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小城的风时常卷着潮湿和咸腥向人袭来,时而翻腾时而停驻,好像让身体里的水分也变重,每个细胞都昏沉欲睡。下午的阳光柔软地照在身上,更加剧了睡意,白滨亚岚晃晃脑袋,想像驱赶蚊虫一样驱赶困倦,本打算收起躺椅回店内坐着,这点清醒却被越发沉重的意识拖垮,让他最终还是一动不动地睡着了。
睡着之前的思维有时会变得格外活跃,比如看到一些从未在现实里发生过的光怪陆离,或者想起以前的事,和数原龙友初次见面的记忆就像肥皂泡一般浮现,又快速闪过,留下一抹多彩。
刚来到这座小城时白滨才升上大一,抱着狗在镇上寻找他能够付起房租的房子,并求一份工作。
大学生要想养宠物就得放弃宿舍的居住权,这是众所周知,然而租房也让他烦恼,一人一狗不需要多大的容身之所,可就是找不到称他心意的住处。
在面对过接连几家店铺的老板摆摆手说“已经招满人了”后,怀中的爱犬似乎也有些沮丧吐着舌头,白滨摸摸它的头,继续在小镇里穿梭。
太阳渐渐西沉,午后的阳光变得无害,橙色点染着这里的建筑花草,奔波一下午的白滨也产生了一丝慵懒的倦意。
不远处有人从小货车上卸载货物,白滨定定地盯着发呆,身旁的狗子却耐不住寂寞,不打一声招呼向那边跑去,牵绳在地上拖得老长。
白滨忙追上去,见它亲昵地蹭着那人的腿,他撸狗手法娴熟,热情地搓着自家狗子,嘴里念叨着“好乖好乖”。
他细细打量这个人一回,留着短发,看上去硬得扎手,皮肤黝黑,墨镜下的眼睛笑得弯弯,睫毛长而卷翘,给人莫名厚重的感觉。白滨回过神来,发觉应该道个歉。
“真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这孩子叫Rex,很皮吧。”
那人抬起头,笑露出白得发亮的牙齿,“没事,它这么可爱。”
“喂喂,雇你可不是让你在这睡觉的!”
白滨的意识被猛地拉回现实,他鲤鱼打挺从躺椅上起身,擦擦口水,带着尴尬和谄媚笑着:“我是想试试睡美男能不能多招点客人……什么的。”
数原投来一个“你省省吧”的眼神,抱着冲浪板放回后屋仓库里。
这个黑皮猛男是白滨的老板,数原龙友,经营着一家杂货店。老板是一个典型的热情开放的海边人民,白滨的这个认知一直在加深。数原钟爱锻炼举铁,海边冲浪,皮肤在风吹日晒中变得黝黑,肌肉也练得发达,得知他是Omega时第一时间以为是在开玩笑,凑近腺体闻过才相信。
雇一个没什么空闲时间的学生做店员,时不时请他喝酒吃饭,没生意时关店带他兜风,遇到这么一个好老板真是三生有幸,感谢善解人意的Rex宝为他和老板结缘。
比如现在数原正把卷帘门拉下,启动车子载白滨去菜市场准备火锅的食材。白滨早习惯了数原的自由散漫,他自己也是个讨厌限制的人,便乐于见此。
他想过要做海螺姑娘报答这位神仙老板,可是他饭做得比自己好吃,房间收拾得比自己干净,没有他发挥的机会,只能咬咬牙问需不需要我的信息素,比抑制剂对身体好,被白了一眼后拒绝。
白滨是个白木兰味儿的Alpha,自从刚分化时被人问怎么用女香,每次出门都要贴抑制贴,数原说“你说你那么在意别人的看法干嘛,自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呗,我就从来不贴”,他身上的海盐巧克力味清新又甜腻,因总抽烟而沾染上的烟草味又添了几分苦涩。
风从车窗闯进这方狭小的空间,将白滨的那点睡意彻底吹散,他用手肘抵在窗沿,握拳撑住脸,看着数原专心驾驶的侧脸,橙色的阳光不时跳跃着将他的轮廓点染,白滨突然觉得时间变得很慢,或者说他希望能一直慢下去,把这一刻拉长成永远。
一般来说每次数原下午才去买菜都是因为要在家里招待朋友,他还叮嘱白滨“不想来的话就不要来”,但白滨倒觉得这是个表现自己的机会,数原总是几杯酒下肚就揽着他的肩向友人炫耀“我招了个特别好的小伙子”,一边说一边大力晃他,脸因为酒精和兴奋的作用红透,白滨有种像逢年过节见亲戚的尴尬,但又被喝醉的数原捧得飘飘然。
殿和若热情地扑上来欢迎主人和白滨这位常客,两人撸够狗子之后才想起正事,忙到厨房处理食材。刀刃与菜肉摩擦的细微响声和刃落在案板的闷响此起彼伏,别家烹饪的油烟从窗口飘进,他们不约而同放快了手上的速度。
酒足饭饱后的谈天说地是必不可少的,白滨凭开朗阳光的性格和两个大叔也能打成一片。虽总是打趣数原看上去根本就是个大叔,可事实上他并不比白滨大几岁,只是辍学后便在自家店里帮忙,没过几年母亲去环列岛旅行彻底把店交给他,因而年纪不算大却已当了好几年数原店长。
友人烂醉地倚在沙发上睡去,白滨去窗台吹风,见夜色已浓,向数原打个招呼回家去。数原跟上来,要送他一段路。
小镇的夜静极,只有错开的脚步声和虫鸣充盈着这一方天地,没有人说话,但沉默也是惬意的。前行时的影子在前后路灯的映照下变化着,数原开口:“在我家睡一晚多好。”
“我还得回家喂Rex呢。”
“下次把Rex接到我家吧?”
白滨想象了一下,笑说:“那它们三个得把你家拆了。”
数原打个哈欠,停下来,“就到这吧,我回去睡觉了。”路灯的光线揉进了星月的光华,将他平日硬朗的线条衬得柔和,眼皮和嘴角无精打采地耷拉着。白滨没来由地心一软,“嗯,回去吧。”
盛夏将旅客引来,白滨放了暑假,整天守在店里,天天听玩到傍晚才回来的数原说今天又去了哪里哪里,心都快要发霉。正想向老板恳求几天假期去感受夏天,数原反而先凑上来,“和我去冲浪吧?”
海滩的人群簇拥成团,嘈杂却并不令人厌烦。作为一个身材不错阳光帅气的男子大学生,白滨一路上受到不少搭讪,招来数原的几声口哨,隔着墨镜都能看到他戏谑的眼神,勾起白滨几丝若有若无的羞耻心。
第一次冲浪自然是没有什么好表现,白滨在冲浪板上找不到平衡,稍一直起身子便人板置换掉进水中,呛了不知道几口咸水后趴板上浮在水里小歇,看数原一个人驾风驭浪玩得自在。被海水的浮力托久了,以至于上岸后还觉得身体轻飘飘地荡在波浪里。白滨跟着数原穿过人潮,抱怨冲浪对初学者而言真是毫无乐趣可言,一边往车停的方向走,准备换衣服去吃饭。
数原从刚才开始就异常沉默,直到他身形不稳地晃了晃,白滨才察觉到空气中逐渐变得浓郁的海盐巧克力味。“你该不会……”白滨忙搀他上车,为避免过浓的信息素影响其他人而紧闭门窗。
数原两手撑着方向盘,额头贴住手背,无助地喘着气。大概是因为本身就快到发情期,又被海滩上太多人的信息素刺激得提前了。狭小的空间充斥着Omega浓郁的信息素,白滨觉得自己的阻隔贴也快要失效,得赶快想办法。
“车上有抑制剂吗?”他看数原轻轻摇头,又问:“在家里吗?”数原点点头。
白滨有些焦头烂额,一急嘴上也絮叨不停:“那怎么办啊你这样也不能开车只能我开车回去了……可是我又没有驾照……要不我打车回去吧不过你能撑到我回来吗?对了都打车了带你一起回去不就好了……不行不行不行万一司机是个Alpha怎么办……”
数原被他的聒噪吵得头痛,也拿不出平时说他傻的力气,只抬手指指后颈,“……给我打个标记。”
白滨闭上嘴,点点头,有些犹豫地凑近Omega的腺体,疑惑要用多大的力气才能刺破那片皮肤,尖牙在敏感的皮肤表面试探着划过,引得数原一阵战栗。他无力地催促“快点”,随即被刺痛感惹得惊呼一声。Alpha的信息素顺着那个伤口渡进他体内,让躁动的细胞逐渐平静下来,深处燃起的欲火被一点点浇灭,快感填补了部分空虚,他像溺水被捞上岸的人,浑身脱力被汗浸湿,甚至没发觉自己发出了几声甜腻的呻吟。
倾盆洒出的海盐巧克力被白木兰中和,化成清甜而不腻人的香气。车里的信息素水平终于恢复正常,见数原从情潮中平复,白滨才稍为放心的开窗。他拿出从前从未有过的严肃认真,正色说:“不用阻隔贴总得随身带着抑制剂吧,像刚才那样多危险,你应该对自己的身体多上点儿心。”数原也罕见的低眉顺眼答应着,看样子好好听进去了。
一下午的气氛都很是微妙,两个人心照不宣的没什么话说。
没过几天白滨把一个小瓶塞进数原手里,说那是他去医院提取的信息素,嘱咐了用法,说不想用抑制剂的话就随身带着。数原拗不过便收下,捏着端详几眼,半开玩笑地说好像香水小样啊。
临近毕业,白滨为各种事忙得焦头烂额,没什么时间和数原见面,更别说帮他看店。为表歉意,他主动请数原去居酒屋喝酒。一瓶烧酒见底,数原打个酒嗝,脸被暖色灯光衬得越发红,一反往常上头时的闹腾,安静地转动杯子,有些涣散地盯着玻璃在桌子上折射出的光纹。
“你来这都快四年了啊。”
“是啊,没想到过得这么快。”
“一旦想在这安定下来,就再也出不去了。”数原喃喃,不知道是说给白滨还是说给自己,白滨只当是后者。“是因为这里实在太珍贵吧,人来了舍不得离开。”
数原不置可否,只把右脸贴在木桌上,似乎是想降降温。蜜色的皮肤此时透着粉红,表情柔和松弛,嘴微微撅着,看起来很好欺负。白滨是这样想的,也这样做了,上手对柔软的脸颊肉又捏又戳,再挠挠胡子丛生的下巴,随即意识到这举动有些暧昧,窘迫地收回手。
“……………就好了。”
白滨听不清数原在嘟囔什么,凑近了却只有他均匀的呼吸。
一向好酒量的数原竟会为一瓶烧酒醉倒,白滨不思其解,只能认命送他回去,平日他羡慕的硕大肌肉此时让他好一番苦战,好在遇到熟人开车载他们回去,不然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十几分钟的车程,数原很给面子的没有吐在车上,安静地把头靠在白滨肩上。
终于把数原在床上安顿好,用热毛巾给他擦过脸,白滨瘫在椅子上休息,决定再也不和这人去外面喝了。
数原依旧是一动不动地睡着,睫毛不时轻轻颤动。趁人喝醉不好吧……白滨掐灭再次触碰他的念头,关上灯,走出这间屋子。
大学四年,白滨没有和同学创造过什么回忆,因为课余没什么空闲所以在校内格外努力,被冠上“卷王白滨”的称号,在校外的大多数时间也是和数原共度的。毕业典礼的那天阳光好得出奇,草坪的柔软和青草香让他终于有了这学业压力已是过去式的实感,三两好友拍着他的肩说“你小子肯定能进个好公司吧”,他以笑意回应,思绪闪回那顶没有飞起来的学士帽,和独自坐在店里的数原。
从学生到社会人,身份的转换没有让他的心境产生什么波澜,他也知道这份患得患失的感觉从何而来。他不想离开这座承载着四年回忆的小城,也不想离开这座城里的那个人。
但是自己的未来还是应该有所规划的,白滨抱着试试的心态,向都内的几家公司投了简历。剩下的几天时间,他想从纠结中选择一条自己真正想走的路。
得知他终于解脱,数原二话没说带白滨到处转悠玩了好几天,只是两人对他的去留与否都只字未提。疲惫的白滨回到家躺在床上,邮箱里收到几封面试的通知,屏幕在黑暗中绽出的微光照亮他并无喜色反而有些茫然的神情。
“?”Rex在枕边安静地趴下,好像在问他为什么高兴不起来。
白滨抱住它,小声说:“我通过了啊。但是……”
但是什么?他说不上来。“但是我不想走”?还是“但是我舍不得”?白滨自嘲地笑笑,这么优柔寡断,一点都不像他平时的风格。
他把这个消息说给数原,数原很是高兴,又很是欣慰,恭喜他八字有了一撇,说以后站稳脚跟了记得回来玩。白滨笑得勉强,说我还没决定要去呢。数原一愣,嘟囔道瞎说什么呢你,去厨房弄了点下酒菜,开了一瓶珍藏的酒,作为简单的庆祝。
不要现在就把气氛搞得像饯行一样啊。
白滨纠结都到这时候了是不是该向数原表白他的心意,回过神来却被一杯又一杯地灌酒,再之后的事他就没印象了。醒来时躺在数原的床上,身上不挂一丝衣物,身下的床单整洁,像新换的。
数原听到动静走进房间,语气里有点嘲笑的意味,“你昨天也喝得太猛了,吐得满身都是,我把你衣服洗了你穿这个吧。”说着把自己的两件衣物放在床上,白滨脸有些发烧,边穿边小声说:“一觉醒来是光着的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呢。”数原好像并没有听到,走出了房间。
房间里有白木兰的香气,白滨去摸后颈,阻隔贴被撕掉了。
一连几天,白滨都在做同一个梦,场景是数原的房间,数原一手勾住他脖颈,抚过Alpha相比之下不那么敏感的腺体,另一只手去解他的腰带,五指稍一抚慰已经精神饱满的柱身,它便在他手中弹动一下。即使是在梦中,白滨也觉得焦躁难耐,精神和身体的本能都在驱使他向面前这个人靠近,于是他吻住数原,覆上他肖想已久的柔软。数原用热情又讨巧的吻挑逗着他,灵巧的舌在他口腔肆意搅动,羞人的水声刺激着感官的红线;火热的吐息扑在他鼻翼,他浑身上下都要烧起来,快将理智烘干,视线中满是蒸汽,连面庞都看不真切。数原嘴唇的温软、深处的紧热、情动的喘息都无比逼近现实,每次醒来时白滨都感到阵阵失望。想把他诱人的表情拍下来收藏。想在大脑中腾一个角落专门存档关于他的记忆。想要这段梦境成为现实。他后悔没能早点却偏偏是在这时候认清自己的心意,懊恼没有留下来的勇气,没有许下承诺的信心,即使他面对的那个人是数原龙友。
一连几天,数原都在做同一个梦。梦里的白滨像只狗一样黏人,借着酒劲拽着他不放,眼睛水汪汪的,不停乱叫着“数原さん”“龙友さん”“龙友くん”,又念着难受,撕下了阻隔贴。Alpha清甜却极具侵略性的信息素瞬间盈满房间。他顿时绷紧了肌肉,皱起眉:“你不会在易感期吧?”浓郁的白木兰香代替了白滨的回答,信息素布满房间,像猎手布下的天罗地网,接下来的目标显然是他了。曾经帮他从情潮中平复的信息素,此时将欲望撕开一个豁口。他费尽力气挣脱,要找抑制剂打给自己,又被白滨强硬地拽住手腕,脸上写满了委屈,问他“你就那么想让我走吗?”……真是没办法。他终于发现自己从来就没法拒绝白滨,从答应雇他做店员开始。忘了是谁先吻上谁,他们迅速缠在一起,从客厅滚到床上,衣服被揉得不能再皱,褪下后扔在地板上。这是第一次,大概也是最后一次。他明白,所以格外珍惜白滨贴近他的温度,无限包容着他。清爽又甜美的海盐巧克力里撞进了白木兰,成结的完成让他从快感的浪潮中抽身,终于意识到不妙。
忙着收拾行李,加上那个真实得让人尴尬的梦,白滨几天没有和数原见面,临走前一天发LINE问他来不来送,也只收到句淡薄的有事来不了。白滨有些郁闷,暗自宽慰要是数原来送就更舍不得了,说不定直接泪洒机场,这样还能潇洒一点耍个帅,嗯,就这样吧。
他回头看一眼,匆匆和这座城市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