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搬出去。”
五分鐘前,山田涼介還在和自己的妻子——或者說前妻——中島裕翔在床上濃情蜜意,事後他正沉浸在發洩後的餘韻中享受懷里年輕男子的柔軟皮膚和體溫,打算這麼抱著對方直接睡一會,就聽到他冷不丁傳來這麼一句。
沉默五秒後,山田睜開眼:“……你說什麼?”
眼角還帶點情慾的紅的中島裕翔看起來完全不像剛做過愛的人,十分認真地重複了一遍:“我覺得我該搬出去了。”
*
“他怎麼能這麼對我?!”
知念默默地往山田的咖啡杯裡加了第五顆奶球,聽著多年好友在自己耳邊哀聲抱怨。
“我供他吃供他住還給他買當季設計新款,不論他想去哪裡攝影我都吩咐司機專門送他去。”
知念又添了一整顆方糖。
“而且我們甚至還躺在一張床上哎!結果這家伙張口就來說什麼要搬走、”山田抱著頭喃喃地,一臉懷疑人生。
知念把咖啡適時推到山田面前,他想也不想就端起來猛灌一口,下一秒被膩得差點吐了。
“我對他還不夠好嗎?!他為什麼要搬出去——好甜!!”
總是看似沉靜長相秀氣的人遞過來紙巾給山田擦嘴,全然不懼身邊的大親友因為剛才的行為衝自己不顧形象地大吼大叫,然後冷靜又有些幸災樂禍地:“難道不還是因為涼介你同意和裕翔離婚了嗎?”
喋喋不休的抱怨聲戛然而止,知念瞥了一眼山田,雖說他這個朋友平日里總是溫柔中帶點笨蛋氣質,內心卻十分細膩,且為數不多的心機都用在了他從初中時就一直喜歡的那個人身上。所以在看到山田轉了轉他的杏眼然後狡猾地笑出來時,知念內心糾結了一下要不要和山田的前妻同時也是自己的多年好友偷偷通氣、告訴他山田完全不如對方想得那麼美好。他剛打開手機就被一隻突兀伸過來擋在屏幕上的手無情截停了,知念抬起頭,看見那個漂亮男人正不顧自己的出眾外表,擰著眉警惕地注視著他:“你要幹嘛?”
知念腦子總是轉得很快,訕笑一聲收起手機:“問問Yutti的租房情況啊。”
“哼,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山田抱起胳膊,心想知根知底的好友大概率不會對中島揭露自己的真面目,身子又脫了力一樣歪向一邊:“我才不管他怎麼想,反正我不會讓他租到房的。”
“哦喲,你這不會太過分嗎?”知念伸了個懶腰又確認了時間,“不過Yutti是不是快回來了?我拜託他捎新開法甜店的芝士撻。”
“別把裕翔當傭人。下次想吃你自己去。”
知念笑瞇瞇地:“是我讓他去體驗下的。”
話音剛落客廳的大門就被打開了,踏入房子的人懷中抱著一個精緻的紙袋,看上去有些悶悶不樂,對山田打招呼也是不冷不熱的“我回來了”,隨即語氣立刻變得輕快:“知念!這是你要的芝士撻,剛出爐的哦。幸好人不是很多,我買了就立刻趕回家怕變冷了不好吃。”
“謝啦,Yutti真貼心~”無視那個想要立刻隱藏起委屈不滿掛上笑容的山田,知念直接湊到中島身邊打開紙袋和他分享,順便看似不經意地問:“有找到合適的房子嗎?”
聽到問話中島馬上露出喪氣的神情搖搖頭,聲音也略略低落:“最近看起來租房子好難啊?我本以為價格高一點的不會那麼搶手,結果剛打算簽字中介就說已經被其他人付定金了……”
知念回頭看了一眼那個神色多變欲言又止的男人,寬慰地拍了拍中島的肩膀:“或許是大家現在手裡都有點閒錢所以想換個環境住吧,不過Yutti才有搬出去的想法,要更謹慎一些比較好,”他說著站起來,“我晚點約了大ちゃん吃飯,要先走一步,謝謝你的芝士撻,Yutti~”
“誒你不吃了嗎?”沒料到好友這麼快就想脫身的中島連忙揚起臉著急地問。
“我是想讓Yutti買來吃的。”就算只是朋友關係,知念也要覺得這個人用上目線茫然無辜地看向別人的模樣有些犯規,他提防著身後有條蓄勢待發就等著把自己趕走的毒蛇,忙不迭地短促道別離開了,留下那兩個關係正處於混亂的男人在飛速冷卻的靜默空氣裡。
“……”中島抬眼看了一眼不知道在矜持什麼的山田,把芝士撻往他那裡推了推,“你要嘗嘗嗎,我覺得味道還不錯。”
山田反應迅速就差從沙發上彈起來猛點頭:“要要要,謝謝你,裕翔。”他說著藉故縮短了和中島的距離,裝作無意地挨上對方的胳膊。
大概真的是因為今天的經過不夠順利,中島看起來有些憂鬱,也不怎麼在意和他認知裡的前夫有這樣親密的身體接觸。山田給他倒了一杯冷萃茶,就聽到中島帶著喪氣的聲音響起:“對不起,我可能還要在這裡住一段時間了。”
“沒事啊,反正除了知念大家都還以為我們好好的,所以現在這樣正好能保密。”正常狀態的山田說話總是能安撫人心,尤其是中島的情緒,他切下一塊芝士撻,頓時奶香四溢。中島毫無反應地注視著山田把切下來的小塊餵到自己嘴邊,才眨了眨眼睛回過神,下意識地往後躲開:“……我自己能吃的,不用Yama你這麼麻煩的……”
“這也算是在人前保持結婚關係的練習呀。”山田一臉正經地,還保持著姿勢不動。
“唔。”原來是自己大驚小怪了,中島內心裡鬆一口氣,又覺得有些莫名的情感讓他不太舒服,他沒多想,垂下眼睛乖乖地吃下那塊甜點,嘴裡還咬著叉子就含糊不清地:“這樣嗎?”
嘴角沾點奶酪的同時向上看的模樣讓山田趕忙鬆了手端正坐好:“嗯嗯,對!就是這樣,沒錯、裕翔要多和我練習才行!”
這一系列動作過於不自然了,中島愣了愣,還以為剛才的舉措其實是山田抗拒的,便不安地往旁邊移動身子拉開一點距離,他盯著不再散發熱氣的點心,像是匯聚了半天勇氣才問出口:“我們晚上……還……有必要……”
過於吞吞吐吐的語氣讓山田很快猜到中島要問什麼,但他就要裝作聽不清順勢把耳朵湊到對方臉頰旁邊:“嗯?怎麼啦?”
“還還、還要、……要一起睡嗎!”猛然拔高的音調大概是因為問話者一鼓作氣。
山田歪過頭擺出一副認真思考的架勢,並故意用上有些親暱的稱呼:“我覺得無所謂呀,Yutti呢?”——他平常大部分時間都喊“裕翔”,但做愛的時候就會情不自禁地湊在男人耳邊一聲聲甜膩地喊他“Yutti”。
“就算要扮演美滿的夫妻,也沒必要演到這種程度吧……?”
對中島了如指掌的山田確信,他心裡其實是沒底的,所以才會這麼侷促。但作為一個堅持在中島和雙方父母面前扮演溫柔善解人意的“完美山田”的人,他對於如何能不動聲色地把中島牢牢掌握在手心裡又不讓他察覺端倪早就得心應手。於是山田露出對方最熟悉的笑容,回答道:“確實,不過呢,為了我們能更好地隱瞞我們離婚的事情,了解彼此的身體是很重要的。這樣的話就連害羞都可以演得很自然,Yutti覺得呢?”
還不等中島回答,他又立馬補充:“Yutti不是說要讓我去找我自己的真愛嗎?Yutti將來也會遇到自己的Mr. Right吧?我想有過這樣的經驗後說不定對我們彼此的未來戀愛會更有幫助。”他說話間有意讓自己的語氣同樣低落下來,不知道中島是否察覺到。山田觀察著對方的眼睛,發現目光裡暗含著半信半疑,就繼續循循善誘地:“你是不是在想我們這樣有些頻繁了?其實我也不覺得要總是做愛,哪怕只是睡在一起都能應付我們父母的盤問了。”
被他的邏輯繞進去的中島還讚同地點頭,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山田心裡在偷笑,想順其自然地下結論:“所以,裕翔你沒必要這麼急著搬出去的。我們兩個到現在不也沒遇到最合適的人嗎?貿然搬出去只會讓別人起疑啦。”
中島搓了搓手掌:“但我想提前選位置會比較好……畢竟Yama你現在又不讓我去工作。”
“我不是說可以兼職嗎?工作太累了,裕翔之前在公司不也幹得不開心?你看辭職之後臉都變得好捏了……”山田一邊說一邊笑著伸出手輕柔地捏了捏中島的臉,被他頗為害羞地撥開了。
*
但是打鬧歸打鬧,中島總認為山田並不清楚自己的真實想法。無論是否真的結婚,他都不想成為那個太過倚賴另一半而失去賺錢能力的人。儘管山田家底豐厚完全不愁吃穿,這樣整日無所事事的生活也讓中島有些坐不住了。雖然山田對他可謂無微不至了——放任他買回來一台台相機,甚至還親自選貴重的鏡頭做生日禮物;帶他去郊外捕捉優美的自然風景;特地裝修了一個隔音間給中島練習架子鼓,彈奏其他樂器;甚至有一次中島只是說了一句自己對馬肉刺身有興趣,第二天晚上的餐桌就出現了城裡最頂級壽司店師傅的作品——用的還是現切馬肉。這樣的生活換做是任何一個人都會幸福得如同身處天堂,他卻無法心安理得地接受。歸根結底,中島認為該享受山田這般付出的另有其人,誰讓他和山田只是為了能給後者一個安心的工作環境而阻截對方父母催促相親的假夫妻呢?
明明不是真心要一起過這樣的生活的……中島承認山田是個極其完美的人,除了沒自己高之外沒任何缺陷。他外形出眾吸睛,能力強大,性格卻平易近人而且貼心周到,有時候會讓中島懷疑這個人是否真實存在。對比之下,同為初中同學的中島自認要遜色很多,雖然他也不乏努力,考上了不錯的大學也在工作後得到上司重視,內心卻總是感到不滿足。直到有一次和知念出來吃飯,對方才狀似不經意地點破他內心的矛盾。
他說:“是因為Yutti你還不知道真正的生活是什麼樣子的啦。”
當時的中島很認真地反駁:“不就是賺錢,然後結婚成家……我也算能供得起自己的愛好,也就是說,我差的只是談戀愛罷了。”
知念搖搖頭,用手撐著下巴:“所以我才說Yutti不懂什麼是生活,還把結婚成家想得太簡單了。你看,你想的這些事情是大家都在想的事情,完全沒有什麼特殊。因為我們從小就在被教育著要按部就班好好學習,找個好工作好對象。但這並不是生活的真諦,我覺得呢——”他頓了頓,塞了一口布丁才繼續說,“——Yutti明明是個很優秀的人,卻好像沒有自我,所以才感到空虛了吧。因為Yutti優秀到能潛意識裡察覺這些問題的存在,如果你沒有這樣的困擾,那我才會比較驚訝。”
飯局結束前,知念又補充道:“其實對Yutti、甚至對大多數人來說,戀愛結婚都不是必要的,但大家都很迷茫,所以會有那麼多不幸的婚姻啦。”
那個晚上中島失眠了,知念所說的“戀愛結婚都不是必要的”在他腦子裡盤旋許久。他睜著眼睛想了半天,內心幾乎要屈服於連自己都不需要急著找個對象的事實了。第二天中島不得不頂著兩個黑眼圈去通勤,工作時恍惚到差點打翻同事的咖啡。好不容易熬到傍晚回家,他就在家門口聽到一個熟悉卻陌生的聲音:“裕翔!”
中島反應了一會才茫然地:“Yama…?”
對方和自己記憶中的那個山田涼介身高仿佛沒差多少,氣質卻天差地別。初中回憶裡的山田頭髮略長,長相比起說是帥氣更像漂亮,甚至總被認為是中島的女朋友,每到這個時候,山田就會拉著中島的手對別人開玩笑說“裕翔才是那個適合做女朋友的人哦!”然後被面紅耳赤的後者阻止說下去。但因為他在踢足球上是一把好手,其實還是有不少暗戀者的。而現在——幾乎要有十年未見的山田換了個更為成熟的柔順髮型,穿著名貴西裝和锃亮的皮鞋,就那麼高興地大步向中島走來。
當時中島看著山田急速縮短距離,腦子裡卻只想到:原來成功是一種命中註定啊。
山田還掛著閃亮的笑容問道:“你還記得我嗎?我是山田,山田涼介!”
中島忙不迭地點頭,那之後他也忘了自己是怎麼被山田拉上車載去一家昂貴的料理店的。從開車到飯桌上山田都異常興奮,回憶了許多早就被中島遺忘的初中生活。結賬時中島看到賬單幾乎花去自己半個月工資,還是咬咬牙掏出錢包,很快就被山田按住了。他坦然地:“是我要請裕翔你來吃飯,我付就好。”
“不行、我們都這麼久沒見了,怎麼能一上來就讓你請客……”中島還想爭取一下,便聽到山田回答:“因為我其實……想拜託裕翔一個忙。”
內心早有預感的中島也想表現得乾脆一些:“是什麼?Yama你說,能幫的我一定會盡力!”
漂亮又仿佛會蠱惑人心的眼睛沉默地注視了他幾秒後露出笑意:“裕翔還真是……一點都沒變,初中的時候你就總是很熱心,尤其是對我和知念,你很關心我們的。”
“……那些你也記得啊……”中島覺得耳朵有些發燙,往回縮了縮,“畢竟我覺得……關心朋友是理所應當的啊。說起來,Yama你想拜託什麼事?”
山田突然正襟危坐,嚴肅到讓中島在桌子下攥緊手指,不安地等了一會,山田才打破幾乎凝滯的空氣:“請和我結婚。”
“……哈?”
*
回憶就此打住。總之中島還清晰記得當時聽到山田所謂“請求”後自己的第一反應是幾乎蹦起來,但很快就聽到山田的解釋:雖說他已能接管大部分家族事務,父母對情感也不會過於干涉,但由於初中開始山田就沒有談過戀愛,讓他們有些擔心,每次家族聚會時總要旁敲側擊地聯合各路親戚讓山田找個對象。一開始山田也不甚在意,直到後來他的親姐妹們也開始紛紛吹耳邊風說要給山田安排相親,讓他煩不勝煩,這才在被知念告知和中島有所聯繫後前來尋求幫助。可是直到山田闡釋完畢,中島仍舊一副“我們之間總有一個活在夢裡”的模樣,不過對方給出的理由倒是無懈可擊:同為初中同學和好友,連知念都信得過還對山田父母極力推薦的中島,人品有目共睹,再加上彼此趣味相投,比起重新認識什麼陌生人發展感情,帶著中島去見山田父母肯定是最穩妥的辦法,對雙方也省心省力。彼此的家庭都算安穩,沒有重大問題,開明的父母也不會介意家境差距,只希望山田能找到一個正確的人過上幸福的生活。聽著對面的人侃侃而談列舉出一大堆理由,中島感受到自己的大腦都要暈暈乎乎不懂反應了,於是鬼使神差地,他就這麼答應先去和山田見見他的父母探探底。
一表人才的中島自然快速得到了山田家人的賞識,不會逢場作戲真誠待人還成了加分項。當山田一而再再而三地向他保證絕對不會傷害到他的利益時,中島意識到這個人想和自己假結婚的心是認真的。真荒謬啊,中島想著,但他知道自己答應不是為了什麼利益,而是幫助山田從情感問題上脫身,好讓他能專注於事業。
兩年後的今天,中島覺得自己真是難改天真的本性。
不、平心而論,山田確實做到了他的承諾,人前人後都是專一深情人設,溫柔體貼會照顧人,沒有讓中島感到半點受傷。期間中島也學會了如何與山田做戲騙過雙方的家人,但他開始覺得有些不對勁的時候,是山田對他提議不要再辛苦地通勤了(“反正我能養你”),不要再住那麼遠而是搬進來住吧(“反正我家很大”“見面也方便”)。大抵是完全抗不過山田的真誠和無辜攻勢,中島藉口對家人說山田給自己安排了新工作而離開了原公司,也退掉了狹窄的一居室,正式過上了二人生活。
如果僅僅是這樣倒還好——中島真有些不想回憶了,他至今都無法理解自己為何會同意和一個假結婚的人上床做愛。
那個時候的自己肯定被什麼虛偽丘比特射中了心,他心虛地給自己找理由,不然他怎麼會和一個根本不是想和自己真的結婚過二人世界的人睡覺呢?或者可以說,他意識到的時候,山田幾乎滲透進了自己生活的每一個角落,像無形的絲線一般牢牢纏住了他的手腳。
不過算了,反正都辦了離婚手續,只要能找到工作就可以隨時搬出去。中島自認還有切斷絲線的能力,現在要等的就是雙方的Mr. or Ms. Right 出現罷了。
想到這裡,他莫名地有些失落。看著山田滿足地瞇著眼睛享受美食的模樣,心底竟出現了一絲不捨。他張了張嘴,還是把想說的話咽了下去。
“山田少爺,中島先生,請再靠近一點……山田少爺麻煩稍微彎一下腰……對,就這樣,然後請把手搭在中島先生的肩膀上,很好。”
“中島先生,您的表情有些僵硬了,麻煩再放鬆一下……Okay——”
“三、二、一——”
“咔噠。”
*
每年一度的全家福合影如約而至,這之後是慣例的家族聚會,中島的父母與弟弟也會受邀請。山田的家族龐大,所以拍照之餘,中島不得不和山田共同行動,掛上公式化的微笑與客人們聊天寒暄。
這倒也沒什麼。但除開笑了一上午臉頰有些僵硬之外,中島更在乎某個人的手,不知道該說他一點不守規則,還是充分利用了這個被迫做戲的機會,從一早開始山田的手就幾乎沒離開過自己的身側。不僅要在他的姐妹面前十指相扣光明正大地炫耀新的情侶款鑽戒,拍攝的時候還要摟腰搭肩。由於出眾的身高,中島在多人合影時總是需要坐下或站在後面,而輪到他們二人時,山田很自然地讓中島坐下,自己則站在了身側。他還以為這就是再普通不過的安排,但很快就明白了對方在打什麼如意算盤。
微微彎腰、下巴有意無意地蹭到髮旋,抬起手圈住肩膀拉近距離……這些動作山田一氣呵成,在按下快門的瞬間和中島同時露出幸福的笑容讓這一幕定格。不了解內情的人看到照片一定會讚歎“多般配的一對”,而實際上,中島只是想到自己被山田順勢攬在懷裡就身體僵硬,更不要說起身之後山田絲毫沒有收回手的意思,還變本加厲摟住了他的腰。
“……我們的合影不是結束了?”貿然推拒的動作絕對會令人起疑,中島不得不壓低聲音問。
山田若無其事地:“等等就要吃飯了,做戲做到底,裕翔再堅持下……”他說著,突然把另一隻手也環過來形成完全摟抱的姿態,在外人看來,就像是中島說了什麼令山田害羞的話,於是親密的感情驅使後者把頭埋進中島胸前。被抱著的人察覺到環在腰間的手極為不老實地摩挲著腰側讓他有些顫抖,不得不握拳咬咬牙才把想要推開山田的動作變成抬起手回抱著輕拍在他的背上。
而他也很快明白了山田為什麼要在大庭廣眾之下調情,原來是他的二位姐妹朝這邊走來了。中島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就聽到山田換上一貫撒嬌的語氣:“裕翔你就陪我去吧!”
“呃、啊?!”中島一頭霧水,茫然間山田愈發用力地收緊手臂,也不顧保持了一上午的金髮造型,額頭抵在他的胸前蹭來蹭去,像是享受著主人擁抱的橘貓。中島被迫往後踉蹌幾步,只得勉強點頭朝著兩位女性點頭致意。不約而同地,她們臉上都出現了對自家兄弟毫無形象的嫌棄神情,聽著中島還在迷惑地追問“Yama你在說什麼”,姐姐就先插嘴了:“裕翔你也別太慣著涼介了,這傢伙任性起來也無法無天的。”
妹妹附和:“是呀,中島先生就是太寵哥哥了。要是他想要月亮你肯定不會給他摘星星的。”
姐妹二人一唱一和,又是數落山田要求自己的對象予取予求,又是勸中島別把山田寵壞,深知她們全然被親兄弟的高超演技騙過雙眼的中島百口莫辯,一時間還真的想不出山田的缺陷,只好氣勢不足地說:“我覺得涼介很好啊……”這倒是真心話,畢竟除了要求上床之外山田簡直是人人夢寐以求的完美戀人。
而且說反了吧,自己才是一直被山田付出寵溺的那個。
聽到中島的聲音山田也立刻回過頭:“聽到了嗎,裕翔都不介意,你們就別打擾我們的二人時光了。”他說著,拉起中島的手打算逃離姐妹的圍攻。察覺到身邊男人不自在想要抽回的動作,山田迅速攥緊不給他逃脫的機會,還打算把緊握著的手伸到她們面前:“還是說你們要再羨慕一下我和裕翔的對戒?”
“誰羨慕了!”姐姐保養得當的白皙手指不留情地拍掉山田的手臂,也懶得對自家弟弟眨眼吐舌的耍賴表情做反應。她拉著妹妹離開前,又囑咐中島:“總之涼介要是欺負妳,跟我們說就好,我幫你教訓他。”
中島怔怔地看著山田姐妹的背影,下意識小聲重複了一遍:“欺負我?”
“裕翔你有覺得我欺負你嗎?”山田對自家姐妹的忠告倒是不以為然,撇了撇嘴撥弄著自己的金髮劉海。
“……”中島想到了什麼,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決定不說了。山田感到他的反應有些奇怪,看了一眼就笑著問:“怎麼耳朵紅了?”
“哪有!”
“我知道了,裕翔是不是嫌我在床上會欺負你?”
“……現在別說這種話!!”
或許山田姐妹是在說這種時候嗎,那個人前總是溫柔體貼的山田的確也有看似不經意間捉弄他的時候。但中島自認這或許只是扮演夫妻調情的一環所以沒太在意,然而細細回想起來,山田總是利用這些話語對他表示親暱,包括但不限於扮委屈嚷嚷著好累請給他膝枕,以“裕翔怎麼連早安吻晚安吻的習慣都沒有來我教你”的藉口索取親吻,甚至無視他的害羞,堅稱“要讓大家看見我們愛情的痕跡”的同時在他的鎖骨頸窩處留下輕淺吻痕。而始終堅信二人不過逢場作戲的中島則從來沒主動提出過這些要求,他一時間困惑起來,心想如果山田不喜歡自己的話,那是出於什麼理由做到這種地步的呢?這真的是假扮夫婦的必修課嗎?
飄遠的思緒被一陣突兀的來電鈴聲打斷,中島回過神,趕忙從山田的掌心裡抽回手,說著“接個電話”就走遠了一些。而注視著他背影的山田換上了一副嚴肅的神情,微微蹙起了眉。
*
“你心情不錯啊,裕翔?是不是飯菜合你的胃口了?”
送走客人之後偌大的別墅又安靜下來,山田和中島坐在用人打掃乾淨的客廳裡喝茶休息,他吃了一塊餅乾,看似隨意地提起那個自己在乎了一中午的問題。
沒錯,自從接了那番電話,中島在飯局上笑得格外開心,還被山田家的各位親戚纏著自拍,說要回去放到Instagram上炫耀家族裡有一個絕世大帥哥。明明一上午的拍攝流程已經讓中島有些疲憊了,他竟然還十分樂意地配合,在鏡頭前留下了許多燦爛微笑。但山田比誰都清楚,憑藉中島表裡如一的性格特質,他是不會隱瞞自己的內心的,所以大概是電話那端告知了什麼好消息。
哼,不管是什麼好消息,山田都無法容忍自己不知道中島的事情,他還暗自決定若是對方守口如瓶,他哪怕不惜稍稍侵犯一下隱私也要搞清楚中島的笑容從何而來。
但狀似平穩的山田絕對不承認本質原因是他的內心深處在抓狂:“還有什麼人能讓裕翔笑得這麼開心且那個人不是我?!”還未等中島回答,他就賭氣地往後靠在沙發上,一隻手大大方方地伸到對方身後搭在沙發靠背。
聽見山田挑起了話頭中島也不藏著掖著,反倒又開心地笑著說:“我之前有去找兼職的那家音樂機構打電話說我可以去教課了,而且給我安排了比較輕鬆的架子鼓初級班!”
“啊……”與興奮語氣成鮮明對比的是山田一瞬間的茫然,但他很快抿起嘴點點頭,也跟著換上高興的笑臉,“那真是太好了,什麼時候開始上課?”
“下個月初吧,因為正好有老師要離職了。”中島說著歪了歪腦袋,緊接著像是想起什麼重要的事情猛地拍了一下手,“對了!我突然想起來……他們安排上課的地方好像有點遠,我是不是還要租個房子才行?”
“呃?”山田的笑容還掛在臉上,卻清晰地聽到面具碎裂的聲音。
不待對方回答,中島又自顧自地:“那樣的話順勢就能把一些東西搬出去了,比較方便,也不用麻煩安排司機……我現在就去聯繫中介!”話音剛落他就發揮了強大的行動力起身上樓了,留下幾乎石化的山田僵坐在沙發上。過了幾分鐘,他才僵硬地掏出手機撥給了伊野尾。
對方接通電話剛“喂”了一聲,就聽到山田劈頭蓋臉地:“你們怎麼回事?!”
“哈?你中午聚餐吃的炸藥嗎?”伊野尾不得不拿遠一點手機。
“幹嘛把裕翔上課的地方安排那麼遠?他現在又要出去找房子,給我把地址改到我家附近。”
“你瘋啦?你家附近哪有我們的課室?”
“現在改成家庭教師制還來得及嗎?”
還好山田無法通過屏幕看見伊野尾的表情,自然也不知道他對著屏幕嫌棄地“嘖”了一聲,然後問:“你家都快要住到荒山野嶺了,誰會眼巴巴大老遠地跑過去上個音樂課啊?不過、”他頓了頓,又笑嘻嘻地,“裕翔長那麼帥,跑遠一點看帥哥老師敲架子鼓其實也很值嘛……”
“喂。”
山田的聲音裡已經有些警告了,伊野尾便也不再插科打諢,說:“知道了大少爺,我讓人幫他改成去學生家裡好吧,滿意了嗎——?”
“給我盡快。”
掛了電話,伊野尾對著黑下來的屏幕重重吐一口氣,不知道是上輩子造了什麼孽才遇上這對麻煩夫夫,他擅自發誓以後山田再有什麼要求,要趁機好好訛一筆,對裕翔則可以看臉打五折。
*
“最近Yutti怎麼總是不在家啊?涼介你終究還是放手了,想讓他跑了?”
山田氣定神閒地喝了口紅茶,絲毫不在乎知念的哂笑,說:“我怕他在家裡憋急說什麼都要走,就乾脆讓他去做課外老師賺點零花錢。”
“我過去一星期只見到Yutti一次,”知念豎起食指搖了搖,“這麼頻繁地出門,你就不怕他真的看上誰嗎?”
拿起杯子的手在空中停了一下,知念有些驚訝地看到山田竟然神秘地勾起唇角:“首先,想不想讓他有工作全憑我心意,其次……”他的眼睛轉了一圈然後盯著紅茶中自己的倒影,口氣倒是很堅定,“我已經確信裕翔是不會喜歡上別人了。”
“我有時候真羨慕你能這麼自戀。”
山田衝自家親友翻了個白眼:“我說真的。你不是也看出來了嗎?”
知念沒有立刻回答,往嘴裡塞了一塊抹茶馬卡龍。昂貴的甜點美味是和身價成正比的,他像小松鼠一樣咀嚼咀嚼,也同樣露出一個會心的微笑,然後說:“Yutti就是這種遲鈍的地方很可愛。”
山田毫無形象地向後仰著頭,看著天花板喃喃地:“但有時候太遲鈍了,我也會著急的。”
*
結束晚上的課程,司機已經在樓下等著中島了。這段時間中島幹勁十足,雖然對於音樂學校突然表示更改上課地點有些失望,但能在路上多看看外面的風光倒也幫助散心了。因此他總是心情很好地去給學生上課,帥氣的容貌加上溫和的態度與耐心,中島得到的反饋良好。兩個星期後他和學校本部溝通,伊野尾還笑瞇瞇地表示裕翔幹得不錯,有些學生還因為排課排不到裕翔而不開心呢。
而今天讓他心情更明媚的另一個原因則是知念發短訊說在家裡等著他一起來玩最新款的對戰模擬遊戲。中島已經等發售等了太久,為了熟悉這類遊戲的操作模式,他還和山田一起打了對方喜歡的APEX。每次其實都能玩得很盡興,但不知是什麼阻礙了中島主動邀請山田陪同。沒有山田的加入,中島自己也想不起來要獨自打開APEX。他模糊地認為自己是顧慮到山田平日工作繁忙,休息的時間少之又少,才不想再過多地打擾,殊不知每次山田都是故意在他面前打開遊戲、排位、然後進行激戰,卻始終沒能等到中島主動開口要求一起。
看到中島雀躍地發來期待一起玩的訊息,知念對著那個表情糾結眉毛都擰在一起的富家男揚了揚手柄,不忘故作關切的:“你要不要加入我們啊~涼介?”
山田仿佛真的有些吃味,竟然罕見地流露出不爽的神情,一句話也不說就轉身上樓了。
知念在他身後挑了挑眉,覺得此時還是放他生悶氣比較好,就繼續低頭調整畫面和按鍵了。期間中島到家後迫不及待地換下了衣服鞋子,但在看到遊戲房里沒有那個他最熟悉的身影時還是愣了愣,問:“Yama呢?”
“在忙工作吧。總裁嘛。”知念遞給他一個手柄,“我都調整好啦,Yutti應該能很快上手。”
即便是多年親友中島也不忘禮貌地道謝,很快就興致盎然地和知念沉浸在對戰裡。新鮮感的加持和爽利的動作與打擊效果讓他們兩個不亦樂乎,差點忘了時間。中島興奮地打著打著,內心卻愈發覺得少了些什麼,在中局休息的時候,他終於還是猶豫著問那個伸懶腰的小個子:“我們要喊Yama一起組隊嗎?”
“……”知念的動作停了下來,他坐到裕翔身邊拿起手柄,“可以啊,Yutti去喊他嘛。”
中島突然畏懼般,剛剛直起身子又洩了一半力氣地縮回去,知念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問道:“怎麼了,你們吵架了嗎?”
“倒也不是……”他的聲音吞吞吐吐的,想了想,中島長吐一口氣,下定決心對好親友坦白,“其實是前幾天了……應該算我單方面衝他發火。”
沒有從山田口中聽到這件事讓知念更吃驚,他放下手柄擺出認真傾聽的姿態,關心地問:“發生什麼了?”
中島垂下目光:“Yama好像很不願意讓我搬走,我不知道理由。”
“唔……因為你們還沒公佈離婚的事實啊。”
“我知道!但是、反正總有一天不是要搬出去嗎?可Yama看起來很不情願,總是態度消極,每次提到這件事,他就含混過關。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知念點點頭,讓中島繼續說下去:“所以我也很鬱悶!前幾天忍不住還是質問Yama說我們兩個又不是想要真的結婚,為什麼不肯讓我搬家?!”
聽著中島傾訴的人沒有作聲,也沒有問過他要不要繼續再來一局就拿起手柄開始看屏幕選角色,光標來回移動了幾圈,知念才開口:“Yutti,在只有你和涼介兩個人的時候,你也會陪他做戲嗎?”
“……Yama說那樣會更自然,我覺得有道理誒?”
知念在內心突然同情起自己的大親友了,又想偷笑這個外表風光的富家子弟居然也要過這種苦日子,幸好這人真的是難得溫柔。隨後,他確認著慢慢地說:“所以Yutti甚至陪他做了全套,但認為自己和涼介生命裡所謂‘正確的人’都不是彼此嗎?”
中島聽上去困惑極了:“難道是嗎?”
對話還沒進行下去,就被屏幕上彈出的“手柄電量低”警示框給打斷了,知念在征得了好友的同意後給手柄充上電,和他一起走出了遊戲房。客廳靜悄悄的,山田此刻大概還在埋頭工作排解內心的煩惱。和中島道別前,知念捏了捏他的胳膊安慰說:“Yutti再好好想想,然後和涼介認真談一下吧。”
“嗯,我當時向他道歉了,但這個話題也沒說下去……”
知念笑得眼睛彎彎,輕快地拍了下他:“我等著好消息哦。”
*
中島一遍泡澡一遍糾結著知念口中的“好消息”到底是什麼,大約是浴室內空氣潮濕再加上熱水的放鬆效果,混沌的大腦實在想不出所以然。隨後,他小心翼翼地打開了山田——或者說是二人共同臥室的門,發現對方已經沐浴過後在床上看一天新聞了。聽見中島走進來,山田抬起眼睛看向他,平板也收好放在了床頭櫃。
沉默的空氣緩緩流動著,中島咽了咽口水坐在了床邊。山田很明顯是在等他開口,但他組織了半天語言也不知如何挑起話題,最後還是聽到對方輕輕地歎了口氣,問:“Yutti還在生氣嗎?”
他慌忙搖頭:“不、不是的,沒有!上次跟Yama你道過歉之後我就知道自己是有些過分和衝動,所以不生氣了,反而有點後悔。”
“那,我有話想問Yutti。”山田坐起來,拉近了一些距離,“Yutti在乎的真的是我們已經辦了離婚手續、所以你要搬出去的事情嗎?”
臥室內的柔和昏黃燈光給山田染上了絲絲憂鬱的氣息,中島看著那雙深沉又溫和的眼睛,知道此刻不能隨意地回答,但仿佛知曉他所有心思的山田柔聲安撫說:“你就把真實想法說出來吧,不管說什麼我都會好好聽的。”
這句話的確給人勇氣,中島終於肯交付一些信賴給對方,坦誠地告訴他自己的內心。他確實覺得既然都不是要真的結婚,盡快辦離婚手續是個避免夜長夢多的必要手段。畢竟山田也只是拜託他幫忙而不是真的喜歡自己,Yama應該去尋找自己的真愛,Yama真的沒必要在自己身上花費那麼多心思,自己的良心會不安,云云……中島說著說著,看見山田反而勾起唇末,似乎是被逗樂了。等到中島覺得坦白得差不多了,才發現山田已經離自己很近了。但他沒有躲開,而是等著山田像往日一般循循善誘,和自己達成共識解開心結。
可是山田卻只問了一句話:“既然是假結婚,裕翔為什麼要那麼在乎我們喜不喜歡彼此呢?”
看著中島呆愣的模樣,山田乘勝追擊:“是因為裕翔總是無法心安理得接受別人的好意嗎?可是,既然裕翔認為我們不過是逢場作戲,我願意付出多少金錢,花費多長時間,都是我自己的事情,也不要求裕翔償還——”他說著越湊越近,中島不自覺地想要後退,卻意識到自己被抓住了手腕不給逃脫的機會,“裕翔,你真正在意的是什麼呢?”
秀麗的臉龐飛速在中島眼前放大,看起來對方其實完全不打算從他這裡得到答案,因為山田問完就直接親了上去。柔軟的唇瓣大約是塗了純天然植物潤唇膏,帶著令人放鬆的香氣。舌尖入侵來不及合上的嘴巴,探入齒關,另一隻手則適時地攬住中島的後腦勺不讓他逃跑,中島瞪大了眼睛,完全忘記了“接吻時該閉眼”的俗約,就這麼注視著山田,不懂反抗地任由他加深親吻,把自己推倒在床上。對方熱情地纏繞著他的舌頭,掃過口腔的敏感處讓他渾身發軟,雙唇稍有分離就讓牙齒輕咬著中島的不給閉緊嘴巴,隨即又是貪婪的掠取。中島嗚咽著,也無力阻止山田解開他的睡袍腰帶,將手貼著溫潤的皮膚摸進去。當山田終於捨得放過他的嘴唇時,那裡已經又紅又腫,被水液塗得晶亮誘人,他復又俯下身子,輕輕啄吻,從額頭到鼻尖,再從臉頰到鎖骨。山田在情事里是個優秀的床伴,但這個夜晚格外溫柔。中島受他牽引,手自動地環住了山田的肩背,雙腿也跟著習慣性地分開,就如他們過往的無數次床事一般。
情熱中難以自制的頂動讓中島的意識沉淪,他輕聲呻吟,潛意識裡按照山田教給自己的技巧把身體敞開。對方低喘著,汗水也滴落在中島胸前,這次山田罕見地沒說什麼情話,僅僅是抱緊他、安靜地享受火熱柔潤的身體。雙方都第一次發洩過後,山田才聽到中島細小的回答:“我也、嗯……我不……我不知道……”
山田把住他的纖瘦腰身,打算進行第二輪。他輕柔地和中島接吻,欣賞對方泛紅的眼角和充斥著羞怯的清澈雙眸,隨後咬著中島的耳朵說:“不必擔心,Yutti,我們有很長、很長的時間去找到答案。”
“我真傻。”
山田在花園裡找到中島的時候,他已經對著池塘裡無憂無慮的金魚發了一上午呆。他想了想決定先不去打擾那個開啟莫名憂鬱模式的青年,而是躲在一旁觀察對方的動靜。
安靜了一會,中島的聲音又悶悶地響起:“我好像一個笨蛋。”
沒有人回答他,也沒有人來反駁他的自怨自艾,清澈的水面下金魚正歡快地游著,絲毫沒被岸邊這名男子的氣息所影響。中島雙手撐著臉,不顧那張只展現一絲微笑就能讓懷春少女們心動不已的英俊臉龐被擠壓得變形,全然陷入對自己的埋怨中。
這一切真是太荒謬了,近乎三年的共同生活裡,他一廂情願地認為自己真的就只是幫助山田擺脫家人催婚的……中島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工具人?擋箭牌?但很快這種想法就被自己給否定了,山田在日常中對他這個所謂“工具人”的照顧稱得上是無微不至,若是可能還絕對親力親為。在昨晚之前,中島都單純地認為這是由於山田的溫柔秉性和絕讚演技,能讓人心甘情願地相信他和中島就是一對從頭到腳都十分般配的情侶,而出於對父母欺瞞的需要,才會連私下里都不曾摘下那張完美的面具。可實際上,中島已經偷偷懷疑過無數次了,在他的觀念裡,人是無法做到對純利益綁定的關係者如此體貼的。就算山田再怎麼異於常人,也不可能毫無私心。更何況,讓他起疑的地方數不勝數,譬如山田在接吻的時候看起來十分享受;山田毫無怨言地為中島付出了大量時間金錢;山田即便是晚上睡覺也不願意與他分開還要把他當抱枕抱著;有幾次中島生了小病,山田難過得像是自己命不久矣……
好吧,最後一條有些誇張,其實他做的也只是從早到晚陪在自己身邊監督吃藥吃飯,與平常毫無二致罷了。中島細細數著,終於發現最強烈的違和感來自於山田的私交。繁忙的工作之外將大量的休息時間花費在陪伴自己和遊戲上的山田,完全不像是在外面遇到了真愛的樣子。答應假結婚的時候,中島已經做好了萬全的心理準備,說服自己絕對不可能成為山田的戀愛對象,因此對方出門去和別人約會也合情合理。但山田並未這麼做,他甚至還事無巨細地將每日行程及時報知給自己,貼心地問要不要捎什麼中島想吃的東西回來,每次中島也是有問必回、有答必應,還會叮囑山田早點回家休息。認認真真翻了一遍過往的聊天記錄後,中島幾乎都要相信自己真的就是山田的真愛、二人是情投意合的甜蜜伴侶了。
……不對、等一下,中島搖了搖腦袋試圖理清思緒。
如果說有這麼一個人,以假結婚的名義和你住在了一起,給你花錢哄你開心,大部分精力都花在你身上,而你儘管認為這不過是假扮夫妻的必要工作,卻也做到了事事回應,還會關心對方在乎他的情感,把對方對自己的陪伴看作是理所當然的話……
中島猛地站了起來,正聚集在池塘邊的小金魚嚇得四處亂竄很快沒了蹤影,也把那個躲在涼亭後面的男人嚇了一跳。但很快,山田就看到對方像是失去了力氣慢慢地又蹲下去抱住了膝蓋,形成踡縮的姿態,他無法得知中島此時的表情,猜想對方大概也不願意見到池水中自己的倒影,會把臉埋進手臂。中島維持這個姿勢一動不動,久到山田差點就要擔心地喊他時,又聽見含混不清的聲音:“Yama是不是把我當玩具啊?”
山田轉身就走。
*
“老、老闆……這是對方的合同,請您過、過目……”
坐在總裁辦公的男人滿臉怨懟,迫於他身上源源不斷散發出地低氣壓,連平日里會和他友善交談的秘書在遞過來文件的時候難得戰戰兢兢,說話也帶上了顫音。山田一把扯過紙張,揮揮手讓人退下,就開始狂亂地翻頁,力道之大讓躲在辦公室外偷窺的下屬們面面相覷,在山田不耐煩的目光隨意掃到這裡時,他們紛紛散開迅速竄回自己的工位上,卻還是不忘竊竊私語。
“老闆今天真的好生氣,是業務出現了重大失誤嗎?還是說合同有陷阱被坑了?”
“沒聽說啊……但他們昨天有家庭聚會來著。”
“和家人吵架了?難道是和他對象嗎,那個長得超帥的……老闆還把他照片放桌子上的。”
“哇,熱戀期?!”
“你怎麼才知道啊,他們結婚都三年了,跟熱戀期沒差。要是你偶爾看到老闆不看電腦也不看文件就盯著桌子上的相框滿臉傻笑,就是在想他老婆了。”
“但我好像沒怎麼見到那個人來過公司誒?他看上去帥得不真實,不會是老闆孤獨至極自己合成的照片吧。”
“妄想症是病,你還是去治治吧。”
“不不、我見過真人,確實就和照片裡一樣好看,但老闆好像不太願意讓公司的大家和他聊天,所以剛結婚的時候就來過幾次,之後也不出現了。”
“吓!過度保護?老闆怎麼舍得吵架啊。”
“看起來是的,感覺他對象還蠻容易害羞的耶。當初在公司裡參觀的時候一直被老闆拉著手不給鬆開,他就臉紅了。”
“惡、沒想到老闆控制慾這麼強……”
“你難道是第一天在他手下做事嗎?”
交頭接耳的八卦完畢,大家也都安靜下來開始做自己的事情。不遠處聽到八卦全程的秘書皺起眉,思考了一下還是決定孤身去面對辦公室裡的那團風暴:“老闆,合同有問題麼?”
回答她的聲音不高也不低:“沒有,我簽過字了。”
“對方表示要是交易愉快,可以晚上一起用個晚餐……”
“不了。”
山田鮮有這麼乾脆拒絕社交的時候,把秘書嚇了一跳。若是往常,不到實在脫不開身的場合,他都會發揮強大的社交能力並配合自己的美麗笑容,把客戶哄得開開心心,從而拿下交易。但今天或許是心情真的差到了極點,秘書看到山田隨意地收拾了一下辦公桌,站起身打算離開,便自覺地讓到一邊:“我知道了,我去回絕。”
“你就跟他們說我家出現了重大變故需要解決。”
瞠目結舌的秘書目送自己老闆摔門離開後,終於聚起一點勇氣膽戰心驚地看了一眼桌面,驚恐地發現那個從來都好好立在辦公桌上的亞克力相框,竟然被自家老闆倒扣著放了。
她奔出辦公室,滿臉害怕地:“完蛋了!老闆要鬧離婚了?!”
*
鬱悶了一下午,山田回到家的時候覺得自己要氣飽了,半點吃飯的心情也沒有。以往他心情糟糕的時候都會要求中島陪自己喝酒甚至陪睡,對方每次都乖乖地答應下來。對於山田而言,只要把那個人緊緊摟在懷裡摸著他濃密的頭髮,再哄著中島把自己也抱住,不爽的情緒便會飛走大半。只是今晚山田不知道要怎麼開口,在回家的車上他煩躁地掏出手機點了幾個對話框翻來覆去地看,最後還是長歎一聲摁滅了熒幕。
對著他人發牢騷是解決不了問題的,向來信奉“行動改變現實”的山田決定無論再怎麼不情願,也要立刻把這個大麻煩解決掉。
但是,當街道的燈光在玻璃窗上映出山田的臉時,他比起生氣,更多地還是感到無力與惆悵。平心而論,中島從初中時就腦袋靈光,和知念常年佔據年級排名的前幾位,可高智商卻沒能完全反映在中島的為人處世上。山田也只是和這個人做了三年同學,考上高中後出於各種各樣的原因丟了聯繫方式,還長久遺憾著或許再也見不到中島了。不過三年的時間就足以讓山田把中島摸得透徹,他真誠友善,細心溫柔,不懂得掩飾自己好強的特質,完全就是個表裡如一的男孩,若是對他人放下戒備,就會展現出和他的雙眸一樣澄澈如清泉的內心。除此之外,中島內在也有倔強和鑽牛角尖的一面。正因如此,中島慣於天真又誠摯地看待他人,反倒容易受傷。從那時起,山田已經暗下決心要好好地守護這個男孩,畢竟不會再有人像中島一樣了。
所以,當再和知念聯繫、聽他講述中島的近況時,山田迫不及待地強行要來了那個人的聯繫方式和地址,第二天就一番打扮直接驅車出現在對方家門口。
他並不覺得自己衝動,對山田而言,這不過是晚了快十年的再會。
日後的相處讓山田驚喜地發現中島還是那個中島,雙眸已然成熟許多,卻也沒染上半點塵埃。不僅如此,他在面對自己時會予取予求,乖順的模樣讓人心軟。山田本以為中島變成了一個對誰都溫順的好好先生,很快就意識到他的內心深處其實還是只在深深地信賴著自己和知念。甚至面對山田鼓起勇氣提出發生身體關係的要求,思維純淨的人也是完全信服的模樣,害羞著同意了。老實說,一開始山田的內心還有點欺騙單純青年的不安,可他和中島的身體實在過於契合,令他沒多久便把這些不安拋之腦後。反正人在山田身邊,也不做懷疑地放任他一點點緩慢地滲透進生活將中島握在掌心裡,山田篤定這傢伙已經陷入了自己精心編織的網裡被牢牢纏住手腳,再也逃不開了。
只是沒想到,原來中島的思維竟偏差得如此離譜。
明明昨天晚上都說得那麼直白了!他還滿心歡喜想著中島恍然大悟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山田真要氣絕,這個人到底是哪根筋搭錯了?
回憶在私家車駛到家門前那一刻戛然而止。山田在下車前用力深呼吸,這才勉強地維持著面無表情踏入大廳。
令他沒想到的是,客廳裡空空蕩蕩,只有一份被保溫好的晚餐,山田打開後還能聞到鮮美的魚湯味道。問了傭人才得知,是中島體恤山田工作太晚,剛剛才讓人做好放在桌子上的。
也對,畢竟他每天的日程都有讓人及時告訴中島來著……
內心的壓抑感頓時散去了大半,肚腹竟然也被勾起了一些食慾。不論待會發生什麼事,先享受中島貼心給自己準備的食物總是沒錯的,山田坐下來喝了一口,想起這並不是中島第一次這麼做。三年裡他慣於忙碌事業,常常不在家用餐。但中島還是會擔心山田的身體,就算回來得再晚也會備一點夜宵給他。第一次吃到的時候山田感動到對著飯菜多方位拍照發LINE上炫耀,後來漸漸地習以為常。想到這裡,盛湯的手頓住了。山田心下生疑,明明按照中島的思維模式,若是以為自己只是個有錢有閒跟他逢場作戲玩弄感情的人,中島不該是生悶氣甚至有可能離家出走嗎?怎麼會沒半點異常地按照慣例表示關心呢?
等下、難道是魚湯裡放了毒?!山田看了看快被吃乾淨的湯盤,又覺得湯羹只有美味沒有其他怪異的東西,更何況中島不會有渠道搞來這些亂七八糟的玩意兒,也更不會想到害人。山田對中島的近乎每一筆支出都了如指掌——因為那個人幾乎從不親自花錢,每當中島提起對什麼感興趣,山田就會搶先買單。他搖搖頭,把這個離譜的可能性甩至腦後,打算去樓上一探究竟。
推開臥室門,山田傻眼了:那個總是要讓自己扯著才肯睡到同一張床上的中島,此刻竟然安穩地躺在雙人大床上捧著平板看電影。看見山田回來了,中島連忙下床,還露出一個帶點害羞的笑容,甜甜地開口:“Yama辛苦了,魚湯好喝嗎?”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這下輪到山田大腦死機了。他微張著嘴,說是呆若木雞也不為過,就這麼在浴室裡機械地沖澡,雙眼發直地盯著墻壁。他很想相信自己的終生幸福徹底到來了,可還是滿腹狐疑,最後他驚恐地聯想到:難道是家庭醫生先把定期體檢報告給了中島,告訴他自己命不久矣……不,這也很離譜,更何況自己的身體沒感到半點不適。山田拼命搖頭阻止自己胡思亂想。這一切有些美好得不真實,他甚至開始覺得是因為過度生氣,剛才的中島和美味的晚餐都是幻覺。思及此,山田居然不敢打開浴室門,生怕門後一切的幸福幻想會就此消失。他反復調整呼吸,終於敢小心翼翼的擰開把手。好在一切還維持著原樣,房間裡的暖黃色燈光盡職工作著,照亮了床上的輪廓,山田走近才發現,中島可能是因為困倦,歪在一邊睡著了。他暗暗自責在洗澡上花了太多時間,又有些捨不得把人喊醒,打算給中島掖下被子而自己等待著失眠的降臨時,中島動了動,迷蒙地張開了雙眼。
“抱歉,吵醒你了嗎?”
中島搖搖頭,用手撐起身體朝著山田仰起臉,好像在等著什麼,像一隻鑽出洞口的小動物。但經歷了過多衝擊的大腦已經有些難以運轉了,山田就這麼愣在原地,隨後他聽到對方略微黏糊的聲音:“Yama,晚安吻。”
“啊、誒?”在他不在家的時間裡,中島莫非吃了什麼奇怪的東西嗎,竟會主動索吻,畢竟他三年來除了在家人面前都從來沒有主動索吻過!
要重複第二遍“晚安吻”令中島顯得更害羞,他頗為不好意思地壓低聲音,吞吞吐吐地又說了一遍,山田這才有了反應,在中島的唇上留下一個輕巧的吻,隨後便看見對方心滿意足地又鑽回被窩。
不不、這也太詭異了吧,山田決定還是不要帶著疑惑入眠,便躺在床的另一邊,輕聲喚道:“Yutti?”
“嗯?”
“這是……怎麼回事?”
“誒?什麼怎麼回事?”
“Yutti今晚好主動?”
被子蠕動了幾下,中島把目光轉過來投向他,嘴巴還藏在被窩裡,小小聲地問:“這不是Yama希望的嗎……?”
“我?”山田茫然地眨著眼睛,思維飛速運轉,牢牢鎖定了昨晚的對話。
平日扮演假夫妻的時候中島總是來得自然,讓人看不出端倪。但似乎是因為要真切地表達,他反而扭捏起來,一不留神就會像兔子一樣從人的手中逃跑。看著山田眨巴著眼睛還在試圖理解現狀,中島愈發往被子裡縮了縮,聲音近乎細微到聽不見:“晚安,Ryosuke。”
山田盯著那個總是保持修剪整齊的後腦勺,心裡大約有了把握。中島在早上那不靠譜的想法冒出來後或許又很快自我否定掉了,饒是他再怎麼會把自己困到牛角尖裡原地打轉,在山田昨晚的那一番話下他也總該醒悟過來了。所以這是……中島隱晦地承認了對自己的喜歡嗎?他捂著嘴以免自己發出怪異聲響,卻又顧不上這麼多,直接撲過去隔著被子摟住了中島。被窩裡的人受到了沉重的衝擊,悶哼了一聲不滿地抱怨:“怎麼了Yama?!”
“Yutti……”山田緊緊摟著那個他耐心地等了三年才心甘情願被自己捕捉的人,在對方的耳側蹭來蹭去,嘴裡止不住地喚著,“Yutti、Yutti、Yutti……”
“唔、Yama……好緊、要喘不過氣了……”
山田連忙放開手,甜笑著問:“今天晚上可以抱著睡嗎?”
他像是在征求意見,手上卻不老實地掀開被子準備鑽進去了,中島沒什麼威懾力地推拒了一下:“……床這麼大,Yama不要擠了。”
深知這個人只是在害羞的山田完全沒聽進去,把想要逃避的中島牢牢箍在自己懷中,腿也纏上對方的不給反抗的機會。察覺到自己已經被牢牢鎖住的中島也不再抗拒,手艱難地伸出環著山田的腰,有模有樣地學著把頭埋進了他的懷裡,感受到對方在自己耳邊留下密密的啄吻。
“……唔、Yama,早點睡覺啦……”
“有Yutti在懷裡怎麼能睡得著……”
“別、別摸了,明天你還要工作……”
“我想什麼時候去都行……舒服嗎?”
“Yama、唔嗯……”
“喊我Ryosuke。”
“Ryosu、ke、”
“再多喊幾遍。”
“嗯、Ryosuke、Ryosuke、Ryosuke……嗚,放、放手,Ryosuke,嗯、哈啊……”
“大好き、Yutti。”
“……我們這樣、和結婚也沒區別了吧、”
“那明天就去復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