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豹子,有生活在海边的那种吗?”
Ice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幼稚提问吓到呛酒,咳嗽半天才哑着嗓子反问:“别人说你是豹子,你真当自己是豹子了?”
Jesse难得没有回怼。他只是挥手敷衍说没什么只是随便问问,然后便放下酒瓶找他家小蛇去了。
别说Jesse酒驾什么的,他自有Cobra管教。
当晚,因为抱着Itokan的烈酒不放手,Jesse顺利被Cobra强制没收车钥匙,美美占了山王总长的摩托车后座。
打开电视等体育新闻的间隙,Cobra听见Jesse问:“你喜不喜欢豹子?”
地震播报分散了注意力。他的脑子稍微转了个弯,猜想Jesse又要说什么痴言妄语耍他玩。于是Cobra就如往常般犟嘴:“谁喜欢了?我讨厌还来不及。”
“那就好。”
……诶?
即便在情感方面又板又直,Cobra也能觉察出这个答案不对劲:“你不高兴?”
“What?”Jesse后知后觉地转头看男朋友,发现他一脸想道歉又倔着不肯开口的可爱模样,实在没忍住笑意,“我怎么会对你生气呢,cupcake。”
“那突然说这种奇怪的话做什么?”
“没,只是有种直觉。”Jesse再次看向窗户,凝望远方的山脉。
他们生活在这个多山的岛国,地震频繁,几乎每日都有小灾害发生。SWORD地区比较幸运,除了当年的药厂事件迫害环境之外,自然之神还算眷顾这片小天地,近代基本没有地震影响,边界处的小型山脉也日复一日地稳定伫立着,与另一侧的大海遥遥相望。
“真的是,感谢神明啊。”Jesse感叹道。
“行了,”Cobra受不了他神神叨叨耍酒疯的样子,扯过衣领按到沙发上开始扒外套,“浑身都是酒味,去洗澡。”
Jesse顺势搂上他的腰:“一起?”
“……看你表现。”
电视在客厅里空亮了一整夜。
理所当然地,第二天由醒了酒的Jesse亲自开车送Cobra去山王集会点。照例抛几个飞吻和媚眼,Jesse目送耳根通红的男朋友走进小餐厅,往Funk Jungle的方向开去。
漂移着转弯调头时,他好像听见路边杂物堆里传来了什么动静。不过这响声太小,轻易就被豪华跑车高调的引擎轰鸣声盖过了。
回到音乐乌托邦需要经过一条蜿蜒在海岸线旁的宽阔大路。路面平坦,均匀刷成了黑灰色,画着清晰分明的行道线——从来没对司机们起过作用就是了。沿海大道比海平面高出一截,中间用层层叠叠的防波块衔接。也许是受到了昨晚临市小地震的波及,部分老旧防波块的表面不再规整完好,边角被海浪侵蚀产生的痕迹隐隐有扩大的趋势。
与Cobra共度良宵都未能平复Jesse心中毫无缘由的烦闷。他在Funk Jungle里又灌了几支酒,揍了几个人,客人们散场了还独自坐在卡座里,对着指关节上某位倒霉蛋的血发愣。
“Bro,你最近状态不对啊。”Bernie躲在Pearl后面颤颤巍巍,生怕这位喜怒无常番主突然暴起把自己打到跟刚才那人一样半死不活,“那个人也没太惹……你……”
Pearl捂住他的嘴,打圆场道:“开玩笑,你是在SWORD住过吗?看人不顺眼还需要理由?”
“是啊。”
这个瞬间Pearl以为自己救场成功了,结果Jesse的下一句话却是对Bernie的应和:“我也觉得状态不对。”
“有心事?”Ice直截了当地提问。
“我不知道。”Jesse的语气竟然有一点迷茫,“我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要打他了。”
Ice耸耸肩:“可能是最近天气不太好,气压太低了,you know。”
无端斗殴就这样轻飘飘翻了页,毕竟它在一群雇佣兵眼里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不知为何,Jesse还是闷在二楼房间里种了整整一天蘑菇。
果然,还是要靠Cobra顺顺毛啊。这样想着,Jesse终于放过房间角落快被他锤烂的沙袋,拿了车钥匙去找他的强效镇定剂。
这一次,不速之客Jesse并没有成为山王众人的围观重点。他倒有些不习惯了,挤进Itokan客人们的包围圈,发现正中间坐着被围观的是总长大人。
——以及他膝盖上的小动物。
小动物拥有三角耳朵和棕斑金底的美丽皮毛。这是一只豹子幼崽。
它太幼小太虚弱了,四脚朝天地仰躺着,连眼睛都困得睁不开。毫无防备的姿势同样可以归咎于Cobra过于熟练的撸猫姿势。小豹子的整个肚皮被一手掌握,左右抚摸的同时还有两指抵了小尖下巴挠痒痒,无论什么猫科动物被这样全面服务都会舒适到露出飞机耳。
浓重敌意的出现惊醒了小豹子。它似乎受伤了,右后腿没有创口但有点瘸,动作不甚敏捷地翻身站好,一双灿金的兽瞳牢牢锁定在Jesse身上。
Jesse与它对视片刻,兀地开了口:“小蛇,我觉得你还是离它远点比较好。”
“它没有伤人的意思,”Cobra说,“好像是在地震里受伤了,特意跑来向我们寻求帮助。”
“噫,”大和仿佛想到了什么恶心的事情,“你这家伙不会连动物的醋都要吃吧?”
才不是为这种幼稚的理由。Jesse伸出手,想抓住小豹子的后颈皮。谁知小豹子还挺会躲,转身往Cobra外套里钻,只让Jesse薅到了一小截尾巴毛。
“Jesse,”Cobra皱起眉,“它不会伤我的。”
“你怎么确定?”Jesse反问。
“我也说不上来,大概是直觉吧。”Cobra想了想,又补充道,“我们只打算帮它治伤,腿好了就送回山上。”
小豹子的瘸腿就是问题所在。
——Jesse清楚地记得,深夜里被自己击中右后爪的动物,分明是一只体型巨大的成年豹子。
那东西攀上阳台的铁艺栏杆时,Jesse就摸到了放在枕头底下的手枪。
白天泡在海水里他就觉得不对劲了。这是Mighty Warriors名下的私有沙滩,除了Jesse之外空无一人。浪花规律起伏,带着白色细末。近岸处看似温柔的水线能轻而易举掳走小瞧它的人,这颠覆的力量感可以使Jesse平静下来。
他咬住浮潜呼吸管潜进水中,感受不容抗拒的推力游遍全身。突然——
……赤红的画布。
胸腔倏然一沉。
……金色的光辉。
Jesse闭紧双眼。
……挣扎的阴影,犹如……巨蛇。
心脏字面意义上地疼痛起来。
水面猛地破开,Jesse摘下浮潜装备,抹去咸涩的海水大口喘气。今天不宜运动,他自顾自地下结论,加快的踩水频率暴露了他内心的动摇。
刚才在海中看到的是什么景象?天色还亮着,不该有夕阳染红海水。Jesse拖着步子走过沙滩,回望这片水域时只能看见无垠的蓝。
深不见底、沉默着包容一切秘密。
多年死而后生的经历带给Jesse无与伦比的警觉性。即使眼帘中还残存着方才的奇特幻象,他仍然成功捕捉到了不该存在的动静。然而,等Jesse循声迅速跑到沙滩旁的低矮灌木丛,准备给跟踪者一个教训时,只有一串脚印留在那里。
——一串深深陷入沙地的豹爪印。
不止这一次。Jesse脑子里模糊的印象逐渐串起来,那些远在山林的咆哮,那些一闪而过的动物,那些侵袭而来的敌意,都出自于这串爪印的主人。他多次意识到身边的奇怪动静,但每每打算找寻时,罪魁祸首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连日来的烦闷也有了解释,Jesse讨厌被状况之外的存在窥视。
所以他睡前特意检查了爱枪的情况。其实这个环节没什么必要,他的武器会定期上油,填满弹仓,永远保持最佳状态、蓄势待发。但作为“监狱之王”,他总得有些仪式感不是吗?
于是,黑暗的卧室里,Jesse倚靠着床头,冷静地给了那家伙一枪。
在巨大的影子腾空跃起、向他扑来的瞬间,子弹便出膛了。腥热的鲜血溅在Jesse的床上和脸上。
野兽受了伤,发出难以置信又歇斯底里的嘶吼,再一次发起进攻。Jesse反手撑住墙壁,躲开利爪的同时被反作用力推到野兽身下。
咻——
第二颗子弹在极近距离内命中了伤处。Jesse能听到骨骼彻底粉碎的声音。枪口滑向心脏的方向。要做就要做得干净利落,这是Little Asia最强雇佣兵的工作准则。
然后他醒了。
晨曦洒进窗户。空气里有熟悉的海风,没有任何不详的甜腥味和火药味。Jesse低头看看床具,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干净得很。但Jesse没有迟缓到以为昨晚的那段记忆只是噩梦。他继而拽出随身携带的小型火器,确实少了两颗子弹。
豹子。残像。以及……巨蛇。
他摆摆头,压下不安感,整理好卫生与着装便昂首出了房门。无论如何,先喝点酒,再去见Cobra,一切烦恼就会迎刃而解。
可心绪不宁的状态持续了很久,不止酒柜被掏空大半,还多了几个在Funk Jungle好好玩着就莫名被打的受害者。
直到在山王街见到趴在Cobra膝盖上的小豹子,Jesse的心跳频率达到了顶峰。
离它远点,Jesse。
Jesse的本能疯狂叫嚣着,危险、危险、危险!别靠近它!Jesse,你最好离它远点!
“小蛇,我觉得你还是离它远点比较好。”
离危险远一点,Cobra。
这种想法还让Jesse有些心虚。从某种意义上而言,Jesse就是Cobra的危险本身。但他大咧咧地走进眼睛蛇的领地,撒泼打滚赖着不走。
Cobra呢?
Cobra刚好迷恋Jesse带来的、能让他肾上腺素飙升的“危险”。
“它不会伤我。”
“大概是直觉吧。”
“我们只打算帮它治伤,腿好了就送回山上。”
很好,Jesse难得的忠告被无情驳回。Itokan因为雇佣兵无形散发的低气压变得安静无比,随后大家就听到了一句话:“我要和你住在一起。”
这话语理直气壮掷地有声,砸得山王全员都目瞪口呆,包括Cobra在内。山王总长和Prison Gang头目滚在一起大家不是不知道,双方互相看对眼彼此芳心暗许了所有人也都觉察得出来,但没想到Jesse的同居请求会如此光明正大又如此敷衍潦草。
Cobra潦草惯了,倒没觉得形式上有什么不妥,只是觉得Jesse在山王众人面前说这种话有点太过高调,只得抿起嘴梗住脖子维护蛇老大的人设,冷硬反问:“你说什么呢。”
“如果你执意收留它,”Jesse隔空指指躲在横须贺外套里只露出两只圆眼睛的小豹子,“我一定要和你住在一起。”
“Jesse,你……”大和刚才的惊呼化作回音在Cobra脑子里打转,“你不要这么幼稚。”
“行李也不用收拾了,必需品和衣服我直接买新的寄到你家就好。”
“不要这么擅自安排啊!”Cobra追问,“你到底为什么突然……”
“没什么。”手机里的购物软件已经启动了,Jesse抬头,满脸严肃地回答问话,“朝比奈说得对,我就是吃醋了。”
“喂——”Cobra经得起拳头却经不起调戏,瞬间闭了嘴将视线瞥向一边,试图无视店里其他客人八卦的目光,以及大和放肆的嘲笑声。
“我就说这家伙是吃动物的醋了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唔丑女你别捂我嘴……”
Jesse刷着手机,不忘用眼神杀死现场的某个傻子。
他宁愿顶下幼稚鬼的笑话,也不想将那副奇异的画面告知Cobra。Jesse知道Cobra是名坚毅勇敢的战士,知道Cobra有意愿也有能力与自己共进退,但他就是不敢说,仿佛说出来就会使Cobra遭遇不详。
Jesse望向Cobra,他正在安抚怀里受伤的小豹子。
眨眨双目,扭曲的黑影似乎还在眼前。
仿若巨蛇的残骸。
雨宫速递,使命必达。
瓦楞纸箱堆了大半面墙,Cobra叉着腰看着它们发愁。可燃垃圾收集日刚过,再想处理得等待整整一个星期,这就意味着他要跟Jesse在愈发狭小的空间里开启同居生涯了。
“不是什么大事,亲爱的,”Jesse勾勾他的耳钉,被挥手打开,“多小多脏多乱的地方我都住过,有你在的房子和它们相比简直不能更好。”
“那也不必搬来这么多……”Cobra哽住了,他虽然带领了一个地头蛇帮派,但好歹也是个经律师预备役阿登认证的绝对守法好公民,第一次见这么多形态各异、甚至连备用子弹都配好了的火器,还是有些被震撼到的,“这就是你说的必需品?”
“嗯哼。”Jesse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对付谁?”
Jesse伸手一指。小豹子顶着他的指尖嗷了一声,然后继续寻找它命中注定的纸箱。
Cobra觉得Jesse有些反应过度了。捡只没攻击力的受伤小豹子而已,不明白Jesse为何对它异常警惕。他知道Jesse绝不会因所谓“吃醋”而大动干戈,可是逼问多次都无果而返。
“莫名其妙,烦死了。”Cobra瞪了眼Jesse,收获wink一枚,“算了,刚好过段时间有祭典要准备,这些纸箱子你给我清理一下,挑些好搬的送到Itokan去用。”
“Jesse, at your service.”Jesse夸张地鞠躬,顺势牵过毫无防备的Cobra行了个吻手礼。
Cobra皱皱鼻子没说话。他抿着嘴侧过头去,看见小豹子已经把自己塞进了略小一圈的箱子里。这一幕让他想起Jesse刚刚随口提及的艰辛往事。
于是他又蓦然软了心,说道:“想搬什么就搬过来吧,家里有多的位置。我先出门了。”
Jesse眼睛都笑眯了:“出去帮我配钥匙吗?”
“才不是!我去买糖!”
站走廊上准备关门时,Cobra听见Jesse在隔音不怎么好的小公寓里对自己喊:“我也爱你噢Cupcake!”
Cobra恶狠狠地摔门。锁舌旧了没锁上。他又摔了一次,然后和屋内的Jesse几乎同步笑出声来。
要买的糖是金平糖。
SWORD地区有一些独特的地方文化,例如即将到来的神祭。说是祭神,其实如今的居民们完全不知道这个日子祭的是什么神。这个位于冬天第一个星期的日子也许曾经拥有过正式名称,不过它已经随着起源传说一同埋没于历史之中了,最后演变成一个惬意的、带着甜味的小型祭典,让大家能够找到正当理由吃喝玩乐、放松休闲。
求知欲最旺盛的国中期,Cobra每年都追着父母问,但父母也没有听过完整故事。
“应该是个很喜欢吃金平糖的神仙吧。”父亲敷衍他,“从平安时期流传下来的节日,很多神话都不可考了。”
第二天,Cobra气哼哼地回来:“阿登说金平糖是十五世纪才到我们这儿的,平安时期早它好多,爸你到底……哎呀!”
他的话没说完,绯野大家长给了他一个爆栗:“我更想知道你这头金毛什么时候可以染回黑色。”
“我就要金色!”叛逆小孩做了个鬼脸,头上顶着书包跑回房间,路过茶几还不忘顺走几颗糖果。
长大后,Cobra偶尔会在帮助山王居民筹备祭典摊位的间隙里继续思考这个问题。他能确定这个节日与环山有关,从SWORD有人居住开始,祭典的主舞台一定会安排在进山处的大平地上。
“只是因为那块空地位置够大吧。”Mugen前辈送来装满金平糖的塑料箱时顺嘴说。
“有道理哦。”Cobra接过祭典货品,将方才的联想轻易抛诸脑后。
不过今年的祭典场所相比往年有所不同。由于这一个月以来临市小地震频发,大家都担心城镇交界处的环山出现石块滑脱的迹象。五大首领聚在一起商议许久,最后决定围绕SWORD中央的湖泊设摊,开展历史上第一次环湖祭典,也算是庆祝九龙事件带来的影响终于消失——经过专业公司和居民们将近三年的共同治理,药厂留下的残留物全部清理完毕。
好不容易帮山王商业街的老人们搬完装饰品,Cobra坐在街边长椅上迎来短暂休憩。大和跟着阿檀进货去了,过一会儿等直美忙完,他得负责骑车送女孩回家。
半透明包装纸装的金平糖放在Cobra手边,鼓鼓囊囊一大包。那是晚饭间隙直美送的,她知道看似不近人情的山王总长格外嗜甜,不仅分量十足,还特意用橙色的细丝带扎了蝴蝶结,哄小孩似的。
最近耗体力太多。又是给Jesse收拾屋子,又是给小豹子上药,再加上山王的大堆事务,Cobra真的有点累。慢慢地,他倚靠着被体温强行捂热的木质椅背打起了盹。
Cobra做了一个梦。
梦境很恍惚。眼前是旋转上升的灰白阶梯,他脚踩台阶,一步一步高处攀爬。这台阶的材质奇奇怪怪,不像最常见的木头或者什么石材,说光滑也不光滑,说粗糙也不粗糙,边缘圆钝,靠外的一侧微微弯曲,是Cobra绝对没在现实中见过的款式。
他看不见旋转阶梯的尽头,意识却似乎受到了指引,笃定地调动身体,缓慢又坚定地向上、向上。迎面的金色光辉刺目到难以忍受,步履依旧不停。
直到阶梯摇晃起来,有摧枯拉朽般的力量撼动了它。
"……Cobra!”
撑起眼皮的第一时间,Cobra迅速用手背挡住双眼。直美正站在长椅前摇他肩膀,两人头顶是悬挂在Itokan店外的暖黄灯泡。
“叫你几次都不醒,休息的话去我店里睡啊,在外面感冒了怎么办?”
“啊,你忙完了?”Cobra起身活动一番筋骨,不出所料听见了骨头咔咔作响的声音,“今天爬好多趟楼梯,没忍住睡了一小下,不碍事。“
“一个两个全都不省心。”直美连着大和一起骂。
Cobra递过头盔让直美戴上,乖乖听训,谁叫他们仨从小到大都不擅长应付公主殿下的批评。
噢,除了阿登,公主殿下从来不批评唯一的好孩子。
金平糖被好好收起来揣在口袋里。如果今晚回家发现Jesse没胡闹,Cobra心想,这糖分给他一小半也未尝不可。
出门前脑补的惨兮兮画面再次出现。
唔……分Jesse一大半吧,姑且这么决定了。
Jesse有些想吐。并非吃坏了东西的那种想吐,而是焦虑烦躁到产生压抑不住的呕吐感。他将Cobra吃剩下的小半袋金平糖推到一边,又踢开这几天被小豹子撑破的纸箱,摇摇晃晃地往床上倒。
床头冰冷的枪械使他安心。
还有……Cobra……
豹子在门外徘徊,绕着金发总长转圈撒娇。Jesse能听见这只野兽的脚步声,如同千钧重的钟摆一次次砸他的脑子。
他想吐。
小豹子不正常。它赖在Cobra的小公寓中有多少天就换了多少个纸箱。
“野生动物可能天生长得快?”面对质疑,Cobra含着金平糖模模糊糊地说。
Cobra,他的剑和盾,他的船和锚,他的荣光与荆棘,他的对手与爱人。
思维很混乱,在不同节点之间随机跳跃。猛然翻了个身,Jesse从床沿探出头,狼狈地发出干呕。
“Jesse!”听到动静,Cobra急匆匆冲进卧室。小豹子跟在他身后,与Jesse对上视线,眼神中是掩盖不住的凶意。
趁两个人类都无心关注它,小豹子蹭到床边。牙齿刚碰上指尖,它便被反手捏住了下巴。Jesse不顾食指被尖牙磕出血坑,直接钳制着下颚骨将它拎到眼前,面色冷然地与它对峙。
“喂——”Cobra一惊,揪开小豹子放到地上往门外赶,“出去出去,不许拿手指磨牙。”
肤色稍暗的修长手指握住Jesse的手。
“你的手心好冷。”Cobra试试体温,随后松了一口气,“没有发烧。”
Jesse盯他半晌,唤道:“Cobra。”
另一人挑眉:“说。”
“不要离开我。”说完怕是连自己都觉得矫情了,Jesse往前拱到男朋友的膝盖上,伸手环住他的腰。
“哪有你这样跟动物吃醋的啊!”Cobra还想吐槽几句,却被一通电话打断了,“大和?有事?”
Jesse没心情听山王的电话。刚才对话的过程中,他福至心灵,总算明白了这股呕吐感的本质。
那是一种期待已久的东西被强行夺走的感觉。焦虑、恶心、愤怒、失望、悔恨。他在曾经的家中体验过,更在Little Asia体验过。
排队到中暑买下的冰淇淋啪唧落地,晒成黏稠的半液体;熬夜换来的日出被乌云遮盖,寒风中只能迁怒于碎石;小狗温暖的皮毛在眼前撕碎,露出腥臭的血与筋肉。
还有……Cobra……
金发青年背对着他。不对,不是金发,是黑发。黑发白衣的青年背对着Jesse,金色的灿烂光辉几乎将他完全笼罩。
为什么是黑发?不该是黑发。Jesse讨厌黑发……讨厌黑发的Cobra。
恋人的声音将他从迟缓思维中捞了出来。
“那个……”Cobra似乎有些为难,“你还能开车吗?”
“随时。”
Cobra松了口气,解释说阿檀的小货车坏在半路没法动,同行的大和打来电话,拜托好友去他的修车铺找工具带过去,顺便分担点货物载回山王。
“啊——用我的豪车去拖杂货啊——”Jesse拖长音嫌弃道,“我那车可贵了,要给点好处吧?”
语毕,他用食指点点自己的嘴角,闭目以待,显出完全不符性格的乖巧假象。Cobra皱着鼻子蜻蜓点水,算是付了让车主满意的报酬。
幸好天色还亮着,他们没费多大劲便在靠山的公路旁与两位倒霉蛋顺利会师。修车占据了不少时间,全员在Itokan坐下已是晚饭的点了。
直美体贴地为他们准备了暖身姜茶。大和一口咕咚下去半杯,随后眉飞色舞地讲起他与阿檀的进货奇遇:“你们是不知道有多神奇!”
神祭即将来临,商业街的老板们自然要出特色小摊。作为热心肠的山王自家人,阿檀除了给檀商店进货之外,还接下了不少帮腿脚不便的摊主去隔壁大城市里采购的活计,大和也自告奋勇一起前往。
购物清单长度拖地,东南西北都得去,加上临市前段时间刚好经历了小型地震,有些路面根本不能走,绕远又耽误了半天,原定当天往返的计划只得作罢。
休整到第二天早上,他们打听好情况,总算开车回到了常走的山路里。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地震不仅让城里的路没法走,这山路旁边的路基似乎也受了损伤。不知从哪里突起来一块尖锐的大石头,躲在小货车的视线盲区里,往底盘狠狠拉了一道,险些让车辆失控。
“你们这也太倒霉了。”连一向唯恐天下不乱的Jesse都对此表示看不过眼。
Cobra回忆一番发现了端倪:“可我们碰面的地方没有石头。”
“接下来就是神奇的环节了!”劫后余生者大手一挥。
“激动什么啊!”阿檀郁闷地拍拍桌子,“甜品的奶油图案都在货箱里蹭烂了,外型不好还怎么卖……”
……甜品!Cobra瞪圆了眼睛,虚虚握拳搁在嘴边清清嗓子,整理表情后沉稳说道:“不用担心,交给我处理。大和你继续。”
“喔——不愧是蛇老大,好可靠的发言!”
咽下“他就是想吃小蛋糕”的真相言论,大和继续讲故事。
意外事件陡发,阿檀能做的只有死踩刹车,双手本能地向道路里侧打方向盘,眼见一车两人三层货箱就要栽进野外深沟,车辆失灵带来的超速感却莫名其妙消失了。大和阿檀眼前一花,只觉得撞上了什么东西,车头强行偏移过去,最后勉强歪回了正常的行驶方向,又往前滑了好大一段路,借着角度逐渐平缓上扬的坡道安全停车。
他们给Cobra打了求助电话,又心有余悸地往回走了几步路,发现刚才救了他们的是一长条略高于路面的树根。
大和掏出手机,展示相册里他拍下的“救命恩树”。桌子对面的二人正听得津津有味,凑过去一看不禁称奇——树根足够长,但不够粗壮,居然可以拦下失速的小货车并且毫发未伤。
“哎呀,所以说很神奇啊。”大和端起热腾腾的咖喱饭,给这段经历下了结语,“那感觉,就像是山神显灵!”
左手、右手,漱口,用水冲洗把手,扔硬币,撞钟,鞠躬两次、拍手两次,双手合十后再鞠躬一次。
“哇!”大和展开签文,向身旁的同伴展示,“小吉诶!Cobra你呢,看看看看。”
Cobra其实不太信这些抽签什么的,但当他看见纸条中标明的“大吉”时,眉头依旧肉眼可见地舒展了几分,毕竟谁不喜欢吉祥话呢?
大和兴致勃勃握紧拳头,表示果然应该拜拜神,这一趟来对了。叽里咕噜说完一大串对山神的感激之情,他揽过Cobra的肩膀就准备离开:“找个地方吃烧烤去?”
Cobra笑笑,不置可否。经过院门的瞬间,他的脚步迟疑一阵,速度渐渐慢下来,然后转向洗手池。
“等我一下。”
眼见Cobra再次重复拜神求签前的流程,大和满头问号:“不是吧,你对大吉都不满意?”
金发男人回以看傻子眼神:“替混蛋求个签而已。”
至于混蛋是谁,一切尽在不言中。
虽然对发小被混蛋拐走有诸多不满,大和仍旧尊重他的选择,从不为难Jesse,只有Jesse欺负老实人的份。望着Cobra莫名虔诚的身影,大和撇撇嘴,还是跟了过去。
“怎么样?”大和问,“那家伙运气应该很不错吧。”
纸团揉了扔进排水槽里。“迷信而已。”Cobra头也不回,快步走向他的爱车,“吃烧烤去。”
得,大和知道,Cobra又生闷气了,要赶快哄,不然会收获坐角落里默默吨酒失去理智的狂暴眼镜蛇一只。
结果烧烤也没吃成。刚进入山王地带,他们就听见了枪响。山王总长心下一紧,眼神示意大和,两人踩下油门,居然循声赶到了熟悉的公寓外。
破开房门时Cobra很紧张,生怕看到Jesse成为什么血腥残暴画面的主角,却发现屋内一大一小两只豹子比他更紧张,炸毛似的楞在原地,仿佛在上演一出滑稽的默剧。
“你们……”Cobra额角突突跳,“在干嘛?”
Jesse藏起枪欲盖弥彰,眼珠一转开始胡扯:“在帮它复健。”
“复健?用枪?”
“总归要送回山林,适当野化很有必要的。”
小豹子坐在一旁点了点头。Cobra不知道该夸它通人性还是直接怀疑人生。他略显烦躁地摸摸鼻子,突然闻到了一丝血腥味,思忖片刻后说:“Jesse,衣服脱掉。”
“不合适吧Cupcake,”Jesse冲男朋友抛了个媚眼,“青天白日的,多不方便呀。”
Cobra已经懒得吐槽这句话了,Jesse兴致上来哪管白天黑夜,他又不是不知道。
大和匆忙捂住眼睛,转身就跑,不一会儿就有摩托车远去的声音传来。
Cobra暂时没心思为自己的清白作解释:“给我松手!”他动作强硬,从Jesse手里揪出衣摆向上掀开。狰狞伤口瞬间暴露在空气中。
三道平行的爪印,攻击来自谁不言而喻。
“唉——”Jesse重重叹了口气,“我就说豹子很危险嘛。你看,我发誓我只是在它吃肉的时候踢到饭盆……”
“真的?”
“真的。”Jesse信誓旦旦。
Cobra表情严肃地盯一会儿Jesse,又盯一会儿翘腿挠痒的小豹子,下了决心:“我看它的伤腿已经恢复好了,今天我就送它回山上。”
“诶?这么快?”Jesse倒是没想到,主动留小豹子养伤的Cobra竟然如此果断,“我还以为你想养它呢。”
二十四小时内,Cobra第二次露出看傻子的眼神:“我又不是圣人,而且豹子养一只就够。”
Jesse瞬间反应过来,绽开极其不符合人设的笑容。没等他开口说话得寸进尺,Cobra已经就拎起小豹子的后颈皮,自顾自出门去了,临走之前还没忘记指着客厅角落处的医药箱嘱咐Jesse记得上药。
前雇佣兵表情荡漾,嗯嗯几声应付下来,便倚着飘窗,目送动气的男朋友骑车离开。几分钟后,引擎声完全消失,Jesse脸上堆砌的笑意也消失了。他打开医药箱,随便倒了点止血药粉在伤口上,最后用纱布和绷带利落地包扎完毕,整个过程中连眉毛都没有皱一下。
从客厅走到玄关的短短路途里,Jesse摸出了一把战术匕首、一把多功能军刀,甚至还有两个满仓的弹匣。
抛起钥匙串又稳稳接住,Jesse锁好门,准备出发。
谁知在入山口,Jesse发现自己的跟踪对象正靠着摩托车等他。我就知道你会跟来——Cobra的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这句话。
“你是不放心我,”Cobra故意顿了顿,“还是不放心它?”
“都不放心。”Jesse凑过来嬉皮笑脸,顺手从腰间拔出匕首强行塞进Cobra手里,换来诧异的回望。
“以防万一。”他小声说。
Cobra拿Jesse的神经质毫无办法,只得依了他的意思。
事实证明武器根本没有派上用场。山里人迹罕至,没有居心叵测的坏蛋,也没有敌意满满的野兽。
走到一处小溪前,两名人类停下步伐。小豹子继续往前踏了一步,爪子陷进冰凉流水里。它回头看向Cobra。
“去吧,我们就陪你到这里了。”
小豹子咆哮一声,奔向丛林深处,很快不见踪影。
Cobra也踏进浅溪,确认小豹子已经走远,便起了恶作剧的心思,估计装成非常不高兴的样子,沉声问身后的人形醋坛:“满意了?”
可他迟迟没等来Jesse的回答。Cobra疑惑地侧身,身后空无一人。
他以为Jesse是在戏耍他:“Jesse,这不好玩。”
“……Jesse。”
“Jesse?”
“Jesse——!”
回应他的只有冷风刮过树叶的声音。
Cobra这下真的慌了,溪水让一双机车靴踩得四处乱溅。
“是山神大人……”
Cobra隐约听到有陌生人在说话,可方才放生小豹子时,附近分明只有他和Jesse两个人。
但现在没有什么比弄明白Jesse的下落更重要的事情了。Cobra抿紧嘴唇——这是他紧张的下意识表现——跨过溪流,撩开遮挡视线的枝叶一探究竟。
树木掩映的后方没有人,只有一小座破败的神社。他走进去,惊异地瞪圆了眼睛。
神社中央供奉的不是牌位,而是一副巨大的、灰白的、盘旋的蛇骨。
同Cobra梦中的阶梯一模一样。
似有小行星在脑中爆炸,Cobra面色苍白地后退一步。安全感的缺失促使他握紧Jesse之前带来的匕首,手感却不是金属的冷,而是木质的温。
他低头一看,匕首不知何时变成了一把扇子。扇形细长,只有五骨。Cobra帮老人筹办祭典时听他们闲聊说过,这种扇子好像叫蝙蝠扇。
“山神大人……”
男女各异、年龄不等的声线重合在一起,席卷Cobra的耳膜。他用力地晃晃脑袋,想把这些杂音甩开却未果,只得强忍不适地扶上放在房间侧边的装饰屏风。
屏风看起来很华贵,中间的画板是陶瓷质的。稳住身体后,他才有空注意画板表面反射的影子:
身穿狩衣的黑发版Cobra。
“今日暴雨,又有山民掉下悬崖。”
“与我何干?我不吃人,尸体也不吃。”豹子舔舔爪子,慵懒地在草叶间翻了个身。它很喜欢雨后的树林,人类不敢在雨天上山。
“我知道你不吃人。”一条眼镜蛇沿着垂枝往下爬,停在猫科动物面前,“我只是觉得他们很可惜。”
“可惜什么?”豹子第二次反问。它真不关心人类死活这种话题。
眼镜蛇回答不上,换来同伴的一声嗤笑。
这不能怪眼镜蛇的表达能力不行。它和豹子一样,是开了灵智的妖精。虽说寿命和修为都有些年头了,但骨子里始终带着兽的直感与莽撞,目前对于微妙的东西只能体会,无法表述。
受了闷气,眼镜蛇吐吐信子,回身爬进树洞里。
“喂,小蛇你等等。”豹子最受不了眼镜蛇不理自己。这附近的山上只有它们两只莫名奇妙结天缘开灵智的妖精,眼镜蛇不与它说话,便没有其他生物同它说话了。
“我以后不拿栈道的木楔磨爪子了,这样总行吧。”
原来你还知道是自己造成的啊。眼镜蛇盘成一小团,闭起双眼收起信子,打定主意睡醒之前不再理会这头性格恶劣的大猫。
一朵黄白色的小花从洞口伸进来,挠了挠眼镜蛇的脑袋。它感到有些痒,想偏头摆脱打扰,却不小心用信子探知出了小花的真身。
“……醡浆草!”
光芒闪过,一名长相俊朗的青年出现,抢走了另一人手中的植物。
他们二人都拥有与普通山民不同的金发,细看眼瞳更有奇异之处。皮肤略显蜜色的那位,眼睛里是一双属于蛇类的灿金竖瞳;肌肉更为可观、正拿着醡浆草逗弄同伴的那位,他深棕的眼瞳可以随光线变化而明显放大缩小,分明是猫科动物的特征。
“不只是花草,它的根我也挖来了喔,”豹子化成的男人引诱道,“酸甜酸甜,特别好吃。”
“我当然知道它有多好吃!”眼镜蛇不甘示弱地辩驳,全然已将今天不理豹子的小目标丢到九霄云外。
满意吃下小零食,又与豹子酣畅淋漓切磋数招,眼镜蛇算是消了气,跑去坐在树干上看风景。豹子也爬上来,和他肩并肩挨着。
眺望着山脚下的人类村落,眼镜蛇突然说:“我都救下了。”
豹子已经习惯了他多管闲事的个性,他只关心一点:“被看到了吗?”
“……大概。”眼镜蛇叹气道,“事发紧急,我只能化成半人身,给他们抓住我的尾巴,再让人以为那是我找来的树藤。”
豹子评价:“拙劣的伪装。”
眼镜蛇又叹气了,没有反驳余地。
第二天,眼镜蛇的树洞外出现了一大捧带根的醡浆草。那是豹子拐弯抹角的道歉。
比歉礼更丰盛的是栈道入口处的贡品。山神的传言不胫而走。
其实没有人看清救命恩人的模样,生命危机的时刻,加上暴雨倾盆,视野都是模糊的。他们笃定是心善的神仙救了自己,回去说与家人相听,隔日便有浩浩荡荡一群人急着去山里还愿。幸存者感谢昨日的恩情,未历者祈求将来的护佑。
事情传开后,又有人联想到此前的遇险经历或路边故事,奇谈仿佛全解开了神秘面纱,山神的传言愈发有血有肉,甚至还有一块山间空地出现了小神台。
妖精们并没有注意山下的变化。眼镜蛇依然勤勤恳恳地在各种危险地段巡逻,豹子依然逗花逗鸟逗小蛇。生活平静又美好,毫无波澜,只有眼镜蛇偶尔对着日渐暗淡的发色感到疑惑。
某天,他们用兽形打架,打着打着一路顺坡滚到半山腰,才发现人类为山神留下的建筑。
小神台已经扩展成小神社了。他们化作人形走进去,顶着他人探究的眼神,对彩塑神像啧啧称奇。
“一点都不像你,”豹子小声说,“头发是黑的,难看死了。”
“各有各的审美,”眼镜蛇提醒他,“而且本地人的头发都是黑色,他们也许觉得这样很亲切。”说到最后几个字,有些洋洋得意的上挑音冒出来。
豹子十分不屑地哼一声,拉着同伴走了。
他们完全没有在意人类的想象,只把这当做几百年来无伤大雅的小插曲之一。
然而,看似平静的水面很快就被打破。那天早上醒来,豹子发现眼镜蛇的头发彻底变成了黑色。
“这是‘咒’。”云游四方的龙先生如此解释。他是眼镜蛇的前辈,急吼吼的豹子威胁了无数飞鸟才找到他。
“咒”,通俗来讲就是言出法随。即使神像与本体并不相似,人类供奉的对象与眼镜蛇在概念上统一,信仰通过神社汇聚在一起,依然影响到了眼镜蛇,让他成为“小山神”般的存在。
“那就好,”眼镜蛇拦下准备冲去拆房子的同伴,“我的力量更充沛了,可以做更多事情。”
“一直放任他们,你只会被异族越绑越紧。”豹子朝他呲牙。
“没关系,这是我的职责。”
豹子搞不懂眼镜蛇在想什么。他们从山上来,与这群人类互不认识互不打扰,保护他们怎么就成了眼镜蛇的职责?他究竟揽了什么鬼东西压着自己?
在豹子第二次筹划拆除神庙之前,冬天来临了,眼镜蛇的冬眠期也来临了。
兴许是受神社力量的影响,今年的眼镜蛇睡得晚一些。等他绕成蛇团团缩在小树洞里时,外边的大雪已近乎封山。
依照往年的习惯,豹子饱餐一顿之后来到眼镜蛇的洞口前打卡。
它半眯着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梳毛。突然,那双金棕相间的耳朵竖起来,抖了两抖。普通人听不见的特殊声频被捕获。豹子立刻起身,探身叼起眼镜蛇就跑。
“……什么情况?!”眼睛蛇还没睡醒,被带着跑了一段才被晃起来。
“马上有大地震,”豹子简短解释,“要雪崩,我带你去安全的位置。”
“等等——!”一下子挣脱不开,眼镜蛇变成人身强行摆脱束缚,扭头看向村子的方向。
“管他们做什么!”豹子咬着他的衣摆往回拖,“大地震光靠你的力量挡不住。”
眼镜蛇看着豹子。
“加上我也挡不住。”
“不,”眼镜蛇说,“山神可以挡住。”
极度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豹子甚至感觉即将听到的话语将会比地震更恐怖:“……你想做什么?”
眼镜蛇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现在豹子读懂了,那是告别的眼神。
“喂,听着,无论你要做什么傻事……”
眼镜蛇一如既往无视了他的狠话,直接原地消失。豹子不用想都能知道他去哪儿,咬咬牙,也向那个方向奋力奔去。
他们一前一后到达了神社。
路途险峻,豹子冲进神社,带着风雪冰棱狼狈不堪,而力量更为充沛、瞬移而来的眼镜蛇脚下已有阵纹。
“你什么意思!”豹子急了,想往成型的阵法里撞,可怎么都进不去。
“我成为山神就好。”
豹子简直要被气笑。他咬牙切齿地说:“我看你是被人类吹捧惯了,连这样的风头都要出。妖精妄想成神,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知道。”黑发青年眼神坚定,“我想成山神却无法成神,因天赋不足而扭曲的愿望会让我化为地脉,用另一种方式守护一方安宁。”
“你还知道!”豹子几乎是在咆哮了,“这代表你的意识会困在虚无里不死不灭,你有没有考虑过自己?!”
这是一场读作“献祭”的成神仪式。向来玩世不恭的豹子第一次用如此激动的语气说话。眼镜蛇闭上双眼,不忍心再看他。
万点光芒洋溢而出。阵法启动,蛇骨构成的阶梯旋转升起。
眼镜蛇的衣物换成了神官所穿的狩衣。他笃定而平静地向上攀爬,迎着灼热入骨的金色光辉走去。
一股力量势如破竹,让阶梯摇晃了几分。阵法应该会排斥其他存在的干扰才对。眼镜蛇诧异地回身望去。
他身后的阶梯全是血迹。金发男人因体力不支而趴伏在地,眼里带着恨:“如果你真觉醒了神性,真想成为护佑世间万物的神明,那为什么……你救他们,偏偏不救我?”
“这是我的职责。”眼镜蛇蹲下身,试图为他进行治疗。
就是现在。豹子兀地扬起一抹笑容。
“去你的职责。”
他猛然抓住眼镜蛇的双手,燃烧修为获取的强大力量竟暂时压制了神社。仿佛被强风吹偏路线的雪球,仪式开始往另一条轨道发展。
即将成型的神格被生生剥离,化为光点洒向大地。恢复金发的眼镜蛇好端端站在蛇骨旁,满脸茫然。
……蛇骨?
势在必得的笑容僵在脸上。豹子慌忙扑过去,用力抱住金发青年,似乎怕什么人将他抢走。
可他已经被抢走了。
眼镜蛇无奈地撇撇嘴,抬手拽拽豹子法力不足收不回去的豹耳朵,抱怨道:“就说要你听龙先生的话,平时修炼又偷懒了吧。”
豹子不说话,只是抱着他。
生怕玩笑开过头,眼镜蛇又慌忙安慰:“没关系,这种大仪式我们再活好几百年都停不住,我不是真责怪你。”
“你这条冷血的毒蛇,以后别让我再看见你。”
“那可就难了。”眼镜蛇抿紧唇线一本正经,“山里的花草树木、风声水流都会是我。”
这句话是他从人类的话本里听来的,他们说山里的一切都是山神的化身,可豹子从来都不屑一顾。
此时,豹子无比希望自己能愚蠢到将其奉为圭臬。
“未来见面了记得给我带醡浆草,”眼镜蛇想了想又补充道,“其他甜食也凑合。”
豹子感到怀中的重量骤然消失。
“……如果还有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