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底像什么呢？天下井公平经常这样想。
儿时即使摔倒，伤口渗出血迹，须嵜亮也能一声不吭地站起来，仿佛什么也没发生。好像只有在天下井公平对他说教的时候才有些正向反馈——说是正向反馈，倒不如说那根木头从来就没有痛感，甚至在天下井公平故意加大力度按压伤口时，嘴角悄悄勾起弧线。——像一根有病的木头。
不过同时也是他唯一的玩伴。
有时候又觉得他像口香糖，还是那种已经被人嚼了很久，拿出来能黏糊糊地粘在人鞋底的那种。天下井公平觉得自己的形容非常贴切，毕竟那家伙的眼神也是黏糊糊的，很难让人不在意。即使须嵜亮从不说想要守护自己之类的腻话，天下井公平依然觉得那双澄澈的眼睛已经赤诚地袒露出所有想法了。
小学的时候二人并不在一所学校，在同龄人中已经算挺拔的体格格外显眼，须嵜亮总会一言不发地展露出阴翳的模样，叫别人好奇又不敢靠近。——然后在视线触及到天下井公平的一瞬间，又瞬间放松了眉眼。
“你别总垮着脸，多笑笑。”不然没人会跟你玩。
话脱出口时天下井公平就后悔了，自己拥有糟糕的性格，好像也没资格说只是习惯性面无表情的唯一伙伴。
“嗯？…好。”那人愣了片刻，随后带着承诺的重量，郑重地点了点头。
从此之后，两人只要打照面，天下井公平都能看到须嵜亮从未对旁人有过的珍贵模样。
他也只是随口说说，哪知道须嵜亮一直记到了二人重逢的那天。那双已经算得上俊朗的脸，为他绽放出许久未见的微笑，眼角也微微折起不寻常的弧度：“欸。”他在打招呼。
思绪突然被扯回儿时须嵜亮站在家门口迎接他的样子，叫人心窝痒痒的，又有些说不出来的异样。天下井公平的座右铭一向是自上而下俯视，凭借自己殷实的家境和桀骜的个性，自二人分别后，他确实见过很多比须嵜亮笑得更加灿烂的脸——褶子都堆满了眼角，眼睛却丝毫没有弧度。——很假。
三校联合狩猎期间，他们又恢复以往的样子，天下井公平又在思索，须嵜亮到底算什么。挺拔的身形，敏捷的动作，只要吩咐就会去执行——不如说是一个忠实的棋子吧？
挺好的，他确实不需要什么朋友，也根本不稀罕和须嵜亮的友谊，一点也不稀罕，他反感这些。望着须嵜亮渐远的背影，天下井公平更加确信自己的想法。他不仅反感，还很烦躁。
于是他拼命地使唤须嵜亮，还在他背后说大话，仿佛只有这样，心里的异样才能被压下去一些，一星，一点。然后在被众人围攻、看到那人只身挡在他身前时，那股异样便再也抑制不住，达到了顶峰。
——“我们重新做朋友吧？”趴在地上，却又抑不住期待，那人露出眼白望着他，嘴角的伤口还混着尘屑和汗水。或许下一秒，就会再多加一种成分了。
天下井公平突然想明白了，原来那人像狗。是即使被抛弃，也咬牙嘶吼守护视之珍贵的事物，是不会轻易易主的败家犬，是永远只是跟在他身后就自觉满足的棋子。只是这回须嵜亮贪心了点，遍体鳞伤地躺在他面前，向他索要更多筹码。——真是胆子大了啊。
但是如果伤口再混上眼泪，好像会变得更难处理。“丢脸死了，哭什么。”天下井公平挑起须嵜亮的下巴，粗鲁地为他拭去眼泪，然后再向所有人叫嚣。他觉得须嵜亮的眼底闪过一些刺眼的光。
后来天下井公平又觉得须嵜亮像木头了。从不对他越界的顽劣行为有所反抗，仿佛体育馆里那次提问是须嵜亮鼓起过的最大的勇气。或许若是要等须嵜亮主动越过这根线，天下井公平觉得可能那时他的一生也差不多走完了。
“叔叔，把音乐打开。”
右手肆无忌惮地放在须嵜亮的大腿上，然后，一点、一点地摩挲向大腿根部，享受那人从不解到逐渐神色慌乱的变化。须嵜亮可能已经意识到不对了，至少那双手攀上天下井公平的手腕，眼里充满了恳求，显然是希望他停手的意思。——好吧，好吧，偶尔还是要给小狗点奖励，给个面子的。
不过这才哪到哪，他还没开始呢。
“叔叔，今晚让他来我家睡吧。”
他要把须嵜亮面色潮红的向他索要的样子刻在脑海里，然后恶劣地欺负他：“叫一声。”直到须嵜亮听话地执行命令却只能发出一声呜咽，眼里溢出水光，天下井公平才会满意地发放奖励，度过属于二人的第一个漫长的夜。
胸膛贴着那人的后背，天下井公平转身拉上了夜灯开关。
他要抱着他的小狗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