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我走吧。”
片寄凉太一身冷汗,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胸口剧烈起伏着,像一条重新被放入水中的濒死的鱼。
他无力地躺回床上盯着天花板,窗外的雨好像下了好久好久。
打开床头的台灯,暖黄的灯光填满了他所在的角落。床头放的水已经不再温热,他从抽屉里拿出一瓶安眠药倒了两片出来,端起水将就着喝了下去。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困在这个噩梦里多久了,折磨的他身心俱疲。他尝试过去找心理医生治疗,可是治疗的结果总是不尽人意。
后来他干脆放弃,放任这个梦境一次又一次地打搅他的睡眠。
梦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模糊到看不清的人影,片寄每次都拼命地想要看清楚那张脸,却总在那个人说完“带我走吧”之后猛然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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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寄凉太是全国最具人气的年轻艺人,影视歌三栖的顶级流量,也是万千少女心中王子般的存在,如今虽然已经迈入了演艺前辈的行列,却依旧坐拥着大批粉丝。
说起来他的艺人生涯还要从15岁参加之前经纪公司的选拔赛开始。
那时候他还只是个脸颊有着婴儿肥的平凡初中生,虽然学习成绩很优异,但因为从小学习钢琴的缘故在青春期萌生了想要做艺人的想法。
幸运的是他的父母都很支持他,于是他独自拉着行李箱坐上了去往东京的列车。
比赛那天他很紧张,穿上了那件母亲为他新买的黄色格子衫,在镜子前不断摆弄自己有些挡住视线的刘海,待到一切都收拾妥当之后,他深吸一口气走上了那个改变他一生的舞台。
他选了很喜欢的一首歌———《Angel》。
一双手出现在他视线在屏幕上按了暂停键,片寄一恍惚,用温和的笑意遮住了眼里的情绪。
"这首歌真的很有那个时候的回忆。"十几年后接受记者采访的片寄看着面前屏幕里当时略显紧张举着话筒的自己笑着说,"那个时候…我记得龙友也和我选了一样的歌。"
整个房间里都安静了下来,就连准备开口继续提问的记者也噤了声。
数原龙友,一个片寄凉太很久不愿意提起的名字。
在单独活动以前,片寄凉太和数原龙友是双人偶像组合,正是那场选拔赛让两人命运般地相识,或许又因为选了同一首歌,让他们命运般地成为了搭档。
总之在出道之后,他们总会不约而同地把这件事称为"命运的羁绊"。
他们默契,一个眼神就能明了。
他们相伴,永远把后背留给对方。
他们相爱,无数个夜晚拥吻着睡去。
可惜最后片寄凉太接到的只有一张苍白的死亡证明和警方冰冷的陈述,就连最后一面也没见到,他的恋人就消失在了深蓝色的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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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是他们认识的第七年,也是他们相爱的第五年。身为搭档的二人因为朝夕相处而日久生情,也必然会因为抬头不见低头见而感到厌烦。那一年的他们习惯了争吵和冷战,也厌恶了在镜头前继续扮演着相亲相爱的相方。
在上半年的巡演全部结束之后,数原说:"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吧。"
片寄刷着手机的手指按在屏幕上一动不动,但是说:"好啊。"
于是那个假期,数原整理好自己的行李放进车子的后备箱,片寄把他的冲浪板扛下楼,也帮他绑在了车顶。
走之前数原抱了抱他,片寄把下巴放在他肩膀,尽力地多感受一些那具身体的温度。
"假期结束我就回来了,别担心。"
"谁会担心你。"
数原像他们常做的那样用胡子蹭了蹭他的脖颈,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后背。
他知道片寄只是嘴上这样说说而已。
片寄在车子发动之前叫住了他,急匆匆地跑上楼,从房间的柜子里拿出来一个盒子。本来是用来结束冷战的礼物,这样冷战也算是结束了,干脆就送给他好了。
数原接到之后笑了笑,摘下了鼻梁上的墨镜说:"新墨镜吗?"
果然还是太熟悉了。片寄暗自腹诽,没有搭他的话,只是说了再见,就转身走进屋子了。
他没舍得真的不回头,留了一道门缝像小偷似的趴在门上看着数原发动车子,驶出他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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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时间数原就像消失了一样,无论是私人账号还是官方账号上都没有任何消息。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度假,也没有人偶然遇见过他,他更是没有主动联系过任何人。同样不知情的片寄和公司向大众和媒体解释了他的行程,私下里也不断地想要和他取得联系。
最初是一直打电话,每次得到的都是冰冷的忙音。后来片寄试着给他发消息,惊喜地看见了对方已读的提示,但从来没有收到过一条回复。
……
我发现了一家很好吃的烤肉店,或许等你回来了我们可以一起去吃。
编曲老师发了新歌的Demo给我,我想你应该会喜欢。
你明明就看到了吧,为什么不回复啊。
好吧,随便你。
……
假期马上要结束了,龙友你什么时候回来,我有一点想你了。
"我也是。"
片寄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刚刚拍完戏准备收工回家,他直愣愣地站在原地,经纪人回头问他怎么了,片寄已经无心应答。
距离这条信息发出已经过了两个小时,片寄的手指在屏幕上敲击,输入框里的字写了又删,最后斟酌再三也只是发出了一句:你还在就好,记得早点回来。
关掉手机,他如释重负般靠在座位上闭起眼睛。
窗外开始下雨,他听见了雨滴敲击车窗的声音,睁开眼时窗户上的水珠被窗外的霓虹灯光染成不同的颜色,点缀在透明的窗户上,随着车的开动缓缓向后方滑去。
片寄的视线一直落在一颗水珠上,一直跟随着它直到它流入窗户的缝隙,无论如何都再看不见。
司机打开了车载电台,主持人有条不紊地播报着今天的新闻,片寄又点亮手机盯着他刚刚发出的那条显示着未读的信息发呆。
"是船难啊。"经纪人似乎在听着新闻,自言自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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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片寄。"刚接通电话经纪人急促的声音就钻进了片寄的耳朵。
"怎么了?"
"我在你家楼下,你快下来和我去一趟警局。"
片寄皱着眉从床上坐起来,头发乱糟糟的,显然是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拖长了调子问:"警局?去警局干什么啊,发生什么事了吗?"
"早上那边给公司打电话,说是…让去认领数原的遗物。"
好像一声闷雷在他头顶炸开,短暂的耳鸣之后外界的声音忽然涌入他的耳朵,经纪人在电话里焦急地叫着他的名字,他连洗漱都顾不上,随手拿了一件外套就冲出了家门。
拉开车门的时候他的大脑已经是一片混乱,眼球又干又涩,就连转动也费力。
他看见经纪人在哭,想开口说点什么,但张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像哑巴一样,只能靠着喉咙的震动挤出一两个音节。
警局的灯光很冷很暗,片寄带着鸭舌帽和口罩在一个警员的带领下走到了认领遗物的地方,其他罹难者的家人已经在那里站着。片寄站在不远的地方看着那些依偎在一起的人,有个姑娘认出了他,红肿的眼睛抬起来看了他一眼,又哀伤地垂了下去。
警员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漠然的怜悯:"我们打捞的时候只找到了数原先生的胸包,里面放置着他的证件和一些私人物品,联系了数原先生的家人,发现他的双亲已经都去世了,妹妹在国外暂时没办法回来,就只好联系到他所在的公司。"
片寄知道数原的父亲在他小时候就已经去世,他母亲离世的时候片寄跟他回去一起参加了葬礼。
数原在外人面前没怎么掉眼泪,尽力地履行着长子的职责,安抚着悲伤的妹妹,照顾着前来吊唁的客人。
那天数原一直很忙,片寄帮他一起料理葬礼的事情,两人也没说上几句话。
他怕他太难过太压抑,也怕自己多管闲事,因此直到晚上他们从墓园出来片寄才小心翼翼地和他搭话。
数原满脸疲惫,笑着说好累。
片寄搂住他,用力捏了捏他的肩头。
数原脱力一般枕着他的肩,他们静静地在夜里拥抱,直到片寄的肩膀开始发麻,数原的眼泪打湿了那块衣服的布料。
他走上前拿起那个用塑料袋封着的黑色胸包,像对待什么珍宝一样慢慢打开。
他翻开已经被水泡的发软的驾驶证,照片上的数原看起来很拘谨,僵硬的嘴角微微翘起,显得整个人有些滑稽。
片寄也曾经不止一次地笑过他驾驶证上的照片,数原总会嘟囔着抢回来,故作生气的样子不理会他的玩笑。
片寄用手指轻轻抚摸着纸上的那张脸,落下了今天的第一滴眼泪。眼泪落在纸上,洇出了新的痕迹,他用劲想要抹掉,却擦烂了已经被浸透的纸张。
泪水在此刻决堤,片寄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好像都被捏紧了榨出水来,再一起在他身体里作乱,最终都涌进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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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的三天他都没出过家门,数原遇难的消息也已经被娱乐新闻报道了出来,随之附上新闻的还有片寄包裹的严严实实去警局领遗物的照片。
那三天里片寄喝光了家里的所有酒,本就不爱收拾房间的他把家里弄的更加乱糟糟的。他不间断地用电视播放着他和数原的每一场表演,在手机里翻阅着每一张有数原的照片视频,找出来每一条数原给他发过的语音。
他在网上翻看那场船难的消息,不断刷新着网页期望看见幸存者中多出来一个名字,但他只是懊悔地发现数原发的那句“我也是”,大概正是在事故发生时回复他的。
原来他是在向他告别。
他哭不出来了,好像有什么东西强硬地塞住了他的泪腺,让他满心的悲恸都被堵在身体里一分一毫都不许出来。
片寄本来就不是爱哭的人,数原总是更易感的那一个。
他想,如果死的是片寄凉太,数原龙友现在会不会哭的很伤心呢。
但就算哭的很伤心也会有人替自己抱抱他帮他擦擦眼泪,总好过现在,留下他一个人把所有的关心和好意拒之门外,完全把自己沉溺在痛苦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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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再次出现在公众视野,就是在数原的葬礼上。因为没有尸骨,葬礼也办的很简单,片寄把追了一路的记者都关在门外,房间里坐着的人寥寥无几,只有数原生前最要好的几个友人。
数原的妹妹安静地带着墨镜站在数原的遗像旁边,片寄不知道她是不是在怨恨自己没能照顾好她的哥哥。
“抱歉。”片寄在葬礼结束后叫住她。
她挺了挺后背,摘掉墨镜露出一双和数原十分相似的眼睛。本来是双很漂亮的眼睛,可惜已经又红又肿,眼下还残留着一大片的乌青。
“为什么道歉。”她云淡风轻地笑了笑,把脸颊边的发丝挽在耳后,声音轻轻的,“片寄君一定也很伤心吧,我知道你爱我哥并不比我少。”
片寄沉默着目送她越走越远,转过身面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他想走到数原旁边,迈开的腿却像灌满了铅一样寸步难行。
爱是最柔软的,也是最尖锐的。既能让他耽溺在无尽的舒展和甜蜜之中,也能像现在一样毫不留情地刺进他的心脏。
他后知后觉地想到,他和数原之间命运的绳索只剩他一个人牵着了,他大概再也没办法顺着绳子找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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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怀挚爱的离世好像并没有那么难,但忘掉他却一点也不容易。
第一年,他经常喝酒,可是酒精带来宿醉的眩晕居然不再尽兴了,甚至有一段时间闻到酒味就让他觉得恶心。
他清空了家里有关数原的一切,但犹豫再三也没舍得扔掉数原送他的礼物。
他把那些与他们有关的照片影像和聊天记录都拷贝进了电脑,放进了最角落的文件夹再也没有打开过。
第三年,他习惯了只有一个人睡的双人床,适应了单人活动的强度和没有人陪伴的日子,无论是工作或是生活。
他开始慢慢变成原来的自己,甚至更优秀,试着让自己变的不那么容易发呆,让自己更受粉丝欢迎。
但在夜晚看着印着他的脸的巨大灯牌时他还是会想,如果数原能看到就好了,如果数原和他一起被放在灯牌上就好了。
第五年,数原的身影出现在他梦里的次数越来越少,片寄的第六感奇迹般预见了数原存在的最后一次梦境。
他在梦境的极限和他吻别,然后醒来,片寄知道有关数原的所有在那个梦结束之后就真正地变成了回忆,只能当作过往想念了。
数原离开之后的第六年,迅速更新迭代着的世界很少再提起曾经那个有着结实肌肉大片纹身,还蓄着胡须的特立独行的偶像艺人,数原龙友这个名字好像只存在于那些无法释怀的粉丝心里。
当然,还有片寄凉太的心里。
他不想让别人忘了数原,于是他开始用之前组合的名称成立了属于自己的娱乐工作室,在每次自我介绍的时候都会连带着数原一起介绍。
那是早已经烙进他命运里的一部分。
一道伤疤刚留下的时候血淋淋的,不敢触碰既是怕痛也是害怕感染细菌之后更加严重,只能看着它结痂、重新长出新肉,而往往在伤口快要愈合的时候痛感会变成莫名其妙的痒,连着你的心肝一起发痒,让你忍不住去挠。
片寄忽然想要去数原遇难的地方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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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看着你有些眼熟啊。”片寄坐在渔船上,同行的渔夫打量了他好几眼。
片寄刚想回答,就被他抢先答道:“哦,我想起来了,那个印在烧酒瓶子上的就是你吧。”
“哈哈哈您居然认得出来,那确实是我,不过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片寄笑着说。
小镇的人又纯朴又热情,尽管说着有些蹩脚的方言,片寄也对于和他闲聊这件事乐此不疲。
“不过你一个大明星为什么会来这里。”
“噢…我,来找人的。”
“那你要找什么人啊,我看看我认不认识。”
片寄收起脸上的笑容问道:“您应该知道六年前这附近的船难吧。”
片寄帮渔夫把打上来的鱼从网里抓出来放进水桶,一边听着渔夫讲六年前那场船难。
没听到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是片寄已经在网上看到过的,但从真人口中叙述出来的感觉还是和阅读字符时的感觉不太一样。
“你要找的人大概真的已经不在了。”渔夫说。
片寄垂下脑袋:“是啊,我和根本没想着能找到他,只想看一看他离开的地方。”
渔船慢慢靠岸,他回头望着越来越远的海平线。轻柔的海风吹乱他打理整齐的头发,片寄试着从这一大片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浅蓝之中读出船难时的半分景象。
大海永远都深不可测,他可以是平静温柔的,安静地承载着出海的渔船,护佑着每一个住在海岸的居民安居乐业。
他也可以随时掀起狂乱的巨浪,暴露出海底生长了亿万年的礁石,仅仅是一角,就能让一艘航船上的人殒命。
想念和痛苦从未像此刻一样如潮水奔涌,席卷片寄身体内的每一个细胞。
六年前的那个假期,或许数原坐上那艘船的时候,也站在甲板上欣赏过这样的海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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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东京的干线上,片寄带着耳机听歌,不知道为什么播放到了一首很久没听到过的纯音乐。
他打开手机发现这段音乐连名字都没有,只是月份日期组成的一段编码。这段完全由钢琴演奏的乐曲,没有任何人声的加持,片寄就这么呆呆地听了一路。
好像,有一种强大的力量拉扯着牵引着他。
宿命感。
到东京之后他在电脑上翻找这段音乐的来源,最终在与一个很久没联系过的音乐人的文件传输记录里找到这个曲子的来源。
他想都没想就买下了这首还未成型的乐曲的版权,把自己关进了琴房。
只是试音,起调,就连一个小节都没有弹完整,片寄就觉得自己的心脏被狠狠攥住,连呼吸都困难。
熬了几个日夜,他把这首曲子谱写完整,一节节填词,一遍遍修改,拿着铅笔和橡皮趴在工作台上睡着又醒来,地上散落着无数张作废的纸张。
但凡是做与这支曲子有关的工作时,他脑海里总会莫名其妙浮现出数原的身影。
片寄想起很久之前,他们决定在演唱会上一起弹奏歌曲,不会钢琴的数原笨拙地在谱子上写写画画,标注出各种只有他能看懂的符号,不厌其烦地尝试去驾驭这个他很陌生的大家伙。
“如果太难也不用勉强,像之前一样我弹你唱也可以呀。”片寄拎着早饭推开琴房的门,数原正躺在沙发上唱谱。
“这怎么行,我都答应你了。”数原起身从他手里接过早饭,剥开包装纸咬了一口面包,“我想和你一起弹,到时候你用白色的钢琴,我用黑色的钢琴,我们就是面对面那样,舞台一定会很漂亮吧。”
后来真的就像数原所说那样,那场演唱会上,他们穿着熨帖的黑色西装马甲和白衬衫,分别弹奏着各自的钢琴。
台下的观众或许看不出来数原的紧张,片寄却能清楚明了。数原纤长的睫毛在头顶光束的照射下投影在眼下,像一只黑色的蝴蝶,因为紧张的缘故不断扑闪着翅膀。
忽然那只蝴蝶飞走了,片寄回神看见数原正满含笑意地注视着他。
【身处宛若漫天纷飞的花瓣之中】
【似梦境是奇迹般得以与你邂逅】
【彼此深爱 偶尔吵架】
【携手跨越横亘在面前各种屏障】
【即便转世再生也要与你再度相遇】
……
琴声戛然而止,片寄趴在钢琴上,身体压出不规律的音节,低音中音高音混杂在一起,良久才消失在小小的房间中。
片寄录好了最终的成品,盯着一闪一闪的光标和命名处的空白很久,在键盘上郑重其事地敲下两个字。
『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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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岁生日那天,片寄凉太发行了名为《運命》的新单曲。
“九月了,最近东京经常下雨,搞得人心情很郁闷。”片寄凉太撑着伞带着一束花站在一块深灰色的墓碑前,声音融在初秋的雨里,“生日的时候我发了新歌,刚好过两天准备开粉丝见面会宣传一下。”
他突然想起数原去世那年他23岁的生日,是他在家里一个人过的。作为大明星,自然不缺粉丝热切的祝福和问候,也不缺朋友们送来的礼物。
片寄凉太拒绝了好友的邀约,拎着定好的一块小蛋糕独自回了家。
酒柜里暗黄色的灯光成了家里唯一的光源,片寄凉太在微弱的光亮之中盯着酒杯里的红酒发了很久的呆。
他打开手机里和数原的聊天界面,点开了视频录制,一边笑着说“今天过生日哦,23岁了。打算自己一个人过,不过要是龙友能陪我就好了”,一边点燃了插在蛋糕上的蜡烛。
他许愿——希望数原龙友能够早点回来。
“走了,明年这时候再来看你。”片寄凉太把花放在墓碑前,很快雨水就打湿了花瓣和枝叶。
他笑着冲墓碑摆摆手,撑着伞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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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丝见面会很顺利地进行,片寄凉太穿着一身白色镶钻的西服坐在钢琴前弹奏了他的新曲子,像个王子一样始终保持着帅气耀眼的笑容。
台下的粉丝欣赏着他漂亮的脸蛋和动人的歌声,沉浸在歌曲所营造的一种有些哀伤却又坚定的氛围之中。
只有片寄知道曲子正热烈时的哽咽不是假的,触碰琴键时发颤的手指不是假的。
那种感觉很难说,像是被人从云端拽进深谷,蔓延、占有他身体的每个角落,一帧一帧都是数原龙友的影子。
六年来每一次幻想过与数原重逢的希望一个不落下像尖锐的刀片一样击中他的心脏。
如果你在我身边就好了。
歌曲的尾声,片寄加重了按压琴键的力度,小声嗫喏着这句话。
粉丝的热切很快让他暂且抛掉了这莫名其妙袭来的伤感,坐在琴凳上与粉丝开心地聊着天,读着这些小姑娘写给他的信件留言,耐心地在她们的衣服包包或者专辑周边上签上自己的名字。
在他和粉丝的积极推动下见面会很圆满的结束了,他从舞台上下来和粉丝们挥着手道别。
他越来越觉得自己身上有些难受,像是被谁用灼灼的目光盯着一样。
不久他就发现会场角落有一些异样,好像一直坐着一个男人,粉丝都散场了他也迟迟不走。
片寄被盯得有些发毛,心里暗暗叫着“糟糕”,有些害怕自己是不是被什么坏人盯上了。不过还是走过去看,他向那边走的时候男人突然有了动作,看起来有些惊惶地站起来向外跑,还撞倒了一把椅子。
“诶,先生。”片寄小跑着过去想要帮他扶起椅子,“没事您不用…”
男人的身躯从暗处暴露在光源之中,尽管他带着帽子墨镜和口罩,片寄的视线在他全身上下打量之后最终落在那副墨镜上。
就像被定格住了一样,片寄觉得自己的脉搏心跳全部乱了套,骤然地停止之后又开始疯狂地跳动。
他认得那副墨镜,是数原龙友当年临走前他亲手递给他的那副。
“龙友…龙友?”他喉咙打着颤,把最终留在肺部的一点空气都挤了出来。
那人没有理会他,手忙脚乱地扶起椅子之后就要逃走。片寄没心思去证实那个人到底是不是数原龙友,直觉命令他跑上去拉住他看个清楚。
他用出自己最快的速度追出会场,外面在下雨,很快弄湿了他做好的妆发和昂贵的礼服,可是那个人却消失在了众多撑开的雨伞之中。
“片寄,片寄。”经纪人紧跟着他跑了出来,用伞挡住淋湿他的雨水,“你怎么了?”
片寄凉太漫无目的地用眼睛搜寻可视范围的所有地方,眉心生了锈一般紧紧皱在一起不肯松开。
“我看见数原龙友了。”
他不是没想过数原龙友没有死的情况,也不是没在睡不着的时候预演过某天突然见到数原龙友的场面。
千千万万次,他想自己会哭、会生气、会抓着数原龙友的领子质问他,甚至举起拳头打他。
可是从来没有一次像这样,说是平淡,但总觉得一开口比任何浪潮都要汹涌的悲痛就要喷薄而出;说是难过,但他硬是一滴眼泪都没蓄进眼眶里。
片寄伸出手去接住掉落的雨点,冰凉的触感由于引力的作用落在他手心,砸的他还有些痛。
经纪人说着什么他已经无心在听,好不容易找到言语的空隙,他转过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笑了笑说。
“是不是我眼花了?刚刚没有被媒体拍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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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点累了。”片寄突然说,经纪人递来热咖啡的手僵在半空。
保姆车里很安静,车载电台无休止地播放着,雨点砸在车窗的声音显得格外明显。
“凉太…”经纪人有点担心地看着他,片寄则只是面无表情地接过咖啡放在嘴边抿了一口。
好苦。他皱着眉吐了吐舌头。
氛围有些僵硬,片寄忽然笑了起来对经纪人说:“放心啦,真的只是休个假。我是不会像那个家伙一样再也不回来的。”
“你是不是因为刚刚的事情。”经纪人犹豫半天才开口。都是十来年的老同事,片寄凉太自然知道他想问什么。
但他回答什么呢。
回答是?就是因为他看见了已经死了六年的数原龙友?这种超自然现象告诉谁都不会相信的吧。
又是一阵很长的沉默,片寄凉太喝光了咖啡,整个口腔里都弥漫着一股怪异的苦涩:“如果我说我真的见到他了你会相信吗。”
片寄凉太自诩是一个很理性的人,从来不会毫无根据地相信一件事,更别说是这样有点灵异的事情。
不过这一次他却无比笃定那个人就是数原龙友,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样的感觉。就好像,有一根无形的绳子突然缠住了他,拉扯着他让他看见落荒而逃的数原龙友。
上一次有这样强烈的感觉还是在从数原海难的地方回东京的车上,听见那首半成品的乐曲的时候。
宿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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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纪人同意了他要休假的要求。
片寄又把自己关在家里很久不出门,把家里记录着他和数原种种的光盘拿出来放,从白天看到黑夜。
夜里很难入眠,他总觉得数原最近会再次造访他的梦境。他吃了褪黑素想让自己更快地入睡进入梦境见一见他,但总是在午夜懊恼地睁开双眼盯着黑乎乎的天花板放空自己。
失眠和多虑让他看起来病恹恹的,每次家人朋友打来电话时他都用最近工作太忙搪塞过去,面对经纪人的追问也只是随口扯谎说自己熬夜追剧了。
说完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片寄,去看医生吧。”就这样潦草地过了大约一周之后,片寄凉太被经纪人约谈了。
他想起身去酒柜里拿瓶红酒,却在站起来的那刻双目发黑,一阵晕眩差点倒在地上。
“你这几天有看过自己变成什么样了吗?”经纪人语气严厉,拉着他走进卫生间把他按在镜子前,“你清醒一点,人死了就不会复生了,我知道你很想他,我也去查了那天的监控和登记名单,根本就没有龙友。”
片寄有些闪躲地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黑洞洞毫无生气的眼睛,下耷的眼袋和乌青的眼圈还有嘴边细细密密冒出头的胡茬。
他忽然鼻头一酸,眼睛里一下就蓄满了泪水。
显然经纪人也被他突然的眼泪吓了一跳,急忙拍抚着他的后背。
“没事,没事。我很快就好,你出去等我。”他抿着嘴把经纪人推了出去,关上门的一瞬间一直悬挂在眼眶将落不落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积攒了很多天的失望、委屈、不甘、痛苦都化成了水滴的模样止不住地从他眸子往外涌。
片寄靠着墙慢慢滑落,狼狈地跪坐在地上把哭花的脸埋进手掌,他咬紧牙关想让自己别这么没出息地掉眼泪,却于事无补的从不断翕张的嘴唇中冒出一声又一声呜咽。
混乱的呼吸和泣声中破碎开来的是他死去恋人的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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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雾在不算宽敞的浴室里氤氲,湿气化成吸附在瓷砖上的水珠毫无规律地一滴一滴下坠。
片寄躺在热水里用手肘撑着浴缸的边缘,只是呼吸都让潮湿的空气钻进身体,堵住他体内各个器官,他只能更大口的呼吸,消耗浴室里本就不充裕的空气。
好累。
他的脑袋昏昏沉沉,好几次都差点滑进水里。
睡一觉起来再去看心理医生,也没什么的吧。
片寄这样想着,终于放下心合上了已经在打架的眼皮,放任自己的身体完全没入水中。
在意识完全消失之前,片寄忽然在想。
——真的只是累了想要睡一觉吗,总感觉闭上眼睛就能去到什么能暂时逃开现实生活的地方呢。
片寄是被连续不断滴落的水声吵醒的,起初只是模模糊糊的声音,后来越来越清晰,他甚至觉得那些水珠就要滴在他脸上了。
困意还没完全消散,片寄揉着太阳穴坐起来,眼睛还懒懒地不愿睁开。
伸手想要撑住浴缸让自己站起来却什么也没摸到,意识到事情不对之后他猛地睁开眼。
眼前的景象让他背后起了一层冷汗。
他穿着便服坐在一间只有几平方的小房间里,屁股下面的瓷砖滑腻腻的,仔细看远处的几块上还长了些青苔。
他刚刚躺着的地方旁边就是一个简陋的洗手池,正不断有水珠汇聚在一角向下坠落。老旧的坐便器和生锈的花洒挤在这一块小空间里显得格外拥挤。
“什么啊,刚刚不是在洗澡吗,这衣服是…这是哪啊。”片寄锤了锤自己的脑袋,想要确定这不是在做梦,“不会被绑架了吧…”
他谨慎地起身观察起来——紧紧关着无法打开的门锁、窗口处挂着晾晒的男士t恤和内裤、洗手池旁边放着的一只牙刷、一条有些发黄的毛巾。
片寄刚想打开墙上挂着的木柜看看里面有什么,就听见外面一阵响动。
额头上已经渗出了汗,他屏着呼吸一点响动也不敢发出,生怕有人突然推开门进来拿刀指着他。
脚步在外面走来走去,片寄竖着耳朵试着分辨对方的位置。
脚步声突然停住,片寄抬手按住了自己疯狂跳动的心脏,紧紧抿住了颤抖的双唇。
忽然门把手被扭动,似乎那人正在外面试着打开门。片寄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恐惧,本能地向后退,却不小心碰倒了身后的拖把。
外面的人听见响动开始用身体撞门,片寄随手抓起角落的一根金属晾衣杆,举在手里准备当作反抗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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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太结实的门没顶住几下撞击就被打开了,片寄顾不上想太多举着手里的东西就闭着眼冲了上去。
“凉…凉太?”
片寄凉太结结实实地把棍子拍在了那个人头上,还没等他睁开眼就听见那个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他反复咀嚼着这个有些熟悉的声音,难以置信地睁开双眼,刚要抬起继续攻击的手臂突然软掉垂了下去。
金属棍掉在瓷砖上的声音很刺耳。
他看着眼前这个和他同样惊诧的男人,心脏好像停止了跳动,全身上下的血液都不再流动,愣了良久眼神才慢慢聚焦。他下意识抬手想要去碰数原刚刚被自己打到的额头,却又在半空中僵住,抽回了手。
“你怎么在这里。”男人伸手想要拉他,片寄僵硬地别着头往后挪了一步。
被泪水迅速充盈的眼眶已经难以看清任何东西,他时急时缓的呼吸昭示着他因为数原龙友突然出现而轰然塌陷的心理防线。
没有知觉的身体止不住的发抖,片寄尖叫着推开数原龙友屡次想要靠近的手掌。
“为什么骗我。”
他不断重复着这一句话,坐在已经有破洞的沙发上缩成一团紧紧抱着自己发抖的身体。
“我没有骗你。”数原半跪在他身边,回应着他的问题。
长时间的沉默之后,片寄抬手抹掉自己脸上的眼泪,默许了数原慢慢地靠近。
数原的手掌轻轻抚上他冰凉的手,片寄猛地一抖,眼泪又滚落出来。
数原的嘴唇张张合合,上下排的牙齿打着战,眉头紧紧锁在一起,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一点点握紧片寄的手,放在手心里反复揉搓。
“你想说什么。”片寄尽可能地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一些,数原却忽然双膝都跪在地板上,握着他的手埋头痛哭起来,用沙哑的声音一次又一次地说着“对不起”。
他也眼泪也跟着掉,抬起另一只手犹豫再三终于缓缓放在数原埋在他旁边的脑袋上。
“我就知道我没认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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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寄无心再想这到底是真是假,能像这样在阔别六年的爱人的怀里静静地听着他的呼吸声,是他这么久以来幻想过无数次的。
数原温柔地摸着他的头发,刚刚哭过的声音还带着鼻音,片寄把整个身体都交付给他,安心地把下巴放在他肩膀上。
他太久没体会过这种感觉,以至于死死用双臂箍住数原的身体不许他离开一寸。
“别再离开我了好不好。”他问。
他听见数原吞咽着唾液,又用力地抱紧了他一点。
“嗯。”数原沉默了很久才回答他,把头埋在他侧颈轻轻吻着那里的皮肤。
“我好想你。”
“我也是。”
“我爱你。”
“…我也是。”
他们心照不宣地没提起这六年来的事,生怕说错一句就破坏掉他们好不容易的重逢。
夜晚的时候片寄躺在数原怀里看着头顶那个即使关掉也会嘶嘶作响的灯泡,换了个姿势用嘴唇在黑暗中摸索。
数原懂他,主动贴了上去,手掌顺着他的脊背一路向下。
“你瘦了。”数原龙友去亲他眼睛下方的泪痣。
“但你还是和从前一样,怎么一点都没变。”片寄轻轻哼着,用身体接纳数原龙友充满情欲的抚摸。
他们顺理成章地做了,做的时候片寄很安静,只有忍不住了才肯泄出来一两声压抑至极的呻吟。
数原也安静,片寄好几次觉得他想说话,但最终也没听到半个字,只有一个又一个缠绵悱恻的吻。
好像始终有一根刺扎在片寄心里,每每他们交合亲吻的时候就会猛地痛一下,戳的他心里又疼又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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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寄翻看着摊在数原床边的杂志,每一本都能找到自己的踪影。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呢。”他从背后搂住正在做饭的数原,“不过你出去买东西的时候不会有人发现你吗?”
数原没说话,用沾了水的手捏了捏他的脸。
他报复似的掐了一把数原的腰,数原也不甘示弱地凑上来咬住他的下唇…
一切好像和从前没什么不同。
他们窝在这间小小的房间,没有手机没有电视,就好像完全与外界隔绝了一样,开心的时候就拥抱接吻,无聊的时候就靠在一起闲聊唱歌。
夜很深了,数原已经熟睡,片寄用指腹在数原的脸上摩挲着,触到他浓密的睫毛,不算太高挺的鼻梁,毛茸茸的胡子和柔软的嘴唇。
又滑过喉结、锁骨直到胸前。
“龙友,我们真的能一直在一起吗?”
数原做的炸鸡块和从前一样美味,片寄却无心
品尝。他心不在焉地小口咬着炸鸡,但眼睛一直盯着在厨房忙碌的数原。
“你怎么吃的这么文气啊,是太久没吃了?”数原发现他的目光,转过身冲他笑了起来。
片寄也弯了弯眼睛,可是脸上完全没有喜色,他沉默了一会装作不经意地问:“你要不要和我回去啊?”
不出意料,他看见数原的动作僵住了一瞬间,这些小动作从来骗不过他的眼睛。
“都好,我都可以。”
“你这语气,我怎么觉得你不想和我一起回去。”片寄用开玩笑的口吻掩饰真正的情绪,不停用手里已经放凉的一块炸鸡在美乃滋碟子里蘸来蘸去。
数原不说话,低头在水池里搓着盘子。
“别不说话啊,到底要不要回去决定权还是在你啊。”
“我回去了又能怎么样呢?”数原停下手里的事,转身面色凝重地看着片寄。
“你为什么和六年前一模一样,就连这样的态度……”
和那时候他们吵架冷战的感觉好像,片寄凉太敏锐地察觉到了一点异样,他没选择像之前一样咄咄逼人地发挥自己的毒舌属性,而是刻意咬了咬舌尖强迫自己别再说这种伤人的话。
他眼眶里眼泪打转,一口吞掉了那块又凉又腻的鸡块,笑笑说:“抱歉,刚刚是我着急了,没关系,如果不想回去也没事,我可以一直留在这里陪你。”
“凉太…”
“龙友做的鸡块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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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整天都没有再理会过数原龙友,没有手机没有电视,他翻看着那些已经毛了边的杂志一直到睡着。
迷迷糊糊地他感觉到数原龙友轻轻掀开了他身上的被子,像小狗一样钻进来抱住他的腰,用鼻尖蹭着他的后颈。
片寄在一片黑暗中背对着他睁开眼睛,数原龙友蜷着身子把额头抵在他后背,身体微微颤抖。
“你怎么了。”
数原显然被他的突然醒来吓了一跳,片寄撑起身子面对面看着他,数原泛着泪光的眼睛在微弱的光亮之中格外明显。
片寄抬手替他擦掉眼角的眼泪,皱了皱鼻子:“我不是下午道过歉了吗…不许耍无赖。”
数原抬手抓住他的手腕往怀里带,片寄的手被他放在左胸前。
没有心跳。
片寄垂着眼,脸上的表情异常平静。
“当这都是梦吧。”数原也没再靠近,只是止住泪水,默默地看着他,“如果你醒来之后能忘记所有的事情就好了,就当作我从来、从来没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
“你在说什么啊,开什么玩笑,我又不是没有梦到过你,梦里根本就不是这样的。”片寄笑了起来,从床上爬起来在墙上摸索着开关。用尽力气拍在开关上,老旧的灯泡嘶嘶拉拉闪了很久才亮起来,“而且,我一直知道你的这些事情。”
片寄平静地看着呆坐在床上的数原,微微昂起了下巴。
“你是不是下面就要说你身上处处都是疑点,尽可能地说服我告诉我这就是一个我臆想出来的梦而已。”
你要说,六年来你一次都没有出现,被我用棍子打了之后一点伤痕都没有,从来不在我醒着的时候出门,从来不肯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龙友,我认识你十三年了。
很早之前我就发现了这件事的不对劲,我发现你不会受伤、像个透明人、六年来一点点衰老都不曾有甚至没有心跳。
我全部都知道,从最开始那天我抱着你的时候就知道,但我不在意。
“我只是不想要你再离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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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太多想说的话,但一句也说不出口,如鲠在喉,就连吞咽都扎的他生疼。
所有的语言最终只说出了这最重要的一句,片寄也没能一直保持着他的冷静。
刚发现这件事的时候片寄无数个夜晚都未曾入眠,一遍又一遍描摹着数原的轮廓。也曾无数次趁着数原不注意站在门口,就差扭动把手。他也好几次想要问问数原为什么和六年前一模一样,想问问他选择到底是死是活。
可是他总觉得但凡他迈出这一步,他和数原来之不易的二人世界就要轰然坍塌。
是数原龙友的再次出现拉着他飞出深渊,又温柔地包裹他填满他,钻进那些他无论如何也缝合不好的伤口,补上那些残缺的血肉和皮肤。
所以是梦也好,假的也罢,片寄凉太都不想再关心了。
他只要在数原龙友身边。
数原宽大的手掌轻易就碰住他的半边脸颊,薄茧磨蹭着他的皮肤,触感真实又清晰。
他迎合着数原缓慢但深刻的亲吻,顺从地搂住他的脖子,舌尖在口腔中纠缠,抿掉滑落到嘴角咸咸的泪水。
数原一直很会接吻,只比他大两岁而已,吻技却比他高超一大截,从前只是轻轻舔咬他的唇角就能弄的片寄腰软腿软。
这个亲吻却青涩地出奇,数原纯情地牵起来片寄的手,心甘情愿地把主动权交给了片寄。
灯光下数原的睫毛因为泪水黏连在一起微微打着颤,鬓角也汗涔涔的。
“对不起,但我想让你好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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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寄,片寄!”叫着自己名字的声音越来越清楚。
片寄凉太猛地睁开眼睛,液体侵入他的眼睛和喉咙,胸口不断地起伏,他从水下钻出来,趴在浴缸边上咳嗽。
经纪人推开浴室的门,片寄咳得眼睛泪汪汪的。
“你干嘛啊,这样很危险的。"经纪人一看片寄湿漉漉的头发和憋红的脸就大概猜到了片寄刚刚在干什么。
片寄抬手抹了抹脸上的水珠,撅起嘴嘟囔道:“还不是最近太累了,在洗澡都睡着了。”
“你这么跟我说我也没办法啊,刚刚给你打电话你不接都快吓死我了,今天下午还要去剧组呢,你快收拾一下。”
片寄伸手拿起自己放在洗手台上的手机,,有十几个未接来电都是经纪人打来的,他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催促着经纪人快点出去。
吹头发的时候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愣了愣神,太阳穴莫名其妙地抽痛起来。
好奇怪…好像忘了点什么事情。
下午的戏一直不在状态,片寄被导演骂的劈头盖脸,他背着手垂着脑袋一副认真听的样子,但思绪早就不知道飘去了什么地方。收场时天色已经暗了,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下起了雨。
“我最近是不是记性很差。”片寄坐在车上忽然问道。
“是啊!下午忘了几次词了,被导演骂的我都不忍心听了。”经纪人语气听起来有些不满,片寄心虚地没再接话。
“中午那会洗完澡就是感觉好像忘了点什么事情。”片寄皱起眉小声嘀咕。
经纪人看他一副失落的样子有些不忍心数落他,放松了表情和语气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行了,别想太多,可能真的是最近太累了吧,你现在上升期嘛,肯定事情会多一些的,要不我过两天帮你跟公司提议一下?”
片寄摇摇头,没有再和经纪人搭话。他转头看向车窗外,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直觉告诉他他真的忘记了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
窗外的雨不像夏天那种暴雨,倒是像秋雨,淅淅沥沥的,不肯下个痛快。
车载电台的女主持不断说着话,传进片寄耳朵里就好像一串乱码,怎么听都听不懂,还有些催眠的效果。
半梦半醒之间,他听见司机和经纪人聊了起来,好像是什么船难之类的。
夏天啊,就是会发生很多这种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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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凉太君,最后一个问题。马上要进入23岁了,想对23岁的自己说点什么吗,寄语之类的。”
片寄垂着眼思考了一会,抬起头对着镜头温柔地笑起来说:“寄语那当然就是要更努力了,说起来很老套,但确实是我的计划,23岁的片寄凉太会加油给各位带来更好的作品的哦。”
“不过说起来,最近好像组合团体这种形式很火热呢,要是我也能有个搭档就好了,一个人有时候真的压力很大的。”说罢还愤愤地看了一眼经纪人。工作人员都笑作一团,片寄摆摆手说这段可不许播出去哦。
确实如他自己所说,23岁的片寄凉太比之前更加努力,也带来了更好的作品。正在上升期的他凭借新专辑和新剧博得了更多粉丝的青睐,前途一片大好。
但与此同时,作为影视歌三栖的艺人,片寄的任务本就要比单纯的歌手或演员更重,获得更多喜爱和赞誉之后他对自己的要求愈发严格,一年内基本上没有多少时间是属于自己能够好好放松的。
他时常安慰自己可能这就是成名的代价,但参加节目时碰见有说有笑的的组合成员或是看见同公司一个团内的后辈互相打闹时,他还是会觉得心里空空的。
如果有人能够陪在他身边就好了,或许这一切也没有那么难熬。
或许正因如此,片寄格外珍视粉丝对他的感情,总是竭尽所能地回应,经常为了粉丝举办各种见面会。他也曾在直播上向这些一直支持他的人倾诉他的情绪,真情实感地把他们当做那个能够和自己分享情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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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转眼就过去了6年,片寄从最初那个依靠帅气脸蛋和青涩歌声一炮而红的小偶像一跃成为如今一直活跃在大众视野的顶级流量明星,几乎在每一个角落都能看见他的身影,粉丝群体更是庞大到惊人。
在这些粉丝中,片寄唯独对其中一个记忆很是深刻。
这个粉丝从来都不会透露任何个人信息,昵称只有简简单单的一个“R”字符。出现在几乎每一个片寄能够看到的地方——在信笺上、礼物盒上、直播的列表里、片寄的留言墙上。
片寄起初并没有发现这些看似不同的粉丝是同一个人,直到他注意到这个自称“R”的家伙对他的一切几乎都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在他换季嗓子不舒服的时候会发来让他注意吃润喉糖的留言;寄来的礼物总是片寄喜欢的东西或是需要的东西;信里还会写“好吃炸鸡的做法”之类的美食教程……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也不是没有过疯狂粉丝偷窥偶像私生活的事情,经纪人知道这件事后很严肃地找片寄谈了话,让他一定要好好注意身边有没有奇怪的人。
但片寄却并不觉得这个粉丝是坏人,不为什么,就是第六感。
片寄总觉得如果他们认识的话一定会成为很好的朋友,因此为了找到他还专门写了个帖子,也不止一次地在直播里提到他,说希望能够好好感谢他,但是自始至终都没有回音,不过这位粉丝的留言、信件和礼物还是会如期出现。
后来片寄也放弃了寻找他,既然他不愿意出现,那么就用这种形式一直交流也是很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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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岁生日那天片寄凉太发布了一首新歌叫做《運命》。
他在社交网络上说第一次听到这首歌demo的时候就很喜欢这段旋律,感觉和他自己很有缘分,毫不犹豫地就选择了这首歌最终让它成为了他送给自己和所有粉丝的礼物。
奇怪的是自从他发布这首歌之后,他就经常进入一个奇怪的梦境,梦里什么都看不清楚,只有一个模糊的人影站在不远处。
起初那个人影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后来他开始听见有一个声音在说“带我走吧“。
每次在那句“带我走吧”之后他就会猛然惊醒,而往往他这一晚就很难再入眠。
这个梦境折磨了他很久,他也尝试过去看心理医生,但结果往往都是不尽人意。
再后来那个声音不仅仅只出现在他的梦里,而是一点一点地入侵了他的生活。听起来轻飘飘的,但又十分坚定有力。声音再熟悉不过,可他根本想不起来这是谁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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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好呀,欢迎来参加我的见面会。”片寄笑着说。视线环视着台下的粉丝,紧接着他的注意就被一个穿着黑色卫衣的男人吸引去了。
他有些诧异,没想过自己居然会有男粉丝。
而且…这夸张的肌肉和胡子拉碴又黑黑的脸,怎么看都不像是他的粉丝啊。
片寄打量一番这人,视线最终落在架在他鼻梁的那副墨镜上。
“诶,这墨镜好眼熟。”他歪着脑袋,“在哪见过来着。”
粉丝签售环节,他闲下来的几秒中都会注意一下那个男粉丝,他低着头也不和别人交流,排在队伍的最后,戴着墨镜也不知道是在发呆还是看手机。
男人来到他面前的时候,片寄一直在打量他,可能他也察觉到,有些不好意思。
“请坐,欢迎来我的见面会。”片寄弯起眼睛,顿了顿才小心地问,“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啊?”
男人显然被他的搭话吓了一跳,本身就没说几句话,这下手忙脚乱地否认着,说的话就更少了,只有几个听起来很紧张的音节。
“能麻烦您摘一下墨镜吗。”
男人的动作顿住,片寄急切地补充说:“就摘一下,我就只想看看你长什么样,你想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纠结于一个男粉丝的样貌,说不定只是他的个人爱好。但就是有个声音不断地在告诉他——你认识他。
面前的男人面露难色,片寄几乎是恳求地看着他,直到男人动摇,慢慢抬手卸下墨镜。
说来奇怪,他一摘下墨镜露出双眼的那一刻,片寄望着那双有些躲闪的眼睛,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滑到了脸颊上。
“我,绝对认识你吧。”
他抬手擦掉自己的泪水,眼神格外坚定。
“没有的凉太君,我喜欢你很久了,你的很多活动我都参加了,说不定是在什么活动上见过面呢。”男人惊讶之余又笨拙解释的样子让片寄从情绪中抽离出来,摇摇脑袋吐了口气就笑着对男人说。
“好的,麻烦你了。再次感谢你能来到我的见面会。”
片寄在男人递给他的专辑上签名,吸了吸鼻子,手指触碰过专辑,男人的温度似乎还残存在坚硬的塑料壳上。
他知道面前这个男人绝对不仅仅是他粉丝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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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后,不知道是不是片寄的错觉,他的梦境一点一点地清晰了起来。
他渐渐能听见海浪一样的声音,看见眼前模糊的一片有了明显的分界,也离那个熟悉的身影越来越近。
已经数不清多少次之后,片寄在梦境里看到了一片漆黑的夜和深蓝色的海面。墨似的天空一颗星星都没有,只有一轮孤独的昏暗的月亮,海面似乎在轻轻地波动。
那个人影就站在海里,海水都淹没了他的膝盖。片寄迈开腿想要拉住他,踩着水跑进海里抓住那人的胳膊往回拉。
“带我走吧。”那个人回过头,片寄惊讶地看着面前这张和自己长的一模一样的脸。
带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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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被惊醒,紧紧攥住胸口的衣服,大口呼吸着空气。
这一次他没有再靠着安眠药继续入眠,而是立刻从床上爬起来打开电脑,在地图上搜索国家里每一片海域的图片。
窗外泄进来阳光,片寄的眼球已经爬满了红血丝,他机械地拨动着鼠标,依靠着那一点梦里的记忆不断比对着这些大同小异的海滩。
定好的闹钟猛然响起,把他从这样疯狂的循环里拽了出来。片寄闭上了又酸又涩的眼睛,捂着双眼活动着眼球。
“到底…到底在哪。”他痛苦地趴在床边,肩颈也因为长时间的弯曲变的僵硬酸痛。
不知道趴了多久,好像已经睡了一觉,片寄睁开眼看见屏幕还亮着的电脑,之前的执念好像不再强烈。
他说服自己,那只是一个梦而已。
鼠标都已经移动到了网页的关闭键上,片寄撑着沉重的眼皮又浏览了一遍网页,突然在角落发现了一则海难的新闻。
心被动摇,支使着他的手点开那条新闻。
是六年前的夏天。
片寄滑动鼠标,一直到新闻最底部,看见一张海的照片,太阳穴突然抽痛了一下。
片寄一点也没有犹豫就换上衣服开着车去往新闻里的那片海。
在车上他仔细回想了一下这怪异的一切。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運命》的发布?但好像又不止如此。
从那之后出现的奇怪的梦,再到粉丝见面会上那个奇怪的男人,再到越来越清晰的梦境,还有看到那则船难新闻时他莫名的疼痛。
他好像拿着一堆拼图,迫切地想要拼出一张完整的图片,但却永远处在迷茫之中,无论如何都找不到拼好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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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那片海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片寄把车停在镇子上,直直地就往那片海滩走去。
这时候的海边还有些玩闹的孩子和渔民,片寄痴痴地望着太阳的边缘消失在地平线之后,在海面洒下缤纷的颜色,又看着黑夜完全吞噬掉彩色,昏黄的月亮渐渐升起悬挂在夜空。
孩子们都被妈妈叫回了家,渔民绑好船扛着或干瘪或充实的袋子互相闲聊着离开。
只剩片寄一个人坐在海滩上注视着倒映着月光的海平面。
云层的重叠让月亮看起来朦朦胧胧的,潮汐在海风的吹拂下轻柔地拍抚着海滩。
片寄像是被定住了一样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只是看着这片海,心脏就会产生疼痛,他想要在这微妙的疼痛里找到什么痕迹。
他不相信鬼神,也只把超自然的现象当做笑话,但这段时间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明明就有迹可循。
于是他像梦里的片寄凉太一样,一步一步,朝着海里走去。春天的天气还不算太热,冰冷的海水没过他的脚踝,刺激得他一个哆嗦。
潮汐好像忽然翻涌了起来,天色黑暗浓稠,他觉得自己也要融化在夜里、海里。
在海水的起伏中他的呼吸也跟着起伏,他好像听见了一丝微弱的暗哑的哭声。
海水淹没的地方越来越多,更深的海底好像真的有一股力量在拉扯着他让他走的更近,他几乎已经丧失了自己的意识,在海水逼近腰部的时候被冻的发抖,口中喃喃——
“带我走吧。”
带我走,带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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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再进去了!”
一股力量足以和海洋对他的召唤抗衡,片寄重心不稳,被这股力量向后拽去,他以为自己会摔进海里,却靠在一具温暖的身体上。
片寄懵懵地回头看——之前那个来参加他见面会的男人,正皱着眉表情哀伤地看着他,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似的。
男人的手还抓着他的小臂,片寄回过神只觉得那里的肌肉被挤压得生疼。
男人的眼泪最终还是落下,落进一样咸湿的海里,片寄忽然被他抱进怀里,男人拥抱的力气好像要把他按进身体里一样。
“别再进去了,凉太。”
片寄安心地接受着这个温暖的拥抱,轻轻用手臂环住男人宽厚的背。
他不认识这个人的,可每次见到他时眼泪都会失控一样地涌出来,这一次不仅仅是流泪,而伴随着心脏超负荷的跳动和身体里无尽翻涌的悲伤。
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悲伤,也不清楚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哭,更不知道这个男人到底是谁,为什么让他感觉这么熟悉。
一股尖锐的思念,穿透他的身体,好像把他的身体分成了碎片,而怀抱着他的这个男人却一丝不漏地接住了他。
陌生的画面在他脑海里闪回,每一帧都与这个男人有关,但他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男人抱着他不说话,片寄轻轻从他身体里脱身,捧着男人的脸郑重其事地吻了下去。
“龙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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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来了男人的名字,记忆不再冰冷陌生。
他想起他们曾经在人群中选择了同一首歌曲。
他们曾经在公演后的巴士上头靠着头入睡。
他们曾经在喝醉之后交换一个又一个吻。
他们曾经在万人瞩目的演唱会上四目相视唱着情歌。
他们曾经……
紧接着就是激烈的争吵、破碎的玻璃和门被重重关上的声音。
再后来是他哭着站在一个小小的塑料袋前,抚摸着被水泡软的驾驶证上已经模糊的照片和名字。
是他靠着酒精麻痹痛苦、用疯狂的工作填补内心的空缺。
是他习惯了独自生活之后忽然见到死去的恋人,他自欺欺人地以为自己能永远待在他身边。
所有与这个男人有关的记忆都终止在一个昏暗狭小的旧屋子和那句“对不起,我想让你好好活着”之后的吻里。
又重新起点在冰冷海水之中他低头向他讨要的这个吻里。
数原龙友。
他的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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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原大概知道他已经想起来全部的事情,还没等片寄反应过来就搂着他的腰一直往海滩的方向走去。
片寄看见数原在海里的身体正在慢慢的变透明,还泛着莹莹的光。
“你…”他挣扎着想要让数原停下来。
“别管我,你先回去岸上。”
片寄挣脱数原的手,堵住了数原向前的脚步,紧紧握住数原的肩膀:“你还要丢下我一个人多少次?你明明说了不会再骗我。”
“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数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黑暗中片寄也没能看清数原的表情,只是感觉到自己被数原用尽全力推了一把。
这一次没有人在身后接住他,他结结实实地摔进了水里。
海水高涨,浪潮无情地将他越推越远,片寄从水里站起来,看见数原正在一点点地透明,全身都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龙友,等等,等等!”
数原转身钻进更深处的海里,片寄踉跄地跑向他,奋不顾身地跟随着数原也冲进一片黑暗的海水。
数原的身体还在发着光,一闪一闪地,片寄地朝着他的方向游过去,不怎么通水性的他好几次都差点把海水吸进喉咙。
光越来越微弱,数原向前游的速度也越来越缓慢。片寄拼命地游到他身边,趁他完全消失之前抱住了他。
他轻抚着数原尚能触碰的脸,闭着眼吻他发白的嘴唇,在紧迫的时间里仓皇地祈祷。
就算这一次他们双双殒命在海里,下一次也一定一定要让他和数原一直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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嘈杂的人声钻进片寄的耳朵,有小声的交谈和哼唱。他皱着眉头迟迟不愿意睁开眼睛。
直到他听见一扇门被推开,清脆的女声在不远处说:“下一位,片寄凉太,请准备。”
他猛地睁开眼,靠在椅子上,冷汗粘连着衣物搞得他后背很是粘腻。
片寄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加速从他身体里流失,他有些抓狂地想要留着那些,却于事无补,只能绝望地感受着那些东西一点点消失。
他眼前还是模糊的,漫无目的地环视着周围的环境。他身处一个大厅,周围坐着的都是和他差不多大小的同龄人。
片寄用力地眨了眨眼,努力找到了一点关于这一切的回忆。
他今年15岁,为了自己的梦想来到东京参加歌手选拔赛,刚刚工作人员进来通知,下一位表演者就是他。
等等,不对。
数原龙友。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嘴里嗫喏着数原龙友的名字,在人群中穿梭,寻找着那张马上就要从他记忆里被抹除的脸。
片寄的视线落在大厅的另一个角落,有个染着黄色头发的男孩穿着红色的格子衬衫,正插着耳机摇头晃脑。
他跑过去站在那个男孩面前,急促地呼吸着,平复着自己疯狂跳动的心脏。
“数原…龙友。”
男孩皱着眉抬起头,摘下耳机疑惑地看着他。
片寄俯身抱住了他,紧紧用双臂把他圈在怀里。
“喂,你这家伙…你在干嘛,松开我啊…”数原惊呼一声,用力推着他单薄的身躯。
“我叫片寄凉太,我想和龙友君成为朋友。”
“你别这么自来熟啊…”
数原在唱歌的时候片寄躲在后台偷偷看他。
唱的歌和他一样,都是《Angel》。
数原显然对他莫名其妙的示好有些排斥,青春期的男孩难免有些别扭。片寄等他下台之后抬起手要和他击掌,数原打量了他两眼才碰了碰他的手。
“你为什么要看我唱歌啊…很,尴尬的。”
片寄眨了眨眼睛:“因为我们选的歌一样啊,都是《Angel》呢。”
数原的脸有点红,片寄低下头不再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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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之后,片寄已经完全想不起来15岁参加选拔赛那天为什么会有那么怪异的举动。
他和数原龙友不出意料地成为了双人组合,凭借出道曲走红,现在已经开始筹备他们的第一场演唱会。二十多岁的年纪,每日每夜的朝夕相处,他们也不出意料地相爱了。
双人组合常会被问起为什么选择了对方这种问题,他们俩总是会不约而同地提起选拔赛上的那首歌曲。
“大概是什么命运的羁绊吧。”数原一本正经地看着镜头。
片寄越长大倒是越别扭了,他用肩膀搡着数原,在镜头移开之后小声数落他。
但他在一个人的场合被问到这样的问题也会脱口而出“命运的羁绊”这种他觉得有些肉麻的词。
他们俩之间,本来就是命运的羁绊啊。
片寄坐在钢琴前垂着眼弹奏曲子,数原趴在乐谱上满面愁容地圈圈点点。
“哇凉太,钢琴真的好难学啊怎么办,万一演唱会上搞砸了就完蛋了呀。”
片寄停下弹琴的手,起身走到数原身边。
“那咱们先练练唱吧,一会再研究谱子,我和你一起。”
数原笑嘻嘻地凑上来在他嘴角亲了一口,抱住他的腰:“超喜欢你哦凉太酱~”
片寄红了脸,装作嫌弃地推开数原乱蹭的脑袋。
这首歌他们都很喜欢,片寄喜欢编曲,数原却觉得词写的好。
数原唱到“キミに出逢えた事 それは運命”这一句时牵住了片寄的手,片寄被吓了一跳,没接上随后自己的词。
伴奏不留情地继续播放,数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