车杆面向后排,清了清嗓子,把扩音器拿到嘴边,“大家,安静一下。”
这种时候果然还是需要老师发话最能起效,尤其是凭借严厉温柔的个性和一张帅脸,在学生中相当有威望和人气的片寄老师,大部分的孩子马上乖乖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一双双亮晶晶的眼睛充满期望和崇拜地看向片寄。
“车程大概还有十五分钟,先不要着急,全部往车子一边涌会很危险哦,知道了吗?”
“知道了——片寄老师——”
“很好,大家还记得出发前老师说过的注意事项吗?”
片寄像变魔术一样拿出一袋花花绿绿的糖果,有个坐在前排的小女孩眼疾手快地举起手抢答道:“老师说,不可以随便乱跑,不可以掉队!”
“绘梨酱好聪明。”袋子打开,绘梨欢呼着在里面挑了她最喜欢的葡萄味,接着其他孩子也争相抢答起来,几乎每个孩子手里都捧着几颗糖果,最后一个上去抢答的男孩子块头大一点,一把拿去了所剩无几的糖果,袋子很快就空了。
成功地用糖果引开了孩子们的注意,片寄折起纸袋打算回副座,余光忽然注意到,角落的座位里有一个两手空空的孩子,那个孩子叫小优,是个腼腆又沉默的女孩,此刻她仿佛置身事外一般,扭头看着窗外,坐在她旁边的女孩手里的糖果已经只剩下包装纸了。小优在班里一直没有什么朋友,看来也没有人和她分享,片寄看在眼里,默默转过身在包里翻找着什么。
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小女孩没有发现悄悄走近的老师,直到一根包着彩色糖纸的棒棒糖塞到她的小手里,她抬起头,看见英俊年轻的老师俯身冲她摆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小优,晕车了吗?”小优没说话,摇了摇头,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却握紧了手里的棒棒糖,目不转睛地看着片寄。片寄摸摸她的头,说:“不舒服的话,记得跟老师说。”
片寄被几个小孩缠着问各种关于大海的问题,过了一会才泄了气一样瘫坐在副驾驶座位上,整理了一下包,健谈的司机搭话道:“片寄桑很招小孩子喜欢呢,果然不管男女老少都会喜欢长得帅的人啊。”“我倒是希望他们如果真的喜欢我,一会下车了就不要添麻烦……真的很担心他们乱跑。”“不是还有导游吗,我也会帮你看着孩子们的,不要压力太大了。”“嗯,谢谢你。”
这份小学老师的工作,是片寄几个月前刚找的。
他原本在初中担任音乐老师,但是在那件事情之后,他辞职了一段时间,并且搬离了原先的住处。无论是带小学生还是初中生,都不是一件容易的差事,他一边想着如何开始新的生活,一边用工作填满自己,企图让那些令他难过的记忆稍微被冲淡一点。这几个月来似乎效果不错,他每天都和这些麻雀一样叽叽喳喳的小孩子们呆在一起,几乎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回想过去了,可是这一次的出游计划,却让他前面一年的挣扎和努力都化作泡沫。
校长先生指定这个地方作为出游目的地时,片寄原本想找理由请其他老师代课,可是他转念一想,或许打败过去最好的方式就是直面过去,而不是逃避,或许这显得有些自信,但他还是假装若无其事地接受了任务。
现在他有些为自己的盲目感到后悔了,他从包里拿出钱夹,低头看着里面夹着的照片,感觉到心仿佛被一颗巨大的铅球拉扯着下沉。
照片上的自己显然没有之后憔悴的模样,甚至显得更年轻,明明只隔了一年左右。合照里的另一个人肤色透着常年被阳光照射而产生的健康黝黑,头发烫得卷卷的,穿着一身很有热带风情的花衬衣,那是他已 逝的恋人数原龙友。
其实出游的这一天刚好是数原的忌日,片寄不太明白这算不算冥冥之中的巧合,但这样的巧合只会进一步击沉他。
巴士平稳地停下来,不远处有一些抱着冲浪板的人,片寄差点以为自己能在那里看见数原的身影,每个人都很陌生,整个场景却熟悉无比,一年前的今天,他与数原在这片海岸度过三天只属于彼此的假期,数原也带上了他心爱的冲浪板。
他们谁也没想到,假期的最后一天,突如其来的风暴夺走了数原的生命,片寄甚至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
所以从那之后片寄就对大海充满畏惧,那本来是恋人的最爱,美丽却无情的大海不禁吞噬了他的生命,还吞噬了他们的未来、过去和现在,让片寄在这一年间如同一具躯壳般地活着。
在学生的面前他不可能摆出那副消极的模样,片寄咬了咬牙,望向那片辽阔的海。如果数原的灵魂还在这里,一定也不希望看到自己闷闷不乐的样子。
振作起来。
导游关口是个非常会逗小孩子开心的人,孩子们都叫他Mandy。Mandy是当地人,对各种游玩设施很了解,也让片寄松了口气,他的主要工作就是每转移一个地点的时候都清点一下人数。
Mandy拿着导游手册朝片寄走过来,吃惊地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片寄,“你就是……片寄老师吗?”片寄被这样盯着看有些不自在,点点头。Mandy夸张地长大了嘴巴,“没想到你这么年轻!还以为是来修学旅行的高中生呢。”
“我28了。”
“真是看不出来……好吧,片寄老师,这上面是今天会去的几个地方,你看看?”
片寄接过导游手册,只扫了几眼就还了回去,似乎很熟悉的样子,Mandy好奇地问道:“欸,这就看完了?”“我之前有来过。”“那更好了,什么时候来的?和朋友一起吗?”
对方沉默了一会,Mandy这才意识到自己问题稍微有点多,刚准备开口道歉,这时片寄摇着头笑了笑,“一年前来的,和恋人一起。”
果然帅哥都有对象了啊,Mandy转头就朝几个对片寄已经开始心有所图的比基尼美女比了个“不可以”的手势,意思是名草有主了,刚刚还在搔首弄姿的美女立刻露出失望的神情。
海洋生物博物馆、手工铺子、篝火……几乎每一处都与曾经那次旅行重合了。
一起挑选纪念品的时候,数原像个小孩一样挑了海豚娃娃。
一起在海里浮潜,海水那样澄净,可以看清两人悄悄牵住的手。
一起在篝火边唱歌,他喝醉了,晕乎乎地被数原背了回去,度过缠绵的夜晚。
这些画面停滞在了最后一天,10月7日,数原离开了。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该多好。
片寄按捺住刚刚冒出的念头,觉得自己是和小孩待太久,连想法都变得不切实际起来了。
这家海洋馆的吉祥物很有名,是一只胖嘟嘟的蓝色海豚,逛完海洋馆出来时许多孩子手里都拿着海豚造型的气球,有的女孩子买了毛绒玩具,片寄想起以前和数原来参观时,数原也给他买了一个软乎乎的海豚抱枕,却被他嫌弃幼稚。
抱枕后来被一起带去了新家,事实上与数原有关的东西片寄一件都没有扔,除了去度假时数原送的那根手链,说是能挡灾,片寄对这种迷信的说法嗤之以鼻,可是,在数原离开的前一天,手链真的断了。
片寄抬起空荡荡的手腕。
“大家都到集合的地方了吗?午饭后我们就去下一个地点,片寄老师,该由你清点人数了哦。”
Mandy的声音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片寄伸长脖子顺着孩子们的队伍往下清点,平静的表情渐渐变得紧张起来。他拿出名册,又确认了一次。Mandy察觉到不对劲,凑过来帮他一起数人,两个人的脸色都沉了下去。
片寄拉住几个孩子询问道:“你们有看到小优吗?”孩子们都说没有,小优总是独来独往,在海洋馆里的时候也是一个人走在队伍的末尾,谁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掉队了。关口在原地替片寄看着孩子们,片寄回到海洋馆里,挨个找工作人员问,可是没人看见小优。
这下麻烦大了,片寄努力维持表面的镇静,心里已经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他拜托广播人员帮忙放出寻找小优的播报,在不算大的海洋馆里的每一层楼都找了一遍,最后不得不接受最糟糕的可能性,小优恐怕在外面跑丢了。
可是那么小的孩子,能跑多远呢?海洋馆外面只有一小段马路,附近就是海岸和沙滩,如果小优跑到游客聚集的海岸边,就更难找了。片寄自责极了,他应该多留意一下这个孤僻的孩子才对,无论如何责任都会落在他身上,他必须想办法找到小优。
“怎么样?还是没找到吗?”Mandy一脸焦急地朝走出来的片寄问道,片寄情绪低落地说:“没有,不在里面。我们堵在这里也不太好,Mandy你可以带孩子们去吃饭吗?我去别处找找。”
“我来找吧?我对这里比较熟。”
片寄观察四周,看见海岸边一处聚集着海鸥群的地方,他眼睛一亮,说道:“不用,我大概知道她会去什么地方了。”
海鸥成群地围绕在那里,发出此起彼伏的鸣叫,片寄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靠坐在一块悬崖边的岩石上。这上面很滑,他一下子绷紧了神经,小心翼翼地顺着崎岖的石块走上去,小优已经出现在他视野里,他喊道:“小优!”
女孩转头看向声音的源点,片寄正费力地冲她招手:“那里很危险!你先别乱跑,老师想办法帮你下来!”
说着他脚底又打滑了,慌忙抓住一旁的枝叶。那孩子到底是怎么爬上去的啊?小优似乎也有些害怕,正在一点一点往片寄的方向挪动,片寄伸出手,终于抱住了浑身发抖的小优。
他抚摸着小优的后背连连安抚,“没事了,别怕。”这时司机先生也赶了过来,看见两个人在那么高的地方,吓呆了。“片寄老师!小优!”
片寄抱着小优艰难地往下慢慢移动着,直到让司机接住小优,他才松了一口气。海鸥在他的头顶盘旋着,忽然,他感觉到脚下一空,大脑空白片刻,身体猛地开始失重。
抱着小优的司机伸出一只手,没能抓住他,耳边司机的喊声和小优的哭泣似乎变得遥远起来,片寄呆滞地睁大了眼睛,蓝天和大海倒转过来,心脏几乎要骤停。
他好像要掉下去了。
这是悬崖,掉下去会死的吧?可是他却无比平静,这种心情,就好像回家一样。
平和、疲惫、期盼,或许马上就可以见到他了。意识随着身体下坠,有什么东西在烈日下闪烁着飞洒,原来是咸涩的泪珠。
*
“凉太,躺在这种地方干什么?害我找了好久。”
脑袋一阵剧痛,片寄的五官几乎痛得扭曲起来,他慢慢睁开眼睛,不敢相信现在看到的画面。
数原正单膝跪在自己旁边,托起他酸痛的后背,担心地捧着他的半边脸。
什么啊,这是天堂吗?
片寄的喉咙像是堵了块石头一样,因为过度的震惊而说不出话也无法呼吸,只是瞪圆了眼睛盯着面前的恋人不放。所有的触感都那么真实,恋人就像起死回生了一样拥着他,令他险些忘了自己刚从悬崖摔下来,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身体并没有摔得粉碎,甚至连血都没有,除了痛得厉害的脑袋。他伸头看了看四周,这里也不是悬崖底部,而是海边一处稍微有点高度差的岩壁旁边。
“啊,你怎么浑身都湿透了。”数原拨开他湿漉漉的额发,对上片寄噙满泪水的大眼睛。“不会是摔傻了吧,自己走得了路吗?”见片寄软着腿摇摇晃晃地试图站稳,他叹了叹气,拉住片寄的手好让他别再摔倒,然后把那只手绕到肩膀上搀扶住片寄。“有哪里不舒服吗?”
“……头疼。”
“幸好附近有医院,真是的,怎么这么不小心。”
片寄打了个喷嚏,他像是在海水里泡过一样,衣服都湿湿地粘在皮肤上,被夜晚的海风吹得有些着凉,数原脱下自己的衬衣外套罩在他身上,片寄看他只穿着一件白色的背心打底,精壮结实的肌肉上覆盖着满满的纹身,恍惚地欲言又止。
这身打扮…这个地方,好像是一年前的时候,他们出来度假的那几天。
如果不是天堂,片寄能想到的只有一种情况——这是过去。
经过人稍微多一点的地方,看见那个圆圆胖胖的海豚吉祥物,那是一个特制的充气气球,现在正飘在夜空中,下面已经有了一堆即将被点燃的篝火木柴。
篝火。他想起来了,度假的第二天,他和数原晚上就坐在篝火旁边,聊天、喝酒,他比数原先喝醉。
“那个,龙友,篝火……”
“现在就别想什么篝火啦,你看上去状态不太好,有点奇怪……总之回旅馆换套干衣服,再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龙友、今天是几月几日?”
数原诧异地放慢脚步,“今天?10月6日啊。”
“哪一年?”
这下数原更莫名其妙了,他神情严肃了一些,转过身摸了摸片寄的额头,自言自语般喃喃道:“该不会真的变傻了吧……”片寄甩开他的手,从他胸前的口袋里掏出手机,锁屏亮起,壁纸是他们的合照,上面的日期显示着2021年10月6日。
他的心一下子跌入冰窖,数原离世的前一天。
数原坚持要带片寄去看看医生,在旅馆草草换了身衣服后,就开车载着片寄往医院驶去。途中片寄一直在胡言乱语,让数原的担忧加深了几分。好端端的度假,恋人为什么忽然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好在医生说片寄只是轻微的脑震荡,吃点药好好休息就行。一路折腾下来,回到旅馆已经很晚了,片寄吃了医生开的药,头疼好转不少,困意也不停地上涌,看着从浴室里冲完澡走出来的数原,依然觉得自己在做梦,或者已经死了。
他晕乎乎地瘫在床上,抬起手,逆着灯光看见一串摇晃的手链。这条手链是怎么断的?不记得了,但他得阻止数原明天去冲浪才行,他不知道这样做是否真的有意义,但至少他想试试,试着挽回恋人的命运。
数原走过去掀开薄被,躺在片寄身边。
“累了?今天早点睡吧。”
“我不能睡…你明天可不可以不去冲浪……”
“我今天都没去呢,不是都说好了吗,我的冲浪板不能白带啊。”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不要去,求你了。”
“你累了,听话一点,快睡吧。”
灯光暗下来的时候,片寄也再没力气说话,他意识里还激烈挣扎着,想要阻止数原,想要请求他别去,可是困意占了上风,也可能是服用的药里的安眠成分起了效,他下意识窝在数原的怀里,很快就进入了睡眠。
这是他一年来睡得最安稳的一觉,不会做无休止的噩梦,他几乎是贪婪地呼吸着属于恋人的气息,睡得死沉死沉。
甜梦惊醒,身旁的床垫只剩下残余的温度。片寄“腾”地坐起身,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一看,2021年10月7日,他仍身处过去,但是时间显示着上午10:30,他摸了摸身边空空的床,门口摆着数原的拖鞋,冲浪板带走了。
他连忙拉开窗帘,看见外面的天空乌云密布,大风猛刮,船只纷纷回港,俨然一副风暴降临的模样。他捂住嘴,一阵寒意爬上脊梁。
旅馆大厅的管理人员正在门边招呼避难的人进来,此时忽然冲出来一个穿着长风衣的男人,逆着人流似乎要出去,“先生!现在不适合出门了!风暴来了!先生、喂!”片寄管不上身后的阻拦,拢住衣服跑了出去,天上飞着被吹到十几层楼高的垃圾袋,大风让他的眼睛很难睁开,他一路跑到海边,看到了数原的车。
一些穿着亮色救生服的人围绕在海水附近,似乎在搜寻什么,却因为过于凶猛的大浪而难以靠近,片寄在大风中踉跄几步,仿佛被磁铁吸住了一般,眼神茫然地朝波涛汹涌的大海走去,半块冲浪板的碎片被海浪抛起来,在片寄的视线中化作一个转瞬即逝的红点,那是数原带出来的冲浪板。
“危险——!”
救援人员的声音在片寄身后响起,却传不到片寄耳里,他颤颤巍巍地展开手掌,掌心躺着一串断裂的手链,珠子从细绳两端滑落,随着大风没入白色的浪花中。
被救援人员抓住手的一瞬间,片寄眼皮一沉,昏迷过去。
*2
冷静一点。
片寄急促呼吸着睁开眼,喉咙里像是灌了海水一般发咸,他坐起身剧烈地捂住胸腔咳嗽起来,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一样。
“凉太,你在这里干什么?我找了你好久。”
又是数原的声音。片寄平复了呼吸后站起来,抬头看见数原朝自己伸出手。片寄环视四周,听见篝火营地的音乐声,他又回到了原点。
数原说的话都一样。“摔傻了吗”“衣服都湿透了”“怎么这么不小心”,但片寄这次的感受更加清晰,他没有脑震荡的晕眩,更没有头痛,好像他只是在海边普通摔了一跤,呛到了海水。
他抓住数原的手,“没事,我想回去换身衣服。”
回旅馆的路上,数原觉得片寄出奇地沉默,仿佛一直在思索着什么。他没有多问,只是一路都任由片寄紧紧地牵着自己,像是生怕他溜掉一样。
那串断裂的手链再一次回到了片寄的手腕上,片寄努力整理着思绪:他可能落入了某种循环,虽然不知道如何走出来,但如果他不能做出正确的决定和选择,就会一次又一次地经历恋人离开的境况。
如果这是针对他的,也太残酷了点。再一次面对失去数原的那一刻,片寄甚至连一滴眼泪都掉不出来,仿佛泪腺早就在一年间变得麻木了。可是那种几乎要将他吞没的悲伤却险些击垮了他,仿佛巨浪拍碎失控的小船。
他开始思考上一次失败的原因。他从高处坠落后进入循环,因为脑震荡,他服用了有安眠成分的药,身体也没有很好地恢复,结果第二天没能阻止数原。但是这一次他状态似乎好很多,或许想要阻止数原不需要自己像胡闹一样空口劝说,既然天气预报没能预料到风暴,那他就叫数原陪自己去其他地方好了。
他一边换衣服,一边在心里计划着,这时数原走过来搂住他:“篝火已经开始了哦,你在想什么呢。”
片寄转过身,认真地看着数原,“我明天有一个地方想去。”他说了一个地点,数原有些困惑,“海洋馆昨天不是刚去吗?”
“…唔,昨天没看成海豚表演,我们不是去迟了吗?”
海豚表演通常在上午九点到十点之间开始,他们第一天确实错过了,因为下午才开着车到达旅馆。
数原听了他的话,刚刚还很懵,接着“噗嗤”地笑了起来,片寄有些急了:“笑什么啊。”
“你还嫌弃我买的海豚抱枕,自己明明像个小孩一样惦记那种表演。”
“我没有嫌弃…所以陪我去看吧,好吗?明天下午就要回去了,错过很可惜诶。”
“我知道了。不过我干嘛要带冲浪板过来啊,干脆整整三天都陪你好了。”
提到冲浪板片寄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贴得数原更紧,语气都软了下来:“冲浪你自己什么时候都可以去…我们好不容易一起出来玩一次呢。”
“好啦,拗不过你。”
片寄终于感觉到了一丝希望,嘴角也慢慢舒展开来,扑上去抱住数原,把数原吓了一跳。“等、等等,你今天也太主动了吧。”“没有,我只是高兴。”数原可以听到片寄的嗓音有几分颤抖,比起高兴,更像是松懈下来的释然。他总觉得片寄有哪里不太一样,特别是眼神里,充溢着他一时读不懂的东西。虽然知道片寄一直是很有自己想法的人,但此时此刻,他真想看看这个小脑袋里都装着些什么。
精灵一般的火星旋绕着从噼啪作响的篝火堆中升起,金色的火光映照着每个人的脸。数原把冰好的酒拿过来时,片寄正抱膝坐在毯子上,抬头望着火堆,数原使坏似地轻轻把覆着冰霜的玻璃瓶贴在片寄圆鼓鼓的脸颊上,冰得片寄一激灵,看到可爱的反应,数原忍不住笑起来。
“砰”地几声,烟花绽放在夜空中,人群里发出欢呼声。“诶!之前没说有烟花,惊喜吗?”数原昂首指着绚丽四散的光点,拍了拍片寄,“快看!”片寄小口啜饮着手里的酒,心不在焉地抬起眼皮,似乎还在想着心事。
刚才还很兴奋的数原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他坐到片寄身旁,厚厚的手掌覆住片寄细瘦的手背,小声唤道:“凉太。”
“嗯?”
“你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片寄眨了眨眼,脸上因为微醺的醉意已经泛红,但他有意识地没有喝很多酒,因为他担心宿醉睡过头又发生上一次的情况。但数原了解他,爱酒爱到有些嗜酒如命的恋人怎么会这样克制呢。
“没什么事情。”
被数原用这种温柔得不行的眼神望着,片寄内心那股悲哀的潮水又涌了上来。他把酒搁在一边,回握住数原的手,十指交错相扣。他理应有千言万语想对失而复得、还可能再次失去的恋人倾诉,可是现在,他发现所有的委屈、寂寞和忍耐都变得难以言述了。
“我只是太想你了。”
他们提早回到了旅馆,刚关上门,片寄就被一股力量按住,迎上来温热的嘴唇。他太久没有体会过被这样深吻的感觉,一时没有喘过气,但数原没有放过他的意思,灵巧的舌尖撬开他的牙齿,纠缠住他还有些迟钝的舌头。
两个人都没有喝醉,却比喝醉了的人还着急。零散的衣物一路落在地上,片寄光裸着身体仰倒在柔软的床上,唇舌依恋地粘连着。
“去、去洗澡…啊!”
胸前的乳尖被揉弄时,片寄整个身子抖得像过筛,数原也发现片寄的身体出乎意料地敏感,就好像许久没被碰过了一样。他变本加厉地含住片寄挺立起来的乳头,片寄难耐地发出拔高的呻吟声。
数原离开后,他很长一段时间都处于禁欲的状态之中,即使想要疏解欲望,自慰的时候他总会想到数原,所以他选择压抑。现在长期的抑制被一瞬间掀翻,他根本拒绝不了数原,自己张开了腿夹住数原的腰把人往近处带。
耳边传来两声低笑,令片寄整片耳后根发麻,“我说真的,你今天很反常。”
“就、就做一次,明天还要早起……”
这回应让数原哭笑不得,宠溺地吻了吻片寄润湿的眼角,说道:“好,都听你的,不可以错过你的海豚表演。”
数原说得温柔,但说是只做一次,他却会一次要个够。
他的耐力很持久,久到片寄捶着他的后背哭闹、恳求,渐渐地除了呻吟什么都说不出来了。片寄的腹部和胸口沾着黏腻的白浊,已经快要到极限了,身体里的东西却依然孜孜不倦地填满他,鞭挞他的敏感处,红肿的穴口外面堆积着被打成白沫的润滑液。
做到最后,片寄瘫软在被自己抓得皱巴巴的床单上,呼哧呼哧地喘气。
他的腰臀传来阵阵酸痛,数原已经替他清理了身体,一只手安抚似地搭在他的后腰,色情地沿着他腰线的弧度摩挲。片寄像条搁浅的鱼一样笨拙地蹭到离数原更近的地方,趴在他的胸口凑到他唇边,“再亲我几下。”
他留恋数原的亲吻,或者说是舍不得。
“凉太,起床了。”
第二天一早,片寄被数原叫醒。
“……几点了?”
“九点半,估计我们能赶上最后一场。”数原正裸着上半身拿衣服,看见他后背横着的几条明显的抓痕,片寄躲在被子里的半边脸红了起来。
“腰还疼吗?”
“还好,屁股更疼一点。”
“又不是第一次做了,你这个反应,怎么搞得好像我强上你了一样。”
“唔…谁叫你精力过度充沛。”
“明明是你先撩拨我,说什么太想我了,原来是想和我做爱啊。”
片寄的脸更红了,一个枕头扔过去砸个正着。
出门的时候天气还算正常,表演快要结束的时候,观众席的人们已经有些不安起来,表演区域顶部的透明天窗外,不知什么时候笼罩起一大片厚重的乌云。过了一会雷声四起,有小孩子吓得哭了起来。
场馆外下起了暴雨,片寄提前带了伞,但因为风越来越大,伞很难撑开。一些游客聚集在博物馆的门口,祈求风暴可以尽快平息。
耳边小孩的哭声混在嘈杂的人声里,片寄的视野中忽然飘入一个粉色的海豚气球。
他想起了什么。出游,悬崖,掉队的孩子。他不在的时间里,另一个世界也在正常运作吗?
海豚气球被飓风牵扯着越飘越远,飘到了前方的马路上。这时,一个似乎来自某个妇女的声嘶力竭的呐喊劈开风雨的杂音,“俊介!回来!”
与此同时,马路中央传来急促的鸣笛声,大量的积水被车轮扬起,追着气球的孩子迷茫地转过头,一辆高速行驶的卡车正向他冲来。
妇女崩溃地尖叫起来,下意识要跑过去,突然她被什么人往后拉了一把,一个身影迅速闪到马路上,在车轮碾上去之前奋力推开了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动弹不得的孩子。
一声巨响,卡车在撞击中猛地停住。人群变得躁动,被推开的孩子号啕大哭起来。
片寄眼睁睁地看着在最后一刻扑过去的数原像一个玩具娃娃一样,身体猛地被弹开,一动不动地躺在了路边。数原的血慢慢从他倒下的地方溢出,红雾一样蔓延在满地浑浊的积水里。
人们不断地拥过去,只有片寄石像般定定地立在原地,肩膀一次次地被撞过。有人立刻拨打了急救电话,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
悬崖,篝火,海豚,风暴,车祸,死亡,重生。
片寄感觉自己行走于一片镜子般的海平面上,抬头是湛蓝得有些刺眼的天空,低头,海面上的倒影吸住了片寄的视线。
他又变回了现实中的那身打扮,戴着圆框眼镜,背着那个总藏着糖果用来哄小孩的包。但倒影中的他是一年前的模样,他仔细盯着那倒影许久,始终没有眼神交汇,直到倒影的他慢慢抬起手,指向了什么地方。
顺着方向,片寄的视点慢慢上升,远处的地平线上方,涌动着大片电闪雷鸣的乌云,蓝色的天空慢慢暗沉下来。片寄的心脏越跳越快,紧接着,他脚底的海面就像真的镜子一样碎裂开,一起碎掉的还有一年前的自己那张凝固的脸。
海面完全碎了,开始向下塌陷,片寄身子一轻,坠落了下去。
“老师——”
已经过了中午的休息时间,片寄老师却还在巴士里睡觉,好奇的孩子们都凑了过去,心想原来老师也会睡过头。
片寄睁眼的时候,被一群小萝卜头眼巴巴地围观着,一时没能立刻清醒过来。他使劲眨了眨眼睛,“腾”地一下起身,看了看四周。
回来了。
“嗯?你们、你们都挤在这里干什么?”
“因为老师你一直在午觉!Mandy叫我们来把你吵醒!”
“Mandy?他在哪?”
话音刚落,Mandy的声音就从车外传来:“哎呀,终于醒了。”大个子稍微弯下腰钻进车里,压低声音凑到片寄耳边,“刚刚中午你好像有点中暑,我总不能告诉孩子们你晕过去了,所以他们以为你在睡午觉。”
“中、中暑?”片寄愣了,“我不是去找小优的时候……”
“小优?她一直在这里啊。”
“哈?”
片寄拿起手机对了一下时间,已经是中午一点多了,他们早就逛完了海洋馆。他扫视一眼,果然看到小优乖巧地牵着Mandy的手,胸前还多了一个海豚小徽章。
就好像这一天被重启了一样,事情的轨迹与片寄的记忆发生了偏差,他呆呆地看着面前为了晚上的烟花表演而兴奋不已的孩子们,脑子里如同一团乱麻。
下午,孩子们要试着自己手工制作串珠手链。
长桌上摆着一筐筐五彩斑斓的串珠,大多是各种贝壳制成的,光泽透着自然的温润。片寄记得当时数原送给自己的手链就是用这些珠子串成的,他每次想到数原一个大男人坐在小凳子上一个一个往细绳上串珠子,都觉得很神奇。
偶尔他也会上去帮帮一些粗心的孩子,但他的心思不在这里,反而注意力比孩子更不集中,他干脆叫Mandy来帮忙,自己则靠在帐篷的下面,望着大海发呆。
得想办法回去才行。他只有这一个念头,不知为何,心中总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告诉他,数原并没有真正地死去。
也许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他也要再次回到循环里的世界里,让数原活下来。
可是怎样回去?
就在他陷入困惑时,一只软软的小手忽然拉住了他。片寄低下头,小优拿着一串刚做好的手链,有些瑟缩地望着他。
“片寄老师,这个送你。”
“啊,小优自己串的手链?好漂亮。”
“是的,这个可以驱邪挡灾,小优希望老师平安幸福,所以要送给老师。”
片寄还是第一次见小优说这么多话,有些意外,但还是欣然答应,让小优把手链戴在了自己空荡荡的手腕上。
到了晚上,孩子们也有些累了,同时抱着快乐的旅途即将结束的珍惜和幸福,三五成群地坐在沙滩上等待烟花绽放。
片寄留意到Mandy和司机先生都陪在孩子们身边,默默地看向掩藏在不远处的悬崖。
是不是得再从那里跳下去,才能回到循环里呢。如果失败了,就跟自杀没有分别吧。
悬崖附近的夜风比较大,他慢慢地靠近,低头看了一眼脚下,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他害怕得发抖,可是他太想见到数原了,愿意不惜代价地探寻一切挽回的可能性。
片寄闭上了眼睛。
突然,他被什么人往回用力拉了过去,让他一下子远离了悬崖边缘。后怕似的,片寄难以克制地不停喘气,心跳加速。
Mandy拽住他的手,“……喂,你可不像是要轻生的人。”
另一半夜空被照亮,烟花开始了,片寄眯着眼睛看向美丽的夜空,晴朗的夜晚,海上的星夜清晰璀璨,最亮的那颗星星倒映进片寄乌黑的眼眸里,像泪光一样闪烁。
“如果你不来碍事,我真的会从这里跳下去。”
此前滴泪不落的片寄,现在却有些哽咽起来,似乎找到了可以倾诉的对象,郁结的情绪一触即发。他和Mandy并排坐下,屈起腿抱住了双膝,像个没有安全感的小孩。他吧钱夹里的照片给Mandy看,说道:“其实我的恋人,已经去世一年了。”
Mandy倒吸了一口气,掩饰不了语气中的惊讶,“啊、诶?难道是那次……”
“一起来这里度假时,遇到了风暴。”
“……我很抱歉。”
片寄摇摇头,继续说道:
“刚开始我确实经常有这种想法——活着好像没有了意义。可后来我又发现,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泪水顺着脸颊滴落,片寄抬手看了看那串崭新的手链,哽咽得更厉害了,“要看着这个班的孩子们长大,升入国中,渐渐懂事。好好地把老师的工作做下去,普通地活着。”
普通地继续维持生活,似乎很简单,做起来比他想象中难多了。因为他的心早就留下创口,现在这个深不见底的创口被反复撕裂,令他痛苦加倍。
“可是你做到了吧,孩子们都很喜欢你的。你中暑晕倒时,其实他们都很担心。”Mandy学着小孩子天真烂漫的语气说道:“——片寄老师帅气又温柔,对班上每个人都很好,超级崇拜片寄老师啊。”
片寄被他滑稽的模仿逗得又哭又笑,轻咳两声说:“在小孩面前我当然要保持形象啊,总不能苦着脸带他们出来玩吧。”
“放心,就算你苦着脸在他们眼中也依然是帅的。”
“我还是太自以为是了。”片寄仰头看向另一边充满欢声和笑语的光亮处,喉咙干涩,“突然和你说了那么多莫名其妙的抱怨,还有点失态了……不过谢谢你可以听我讲这些东西。”Mandy拍了拍片寄的肩膀,他也很意外,看上去那么从容不迫的人原来有这样的过往。
晚上,一部分孩子被家长亲自接回了家,一部分跟着巴士一起回去,片寄和Mandy约在了附近的一家居酒屋。片寄对Mandy最初“有点吵的傻大个”的印象发生了转变,依旧是傻大个,但是耐心体贴,即使相识不久,也可以成为推心置腹的朋友。自从数原去世后,片寄跟以前的朋友也一个个疏远,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和谁约着喝酒了。
片寄一喝醉就开始说胡话,至少听在Mandy耳里是这样。
“……然后我从悬崖掉下去了,还以为会死呢,可是我睁开眼睛,龙友居然在我面前,是天堂吗?不是的,我穿越回去了。Mandy,你能听懂我意思吗?我又回到一年前了。”
“额……我大概懂了。”
“什么叫大概懂了……我明明说得很清楚!总之我就想办法让龙友不去冲浪,明明都成功了,可恶……”
已经第11杯了,Mandy一把夺过片寄又要拿到嘴边的酒杯,片寄扑了个空,迷迷糊糊地睁着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巴望着他,像只讨食的小狗,但Mandy坚决不会让他再喝了。
片寄脑袋一歪,趴在了堆满空酒杯的桌子上,傻乎乎地笑道:“你不相信我,算了。我说的都是真的,不然我现在已经死了……啊,头好晕,喝太多了……”
他感觉眼皮越来越沉,颠倒的视野渐渐模糊,已经听不清Mandy在说什么了。
*
2021年10月6日。
“Mandy……我还要喝……”
片寄慢慢睁开眼睛,身体有些一颠一颠地,他似乎趴在谁的背上。一双手托着他的屁股好让他不要那么容易滑下去,可是他的腿太长了,背着他的人还是有些吃力。他皱了皱鼻子,闻到了熟悉的气息,这个人是数原。
察觉到背上的人醒了,数原却没有立刻把他放下来,微微侧头确认了一下他的状态,“终于醒了?我说你怎么会喝个酒喝着喝着突然睡着啊,不是一直很能喝吗?”
“……”
“还有,Mandy是谁?”
又回去了!片寄险些从数原背上掉下来,连忙收紧双臂环住数原的脖子,支支吾吾地解释起来:“啊、我只是在说梦话……”
“真的吗,听名字好像还是个外国人,你该不会……”
“绝对没有!是我梦里编造的人物而已啦,你在想些什么。”
片寄一心证明自己的清白,不小心太用力勒紧了数原的脖子,听到数原难受地从嗓子憋出一句“松手…”才不好意思地松开了点。
温馨的海滨旅馆亮着灯,篝火、烟花都结束了,一切都归于宁静,只剩下晚风吹拂海浪的声音,片寄紧紧贴着数原的后颈。
“你这样背着我不累吗,好歹我也比你高。”
“有点,但是你不重,明明平时那么爱吃,怎么背起来像个女生一样轻。”
数原一边说着,一边又托了一把片寄的屁股,稳住了他的重心。片寄虽然长得瘦瘦高高的,但身体蜷起来却会变成一小团,又圆又挺的屁股此时占了不少分量,软软的臀肉贴在数原的掌心。数原起了坏心思,一声不作地捏了一把。
“……别捏了,变态。”
“我们是恋人,这有什么变态的嘛,更过分的事情不是都做过了吗?”
他们聊着天回到了旅馆,片寄没让数原一直背着自己,否则他的屁股一路上都不会安宁。时间已经不早了,片寄身上还带着一丝酒气,但他的头脑很清醒。洗漱后来到房间里,数原从包里拿出一串贝壳手链,准备系在片寄手上。他低垂着头,片寄看得清他又浓又黑的、微微颤抖着的睫毛。不知道出于怎样的直觉,片寄缩回了手,摇了摇头。
数原有些奇怪地看向他,接着表情失望起来,“不要吗?”
“……龙友自己戴可以吗?”
看着恋人困惑的样子,片寄哧哧地笑起来,做了个深呼吸,“我昨天,做了一个不太好的梦。”
“噩梦吗?”
“嗯,超级恐怖的噩梦,恐怖到我差点分不清现实了。”
“说来听听。”
耳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悲凉:“我梦见你突然离开我了。“
“……哪种离开?放心吧虽然我看上去很不靠谱但我很专一……”
“不,是永远的那种离开——我梦见你出了意外,然后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这一刻数原几乎能感觉到两个人的心跳声达到了同频共振,血管和神经都连接在了一起,片寄开心的时候他会跟着开心,片寄难过的时候他会一起难过。虽然不清楚片寄为什么会突然说起这样的噩梦,但他听出片寄语气中的委屈与疲倦,仿佛这个梦魇已经纠缠了他很久很久,一周、一个月、甚至一年。
片寄轻轻把手链系在数原的手腕上,说道:“所以,我觉得应该由我送你这串手链,希望你平平安安,逢凶化吉,永远陪着我。”
*
日出小学的音乐教室里,距离上课铃响还有不到两分钟,孩子们还处于课间的吵闹状态,一只折得歪歪扭扭的纸飞机不知从哪飞出来,“啪嗒”地停留在门口,抵在刚踏进教室的一双皮鞋鞋尖上。
吵闹声戛然而止,孩子们纷纷把目光投向那道瘦高的身影,他们的片寄老师在两周的病假之后,终于回归了课堂。这对于孩子们是一个惊喜,他们终于不用面对那位严厉又不留情面的代课老师了,甚至有人欢呼了起来。
片寄从容地在钢琴前坐下,扶了扶鼻梁上的圆框眼镜。与后排的小优短暂交汇了视线,片寄扬起戴着手链的腕部,冲小优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小优看见老师做了个嘴形,貌似是“谢谢”。
虽说是休病假,片寄老师的脸色却显然比过去好很多了,距离那次出游也刚好过了两周。片寄结束了课程准备下班回家,一到办公室就被围了起来,原来有传言说他患上了心理疾病,其他老师们都很担心,但是片寄的状态比他们想象中好太多了,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有片寄知道,但他会将这一切当作秘密永远封存心底。他笑着给自己找各种借口拜托好奇的同事,回到家中,已经快要六点半了,电视上播放着傍晚的直播节目,一开门就隐隐传来食物的香气。
数原系着围裙站在灶前,浅黄色的蝴蝶结围裙和他极道一样的形象有些不相配,但他却相当娴熟地摆弄着厨房里的各种用品,等着汤炖熟的时候,他依然在意着自己手上那根贝壳手链是什么时候出现的。现在他与恋人普通地同居着,问了对方,说是“趁你睡着时偷偷送的惊喜”。
片寄回家的时候,总会软绵绵地给他一个背后抱,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像只温顺的小狗在朝主人撒娇,今天也不例外。
“好香啊。”
“你说土豆炖汤?还有大概三分钟就好了。”
“嗯。”
“上班累了吗?第一天回去,反应怎么样?”
“反应挺好的呢,就是我很想你。”
“这不是才过去一个白天嘛。”
片寄以前可没有这么粘人,但数原说不出来有哪里不对,他只是每天都待在家里,等恋人下班回家。
吃完晚饭,片寄找了一部电影,在沙发上靠着数原看了起来,数原不知道电影的名字,但片寄最近似乎很偏爱这种浪漫的爱情喜剧,自顾自地笑个不停。数原有点无聊,但光是恋人这样依偎着自己就已经让他很满足了。
白滨亚岚是片寄这两周间的心理医生,受片寄母亲的委托他才会来到片寄家,通常他很少涉及病人的私人区域,但这位病人似乎不太寻常。
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到片寄家门口时,门里隐约还能听到爱情电影播放的声音,以及片寄一个人的笑声,他默默摇了摇头,转过身拨了一个电话,另一头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是片寄的母亲。
“您说您儿子这周的情况又加重了是吗?”
“没错……他在家有时会自说自话,好像家里有其他人在一样,晚上会尤其明显……真是抱歉,白滨医生,特意拜托你跑一趟……”
挂断了电话,白滨听见里面的电影似乎放完了,到了尾声音乐悠扬的旋律部分。他收起了刚准备按门铃的手。
他一周前与片寄谈过。
人死后会复生吗?答案是很笃定的“不会”。至少从生理和科学的方面来说,死掉的人不可能再回到世上。但是,人类的意识和大脑往往比想象中复杂得多,有很多东西是科学和书本上的知识说不通的,也许是不尽的羁绊在机缘巧合中构成了闭环。
白滨知道身为心理医生他应该做点什么,可是这一瞬间他却不忍心了,谁能保证自己所理解的世界就是正确的?如果他此时真的蛮横地按下门铃、闯进去、打碎片寄的世界,他有种预感,自己一定会为此后悔和愧疚的。
他走出了公寓楼,打了辆车。隔着车窗他不经意地扫了眼楼房上一层层亮着的窗户,爸爸和妈妈在同孩子玩耍,年轻的情侣似乎在争吵。
片寄独自靠坐在沙发上,面对着电视屏幕里向上滚动着的黑底白字,电影落幕了。
“龙友,我好想你。”
“我不是一直在你身边吗?”
*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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