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eface

【涼裕】長夜尋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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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ating:
General Audiences
Archive Warning:
Major Character Death
Category:
M/M
Fandom:
Hey! Say! JUMP (Band)
Relationship:
Yamada Ryosuke/Nakajima Yuto
Character:
Yamada Ryosuke, Nakajima Yuto
Language:
中文-普通话 國語
Series:
Part 14 of 涼裕/Mob裕腦洞
Stats:
Published: 2023-04-02 Completed: 2023-04-06 Words: 18,219 Chapters: 4/4

【涼裕】長夜尋蹤

Summary

惡魔涼介和人類裕翔。

Notes

這腦洞怎麼寫不完啊。_。
等寫完這篇可能會休息一下……大概
我cp真好(回味兩場直播露出不自覺的傻笑)
看這篇請自動代入拘束服裕翔那套衣服////w////

1

*
“那孩子怎麼樣了?”

“您大可放心。裕翔從出生被天使大人選中後、就被我們嚴密地保護起來,不讓他沾染塵埃,我向您保證,天使大人,他絕對是最純潔、最符合您口味的‘祭品’……”

“不要再犯讓某些黑色的傢伙亂入的錯,不然這次你們失去的可不僅僅是修道院了。”

“是!這個我們當然明白,對於以前的過錯,我們已經無比虔誠地懺悔祈禱了。天使大人……”

“你們要清楚,我們並不是要殺掉祭品,而是必須要取得你們能夠保持‘純淨與光明’的證明,這樣的‘祭品’的生命蘊含著強大的力量,在成為天使的一部分後我們才可以繼續賜予庇護。”

“從追隨在您身後的那一刻開始,我們就堅定不移地相信這點。”

“離那孩子成年還有三天嗎……”

“請放心、天使大人,我們會加強結界的。畢竟惡魔最喜歡挑在這個時候出手。”

*
中島的目光被窗外高懸的月亮吸引,皎潔的月光被窗外的欄杆分割、細碎地灑落在他的髮絲上。還有三天他即將成年,隨後會如修道院的聖職者所說,他將被從裡到外徹底洗去身上的污穢、成為這個世界上最純潔的人,靈魂也如高純度鑽石那般透徹——因為他是被“天使大人”選中的孩子。

而成為這個被選中者的宿命就是在成年後將純潔的一切悉數奉獻,用以換取天使大人對小鎮的庇佑。中島從小就被灌輸一件事,那就是天使代表著絕對的正確與光明,是至高無上的純潔與希望的象征,而與此相對的,惡魔則是天使的對立面,充斥著污穢、腐朽與墮落,是需要被趕盡殺絕、斬草除根的存在,這也是為什麼中島被告知自己需要永遠待在修道院的聖塔裡,未經允許不得跨出一步。彼時的他還天真無暇,不諳世事,從早到晚接觸到的永遠只有幾個單調的面孔:擔任老師的修道士,會為他祈禱的修女,還有夜晚降臨後,會帶他去沐浴聖水從而保持身體的徹底潔淨的聖職者。上課和祈禱內容單一,但他無權抗議,因此最喜歡結束一天的修行過後泡在溫泉池裡。不知道修道院使用了什麼芳香劑,每次沐浴結束後,中島都會覺得昏昏沉沉、意識模糊,再醒來時他就躺在自己房間裡的床上,重新開始日常。

小時候的中島接受被外界灌輸的一切:天使是溫柔的、善良的、強大的,惡魔是骯髒的、黑暗的、腐壞的。可隨著年齡增長,他開始不滿足於只在課堂上接受知識,有天他趁著神職人員不注意,偷偷溜進了聖塔地下的藏書室,那裡是絕對禁地,據說是為了封禁邪惡的力量而將所有不可外流的書籍都存放在了這裡,沒有大主教的允許,任何人不可踏進一步,因為“修行未到的人極其容易被惡魔的知識攝取魂魄、自甘墮落”。

他本應該感到害怕,站在無數的書本之間也開始感到止不住地戰慄,可好奇心打敗一切,驅使著中島隨便抽出了一本書翻看。

這本書已經被存放了許久,書頁都開始柔軟泛黃,中島隨意翻閱著,目光突然被幾行字吸引,那上面印著這樣一段話:“大概三千年前,天使與惡魔達成協議,前者成為光明與白日的使者,後者則守護黑暗與夜晚。二者有序交替、輪流管理天空與大地,以此維持世界的正常運轉。”

中島眨了眨眼睛,沒能明白過來這句話的意思。他還想仔細研究一下就聽到看守人員的呵斥:“誰在那裡?!”

突兀的聲音讓他差點把書摔落在地上,在看守者越過層層書架障礙朝他跑來時,中島利用身形優勢貓著腰,夾著書從另一個方向逃跑了。

*
有人擅闖禁書封存地引起修道院的大駭,最被緊張的自然是身為祭品的中島,但他在溜回房間後就把書嚴嚴實實地用泥土掩埋在床底,騙過了聖職者對他的質詢。對方看他茫然無辜地問“為什麼不可以去地下”時立刻換上了嚴肅的神色,厲聲對中島說:“這不是身為祭品該關心的問題。裕翔,你真的沒有進去那裡嗎?”

中島不是個擅長說謊的人,卻也不知道被賦予了什麼勇氣,藏在修士服寬大的衣袖中的手攥緊,然後勇敢地抬起頭迎上高大男人的目光說:“我……沒有。”

這種話題無法多說,不然很難保證不會給中島帶來多餘的好奇心,看到他堅定又誠實的模樣,聖職者點了點頭。讓他呆在房間裡沒得到允許不可外出,他聲稱這是對祭品的保護,可中島心下了然,這是對他另一種形式的禁足。但他不在乎了,因為他給自己找到了更有趣的事情。

那之後趁著房間裡只有自己,他就會把書拿出來閱讀,直到對書裡的內容記得滾瓜爛熟。本就破舊古老的紙製品在被反復用泥土掩埋後終於出現了裂痕,有幾張紙散落下來,是不能再被過度磨損的模樣,最後書本在中島手裡壽終正寢,紙張飄散一地。中島看著那些勉強稱之為印刷品的東西,仔細地將它們收好,鄭重放進那個被挖開無數次的土坑,再也沒有拿出來過。好在書裡的文字全都牢固地印在了他的腦海里,上面講述了天使與惡魔存在的根源——幾千年前的一次魔界大戰,雙方勢均力敵、全都依靠群眾的信仰和供奉獲取力量,由於汲取了過多生命,等天使意識到時,大地已是一片荒蕪。本就依賴黑夜而生的惡魔不在乎生命的流逝,因為他們的世界永遠都是一片寧靜,可天使帶來的光明與生機難以得到回饋,力量會被削弱,由此造成世界秩序的混亂。迫不得已,天使與惡魔達成協議無限期休戰,並重新分配了世界。近乎耗盡所有魔力的天使界掌管一天中的大部分時光用以幫助人類休養生息、恢復力量,而剩餘的部分則留給惡魔。在那之後,人間平穩有序地存續了數千年,直至今日。

但是,書裡並沒有解釋為何天使變得需要祭品,儘管修道院的大家都說是庇佑小鎮所需,中島依舊無法理解。他長到快十八歲也沒有離開過小鎮一步,理由是“踏入未知的土地會讓靈魂變得渾濁”,對此中島也只有接受,他甚至無法確定靈魂是否真的存在,更不清楚自己的是否真如旁人所說是完全的純粹透徹。但他只知道自己的內心深處渴望外面的世界,渴望了解更多聖塔之外的事情。因此,中島總是會透過窗戶盯著遠方的天際線發愣,那裡的景色一成不變,單調枯燥地進行著晚霞落日與明月星辰的交替。

如果能知道其他地方也和這座小鎮一樣被天使庇護、需要供奉祭品,那就好了。

*
這個願望大概是沒機會實現了,中島默默地躺在床上想。他本應閉眼等待睡眠的降臨、迎來成人前的倒數第二天,思緒卻清晰得難以入眠,連帶著心情也變得混亂。他不知道祭品成年後的命運如何,問過修道院裡年長的修女,對方也諱莫如深地說那些人去了很遠很幸福的地方,因為天使的魔界便是這般,所以被選為祭品的人是世界上最幸運的。若真是如此,為什麼他從來沒見到過祭品的身影呢?如果獲得了幸福的生活,意味著修道院的生活是不幸的嗎?天使的存在是為了將這些人拯救出來嗎、那麼他們為什麼不拯救所有人呢……僅僅是“庇佑”真的可以稱作是拯救嗎,有太多問題會在深夜裡浮上思緒,白天他卻一個也問不出來。修道院的所有人都教他不帶任何懷疑、虔誠地信奉天使,否則中島會因為這些質疑受到懲罰,輕則關禁閉,重則被迫喝下又苦又難喝的藥液——喝下之後他的身體會疼痛無比,每次都被折磨得渾身冒冷汗,近乎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而負責監視他用藥的聖職者則永遠帶著冷酷無情的眼神審視中島受到疼痛的拷問,並美其名曰“從內部淨化靈魂”。

祭品既然要受到莫大的苦痛,修道院的生活想必是“不幸”的那側了。

中島帶著這個結論翻了個身,突然聽到房間裡窸窸窣窣的聲響。這個時間點不應有任何人會進到聖塔頂部,也從未有過那些不討喜的生物,比如老鼠或者蟑螂——它們被修道院宣佈是骯髒可悲的害蟲,無情地用了巨量藥物趕盡殺絕了。但伴隨著陌生的動靜而來的還有寒冷的微風,中島把被子裹緊,接著就聽到了腳步聲,他有些不安,抓緊了手中的布料,隨後感到有什麼人靠近自己的床鋪,似乎是伸出了手。

眼睛猛然睜開,中島想要大聲呼救引起注意,對方卻預料到他的行動,把求救聲死死地捂進手心——連皮膚的溫度都是冰冷的,激得中島打了一個寒顫——或許也是因為害怕。畢竟他張開眼後,驚恐地發現那個襲擊他的人竟然是被修道院嚴防死守、視為這世間最黑暗的惡。

也就是夜晚的惡魔,不知他如何跨越聖塔的層層防線,悄無聲息地接近了保護祭品的牢籠。

中島被惡魔箍在手臂裡動彈不得,身體出於害怕和對方身上的低體溫而瑟瑟發抖,藉著月光他只能勉強看清楚惡魔模糊的輪廓,他似乎有著柔軟的頭髮,身著黑衣,背上還有佈滿漆黑羽毛的翅膀,不過和巨大翅膀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惡魔的身材似乎不算高大,好像還比中島矮了一點。此刻他被迫跪在床上被惡魔摟緊脖子捂著嘴,只覺得呼吸困難,而死寂的空氣不知流動了多久,後者才低低地在中島耳邊似是威脅又像叮囑地說:“不許出聲,不然我現在就會掐斷你的脖子。”

人的本能畏死,是因為還有生的渴望。可度過將滿18年如白紙般人生的中島卻缺乏對死的恐懼,此刻的害怕更多是出於對惡魔的未知。再怎麼心存疑慮,惡魔會拉人墮入無窮盡深淵的教誨還是對他產生了一些影響。見到中島乖順地點了點頭,惡魔才小心翼翼地鬆開手指。無論如何,若是沒有人來救他,恐怕傳說就要成真了,但中島不知為何莫名使不上力氣,甚至無法張嘴發聲。他僵硬地維持著這個姿勢不知多久,突然感到後背一陣灼燒的疼痛。原來是惡魔掀開了他的修道服,在後腰處直接用冰冷的指尖畫著什麼。

那痛處不同於中島被灌下藥液強迫清洗的疼,蔓延得極為緩慢,不僅有著強烈的燒灼感,還帶著些微的痕癢,讓中島下意識地產生抗拒。他試圖掙脫反抗,卻被摟得更緊。無處發洩的痛苦讓中島眼睛迅速湧上霧氣,喉嚨裡擠出模糊的悶哼,他無聲細微地顫抖著,直到灼燒感慢慢消失才被惡魔鬆開癱軟的身子、不得不伏在床鋪上,並勉強抬眼看向對方。他不知道此刻的惡魔是什麼神情,看起來似乎不是要殺了自己,但在後腰處留下似是燒傷一樣的東西同樣動機不明。

惡魔只消揚起手指,墻壁上的一盞燈就隨之亮了起來,投射下光明。藉此機會中島才捕捉到惡魔的全部面目,發現他竟然有著堪稱精緻完美的面孔,全然不如中島學到的那般面目醜陋可憎,惡魔的眼睛深邃仿佛能攝人心魄,牢牢攫住了中島的目光。黑色的羽毛翅膀被收了起來,眼神像是鎖定了他,靜默地施加無形的壓力,讓中島動彈不得。好半天,他才仿佛能找到一點自己的聲音,抖著聲音問:“我、我會死嗎……”

“現在還不會,兩天後就說不定了。”

“剛才那個是什麼……?”

“標記。”

惡魔的聲音不像被大肆宣揚地那般恐怖,相反有種靜謐的美感,涼涼的仿佛精緻的玻璃,中島驚奇地意識到自己似乎很喜歡他的聲音,想讓他多說一些。但剛剛被不知施與了什麼魔法讓中島也有些力不從心,只得勉強開口:“是、什麼的標記?”

“宣告著你成為我的獵物了。”

“啊……”

他的大腦還有些空白不能及時地做出反應,惡魔也不在乎一樣微微俯下身,冰冷的手指貼上中島的面頰,把他的臉捧起,逼迫眼睛與自己的對視:“你應該有聽說吧,以前在這座修道院裡發生過的,有個跟你一樣被惡魔看中做了標記的祭品,在獻給天使的前夜到來時,修道院發現他身上的記號,嚷嚷著惡魔要毀滅這座小鎮了。天使就和惡魔戰鬥了三天三夜,但是那個可憐的祭品就這麼被拋棄,曝尸荒野、無人在乎。”

中島清晰地記得這個被講了無數遍的故事,也明白這是修道院對之後的祭品嚴密保護的理由,此刻他的牙齒輕輕地打著顫,近乎用氣音問:“我也會這樣嗎?”

“不會,因為那個祭品不是被拋棄的。”惡魔鬆開了手,讓中島又倒回柔軟的床鋪,“他身上有惡魔的標記,小鎮的人們恐懼他會帶來災難,趁著惡魔和天使糾纏,把祭品殺掉了,偽裝成他意外死亡的樣子。”

像溪流一樣清澈寒涼的聲音讓中島思維近乎停滯,呆呆地聽惡魔講述下去:“但這沒有阻止災難的降臨,因為天使看中的祭品被惡魔染指,最後還被人們殺掉,祂斥責小鎮的人都是愚蠢無能的動物,降下了責罰。”他瞥了一眼中島,繼續不高不低地說:“但你不會,因為你被我選中了。”

“你要吃掉我嗎?還是會怎麼樣……”

“嘛……你的靈魂對於惡魔也確實很有誘惑力就是了……”惡魔說著,托著下巴打量起中島,隨後聳了聳肩,“但這不是惡魔的力量來源,我們靠黑夜為生,只要月亮高掛在天空,就能保持力量。月光越純潔、夜晚越長、魔力就越充足,所以根本不需要吸食人類的靈魂。相反,會吃掉人類的是天使……你果然不知道吧,看你的表情就明白了。”

中島無法做出反應。

“被惡魔選中的人也會被帶到夜晚側的世界,隨後成為惡魔。不為別的,就為遏制天使的力量。”有著男性樣貌的惡魔淡淡地說著,低垂下眼睛,“因為這座小鎮已經扭曲了。”

“什麼……意思?”

“現在跟你說也你也不會明白的。但挑在倒數第二個夜晚是因為從明天開始你會被更加嚴密地監視,我就沒辦法做標記了。等到你成年那天,我會直接來把你帶到黑暗側,有標記、我就能夠輕易地找到你,還能避免和天使的戰鬥……”惡魔說著,蹙了下眉,似乎很厭惡他提到的那件事,隨後他張開翅膀打算離開了,“現在我還要等到你的靈魂徹底成熟、有了形狀才行。兩天後見。”

“等、等一下……!”中島把僅存的力氣都用在抓緊惡魔的衣袖上,似乎是沒想到他會如此動作,美麗的魔物驚訝地微微張大眼睛。

話到嘴邊突然哽在喉嚨口,中島只得問了一個看似不相關的問題:“你……你叫什麼名字?”

“名字?”

“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人類真麻煩。”

中島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的第一反應是虛弱地道歉:“對不起……”

“我還是人類的時候名字叫山田涼介,但早就沒人記得了……”惡魔思索了一下,接著仿佛命令般說,“喊我涼介。”

“Ryo……suke?”

“再見,裕翔。”

不待中島回答,山田就化成黑色的煙霧從房間飄散,壁燈也跟著熄滅,一切重回寂靜,仿佛與黑夜融為一體,留下中島怔愣地坐在床上,他再也沒能入眠,疲倦地迎來了清晨。

2

Chapter Summary

邊寫邊打哈欠由此可見狀態不好寫出來的估計也不是很能看
另外黑色羽毛確實借用了黑執事的塞巴斯的羽毛設定……我真的很喜歡黑執事可能有別的地方也借鑒了吧太睏了想不起來了。天使的名字隨便起的。

中島本以為又會如之前那般被發現惡魔的標記、然後迎來災難,但詭異的是,儘管修道院增加了聖職者日夜輪替地看守祭品,大家卻都沒意識到有什麼異常。看來山田花了大功夫掩飾,不然自稱能直接與天使大人對話、並擁有天使大人所賜予的力量的大主教應該會第一時間察覺到惡魔的氣息。

抑或,他們說的不過是虛言,這裡的大家都只是盲信天使,力量不存在,庇佑也是虛妄。

中島不知道該相信什麼好了,頭腦渾渾噩噩地迎來了成年前最後一晚。按照規定,他應當接受徹底清潔並直接被送至祭壇,這樣才能保證過程中不會被外來因素阻撓。所以這個夜晚,他僅僅是喝了點珍貴的陳釀紅酒,用過清淡的蔬食,就跟著兩位修女去了聖塔內部的浴場,那裡平日保持清潔,但只有在祭品成年的前一個晚上才會打開緊縮的大門。對於中島來說,等同於又要踏進另一處未知的空間。

他走在路上卻忍不住回頭把目光投向高懸的月亮,恰巧就在今明兩個晚上,月亮將會變得最盈滿明亮,也就意味著惡魔的魔力最為充盈。這或許在冥冥之中早已註定,中島註定成為祭品,註定要在惡魔最強力的夜晚被奉獻給天使。他走著走著,眼睛仿佛被墨藍夜空吸引,正出神的時候,帶路的修女厲聲說:“不要再看了。”

中島抖了一下立刻回過神,很快低下頭做認錯狀:“是、非常抱歉。”

“月亮是惡魔的代表,能蠱惑人心,尤其鐘愛裕翔你這樣的靈魂。一不留心就會被攝取神智,所以要盡可能避免直視月亮。”

“在這個關鍵的時候,尤其要萬般小心。”另一位又補充道。

但如果明天就會被獻祭給天使,現在說也無濟於事吧。中島想著,突然感到後腰處的標記不知為何突然開始隱隱作痛,還有發燙的跡象,他咬了下牙忍耐道:“我明白了。”便跟隨兩位修女踏入自己消磨了無數個日夜的冰冷建築,沉重的鐵門在身後關上,仿佛是第一次發出巨響。

*

一切都順利得超出想象。中島泡在溫熱的水中昏昏欲睡,大約是因為要迎來天使,今天的浴池中比往日加入了更多的藥劑。從小到大中島都不能明白這種藥劑的具體功效究竟是什麼,只知道每次使用過後自己的大腦都會不甚清明,昏昏沉沉,先前的胡思亂想也會被掩去,需要過去好久才能慢慢地回想起來,但也有不少已經被遺忘。與此相對的,那些關於如何將全身心都誠敬地悉數奉獻給天使的教誨卻被深深刻印在記憶裡。不知道這種藥劑是否用在了全部小鎮居民的身上,不然他們為何一直沒有二心地供奉天使呢。

沐浴結束後他被裹上浴袍擦乾水分,先前的二位修女開始給他穿上聖袍。首先是貼身的白色衣物,再是兩件外套。最後高領豎起在最外層綁上束帶,袖口處、胸前和腰間也都有著黑色的綁帶,將聖袍貼服地套在中島的身上,修女說這是對祭品的最後一層保護,有了綁帶固定聖袍,惡魔是無法觸摸到祭品的。

緊接著,正如預計的那般,修道院的鐘樓敲響了十二下,宣告著祭品成年日的到來。一瞬間大家都噤了聲,只有悠長沉穩的鐘聲在整座小鎮上空飄蕩著。中島下意識抓住長到手心處的衣袖,莫名覺得剛沐浴過的身體有些寒冷。之前那個來做標記的惡魔無影無蹤,給中島造成他不過是一種幻象的錯覺。此刻四周說是死寂也不為過,兩名修女在將他帶到等候室裡就離開了,那裡只點了一盞油燈。中島本想著要讀一些經書為翌日做好準備,可主教大人卻沉聲說他什麼都不用看,要做的僅僅是堅定信念、筆直地朝著天使走去。

門外看似悄無聲息,中島卻知道一定有人守在門口。等候室空間很小,只能容得下一套桌椅,和一條保暖用的毛毯,甚至沒有窗戶,無法分辨時間。這不像是被天使選中的祭品應有的待遇,說是關押祭品的牢籠更貼切。他把毛毯裹緊,又開始放任思緒陷入神遊,直到眼睛受不了疲勞想要粘合在一起,驀地聽到有人在耳邊低語:“別睡。”

中島一驚,昏暗的房間裡卻只有他一個。他左顧右盼,未能找到聲音的來源,還以為是自己過度困倦出現了幻聽。正想繼續趴在桌子上休息一會時,那個聲音又響起了:“我說了,別睡,睡了就醒不過來了。”

“什麼……”

這個聲音有點耳熟,意識模糊中他喃喃地回應,試圖想起聲音的主人,冰涼,毫無生機,但帶著沉穩,完全與某個惡魔的聲線符合。中島不知道該把眼睛看向何處,只得悄聲問:“是你嗎,涼介?”

“你剛剛沐浴過的池水裡被加了過量的藥物,它會讓你陷入對天使的盲信中,所以剛剛你感受到的也不是困倦,而是意識在被改寫。這也是思想淨化的一環,一旦你閉上眼睛放任大腦墮落,就會再也無法清醒,生命的剩餘時間就會在對天使的信奉中度過了。”

“我……”中島想開口,卻覺得渾身沉重使不上力氣,“你、你在哪裡?涼介……”

昏暗中無法聚焦的雙眼甚至捕捉不到惡魔的身影,只有壓低的聲音還在耳邊持續:“但你沒有時間了,修道院的人可真心急,等不到天亮就要把你奉獻出去了。”

“……”

由於藥物,中島不能及時回應,大腦簡直停止運作。他渾身癱軟地靠在椅子上,感到全身都在被拉扯著往下沉。視野模糊中仿佛身上的黑色綁帶被拉長了,將中島牢牢束縛在聖袍裡。緊接著,唯一一盞燈也被靜默飄散的黑霧熄滅,把他全然置身於黑暗之中。黑霧逐漸成型,纏繞著中島,大概是要把他從房間裡帶走,可就在此時,房間門突然被打開了,有三個聖職者衝了進來。

“就知道你會出現,山田涼介……我們最大的敵人,該死的惡魔!”

突然出現的熟悉身影讓中島怔愣,山田擋在他面前,展開翅膀不屑地冷哼道:“用‘死’來詛咒惡魔有點不恰當吧,幾位。”

“我們早已察覺到祭品身上的標記,才把他當成誘餌關在這裡引誘你出現。天使大人難能慈悲,願意助我們一臂之力消滅惡魔,你也已經逃不掉了,山田。這房間周圍已經佈滿了天使的屏障,你會在此永遠消失。”

中島感到輕飄飄的,想要離開凳子站起身,雙腿卻止不住地發軟。他不得不扶著桌子才能穩住重心,動作間聽到山田聲音沒什麼起伏地:“那你們的祭品呢?不要了嗎?”

“就是為了提防你,我們其實有不止一個祭品……中島也不過是誘餌而已。另一個才是要被奉獻給天使的真正的祭品,今晚你們兩個都會被天使大人一併消滅。”

山田十分平靜地轉過身對中島說:“你也聽見了,裕翔,他們是要拋棄你的人,也不會在乎你的死活。”

“什麼?”聖職者完全沒料到山田會如此反應,遲疑了一瞬,就被惡魔抓住機會在剎那間打到了。趁著他們躺在地上失去知覺,山田迅速地摟住中島的腰並用翅膀將二者包裹,衝出了房間。被當成犧牲品的人努力抗爭著藥效才沒有讓自己完全昏睡過去,此刻僅僅能用全身力氣抓緊山田胸前的衣服,縮進他的臂彎。他的配合方便了惡魔動作,只是甫一出門就迎來了天使的攻擊。山田險險躲開,翅膀卻還是被利劍劃破一道,他悶哼一聲,後退許多才勉強穩住步伐。

被天使的聖劍劃破的傷口飄散著黑色的煙霧,但山田無意修補,反而揚起一圈羽毛劃出範圍,將中島圈在裡面,他低聲囑咐說“在這裡等著我”,就陷入了和天使的惡鬥中。中島待在原地不知所措,意識混亂身體又幾近動彈不得,無奈只得踡縮在墻根處目睹山田的苦戰。他快要感受不到恐懼了,抱著身體輕輕地發著抖,就在這時,更多的修女和聖職者出現在了走廊另一側,朝著中島逼近。他們叫著“找到祭品了”,無視羽毛的界限想要抓住他,臉上的狂熱前所未見,仿佛人都變得瘋狂。中島進退兩難,眼看著聖職者的手要碰到自己,羽毛卻突然發出黑色的光芒,將他們擋在外面。

對此早有準備的聖職者拿出了經書和聖水,開始破解屏障。而另一側山田還無法從天使的糾纏中脫身,他肉眼可見地焦急起來,又被天使刺傷手臂。對方握著聖劍,仿佛非常嫌惡地把山田的血液弄乾淨,嗤笑道:“想不到你也會有情感,惡魔。”

“是你們自己扭曲了才對。”山田回敬道,“看來你是真的得到強大的祭品了。”

“那孩子確實美味……只可惜,比起以往的還是差點。”天使故作遺憾,隨即把目光投向中島,“所以我讓我的信徒們把這孩子身上的標記洗去,好在他雖然身體被你污染了,靈魂卻還是純淨的……畢竟是幾百年一遇的,就和那孩子一樣。”

山田眉眼一凜:“想得美,我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了……也不會再弄丟他了。”

“這麼久過去,我還以為你早就忘了他呢,山田。真是愚蠢的惡魔……像我們一樣藉口庇佑人類享受他們的供奉不好嗎?偏偏要死守什麼那個協議,你們腦子還真是不開竅啊?要知道人類的靈魂可是美味得很。真奇怪,他們雖然無比愚昧,卻能成為如此可口的食物,你不嘗嘗真是可惜了。”

“我們沒有一方是需要以人類為生的,你們追求本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便會被貪慾吞噬,力量扭曲,若是我們跟著扭曲,世界的秩序就會混亂,雙方都會迎來毀滅。”山田直直地看向天使,不為所動,隨後他也拔出一柄細劍,朝著對方刺去,“你自己就是最好的例證、安吉拉!”

被喚作“安吉拉”的天使大約是因為食用了另一個祭品獲得強大的力量,輕巧地躲開了。祂滿不在乎,單手就捏住了山田的劍,隨後柔聲說:“太過執著於那個靈魂,會讓你丟掉很多東西。”

山田還想出聲反駁,就被安吉拉刺穿了翅膀,他痛苦地悶哼一聲倒在地上,奇怪的是天使似乎無意殺掉他,仍舊高高在上,俯視著山田說:“現在,你把那孩子也弄丟了。不過不用擔心,我會在吃掉他之前告訴他,你是個騙了他的惡魔。那之後,我再來征服惡魔側、將你們都為我所用就會變得輕而易舉。你不期待嗎?山田,你們惡魔被我們天使奴役的命運。”

“你……休想、”

但話還沒說完,安吉拉就離開了。山田吃力地回過頭,發現身後空空如也,聖職者和修女不知用什麼方式破解了屏障,把中島帶走了。黑色羽毛化作煙霧散去,最後一縷也消失殆盡。

*
中島痛苦得想要快點死去。

幾百年前的事故又重現了,修道院的人恐懼他被惡魔染指,強行給灌下了大量藥液,身上聖袍的綁帶也起了作用,束縛著中島的四肢,讓他唯有跌坐在椅子上動彈不得。大腦本就不夠清醒,又被強烈的渾身痛苦折磨,中島的牙齒死死咬緊堵住嘴巴的布條。或許是被天使下達了盡快清洗乾淨的命令,修女和聖職者同時還在不停地往他的身上潑灑聖水。無力感、疼痛與渾身濕透帶來的寒冷讓中島不堪忍受折磨,偏偏大主教還冷漠地說:“只要你順從了,這一切痛苦都將不復存在,裕翔。”

可實際上,對於只被灌輸了順從的中島而言,但凡有一點屬於自己的疑問都會是反抗的證明。此刻的他無法對主教的話進行思考,渾身都又痛又燙,幾乎要把骨頭都融化。他想要喘息,又因為堵住嘴的布條而呼吸不暢,接近窒息,與此相比,惡魔在自己身上打下烙印的痛苦可以稱得上是輕微。掙扎間不知何時身上的綁帶鬆開了,周圍的神職者冷眼看著中島跌倒在地面上艱難喘息,聽從大主教的命令,又開始給他灌下新的藥劑。

主教還說:“清潔完成的那一刻,所有的痛苦都會消失。”

嗚咽聲被悶進布條裡,中島覺得這樣還不如直接讓自己死了比較好。他躺在地板上動彈不得,任由莫大的疼痛吞噬意志,腦子裡僅存的名字剩下山田涼介。他分不出心神去擔心惡魔的現狀如何,卻希望他能突然出現將自己救走,不然剩下的時間大概真的只有被活活痛死。可是在疼痛的折磨中,每一秒都過得無比漫長。不知過了多久,勉強平息一點的痛苦讓理智慢慢恢復,中島無聲地盯著天花板,突然意識到周圍出奇安靜。

他一開始以為是自己被藥液搞得失聰,但衣料和地板摩擦的聲音還是能傳進耳道。中島好不容易才能挪動一下身子,隨後萬分艱難地翻了個身迫使自己趴伏在地面上,他想要看清楚四周現狀,但細密的汗水順勢流進眼睛和生理性眼淚一起讓視野模糊。眼神堪堪掃過一遍,中島發現那群修道院的人不見了,就像是在同一時間驀然消失,沒有人再來餵他喝下藥水,也沒有人端來成桶的聖水從頭上淋下去。就在中島想要屈服於身體的疲勞時,眼前突然出現了一雙黑色的鞋子。

鞋子的主人輕聲說:“堅持到現在,你已經很了不起了,裕翔。”

不知為何有破碎的黑色羽毛慢慢掉落在地上,中島怔怔地看著那隻惡魔彎下腰,像是對待易碎品那般把自己從地面上撈起,他們的身高有著微妙的差距,惡魔卻能輕而易舉地將自己抱在臂彎。黑色的羽毛翅膀展開將二人包裹,明明惡魔的身體應該也是冰冷的,中島卻感受不到。他將頭靠在山田的胳膊上,身體跟著騰空,內心傳來的安定感本應令人疑惑,此刻他也無暇細想,只覺得現在起碼能讓自己休息一會,把全身心交給惡魔似乎也不是什麼壞事。

3

“裕翔醒醒,起來吃飯。”

中島不情不願地翻了個身,嘴裡嘟噥著“再睡一會……”而前來喊他的惡魔看到中島露出賴床的慵懶狀態,話到嘴邊又放棄了,只得輕輕歎口氣,說:“我在山腳小鎮搞到的烤餅,要趁熱才好吃。”

不然,這裡可沒有東西給你加熱。山田說著,打算放任中島隨便他睡回籠覺還是起床,自己則要去山頂看看有沒有威脅。但剛轉身,他的衣服就被一隻手扯住了。

“怎麼了?”

還沒有完全清醒的男孩呆呆地看著山田,問:“你不穿黑色的衣服了嗎?”

“哦、為了裝成普通人,這點準備還是必須的。”山田說著,指了指放在門口的另一套,“那是給你的。”

“……謝謝你,涼介!”

男孩突然就清醒一般跳下床,跑到木屋門外的泉水邊洗漱去了。山田看著他的背影,他們自從那座小鎮逃脫以來已經過去漫長的時日,當時幾乎要耗盡全部魔力才把安吉拉擊退的山田抱著中島跌跌撞撞地東躲西藏,好不容易才來到這個遠離村落聚集的地方,半山腰處有個廢棄已久的小屋,剛好夠容納兩個人。夜晚是惡魔的時間,山田不需要睡眠,便把床鋪讓給了中島。當初一人一惡魔的狀態都十分糟糕,山田花了三天才勉強恢復支持基本活動的魔力,而中島則需要被盯著不能陷入沉眠,他們都筋疲力盡,直至山田自覺有了防衛的力氣、男孩看上去也已經挺過了大量藥液帶來的效用,他才放心地讓中島閉上眼睛睡去。這一睡又是三天,當對方終於徹底清醒過來,有氣無力地地叫著“涼介”時,山田真的以為他又生了什麼大病,緊張地把耳朵湊近了。

“……我、好餓……”

身為人類將近一星期沒進食水還能存活堪稱奇跡,大概從小到大中島接受的藥劑也已經把他改造得不像正常人了吧。可山田不敢怠慢,立刻跑出去現宰了一隻在附近吃草的兔子,又架起柴火給中島燒水。

乾裂的嘴唇被清水一點點滋潤,變得鮮活起來,山田看著中島餓急了不顧一切地往嘴裡塞沒經過仔細處理、帶著最原始味道的兔肉,也跟著坐在了他的對面。差不多吃掉了半隻兔子,中島終於有了力氣說話,他看起來有許多問題想問,眼神偷偷地瞥向對面的惡魔,最後還是問了他最想知道的:“為什麼、要救我?”

“救?不是的,我都說了,你要成為惡魔的。”

“我會成為惡魔嗎?要怎麼樣才能變成惡魔?”

“……會,首先你要和我建立契約。”

中島認真地托著下巴聽山田詳細講述。事實上,現生的惡魔都是由人類轉變而來,天使的繁衍依靠力量的複製,因為白日比夜晚更長,他們有充足的魔力,等到了時機,天使之需要聯合起來共同創造出一個新的天使就可以了,由於這個被創造出來的新魔物力量來自其他天使,會很容易操控,且意志順從,而幾千年來天使都依靠這個方式壯大自身規模,無形間強化了扭曲的力量。但惡魔的夜晚是寧靜的,是世間萬物休養生息的時間,他們能夠用於創造的魔力偏少。為了保持足夠的數量以守護黑夜,惡魔便發展出了由人類自願轉變的方式,過程便是二者建立契約讓力量能夠連通,等到了合適的時機,人類就會放棄靈魂任其陷入輪迴,然後變成惡魔。

當然,不是誰都能成為惡魔的,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他不能信奉天使。其次,除自願之外,惡魔還是會選中合適的人向其拋出橄欖枝。中島聽著皺起眉,不滿地抗議:“你也根本沒問過我的意見啊?”

山田滿不在乎地說:“那你想要回去嗎?”

“可是,我當時甚至都不知道要怎麼變成惡魔,也不了解你們,你就擅自替我做了決定。”中島把雙手交疊起來擱在曲起的膝蓋上,小心翼翼地,“變成惡魔,不就意味著永遠活著嗎?”

“天使和惡魔的力量都有耗盡的一天,所以我們才需要新的力量。只是那個時間在非常久遠之後,久遠到我們可能都忘了自己是誰。”山田垂下眼睛,聲音近乎喃喃。停了一會,他又抬起眼睛望向中島,問:“那你現在願意了嗎?”

“我要是願意的話,是不是就能一直呆在涼介身邊了?”

山田一時間哽住了,他看著男孩投過來暗含期待的眼神,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你想一直待在我身邊?”

“不然,成為惡魔後要做什麼呢,要是都獨來獨往的,惡魔不會很孤單嗎?”中島歪過頭,把一側耳朵枕在手臂上。

“……嗯。”

“要是能一直和涼介在一起,我就願意!”

惡魔歎著氣搖頭,無視了男孩傻乎乎笑起來露出不甚整齊的犬齒:“沒有那麼容易,做惡魔要一直在夜晚保持清醒,提防天使的偷襲,為生物帶去安寧。你知道安寧的意思嗎?不僅僅是睡眠,還有……”

“死?”

山田沒料到中島會大膽地說出那個字眼,他以為人類都會很忌諱這件事,可對方睜著清澈的雙眼堅定地說:“如果是生物,都會有離開世界的一天吧。我雖然還沒有親眼見識過,但我想這不會太難的。”

“太天真了,”惡魔厲聲道,“你還是對死亡有更多的概念再說吧。”

大概被他的反應嚇到了,中島縮起肩膀,好半天才囁嚅著說:“……我也差點經歷過啊……”

“……”

“那之後,我就覺得好像沒什麼可怕的了。因為有涼介嘛。吶,我真的不夠格嗎?”

這下沉默的反倒是山田了,他抿緊嘴唇,直起身子,盯著燃燒到只剩殘骸的木柴,過了許久才開口:“我不知道。”

“咦?”

“這個想法先暫時擱置吧,反正也不著急。”山田說著將柴火熄滅,站起來:“你該去睡覺了。”

“我不困,我才睡醒沒多久!”

“那就去床上坐著發呆。”

“你要去哪裡啊?等下嘛……涼介!最後一個問題!”黑暗中男孩還是精準地扯住了惡魔的衣襬,他抓得很用力,生怕惡魔一個不耐煩把自己甩開。

但是山田沒有,只是無奈地停下腳步,讓中島有話快說。

“那個、……我還是想知道……你選中我,和我是祭品有關嗎?”

*
山田看著枕在自己腿上沉沉睡去的男孩,無奈地替他把滑落的衣服穿好,又展開翅膀擋住了清晨的冷風。

“明明說睡不著要看什麼鬼日出……現在倒是睡得挺香。”他小聲抱怨,任由逐漸升起的陽光照亮自己漆黑的羽毛。惡魔並不會特別鐘情於白日,因為那意味著天使的力量會更強大,也更棘手。而且惡魔的身體永遠都是冰涼的,即便被太陽直射也無法變暖半分。

可是現在,山田感受到被壓著的大腿皮膚傳來暖意,他多希望這是自己的錯覺,但心裡愈發清楚這溫度來自於那個把他的腿當成枕頭的男孩。對方全然不懼自己和惡魔待在懸崖邊,也絲毫不記得幾個鐘前他對著山田百般要求才讓對方同意帶著自己來到山頂看日出,正呼呼大睡。連日的躲藏生活已足夠讓中島恢復情緒,但看起來他還是小心翼翼、十分謹慎,大約是內心藏著什麼事無法放鬆,即便睡覺都微蹙著眉。

山田其實知道中島在糾結什麼,但他不打算挑明,畢竟是中島主動選擇要了解的。

當時對方在身後問出那個問題,惡魔心裡其實早有準備,只是一時間不知如何開口。他本想糊弄過去讓中島第二天醒了再說,萬一男孩在睡夢中就忘了這個問題呢,可是扯著衣袍的手十分堅定,還微微顫抖著,大概也是害怕被山田拒絕。惡魔感受到中島的不安,突然就無法狠下心了。

所以他乾脆坐下來,又重新燃起火焰,把事情的來龍去脈一五一十地跟中島講清楚。必須要說,山田自己也沒料到這一天來得如此之快。

是的,中島的靈魂就是那個傳說中幾百年前被惡魔做了標記的靈魂,也就是屬於那個下場慘烈的祭品。至於做標記的惡魔,也是山田自己。這樣的事情不是第一次,每隔固定的幾百年,都會出現一個和中島靈魂高度相似的人,並且這些人一定會被在修道院出生、被天使選中,成為祭品。山田早就忘了自己做了多久的惡魔,但他知道自己有一件事是隨著祭品的出現一定要做的,那就是給成為祭品的人類打上標記,並竭力在祭品被天使吃掉之前將其救出,因為這些人的靈魂是最純淨最寶貴的存在,山田由此成為了天使眼中罪大惡極的障礙。但每次結局都有所不同,有獲救成功的人類選擇成為惡魔,在漫長時日中失去了往日的記憶,也有人選擇隱入塵世,不再與山田會面,直至自然死亡。只有上一個被當成典型反例的祭品是失敗的,當時的天使已經很強大,山田不得不消耗半數力量才能擋住攻擊,期間愚蠢的小鎮居民害怕天使的責罰,將祭品拖走殺掉了。

儘管天使發現了人們的所作所為,依舊憤怒地降下責罰,可這不能挽回祭品的生命。山田找到那個人類的時候,他的尸體慘不忍睹,眼睛可怖地望向天空,靈魂也不知所蹤。做惡魔做久了,會在漫漫長夜裡讓情感也變得麻木、埋藏於心底,但看著慘死的人,山田第一次感受到什麼叫內心的刺痛。

他難過得近乎無法思考,好好地將尸體掩埋過後,決定再也不允許這種事的發生。然而,若是天使還存在一日,祭品就有可能出現,因此山田開始磨練自己、提高魔力級別,想要變得更加強大,他其實不知道自己要迎來什麼結局,到底是要消滅天使,還是一次次地救走祭品。如果不消滅天使,山田看不到後者的選擇有什麼意義。惡魔和天使都沒有靈魂,這便令人類的靈魂對他們都具有誘惑力,可無人追隨的惡魔永遠堅守原則,不會吃掉人類;被人類狂熱信奉的天使則在初嘗靈魂後,一步步發生了異變。所以山田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天使吃到祭品的靈魂,不然天使將變得無發阻擋,最終導致世界秩序的另一次混亂與毀滅。

中島踡起身子輕輕挨在山田身側,小聲地問:“那吃掉靈魂的惡魔呢?”

“也是同樣,不過也有說,會變成普通的人類、失去魔力,最後自然死亡,這或許是貪心的代價……但我不確定。”

“為什麼?”

“因為,永生未必是件好事。”

火焰安靜地燃燒著,照亮人類和惡魔的臉孔,中島無聲地把目光投向山田,被暖色火苗映照的臉龐看起來更精緻動人,此刻也染上了幾分憂鬱氣息。山田注視著被燒得焦黑的柴火,輕聲說:“就比如,我早就忘了為什麼只有我會一遍遍地救出被當成祭品的人類。只知道一定要救,不然大家都會毀滅。”

“涼介……”

“靈魂要是不會輪迴就好了。”山田打算到此為止,這下徹底熄滅了火焰還把木炭丟出去扔了,然後輕推了中島一把讓他去睡覺。

他不知道的是,那個夜晚中島也一夜無眠,和山田一樣,男孩就只是側躺在床上盯著窗外的月亮發呆。

*
“嗯……涼介……”

舒舒服服枕著大腿的人突然發出一聲嚶嚀,翻了個身,山田還以為中島在說夢話,豈料他慢慢地睜開迷蒙雙眼,就那麼直直地、呆愣地對上山田的目光。

透亮的眼瞳眨了幾下,中島猛地坐起身,發出一聲慘叫:“啊!我忘了,日出……錯過了……”他垂下肩膀,有點沮喪。

“太陽不是每天都能看嗎?”山田倒是不以為意,但在察覺到腿上的熱度徹底消失後,還是不動聲色地把衣服扯平,觸手一片冰涼,仿佛剛才來自人體的溫暖都是錯覺。

男孩小聲嘟囔,眼睛也垂了下去:“可是涼介好不容易才答應願意一起陪我看的……”

憑藉中島的個性,再主動開口就會比較困難吧。深知他性格的山田竟有點忍俊不禁,隨手捏了捏中島的臉:“只要你想我隨時都能奉陪啊。”

中島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看起來就像受驚的兔子:“那為什麼我昨天晚上求你好久!”

“只是因為逗你比較好玩。”

“喂!!”

山田真的玩心大發:“這個也是逗你玩的,你猜哪個是真的?”

習慣較真的男孩一時間怔住了,真的猶豫起來。他看上去有些賭氣,轉身就朝山下走:“我再也不讓你陪了!”

惡魔輕而易舉地飄到他身邊:“是嘛,那你不要一個人衝動跑上山又害怕喔。”

中島臉因為羞恥和不服輸泛紅了:“我……才沒有!”

山田還想說什麼,就看到中島的神色突然由害羞轉變為害怕,臉頰也變得蒼白,他轉過身,發現遠處的天空竟有一群天使朝這裡飛來,領頭的是安吉拉。山田當機立斷,讓中島抓緊自己胸前的衣服,迅速展開翅膀逃離了懸崖。

4

Chapter Notes

喂——到底有人在看嗎——
雖然有沒有無所謂我就是不想空著隨便說的
更關心裕翔——去——哪——裡——了——

*
山田緊急帶著中島前往他在躲藏生活中找到的一個避難所,說是避難所,不過只是一處小小的山洞,比那座廢棄的木屋還窄。好在它地理位置隱蔽,洞穴口有樹木遮擋,再加上有山田的隱匿魔法,如果不是被特意追蹤,安吉拉他們一時半會時發現不了。

他把裕翔放下囑咐男孩不要出來,就又試著去探查情況。不過天使們的表現有些奇怪,他們目標明確,擺出作戰的架勢直直朝著天空另一側飛去,完全沒發現山田和中島。惡魔皺起眉,一時間想不出天使們會對什麼地方感興趣。

“莫非是發現了新的祭品……?”山田喃喃自語,很快又自己否掉了這個可能性,因為祭品不會這麼快就誕生,在上一個人類被獻祭掉後,下一個祭品的誕生起碼要等上數十年。中島這類的靈魂則有著更長的週期。

“涼介?”縮在洞穴深處的男孩不安地喚他。惡魔回過神,也跟著走進去,不忘加固隱匿魔法:“我們現在暫時沒事,不過不知道安吉拉他們要去哪裡。但也不能回去了——你肚子餓了嗎?”

中島搖搖頭,大概是因為山洞里潮濕寒冷,他愈發縮起身子,下意識地往沒有體溫的惡魔身上靠去,聲音還輕微打顫:“我們要、要怎麼辦?”

山田立刻生起一團火焰讓其給男孩保溫,同時展開一側翅膀擋住洞口刮來的風:“……先確定安全之後再想辦法離開吧。現在沒有被發現也沒有人來找麻煩,是個好機會。”

“……那、以後呢?”

“我沒想那麼多。”

火焰確實溫暖了中島的身體,他小心翼翼地將其捧在手心,驚奇地說:“好厲害啊——明明惡魔都沒有溫度的,卻能創造出這麼暖和的東西。”

“嘛……火也算惡魔的象征吧。”山田心不在焉地模糊應道,微微撇頭竟看到中島正認真地注視著自己,過了幾秒,惡魔不得不開口:“怎麼了?”

“我在想……如果,我的靈魂就此消失,是不是一切就能結束了?”

山田動作一滯。

中島沒得到立即回復,還是自顧自地說:“因為,只要靈魂還存在,涼介就會要一直一直和天使戰鬥吧。大家還要不停地貢獻祭品,太可憐了。”

“……”

“吶、涼介,”男孩仰起頭,無比認真地問:“要不要吃掉我的靈魂?”

*
山田獨自看著月亮。

中島在洞穴中沉睡,山田恢復了黑衣蔽體,把自己的長袍脫下來蓋在對方身上,又燃起一堆木柴保暖。安吉拉帶著天使們從上空飛過去後就再也沒了動靜,大概是在進行什麼轉移,可山田還是不敢掉以輕心。他坐在洞口邊上,有什麼動靜都能立刻發現,只是山田已經不知道此刻自己究竟是什麼心情了。

男孩的提議,說實話,他不是沒有想過,但那是被他最早否定掉的想法,幾千年前就否定了。時間過於久遠,除去惡魔對原則的堅持之外,山田根本回憶不起來當初為什麼拒絕食用靈魂。他無法判斷,只得隱約猜測剛成為惡魔的時候就要去幹這等苦差事,還沒能完全擺脫人類情感的那個山田大概天天哀聲連連吧。那之後直到現在,每當看到擁有祭品靈魂的人出現,他都難以自控,會主動去尋求做標記的最佳時間,儘管這意味著天使的糾纏和無盡的爭鬥。但山田一直捨不得將這件事讓給其他惡魔,已經有不少同類對他表示休息一下也可以,卻始終得不到山田的同意。他不夠信任惡魔,或者說不夠信任出自己以外的所有生物,惡魔吃掉人類靈魂的事情不是沒有發生過,但寥寥無幾,那些管不住自己的同族下場都像肥皂泡一樣悄無聲息地在時間中被風吹散了,沒人記得,大家無非知道食用人類靈魂不會有什麼好結果,也並不能讓違背本心的魔物變得更強大。然而祭品的就不一定了,所以山田死死地守著這樁命運,無法將其轉移給其他惡魔。

他克服了美味靈魂的誘惑,目睹著這個靈魂一次又一次地陷入輪迴長河,在百年過去後出現在隨便什麼人身上。每次身為祭品的人類都各有不同,但也有共同的特質,那就是他們都思想純淨,性格友善,是天生的好人。在用澄澈的目光看向山田的時候,本應察覺不到半點溫度的身體也仿佛被暖流湧過。這種感覺在他遇到中島之後更甚,若是太陽能殺死惡魔,中島恐怕已經在山田的身上留下了數不清的疤痕,而他甚至未曾想要把對方推開。每次飛行和轉移中山田抱緊男孩纖瘦的腰,都會默默記住人類身上的體溫,再依照著回憶創造出相近溫度的火焰給中島取暖。如果能反復靠近人的體溫,說不定山田會再也忘不掉這個男孩的觸感。

身為惡魔,這樣的情感十分多餘,因為人類終究會死去,而山田能記住這些的時間不過是驚鴻一瞥,很快也會淹沒在無窮盡的日夜交替裡。但他早就習慣了淡漠情感的短暫誕生又逝去,這就和看著人類走完一生的體驗差不多,他自覺內心如一潭死水,祭品的誕生就是朝著平靜的水面扔了一塊石子,泛起的漣漪會迅速消失。

至於中島,則想要主動打破缺口,讓水重新流動起來。

在對方提出這個建議後,山田不置可否,不如說是完全摸不明白自己當時的心情,若是人類大概能辨得清吧,或許是憤怒,或許是激動,還夾雜著悲哀——山田已經把它們全數忘記,但他不是沒有心動過,打破原則倒是小事,如果祭品的靈魂消失,讓天使失去目標和力量來源,祂們說不定會出現自我矯正,所有人都能結束這無盡的輪迴。至於人類,山田確實也不在乎,惡魔和天使的境況扭曲至此,人類難辭其咎。他們愚蠢又弱小,盲信所謂的光明和正義,不肯直面黑暗,是時候要給他們長點教訓了。山田時常在這樣的想法和對祭品的默默守護中搖擺與掙扎,始終沒能下定決心,他將其歸結為“沒有那麼想要結束輪迴”,最終還是垂下眼睛,拒絕了中島。

他問:“你不會害怕死亡嗎?”

“……我、其實覺得很痛苦,現在回想起來,從小到大都沒有走出過小鎮,而涼介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讓我看到不一樣的世界,讓我覺得,好像我就是為了看到涼介帶給我的風景才活到今天的。涼介其實……也一直很難受吧,要不停地戰鬥,這麼做,到底是為了什麼呢……大家明明都過得不幸福,要是我不存在就好了……”

“不要說這種話。”

“我是認真的!涼介,你吃掉我後會變成什麼樣?”

“我不知道,也不打算吃。”

中島縮起肩膀:“可我很害怕啊……”

“什麼?”

“要是躲過了安吉拉,涼介會和我分開吧?然後我要做什麼呢,無論是繼續作為人類還是成為惡魔,我都沒辦法永遠和涼介在一起了,那我到死去的時候都會很寂寞的……我不想要那樣……我覺得自己、除了被天使吃掉,一點用處都沒有,什麼都不會,只能依靠涼介才能生存下去。”

“不是的,擺脫這一切後你就能找個安靜的地方生活,現在學習也不會太遲,裕翔你很聰明,總能找到適合自己的生存方式的。”

中島緩緩地搖了搖頭,那雙眼睛不是第一次出現倔強的神情了,他就那麼看著山田,最後輕聲說:“但我不想和涼介分開,成為惡魔也會把涼介忘掉,只有涼介自己記得……我討厭這樣。”

“……”

山田突然湊近了他,摟住了中島的後腦勺。沒料到會突然縮短距離的男孩怔怔地看著他,一時間無法反應。

“涼介……?”

薄薄的嘴唇和白皙的脖頸,都在引誘著惡魔咬下去,只要他露出獠牙,咬破血管,嘗到靈魂的鮮美,一切都將發生不可逆轉的改變。山田的眼神掃過暴露在自己面前毫無防備的肌膚,低語道:“你該睡覺了。”

“可是,我還不想……唔……”

他稍稍用了魔法,人類無法抵抗突如其來的倦意,縮在山田的臂彎裡沉沉睡去。

*
遠處似乎有什麼響動。

明明離天亮還有很久,前方的地平線卻仿佛被太陽點燃了。山田皺起眉盯著那個地方,驀地站了起來。

那根本不是什麼太陽,是點點星火。從空氣中感受到的魔力波動來看,大概不是普通的人類事故。

山田想起安吉拉帶領天使所飛往的方向,心頭湧上不好的預感。在身體行動之前,他最後回望了一眼還在沉睡的中島,確認屏障足夠牢固,就毅然朝著前方前進。

他本想說,さよなら,但這句只有自己聽得見。

*
安吉拉朝著惡魔側的世界發起了進攻,理由是“山田涼介奪走了本屬於天使的祭品,那惡魔就要血債血償。”

山田趕到時,到處都是破碎的羽毛,黑色與白色混雜在一起。惡魔用以防衛天使的火焰也被扭轉利用,變成了對方手中的利器。就在安吉拉要殺掉一隻奄奄一息的惡魔時,山田衝過去撞歪了祂的利劍。

“我就知道你會來,山田。”看到想要的惡魔出現,安吉拉微微一笑鬆了手,天使聖劍製造的傷口很難修補,那隻可憐的惡魔倒在地上抽搐,很快就化成灰燼飄散了。

“多虧了你的自私,我們決定提前行動,將惡魔的世界收為己有。反正你也會吃掉那孩子的靈魂吧?那麼我們收取一點報酬,這很公平。”

“我沒有那麼做。會像野獸一樣迫不及待撕開獵物脖子的不是你嗎,安吉拉。”

安吉拉訝異地挑起眉:“哦?那就是說和先前一樣,你放跑祭品了嗎?”

“無可奉告。不過連這也無法察覺,看來你的力量不過如此。”山田說著,將結界展開把其他所有魔物都隔在外面,只留自己與安吉拉在封閉空間內對峙。天使緩緩舉起利劍,嘲諷地說:“想不到你還會願意和我獨處。”

惡魔沒有說話,徑直將手中的劍刃朝著安吉拉刺去。二者的身影糾纏在一起,沒了安吉拉的統領,其他天使立刻群龍無首,恰逢深夜、惡魔力量充盈的時候,祂們很快就把敵人解決掉了,正打算去幫山田的時候才發現,這屏障無法從外部打開。

惡魔們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大家對安吉拉的仇視不比山田少,可那個向來有些偏執的惡魔似乎是想要徹底做個了結。正當其中一個提議聯手攻破結界的時候,突然聽到下方傳來一聲呼喊:“涼介!!”

是這次山田救出的祭品,身為一名人類,他不知道怎麼找到了這裡,渾身髒兮兮的,氣喘吁吁。中島同樣想踏進屏障內部,不出意外被拒絕了,唯有著急地在外圈大喊,希望山田能聽到自己的聲音。

但是天使和惡魔交戰正酣,全然不覺外界變化。安吉拉看起來游刃有餘,山田則顯得稍有力不從心。天使一邊悠閒地躲過惡魔的攻擊,一邊輕飄飄地問:“幾千年過去你也是一點成長都沒有,吃掉祭品明明是最好的選擇,你說呢,山田?”

惡魔沒有回答,依舊專注地攻擊著安吉拉的翅膀,並趁著對方一個鬆懈直直地將其踹開很遠。安吉拉痛呼一聲,正想要憤怒地詛咒惡魔,就聽到對方沒有溫度的聲音:“你知道為什麼要保持日夜秩序的平衡嗎?”

“因為你們不追求力量嗎?”

“你沒發現嗎?安吉拉,當初那次大戰之前,世界根本不分白天晝夜,是完全混亂的。那之後我們才分成了不同的陣營,惡魔不是不追求力量和美味的靈魂,是因為我們到現在也保持著最初的模樣,所以吃不吃人類都無所謂。至於吃掉靈魂的惡魔,要麼扭曲,要麼變成普通人。”

“你到底想說什麼?”

安吉拉想讓山田閉嘴,猝不及防又被他刺穿了翅膀釘在地面。而山田依舊俯視著他,平淡地開口:“天使和惡魔本就是同源的,是你們抵抗不住誘惑才發生了扭曲和異變。”

“也就是說,你們本來就是惡魔。人類自始至終都信奉錯了對象。”

“休想把你們和天使相提並論!”

山田冷笑,展開黑色的翅膀,看起來宛如死神降臨:“和祭品相處的時候我也明白了另一件事。裕翔說的是對的,只有他的靈魂徹底消失才能讓這一切平息,但我在阻止安寧的到來,因為我不想失去裕翔。是我的自私造就了這一切,安吉拉,你明白嗎?儘管你那麼渴望得到祭品,但只要吃過一次,就永遠不會有現狀了。所以,為了他能活下去,我要殺了你。”

他說著,徑直俯衝下去,但在接近安吉拉的瞬間,山田突然手一軟,身體無力地倒向一邊。

黑色的刺劍在刺穿安吉拉身體的同時,他也被對方的聖劍貫穿了翅膀。一瞬間所有用於束縛天使的羽毛都變成黑霧消失,山田還未反應過來,安吉拉就殘忍地抽出了劍,惡魔身體裡的黑色血液滴落在地面,很快形成一灘。

“所以我才說惡魔愚蠢,”安吉拉輕哼,但祂也並不輕鬆,山田差點就要把祂的身體劈開,“永遠都在守護夜晚的你要怎麼和我抗衡?”

“——涼介!”

這個聲音全然在二者意料之外,山田艱難地回過頭去,發現中島正不顧一切地衝自己而來。

“裕翔?……怎麼會、”

“祭品居然還活著?嘖……但是看起來靈魂已經被你這個惡魔深深染指了,也罷,我就送他去輪迴吧,只不過是需要再等幾百年而已。”安吉拉說著舉起聖劍,但祂被惡魔刺穿的身體沒有那麼快回復,胳膊還有些虛軟。

“你、別想……”山田用盡全身力氣,把安吉拉撞倒在一邊,自己也伏在地上難以站起,只得眼睜睜看著中島接近,“裕翔?為什麼……”

“涼介的力量變弱了,不能再維持結界,我就進來了。”中島在他身邊跪下,把山田抱進自己懷裡,“所以我都說了嘛……涼介,吃掉我吧。”

“……裕翔、”

男孩用力收緊手臂,身體劇烈地顫抖,山田第一次看到那個倔強又堅忍的中島哭泣:“隨便怎麼都好、我不想看到涼介死去啊!這也是我能為涼介做的最後一件事了,拜託了,涼介……嗚……”

“……那樣,我就會再也見不到你……”

“沒關係的,我相信涼介,無論怎麼樣涼介都會找到我,所以我會一直一直等著你來找我,”中島愈發地摟緊山田,眼淚打濕二人的頭髮,“我不想再看到涼介這樣下去了!”

“裕翔?”

“嗯……?”

“這是你說的,要一直等著我。”

中島又哭又笑,拼命點頭:“我一定會等著你的、涼介,我會的,無論怎樣我都會和涼介在一起,一直在你身邊的!”

在安吉拉高聲怒吼的阻止中,山田拉下男孩的脖頸讓彼此的嘴唇相貼,他第一次覺得自己被燙傷,緊接著有什麼溫暖的東西一直在湧入身體,中島漸漸癱軟下去,他還有著最後的溫暖,漂亮的眼睛不會再睜開了。山田卻仿佛獲得了重生,他根本不記得上次這種渾身充滿活力的輕盈感到底是什麼時候,或許從未有過。他甚至無法阻止自己變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強大,強大得能踏平整座小鎮。但他沒有,在安吉拉扭曲而驚恐的眼神中,他徹底殺死了對方。

*
結束戰鬥的消耗比預想得更多,哪怕得到了世間最強力的靈魂,山田也在消滅安吉拉上花費了全部力量。他看著對方成為灰燼後脫力地躺倒在地上,近乎動彈不得,只得慢慢挪到中島身邊,撩起他略長的前髮。男孩的表情沉靜,仿佛正在享受安眠,山田吃力地伸手把中島攬進懷裡,現在連人類身上最後的餘溫都消失殆盡,讓惡魔第一次感受到來自他身上的冰涼。

他靜靜地躺著,就好像這一天永遠不會結束。山田閉上眼睛,一點也不在乎之後會發生什麼事情,四周只有寧靜,微風吹過柔軟的髮絲。他緊緊抱著中島,突然覺得要被劇烈的痛苦淹沒。

那好像不只是痛苦,混亂而莫名的情感開始在山田身體裡湧動,時隔千年,他的心臟又一次開始跳動,而重新呼吸後初嘗的情感就是悲痛,幾乎要把山田的身體劈開。惡魔的力量正在緩緩流逝,手指變得溫暖,能夠感受到晴日的陽光照射在自己身上。山田抱著中島坐起身,呆滯地看向天空,隨即發現自己的翅膀已經全然消失。

祭品的靈魂和耗盡全力將山田從惡魔變成了普通人類,他又擁有了血與肉,有了鮮活的內心,鼻尖觸及到青草與鮮花的芳香,眼睛卻在止不住地流淚。山田低下頭,柔軟的嘴唇貼在中島耳側,輕輕啄吻著,儘管懷裡的男孩不會再有回應,山田還是不停地親吻著他,仿佛這樣就可以讓人睜開眼睛。

但他不會了,中島撒了謊,他說會一直待在自己身邊,卻先行拋下自己離開、投入到生命周而復始的循環中,被茫茫人海淹沒。不過沒有關係,山田有無論何時都會找到中島的自信。他相信就算雙方變得認不出彼此的外表,也能一眼就能在人群中互相看見。成為惡魔時,山田從未想過自己會有還能變成人類的一天,而現在,他取回了流浪已久的靈魂,也是時候找回中島並把他綁在自己身邊了。懷揣著這樣的信念,山田抱起中島,二人的身影一起消失在樹林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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