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田岛很少和身边的人聊到将来。
他承认自己看重同伴,也会热血沸腾,但他不会被冲昏头脑。
他们总有一天会各奔东西。
所以他尽情地享受着当下的每一分,每一秒。
小田岛毕业的那一天,他微笑着接受了大家的祝福。身边围绕着并肩作战过的挚友和充满斗志的后辈,他鼻子微酸,心里却是无比满足。
说没有不舍是骗人的。他渐渐从送人离开的一方变成了被送的一方,一些曾经在自己的骨血里燃烧过的重要的东西即将离自己而去,一时间竟有些怅然。
他独自一人在凤仙的看板旁驻足看了许久,直到裤袋里的手机响起,才让他从复杂的情绪里走出来。
一条新的邮件,来自轟。
「恭喜毕业。」
一如既往地言简意赅啊。小田岛扯出个无奈的笑容,揉了揉额角。
他本应该在离开前去见见自己的这个钓友。但自己现在这副消极的样子,真是唯独不想让他看到。
小田岛握紧了手机,仰头看了看头顶路灯的昏暗灯光。终于在心中对这个地方,这些人,轻轻地说了一声“再见”。
五年后。
小田岛在北海道的一家海产店里帮忙,工资不高,但可以自给自足。
最近不知为何,他总是做梦梦见自己还在凤仙的时候的事,甚至在路上也会因为某些相似的背影愣神。看了看墙上的日历,距离自己毕业已经将满五年整。
是不是自己最近工作太累了呢?
小田岛活动了一下肩膀,打算周末下班之后去喝一杯放松一下。
下班的时候大概六点,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商业街五颜六色的霓虹灯蔓延开来,给这个白日里平静的海滨小镇带来了不同的一抹瑰色。
小田岛坐在一家吵嚷的居酒屋的吧台角落,点了几瓶啤酒。
他并不是这家店的常客,但因为店家的生意很好,他不介意尝试一下有趣的新鲜事物。
“那个……”
一个年轻女孩红着脸走到他身边坐下。
“请问可以给我你的联系方式吗?”
小田岛抬眼,一边打量着眼前局促不安的女孩,一边把玻璃杯里琥珀色的啤酒一饮而尽。
这种情况,从前也不是没有,只是此刻的他完全提不起丝毫这方面的兴趣。
很快他就垂下眼眸,对女孩说了声“抱歉”。
女孩咬了咬唇,转头离开了。
三四瓶啤酒下肚,小田岛的脸开始有些发烫,他慢慢站起来想去外面醒醒酒。正在这时,他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男性熟悉的声音。那一瞬间,他的大脑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那个声音属于谁,他的身体就已经先转了过去。
因为他的座位离门口很近,所以当他转身的时候,对方也理所当然地看到了他。
对上视线的时候,两个人都是一愣。
是轟洋介。
轟的变化其实没有特别大,但旧时标志性的眼镜已经不在。他的头发不再中分,反而留起了刘海。
“怎么?是认识的人吗?”
轟身边的男性注意到两人的视线,询问道。
“是很久没见的朋友。抱歉,前辈,你们先进去吧,我马上就来。”
轟微微躬身,小田岛注意到他说这话的时候虽然笑着,但那笑意却是不达眼底。他微微皱眉,那样的轟无论如何也无法和自己记忆里那个强大又高傲的男人重叠在一起。
“好吧,那你快点。”
打发了公司的前辈,轟向小田岛歪了歪头,示意他出去说话。
两人并肩坐在店门口的路灯下。
一瞬间,小田岛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数年前的阳光灿烂的午后。那时候他们也是像这样坐在水边钓鱼。无论是皮肤上阳光的热度,波光粼粼水面上的反光,还是旁边轟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都如此鲜活清晰,好像就发生在昨天。
这几年间,小田岛偶尔也会和凤仙的旧友通个电话。然而他没想到的是,这个人只是站在他眼前,就唤醒了那些被他珍藏在心里的往日回忆,如海啸一般呼啸而至。
“轟……酱。”
轟听到这个称呼明显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亮光,随后露出了一副怀念的表情。
“哦,真是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还过得去。”
轟看了看小田岛的脸,感叹道:“你真的一点没变。”
小田岛勾起一个并不在意的笑容。其实他觉得自己变了很多,花哨的眼镜和个性的穿着被海产店的统一着装取代。时常搬运货物让他的手臂肌肉更加结实,还有私下里不论打扮得如何时尚,手上永远洗不干净的鱼腥味,那都是以前的自己无法想象的。
然而,这就是现实啊。他下意识地在自己的黑色工装裤上搓了搓手。
“可我觉得你变了很多。”小田岛好笑地指了指轟的身上:“那算什么啊?”
今晚的轟穿了一件深绿色的西装外套,杂糅了知性与休闲,与现在的他很是相配。但如果是从前,恐怕这样“花哨”的衣服更有可能出现在自己的衣柜里,而不是他的。
轟揉了揉鼻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今晚是公司里前辈组织的联谊,我不知道穿什么好,随便穿的。”
小田岛低头闷闷地笑。见状,轟恼羞成怒般地重重在他肩膀上推了一把,又像从前那样皱起眉头,死死地盯着他。
半晌,两个人都没有绷住,一起爆笑,引得路人侧目。
小田岛抱着肚子,笑得流出了眼泪。他觉得自己好像好久都没有笑得这么开心了。看着旁边对比自己仍然笑得克制的轟,小田岛总算放下心来。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这个笑容发自内心,带着对过往时光的缅怀与思念。
已经很难得了,毕竟是那个不苟言笑,制霸鬼邪高全日制的轟洋介啊。
自从知道轟被调来北海道工作,两人就交换了新的联系方式。小田岛惊奇地发现轟的住处竟然离自己不远,于是便偶尔上门打扰。两个人打打闹闹,倒也是分外和谐。
小田岛有时会发现轟在晚上背着自己抽烟,靠着窗台,若有所思地看向远方。
也许他也有着自己的烦恼吧,小田岛想。于是他总会假装没看见,把那一方寂静的空间留给对方。
某日, 两个人约好了一起去吃晚饭。好不容易挤上了高峰时段的电车,在电车快要到站的时候,突然响起了一声女性的尖叫:
“有色狼!”
人群骚动起来。一个神情紧张的中年男人一边试图拉紧自己的裤链,一边拨开人群想往外逃。
然而还差一步就到门口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手臂被紧紧钳住,试图挣脱无果。
小田岛意外地看着出手的轟,也赶紧上前扭住了那个犯人的另一只手。
两个人一起把那个狼狈不堪的中年人交给了站务员,得到了对方的感谢。
小田岛并不怎么在意这些,他更好奇的是为什么已经完美融入社会的轟会做出如此显眼的事。就算是一时兴起,也不太像他的行事风格。
出了车站,仿佛意识到小田岛好奇的目光,轟默默地开了口:
“如果是平时的话,我是绝对不会追出去的。”他抬眼看了看小田岛,眼中意味不明:“但是偏偏今天你在……”
剩下的话没说出口,但小田岛却觉得自己隐隐明白对方的意思。
他们曾经亦敌亦友,存在着一种不想服输的,不想被对方看扁的奇怪心理。
小田岛笑起来,拍了拍轟的肩膀。
“走吧,去吃点好的犒劳一下我们见义勇为的大英雄。”
于是轟挑了最贵的和牛烤肉,吃得小田岛捂着钱包肉痛,结果没想到还是轟自己付了账单。
酒足饭饱,两人在从车站回家的路上一前一后地走着,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你知道吗?我很羡慕你啊。”
小田岛踩在马路的边线上仿佛在走钢丝一样摇摇晃晃,口齿也许是因为酒精的原因有些含混不清。
“轟酱头脑很好吧?就算是鬼邪高出身,还是能好好地考上大学,成为了不起的社会人。”
小田岛张开双臂,看着脚下那道白线向远处无限延伸,好像在拥抱晚风中世界的尽头。
“哪里有那么简单呢。”身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
“我一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了正确的选择。”
小田岛闻言哈哈一笑:
“哪里有什么正不正确的,这种东西除了自己没有人会评判,只看后不后悔而已。”
他转头对轟眨了眨眼:
“一年后后悔了,可一旦坚持做下去,说不定三年后又不后悔了。世界在变,人也在变嘛。”
“哼,你倒是看得透彻,不过满是大话。”
鼻尖传来淡淡的烟草味。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在自己面前抽烟。
迷蒙的烟雾模糊了眼前人的身形,小田岛用力摇了摇头想要看清他的表情,然而伸出的手却只触到冰冷的空气。烟雾的颗粒如同水中的涟漪,在他的指尖荡开,然后无声无息地从他的指缝中溜走,融入了漆黑的夜。
他一脚踩空,趔歪了一下。
“喂,你没事吧?”
身后的人上前两步,拉起他的手臂架在了自己的肩上。他闭了闭眼,恶作剧似的把身上的重量全部压在那人身上,那人也只是手上加大了几分力道,没有说什么。
“轟,能再遇见你真是太好了。”
小田岛闻着那股烟草味安心得想要就这么睡去,可他却不舍得。这样的夜晚,这样的他们,全部都是独一无二的。
没有第二次了,他对自己说。
翌日清晨,小田岛是在轟家的沙发上醒来的。就算前一晚喝得有些多了,但多年养成的习惯依然让他的生物钟叫醒了他。
“啊……今天还要工作。”
海产店不同于朝九晚五的普通公司,一早就要去进货。
小田岛伸了个懒腰,看了看卧室的方向。他像猫儿一样轻手轻脚地从沙发上起来,把卧室虚掩着的门关好,然后洗漱吃饭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
当他出门的时候,刚刚好是六点整。
小田岛到达店里,扎好了头巾,换好了工作服,然后就骑着配送专用的电动车去附近的渔户那一家一家地收购当日新鲜的鱼虾,当然还有北海道的名产螃蟹。
在回程途中,上班和上学的路人也渐渐多了起来。为了方便,小田岛把车开进了小路里,毕竟他对这片区域已经很熟悉。
路过一个巷口的时候,他看见一个初中生模样的男孩被几个不良少年围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男孩紧紧地抱着自己的书包,好像不知说了什么惹怒了他们,几人马上要动起手来。
小田岛歪了歪头。
他是知道轟为什么当初选择鬼邪高的。再看那个角落里的男孩,不知怎么就觉得他身上有些许轟的影子。
“哈,这可不能袖手旁观啊。”
小田岛舔了舔唇,一脚刹车把车子停在路边,就大步走了过去。
“喂!”
见到有成年人来,几个不良少年紧张了起来。为首的一个壮起胆子大声喊道:
“这和你无关,别多管闲事!”
“哈?”
小田岛猛地一把扯下了自己的头巾,乱蓬蓬的金发下暗藏刀剑般的冷峻眼神让人不敢直视。
“可是好久没人敢和我这么说话了,混蛋!”
语毕一拳打向路边层层叠起的废弃纸箱,只听“砰”地一声,碎片和纸屑爆炸般飞散开来。
几个初出茅庐的小混混哪里见过这个架势,领头的更是腿软得坐在了地上。
“还不快滚?”
几个跟班手忙脚乱地把他们的老大拉起来,哭爹喊娘地逃走了,连一句狠话都没有来得及撂。
小田岛看着几人狼狈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尽头,冷哼了一声。随即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尘,重新系好头巾,看向角落里的男孩。
“小鬼,你没事吧?”
男孩仍然低着头,喃喃道:
“你帮了我这一次,下次他们还会找我的麻烦。”
“哦,你很懂嘛。”
小田岛眯着眼睛笑起来,他随意地蹲在男孩的面前,猛地扳起对方的头,眼神也倏地锐利起来。
“那就变强吧。首先改改你这不敢抬头看人的毛病。”
男孩紧紧咬着唇,眼睛里带着委屈和不甘。
小田岛突然有些失去了兴趣,看看时间也差不多该离开了。他站起身,想了想,还是留下了一句话:
“偶尔依靠一下大人怎么样?成年人就是为了帮助你们而存在的。”
被这个小插曲一耽搁,小田岛还是迟到了十分钟。海产店的老板脸色不太好看,但好在货物的品质都还不错,啰嗦了几句就让他继续工作了。
直到傍晚,海产店迎来了两个特殊的客人。
“您好,请问是这里的哪位工作人员今天帮助了小犬呢?”
说话的是一位保养很好的妇人,她穿着考究,举手投足间也有着不同于一般主妇的气质。
店长原本想要殷勤地迎上去,听了对方的话却有些摸不着头脑。
“是那个人,母亲。”
妇人身边的男孩指向了小田岛。
愣神的小田岛被店长拉到两人面前,只能尴尬地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那位妇人没有介意小田岛的失礼,反而低头鞠躬道:
“鄙姓円狩,小犬给你添麻烦了,今天多亏你出手相助,不然我们做家长的都还被蒙在鼓里。”
女人的表情非常真诚,带着几分对青春期儿子的无奈。
“还请你放心,我们是从你工作服上的logo找到这里的。逃走的那些人我也已经让人着手处理了,他们都会受到应有的惩罚。像今天的事应该不会再发生,也不会有人来找你这里的麻烦。”
小田岛挠了挠头发,他真的不擅长被人一本正经地感谢。
“其实我也并没有做什么……”
女人笑了笑,把身边的男孩推到身前。
“来吧,要好好道谢啊。”
男孩抿了抿唇,仍显得有些腼腆,但他还是努力地抬起头,直视着小田岛的眼睛:
“谢谢你。”
小田岛倒是没有想到自己随口的一句话竟然被他听进去了,意外的同时也有点欣慰。他拍了拍那孩子的肩膀,说道:
“哦,努力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大人吧。”
两人走后,店长高兴地拍了拍小田岛的后背,力气之大几乎让后者一个踉跄。
“干得不错啊小田岛,那好像是什么大人物的家属呢。这对店的名声也有好处,今天就给你特别待遇,你可以先下班了!”
小田岛突然觉得有点讽刺。店长身上浓重的鱼腥味让他的胃里翻腾不已。他脸色泛白,刚想说些什么,就看见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站在店门附近的轟。
小田岛眼睛一亮,上前问道:
“你怎么来了?”
轟晃了晃手里包装精美的纸袋。
“同事出差带给我的伴手礼,我吃不了那么多,给你分一点。”
轟向着母子两人离开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带着点揶揄的神情问道:
“做了什么好事吗?还是单纯的想耍帅呢?”
看见轟的脸,小田岛心里那一点点不痛快被迅速抛到脑后,他用平生最快的速度换好了衣服,拉着轟的手腕往外走:
“快点,快点,我们回家。”
回家路上,小田岛大致给轟讲了讲早上的事,果然得到了轟无情的嘲笑。
“了不起了不起,不愧是前任凤仙的四天王。”
小田岛若无其事地摊摊手,一副完全不放在心上的样子。
“和你一样,上次不是抓了色狼?这次我怎么好袖手旁观呢。”
轟扫了他一眼,嘲讽般地随口一问:
“身手生疏了没?没受伤吧?”
小田岛后知后觉地甩了甩右手。不知道早上那堆纸箱里放了什么,他的确是被什么硬硬的东西擦伤了。不过这点小伤和以前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所以他在轟问起来前也完全没在意。
“怎么,不会真的受伤了吧?”
见小田岛没说话,轟皱起了眉头,盯着他的手。
“小伤,小伤而已。”
小田岛心虚地想把手藏进衣服口袋里,却被轟一把扯了出来。
看到了他的伤,轟恶狠狠地瞪了小田岛一眼,撇下一句“在这等着”,就离开了。
小田岛没有办法,只能蹲在原地托着腮等着。终于等他在心里默数到三百零一的时候,轟带着便利店买来的纯净水和创可贴回来了。
“伸手。”
虽然依然没有什么好脸色,但轟手上的动作还是小心翼翼,先是给小田岛清洗了伤口,然后贴上了创可贴。
小田岛已经完全不记得上次被人照顾是什么时候了,伤口处痒痒的,心里也好像有什么想要破土发芽般蠢蠢欲动。
他偷偷瞄着轟认真的表情,刚想说些什么,没想到轟先开了口:
“如果我那个时候,有人像你一样挺身而出,说不定我会走上一条完全不同的路。”
街边的路灯一个一个亮起,路上的行人神色匆匆,在地面上留下一个个淡色的影子。
小田岛不知他语气里的落寞从何而来,但他却不喜欢这样的气氛。小田岛抓住轟的手腕,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
“这世上只有一个独一无二的轟洋介,我从不后悔认识你,所以你也不能后悔。”
一时冲动未经大脑的话让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那一瞬间,小田岛甚至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因为他发现轟的眼睛里倏地闪过一些罕见的,能称之为“柔软”的情绪。不过下一刻,就恢复成了平时高冷的样子。
“任性的笨蛋。”
“哈?”
小田岛不满地眯起了眼睛。
轟上前几步,只给小田岛留下一个逆光的背影。
“快走,回去了。”
从那之后,轟和小田岛都很有默契地没有再提起那天的事情。小田岛能明显地感觉到轟的心里始终为什么事情烦恼着,但既然对方还没有做好准备,他也不想逼着他做什么决定。
不管怎么说,他还是很相信轟的。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天气也一天比一天冷了起来,十二月的北海道更是让人早早就穿上了厚厚的大衣。
继上次轟去海产店找自己已经有一段时间,小田岛也琢磨着什么时候偷偷去轟的公司看一看。
于是在一个飘着小雪的傍晚,闲来无事的小田岛买了一杯热咖啡捧在手里,优哉游哉地走去了轟的公司。
已经到了下班的时候,有社员三三两两地从大门走出来。
“喂,你们听说了没?营业部的那个轟好像又被部长骂了。”
“整个走廊都听得到啦,他也太可怜了,明明能力还是很不错的。”
“虽说藤川部长有些吹毛求疵吧,但你们不觉得轟本身也有点问题吗?看人的时候,总觉得眼神有点阴郁,真不知道是怎么提高业绩的,说不定有什么后台。”
“哈哈,难怪不讨女孩子喜欢啦。”
小田岛听着这些刺耳的声音,只感觉像是被一桶冰水从头淋到脚,原本嘴角的笑意变得僵硬,而后完全消失。
“小田岛?”
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转过身,低着头,脸上阴晴不定。
轟却似乎没有感受到他的异常,伸手拍了拍他衣服上的雪花,问道:
“等很久了?”
小田岛摇了摇头。
轟这才察觉有些不对,微微蹙起了眉头。
“喂,你抬头,看着我。”
小田岛抬起头,平静的神情却好似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那些人,他们怎么能那么说你……还有那个藤川……我要好好教训一下他们。”
说着就要绕过轟追出去。
“小田岛!”轟短暂地愣了一下,而后急忙拉住了他的手臂。
“你冷静点!”
“我冷静的很!他们那么说你,你怎么忍得了!”
小半杯已经变得冰凉的咖啡被狠狠地砸在地上,一点点在薄雪上浸出暗色的痕迹。
小田岛的眼神有些委屈,又带着些怒其不争的愤慨。轟看着他这个样子,突然就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我们好久没认真交一次手了,来打一架吧。”
于是小田岛被轟拉到了一个没人的小仓库,两个人痛痛快快地打了一场。
“搞什么……为什么我非要和你打架不可啊?”
轟一边活动着肩膀,一边冲着倒在地上大口喘气的小田岛招了招手,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
“再来啊,这几年一点长进都没有吗?”
小田岛擦了擦嘴角的血迹起身再战,虽然让轟吃了几个拳头,但仍然被他一脚踢飞倒在地上。
轟上前几步,蹲在小田岛面前,句句逼问。
“你还当这里是户亚留市?是S.W.O.R.D.?你要为自己的一时冲动负责的你知道吗?”
“轟!”
小田岛咬着牙强撑着支起自己的身体,眼眶通红地扯住轟的领口。
“你以为我是为了谁啊!”
轟看了看他,别开了眼睛,平静地开口:
“我一直都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它自己的规则。想要生存下去,就要学习如何遵守这些规则。”
“我曾经一度觉得自己做得很好,但后来发现还是漏洞百出。”
“像个笨蛋一样。”
轟习惯性地推了推鼻梁上并不存在的眼镜,自嘲般地笑了笑。
“轟……”
听着轟的自白,小田岛也渐渐沉淀下了自己激动的情绪。
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一直在挣扎。
因为突然失去了所谓的伙伴和要守护的东西,一开始无论做什么都觉得打不起精神。
偶尔看到感觉不错的人和事,心里却总有一个声音提醒着自己:“我们以前做过比这酷一万倍的事哦!”
但从前的那些事也不是轻易就能对人说出口的,绝对会被当成危险人物。
更不用说职场里的拜高踩低,阳奉阴违,见的多了也只是让他麻木,有种深深的无力和厌烦。
“其实在哪里都是一样。我曾经想过,就算真的加入了黑社会组织,也只是成为了暴力团伙的一员。为了一些危险生意带来的金钱和权利拼上性命,又有什么意义?”
轟对小田岛伸出手,把他拉了起来。小田岛却并没有立刻松开轟的手,笑着说道:
“垂头丧气可真不像你啊。世界那么大,总有容身之处。呐,我也会帮你,两个人总会有办法的。”
小田岛知道用自己一向玩世不恭的表情说这些话实在没什么说服力,但他实在无法认真地做出关于两个人未来的保证。
毕竟没有人能保证的了什么,不是吗?
不过他的确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帮他。
他知道轟的本质并未改变,不然他也不会在那么多人的地方主动出手去抓色狼。尽管高中生活只有短短三年,但这足以说明那些已经刻入灵魂的东西是不会改变的。
而这些不会改变的,他熟悉的东西,让他觉得安心,就好像他不是唯一一个在这个“正常”的世界生病的人。
小田岛握着轟的手又紧了几分。
他突然意识到,他们之间这种惺惺相惜的感觉是因为他们都是与这个社会脱节的人,明明已经尽可能的融入,但还是找不到前进的方向。
可如果他们在一起,两个人的存在至少可以让他们随时找到回头的路。正是这种没有后顾之忧的信赖,让人有了放手一搏的勇气。
“是吗……”轟垂下眼,仿佛在思考。
“多谢你小田岛,多亏了你,我也差不多该下定决心了。”
轟轻轻叹了口气,呼出的热气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
“今天就到此结束吧。能站起来吗?”
“诶?”
小田岛还没能理解他在说什么,就稀里糊涂地被轟背了起来。
“呜哇!”
双脚突然离地让小田岛险些失去平衡,只能紧紧地攀住轟的肩膀。
“喂,你倒是事先说一声啊,摔倒了很危险的。”
“抱歉。”
对于小田岛的抱怨,轟倒是老实地道了歉。
轟的后背没有从前的仁川那么宽阔,但是相当温暖。小田岛于是也老实地趴了下来,靠在轟的肩上放空了精神,盯着雪地上深深浅浅的脚印发呆。
雪仍在纷纷扬扬地下,小田岛没过一会倒真有了几分倦意。他抬眼看着一片片的雪花从暗色的天空落下,亮晶晶地反射着来自城市的灯光,洁白的地面就好像是被谁撒了一把糖霜。
一枚雪花落在他的嘴角,迅速的融化开了。小田岛刚想伸舌去舔,却扯到了唇角的伤口,只尝到淡淡的铁锈味。
可惜,不是甜的呢。
小田岛怀抱着遗憾的心情闭上眼,很快陷入了熟睡。
就这样轟一直把小田岛背到了家门口。
“那,下次再见。”
轟把小田岛放了下来,目光在他还挂着口水的红肿嘴角微微停留了一瞬,没再多说什么就转身离开了。
然而那最后的一个饱含深意的眼神却被小田岛敏锐地捕捉到,一股电流般的战栗感瞬间窜上了他的脊背,让他睡意全无。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眼花了,但他的直觉告诉他,他们之间似乎真的有什么东西正在改变。
小田岛把脸埋进自己柔软的毛线围巾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一向伶牙俐齿的他此时捂着自己的心口,透过围巾的缝隙呆呆地看着那个在雪中渐行渐远的背影,一个字都说不出。
这个寒冷的雪天,和胸腔里心脏狂跳的感觉,至死他都不会忘记。
再次见到轟,是在圣诞前夜。两个人约好了在小田岛家小聚。
小田岛家里不大,此时却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圣诞饰品。他原本甚至想买一棵小圣诞树,但实在没有地方放,才不得已放弃。
就算没有一起过节的人,他也喜欢独自一人感受节日的氛围。彩色的小灯一闪一闪,让他觉得屋子里多了几分平日里没有的温馨。
把轟迎进家门后,小田岛在厨房一边沏茶,一边想着心事。
自从上次分别,小田岛总是觉得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怪怪的。每次对上轟的视线,就会让他下意识地想起之前的那个难以用语言形容的眼神。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会错了意,但是内心的悸动偏偏就是停不下来,让他越发不敢确认对方的眼神。
喂喂,明明之前还大言不惭地教训小孩子,结果自己都没有办法好好看着别人的眼睛,这可怎么行?小田岛在心里深深地唾弃没出息的自己。
小田岛趿拉着拖鞋,把其中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水放在轟的面前,而后自己也坐下抿了一口。
然而坐在桌子另一边的轟却对小田岛纠结的表情视而不见。他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放在桌上,手腕一抖盒子就滑到了小田岛面前。
“圣诞礼物。”
“诶?是什么?”
轟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你很在意的吧?身上的味道。”顿了顿又好像自言自语一般:“我是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
小田岛看着躺在盒子里的一瓶香水,脸上有些发烧。他突然想到再次遇见轟的那一天,自己的确因为手上的鱼腥味显得有些窘迫。
他竟然注意到了吗?
小田岛心里暖乎乎的。他把玩着手心里晶莹透亮的玻璃瓶,看着里面淡蓝色的液体仿佛一片澄澈的海水在自己手中流淌。
“怎么选了这瓶?”
小田岛打开香水的盖子在空气中喷了两下。味道是中性的海洋系,没有过分的甜腻刺鼻,混合着像是鸢尾花般的干净气味,清新宜人。
轟挑起眉,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的眉骨。
“颜色和你从前眼镜镜片的颜色很像。”
“什么嘛,只看颜色吗。”
小田岛有点哭笑不得。他端起杯子,把已经变得温热的茶水喝掉大半,而后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缓缓站起身,走到壁橱边拿出了一个小巧的纸袋。
“我也有东西给你。”
小田岛其实并没有想到会如此正式地收到轟的礼物,明明高中的三年时间他们都没有互相送过什么东西。
但在前几天逛街看到那样东西的时候,他却鬼使神差地买了下来。
小田岛抿了抿唇。
趁现在顺水推舟也不失为一个好机会。
轟接过纸袋,袖珍的大小却莫名的有些分量。他从纸袋中抽出一个小小的盒子,里面装着一枚银色的耳环。
“和你从前戴的款式差不多,我觉得会很适合你。”
轟用两根手指捏起小小的耳环,对着光仔细打量着。突然他发现耳环的内测好像有些凹凸不平,像是刻了什么字。
他眯了眯眼睛。
上面是花体字的“Y&Y”。
有剑&洋介。
还是看到了啊……
小田岛叹了口气,心里的石头反而落了地。
他曾经问自己,和轟之间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呢?是朋友,是挚友?他觉得这些形容都不够准确,那应该是一种更特别的情感和羁绊。
他是忠实于自己欲望的人,有些事想做就做了。
小田岛并不想再做什么无谓的解释,只是走到轟的身边,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问道:
“你觉得如何?”
轟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把手上的耳环放回他手里。
这是……被拒绝了?
小田岛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虽然料到了这种可能性,但心里还是不可避免地有些失落。
“抱歉,我……”
“帮我戴上。”
“……你说什么?”
“帮我戴上。”
轟又重复了一遍。
小田岛读不懂他的表情,轟的语气一直那样淡淡的,仿佛在说着与自己无关的事。
不过,总比被立刻拒绝来得好。
想到这,小田岛还是不情愿地俯下了身子。
轟的耳朵形状很好看,在灯光下透着温润的莹白色。小田岛用手指小心地托起柔软的耳垂,把环形的针一点点穿进细小的耳洞。
“喏,戴好了。”
小田岛刚想起身,却被按住了手臂。
“那是什么?”
轟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小田岛脸侧,有什么在微卷的金发的遮掩下透露出金属的光泽。
小田岛愣了一下,刚想伸手去挡,却被轟抢先一步撩开了侧分的头发。
是一枚一模一样的同款耳环。
“我看着好看,自己也买了一个戴,有意见吗?”
小田岛没好气地拍开了轟的手,走到厨房去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没什么,你眼光很好。”
轟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冷静自持。 小田岛瞥了一眼若无其事的轟,双手支撑在厨房的台面上,懒懒地开口。
“喂,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说什么?”
轟这种暧昧不明的态度让小田岛很是不爽,他不知道对方到底有没有明白自己送出这个耳环的意图。
小田岛的手指在台面上一下一下地敲击着。
可不能让这人蒙混过关啊……
他直起身,宽松的敞口毛衣外套有隐隐从肩膀下滑的趋势。在轟看不见的角度,他又伸手把袖子向下拽了拽。
他妈的。
小田岛舔了舔唇,豁出去了一般大步走到轟的面前,伸手揪住了他的衣领。
“喂,你这家伙……”
“我说过了。”
轟抬起眼,视线从小田岛的脸上滑到他露出的大片肩膀。
“你的眼光很好,不论是选东西,还是选人。”
小田岛愣了愣。
之前那次果然不是错觉。他这次清楚地看到那个眼神中包含着赤裸裸的、仿佛要将他吞噬殆尽般的占有欲。
耳边清晰地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小田岛的唇角不自觉地上扬。
他俯下身去,将唇贴在轟的耳边,轻轻地吹气:
“你知道,今晚我不会让你回去的吧?”
轟的习惯是办事之前要洗澡。小田岛嫌他洗的慢,中途直接开门大喇喇地走了进去,理直气壮地欣赏起了自己男人水汽下若隐若现的六块腹肌。
轟倒是没有被看光的不满,皱眉道:
“你到底是要进来还是出去?把门关上。”
小田岛自然是不会出去的。
一件件衣服落地,小田岛踮着脚挤进了自家算不得宽敞的淋浴间。在墙角被两扇玻璃围起来的淋浴间在设计时就只是为了单人使用,此时站进两个人更显拥挤。
肌肤相贴几乎是在所难免。
小田岛把淋湿的头发捋到脑后,仰头索吻。覆上来的轟的嘴唇如他想象一般湿润而柔软,但这个吻却充满了侵略性。
温软的口腔中,两条舌头纠缠在一起,像是要把对方吞吃入腹一般在相接的唇角溢出透明的津液。
轟一手扶着小田岛的头,另一手环在他的腰上。这样紧密相贴的姿势几乎让他立刻意识到了对方缓缓抬头的欲望。
他轻笑一声,放过了小田岛艳红色的嘴唇,把目标转移到他形状漂亮的锁骨。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在对方身上留下自己的痕迹。
小田岛喘息着靠在墙面上,不论是背后冰冷的水珠还是来自胸前如同野兽般的噬咬都让他立起了鸡皮疙瘩。他抱着轟的头,闭眼享受着这个人对自己狂热的占有欲。
舌头和牙齿划过皮肤的触感比热水淋到身上的感觉清晰百倍。那丝丝缕缕的疼痛最终竟让他觉得像心尖上的羽毛一样心痒难耐。
没过一会儿,小田岛的呼吸就粗重了起来,双手也不老实地在轟的身上点火。
他的手指仿佛不经意地划过对方结实的胸膛,劲瘦的腰身,还有诱人的马甲线。正当他的手打算继续向下的时候,却突然被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捉住。
还没等他出口抱怨,轟就抱着他的腰猛地一个转身,把他压在了身侧的玻璃上。
“哈哈,好粗暴啊。”
腿间突然挤进的灼热让还想再调侃几句的小田岛乖乖闭上了嘴。
“夹紧。”
下一秒,轟就扣住了小田岛的腰,开始动了起来。
“唔!”
明明没有进入,但腿根最嫩的皮肤被粗暴地摩擦着渐渐产生了奇异的快感。小田岛的下体被一下下地撞击着,发出“啪啪”的声音在浴室里回响。
这不是超色的嘛。小田岛舔了舔唇,把腿又夹紧了些。
轟的喘息落在他的后颈上,继而化为一个个深深的齿痕。
小田岛掰过他的头和他接吻,他爱死了轟这副沉溺于欲望的样子。
直到他觉得大腿发酸,下体也涨得发疼,才恋恋不舍地分开了唇。
“喂,差不多,我要射了……”
闻言,轟一言不发地抬起了他的一条腿,探进了一根手指。那根手指灵巧地进进出出,很快就加入了第二根和第三根。
“不用套子?”
“哈?那种东西不需要啦。”小田岛笑得肆意:“毕竟是值得纪念的第一次嘛。”
柔软的内壁被火热的欲望撑开,突然的充实让小田岛倒吸了一口冷气。他的身体随之一顿,白浊喷涌而出,在玻璃上混合着水滴缓缓流下。
还不等他喘口气,轟就再次开始在他的身体里横冲直撞起来。
小田岛单手撑着玻璃,手掌下玻璃的震动让他不禁怀疑是否下一刻就会在上面出现裂痕。他打了个手势,于是发麻的腿刚被放下又被轟抵到了身后那面墙上。
轟那双紧紧扣住小田岛腰部的双手下意识般地揉捻着他腰侧的皮肤。
在他的触碰下,逐渐变得敏感的小田岛微微挺起了腰,水痕沿着腰窝处的弧度流淌的画面让人血脉偾张。
轟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再次挺入了小田岛的身体。
“哈……啊……”
前列腺传来的快感让小田岛禁不住呻吟出声,眼角泛出了泪光。
轟闷哼一声,让自己的下体完全没入对方的穴口,用力抽插了几下便射在了小田岛的身体里。
几乎是同时,小田岛再次达到高潮。感受着股间的那股热流,他一瞬有些失神。
在稀里糊涂地洗干净身体之后,小田岛浑身舒爽地歪坐在床头,等着轟给自己吹头发。
神仙一般的日子啊。他在心里想着。
第二天小田岛直到接近中午才迷迷糊糊地醒来。窗边明明灭灭的装饰灯亮了整晚,此时灯泡的光芒已经有些暗淡。
深蓝色绒布窗帘的缝隙中透过一缕缕阳光,在床单上投映出一个个模糊却温暖的光斑。
他懒懒地从被子里伸出一根手指,缓慢地描画着光斑的轮廓。
脑中闪过昨晚床上凌乱的画面,小田岛餮足地伸了个懒腰。
不论是身体还是精神,他都从中获得了巨大的满足。那是与女孩子相处时完全不同的全新体验,叫人欲罢不能。
不过总是莫名的觉得不真实。
转头看去,身边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只有床上还带着些许余温。
小田岛坐起身,腰腿传来的酸痛感让他有些许不适应。他揉了揉太阳穴,随手从地上捞起一件外衣披在身上,完全无视了身上青青紫紫的痕迹。
“小田岛,你醒了?”
轟推门进来,给他端了些简单的早饭。
“你要出门吗?”
小田岛的声音带着些刚刚睡醒的沙哑。他看着已经穿戴整齐的轟,心里有些不满。
“抱歉,临时有工作。不过过段时间我就打算辞职了。”
“哦……终于吗。”
小田岛打了个哈欠。他对轟工作的地方全无好感,倒不如希望他早点辞职。
“晚点我会打电话给你。”
“哦。”
轟说完正要转身离开,却又被叫住。
小田岛前倾着身子,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唇,一副嚣张又魅惑的表情。
“你没忘了点什么吗?”
轟低头轻笑一声,难得配合地凑上去在他唇角啄了一下。
“走了。”
“好——”
听到大门关上的声音,小田岛突然又不想起床了。他“咚”地躺回床上,往温暖的被窝里缩了缩,又再次进入了梦乡。
傍晚轟打来电话时,小田岛正要收拾要洗的衣服。他歪着头把电话夹在肩窝上,听着对方又提起了辞职之后的打算。
“总之,新年后我大概就会辞职。”
“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辞职了呢……要不要干脆两个人一起做点什么?”
小田岛把手上捧着的一堆衣服扔进洗衣篮里,又用脚尖挑起地上的一件衬衣。
“开一个小武馆之类的。你可以教人格斗类的招式,我可以教教摔跤……哦防身术之类的也不错呢。”
“地点就选在车站前吧,那里人流量大一些,年轻人也比较多。”
把最后一件衬衣扔进洗衣篮,小田岛把手机换到手里,环视了一下自己的房间。
“暂时没有收入的话要尽量减少支出呢……要不然我们一起住吧?”
小田岛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自然,但听筒那边却没有传来任何声音。
“为什么不说话?”
“啊,只是有点意外,没想到你已经考虑了那么多。”
“哼,这种时候应该说‘不愧是你’才对吧。”
小田岛翘起唇角,慢悠悠地踱步到冰箱前,拿出一个轟之前分给他的奈良名物奶油布丁。
“如果你想的话,可以试试看。”
“那就这么说定了?租用场地的话我可以去找,你有空也可以打电话问问中介。”
“知道了。”
充满奶香味的布丁让小田岛心情大好,他把手机扔到一边,让身体陷进柔软的沙发里,在心里盘算着需要置办的东西,已经有些迫不及待。
然而没想到的是,轟真的是个实打实的行动派。所有需要的器材竟然在几天内全部预订好了,只等着租下场地就可以马上发货。
被告知这件事的小田岛不禁想到了曾经在轟家里看到的那个看起来很高级的咖啡机,那家伙说不定根本不缺钱吧?
不过对于小田岛而言,轟积极的态度也算是个惊喜。至少说明,他也对两个人的生活有所期待吧?
将近正月的时候,那个叫円狩的男孩又去海产店里找到了小田岛。男孩带来了一个礼盒,说是母亲让他送来的。
这次男孩身边跟了身材高大的保镖,仅仅是站在一旁都让小田岛感到了几分压迫感。不过他似乎对两人交谈的内容并不感兴趣,加上母亲不在身边,男孩说话也不像上次那样一板一眼。两人详聊了几句,小田岛这才知道他竟然是某个议员家的小儿子。
“嘿——真是了不起啊,该叫你小少爷呢。”
男孩瘪瘪嘴,一副嫌弃的样子。
“别挖苦我了,我可成为不了像我父亲那样的人。”
他瞥了一眼默不作声的保镖,似乎不打算多说。小田岛见状,也从善如流地改变了话题。
“对了,我新年后就不打算继续在这里工作了。”
小田岛对自己冰凉的手哈了口气,把双手抱在胸前,继续道:
“我打算和别人一起开一个格斗教室。”
“诶?!”
男孩看上去很激动。
“我也可以报名参加吗?”
小田岛上下打量了一下他校服下瘦弱的身板,笑得克制。
“我们主要面向成人。”
男孩揉了揉冻红的鼻子,不情愿地低下头:
“好吧,不过我姐姐好像在大学里有参加类似的社团,我会拜托她帮忙介绍客人给你的。”
“哦!那多谢你了,円狩小弟!”
“我叫翔吾啦!”
小田岛觉得逗弄这个小孩挺有意思。
不知道轟小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呢?不太直率但很容易看穿,倔强又有点好强,怀抱着少年人特有的纯粹,像是一块未经雕饰的原石般闪烁着清透的光亮。
“喂,你笑得怪怪的。”
円狩翔吾冲他做了个鬼脸。
“好——今天的闲聊就到此为止。”
小田岛弯起修长的手指,贴心地给了他一个脑瓜崩。
果然还是个小屁孩。他在心里想。
于是小田岛挑了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递上了自己的辞呈。他完全没在意店长的表情,把工作服放在一边就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
辞职后的轟也不再勉强自己,渐渐的连抽烟的次数也少了很多。看着轟回到自己熟悉的样子,小田岛也发自内心地为他感到开心。
继轟带着全部身家顺利搬进小田岛家之后,托円狩家的福,格斗教室很快就开业了。有些大学生是组团来的,渐渐也有单纯被两人颜值和身材吸引来的女孩子们报名。
小田岛十分善于利用SNS招揽客人,时不时发布一些两人的肌肉照(当然轟的照片都是小田岛偷拍的),竟然一时间疯狂涨粉,那速度让人咋舌不已。
课程安排轟负责的上午时间居多,这单纯是因为小田岛在辞职后想要把这段时间缺的觉都补回来。轟觉得无所谓,倒也由着他睡。
找轟练习正统格斗的大多数还是男性,再加上他的话少,比起那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显然是笑嘻嘻的小田岛更好说话。于是训练前后总有女孩子叽叽喳喳地围着小田岛问东问西。
一开始还有春心泛滥的女孩子来问邮件地址,小田岛都只是笑着拒绝。时间久了,大家也都不约而同地意识到了什么,来搭话的人也就少了。
这天,一个女大学生在小田岛最后的课程结束后留了下来。她靠着墙壁,脚尖在地上划出半圆的弧线,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
“小田岛老师,为什么会和轟老师一起开设这个教室呢?”
小田岛对这个个子不高的鹅蛋脸女生印象很好,不仅仅因为她是被円狩的姐姐介绍开业第一天就来报名的老客人,更是因为她会老实地叫他“老师”。
鬼知道他从来没有想到过会有被人称为老师的一天。
鹅蛋脸也很懂分寸,前几次搭话都没有像其他人一样露骨地表现出对他个人的兴趣。于是他也老实地回答:
“唔,就是因为想两个人一起做点什么啊。”
小田岛把毛巾盖在汗湿的头发上,拧开了水壶一口气咕咚咕咚地喝了半瓶。
“所以你们是朋友咯?”
“对呀,不过是有点特别的朋友。”
小田岛眨了眨眼,食指竖在唇前做了个“嘘”的手势。
女生见了,不但没有多少讶异,反而眼睛开始闪闪发光。她腼腆地笑了笑,压低了声音保证道:
“我绝对不会告诉别人的。”
“那就拜托你咯。”
小田岛笑眯眯地点点头。
他懒得刻意隐藏这些有心人一眼就看得出的事实。鹅蛋脸看起来很聪明,也不像是喜欢惹是生非的性子,他相信对方知道应该怎么做。
课程交接的时候,女生是见过几次轟的。她转了转眼睛,试探着问道:
“呐,你们不称呼对方的名字吗?”
“嗯?”小田岛歪了歪头,一时没有理解她的话:“无所谓的吧?”
女生看了看他的神情似乎没有被冒犯的不耐,松了口气,继而解释道:
“可是只叫姓氏的话总显得有些疏远吧?你看,一般朋友之间都是直接称呼名字的啊。”
“习惯了,改口反而觉得怪怪的。”
想到自己叫出“洋介”时对方的反应,小田岛的表情变得微妙起来。
“喂。”
小田岛一转身,心里正想着的人就出现在眼前。
轟一手插着兜,另一只手搭在门框边象征性地用指节敲了敲门。
“抱歉啊,我约了这家伙一起买东西,有事下次再聊吧。”
小田岛对鹅蛋脸挥了挥手,三两下把自己的水壶和毛巾装进包里,然后自然无比地扔给了轟。
“先让我回家冲个澡。”
“动作快点。”
“OK——”
两个人其实是一起去买衣服的。
接近初春,当小田岛整理衣柜的时候偶然发现轟只有几件少得可怜的换季衣服。于是打着充实衣柜的旗号拖着轟跑去了服装店,美其名曰“时尚改造”。
去服装店的路上,两个人正并肩走着,轟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你们最近关系很好?”
小田岛想了想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那个鹅蛋脸。
“嗯。还好吧,她挺有趣的,和其他那些女生不一样。”
小田岛探着身子扯了扯轟的衣袖,笑得像一只狐狸。
“轟酱难道是吃醋了吗?”
轟不理他,依然目不斜视地大步往前走。
这人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哪里能看得出吃醋呢?
小田岛觉得好笑,小跑两步跟了上去。
幸而目的地就在附近,看到琳琅满目的各色服饰,小田岛很快就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没再继续纠缠下去。
“这件,这件,这件也试试看。”
小田岛在男装区的架子上翻来翻去,看到合适的就丢到轟的怀里。不一会功夫,轟就抱了满满一堆。
“太多了。”
轟皱着眉,似乎觉得有些麻烦。
对比起女士服装,男装的款式和颜色选择其实并不多。小田岛已经按照轟的喜好筛选掉了过于花哨的颜色,但款式和衣料的搭配在他看来其实也相当有学问。
“好吧,那就先这样。”
小田岛意犹未尽地把手上的那件T恤挂回了架子上,拍了拍手。
“ 去试试看吧。”
于是小田岛把轟推到了更衣室,把选好的外套和内衬一套一套地搭在一起。
听着帘子后面窸窸窣窣的声音,小田岛有些出神。
为别人挑选衣服还是第一次,他却非常享受这种感觉。在间隙偶尔抬眼就能看见轟难得一见的笨拙的一面,只觉得新鲜又有趣。
“这几件都不错,要不要都买下来?”
小田岛帮轟把肩膀部分的褶皱弄平整,又站远看了看,感叹道:
“轟酱你真的好适合黑色啊。”
黑色虽说是个常见的百搭颜色,但真的不是所有人都能穿出轟的那种味道。
轟的身材好,微微敞口的修身衬衫贴着他白皙的皮肤几乎是放大了他身上所有的优点。
那种禁欲感无论对同性还是异性都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另外一套则是浅灰色的卫衣外搭纯黑的皮夹克,比起之前的衬衫显然更适合最近的季节。略显冷硬的皮夹克凸显出了轟身上的男性特质,尤其是上面闪闪发光的银色装饰扣和他的耳环相映成趣,于是在小田岛心里的评价又上升了几分。
不过小田岛最中意的一套是白色高领的绒衣搭配黑色的呢子大衣。温暖的同时又给轟的线条平添了几分柔和的感觉。除此之外,他自己也有一件一样款式的浅灰色大衣,算是一点小小的私心。
“那就买吧,我去结账。”
“哦,那我去外面等你,正好看看一会吃点什么。”
小田岛出了店门,拢了拢大衣的领子。
三月末的晚上刮起风来还是有些冷的。小田岛等了一阵不见轟出来,便透过橱窗的玻璃向里面看。
路上一闪而过的车灯让玻璃的反光晃花了他的眼,然而他别开头的时候却正好看见在店的角落里,一个穿着红色格子大衣的长发女生拉着轟的手臂神情激动。他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他却从口型分辨出了两个字。
她叫他“洋介”。
那女孩很快红了眼眶,踮起脚来似乎想要吻轟。
小田岛的睫毛微颤。
在他的想象中,他本可以大咧咧地推门进去,说些打趣的话顺便帮轟解围。
然而那些话却在那一瞬间全部哽在喉咙,让他一度产生了窒息的错觉。
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仿佛都在抗拒着踏入那个空间,他向后退了几步,奇迹般地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他试图像无事发生一样步履轻快地离开,但两条腿却不受控制地逐渐加速,不一会就从小跑变成了狂奔。
肺里寒冷的空气被压缩到极致,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爆炸的边缘徘徊。
其实他不是没有看见轟微微偏开了头。
比起这件事本身,他更震惊于自己过度的反应。自己过去曾经有过各种床伴,对方自然也会有,只是这一种可能性似乎一直都被他忽略了。
只是远远地看一眼,为什么就会如此痛苦呢?
为什么知道对方有除了自己之外的选择后,心里会如此躁动不安呢?
太不像自己了。
小田岛抓紧了胸口的衣服,大口地喘着粗气。
在与轟的这段关系中,他无疑是享受的。
但在一时兴起顺水推舟下由朋友转变而成的这种关系,如今已经突破了自己设想的界限,向全新的方向发展。
明明在从前的每段关系中,他都是最游刃有余的那一个。但轟显然是最特殊的,让他一不小心认真了起来。
他们明明谁都没有向对方保证什么。是不是他太不知足了?
在某个街角,小田岛终于停下了脚步,虚脱般地靠着墙面缓缓坐下。他双手揉乱了头发,垂下的额头抵着膝盖,喃喃道:
“‘任性的笨蛋’吗……真是一点都没说错啊。”
裤袋里的手机震动了好几次,小田岛疲惫地把手机举到耳边,不出意外地听到了轟略显焦急的声音。
“你去哪了?”
“哈哈……”小田岛干笑了两声:
“刚才在街上看到一个超级像泽村的人,追了两个路口才发现认错人了。”
“骗子。”
听筒里的声音与现实中重合。
小田岛抬起头,看见拿着手机的轟就在距离自己几步远的地方。他的手里还提着几个装着衣服的袋子,头发有些凌乱,看起来是追着自己跑过来的。
轟站在旁边店铺橱窗透出的光里,而身处在阴影中的小田岛第一次在对他人的仰视中感到了一种与现实奇异的割裂感,让他汗毛直立。
就好像他们是不属于同一个世界的人,毕竟轟从来没有告诉过他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然而这种动摇仅仅持续了一秒,对面那人就义无反顾地踏碎了光与暗之间的那条分界线,径直地向他走来。
小田岛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或许有没有一种可能,在自己选择他的时候,他也已经选择了自己呢?
看着轟那副帅气得犯规的样子,小田岛露出了个无可奈何的笑容。
他扶着轟的手臂站起身来,视线从两人相接的手缓缓移到他的脸上。他抿了抿干燥的嘴唇,开口道:
“我看到了,你和那个女生。”
“嗯,我知道。”
小田岛低着头,看着轟弯下身帮自己拍了拍大衣沾上的灰尘。这时候的他己经完全不在意那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女生,心里的复杂明明不能只用两个简单的字来形容,但他一时间还是难以找到合适的形容词。
“我吃醋了。”
“……嗯,扯平了。”
小田岛惊异地抬眼,然而轟的视线只与小田岛交错了一瞬又马上移开了。看见他耳朵渐渐漫上可疑的红晕,小田岛的心情好了不少。
或许,自己是庸人自扰了吧?
他揉了揉脸,肚子正巧发出响亮的抗议声。
“……我饿了。”
“嗯,去吃饭吧。”
经过上次的事,小田岛看清了自己对轟的心意。
无论从前如何,从现在起他想要独占轟身边的位置。
他不得不承认,那天看见那个女生称呼他为“洋介”正好让他想到了鹅蛋脸的话。那时候就像一根刺狠狠地扎在心里,痛得他一下子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然而现在的小田岛只会狠狠嘲笑之前的自己。就算他曾是很多人的“洋介”,现在的他也只是自己的“轟酱”。
一个称呼而已,何必放在心上?
不客气地讲,不管那家伙怎么想,只要让他离不开自己不就好了吗。当然,如果有想要靠近的苍蝇,他也会毫不留情地把他们赶走。
小田岛的眼中闪过一抹精明的光。他心情很好地哼起了歌,仿佛那一个晚上的失态只是场幻觉。
于是小田岛不再赖床,偶尔还会下厨做一顿丰盛的早餐。他会把自己的东西都好好收好,再也不扔得到处都是。他出门前都会整理好自己的衣服,然后喷上那瓶轟送的香水来宣示所有权。他还偷偷地把SNS上面发布过的轟的照片全都删除,放进了自己的私人收藏夹。当然,在某些不可言说的场合他也愈发地卖力。
对于这些生活中细小的改变,小田岛相信轟是有所察觉的,但对方只是单纯地享受着,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
然而就像从香薰机弥散至空气中的细密水雾,虽然浅浅淡淡的香味一段时间内并不会让人察觉,但对习惯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
他们还有很多时间,而小田岛向来都是个有耐心的人。
这种状态稳定地维持了一年。
当初的那瓶香水几乎见底,正当小田岛想着什么时候再去买一瓶的时候接到了轟的电话。
“小田岛,你在家吗?”
“是啊。”
“现在可以来一下教室这边吗?”
“诶?”小田岛随意地翻着手机里的日程表:“今天下午没有我的课吧?”
“嗯,是其他的事。”
小田岛觉得轟的语气有点奇怪,但他也没有多想。
“知道了,我现在就出门。”
到达教室的时候,小田岛发现平时半开的拉门关得严严实实,不过有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透出来,说明里面的确是有人的。
“这是在搞什么鬼啊?”
小田岛挠了挠头,迅速地在脑中过了一遍两人的生日,纪念日,和各种节日,然而却完全对不上。
总不会是单纯的恶作剧吧。
这么想着,他伸手握住了门把,缓缓拉开了门。
“哦哦哦哦哦!”
“他来了!”
“小田岛!!”
半只脚才迈进门,小田岛就被某人强壮的手臂揽住了脖子。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拉了进去。
等他站稳一看,面前的正是多年不见的好友们。
“仁川,泽村,志田,佐智雄……你们这些家伙……”
小田岛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
曾经多次在梦里出现的身影现在一个个生龙活虎地围在自己身边,让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凤仙的四天王终于又聚齐了。”
一直没有作声的轟从他们身后走出来,拍了拍小田岛的肩膀。
“你们聊,我先回去了。”
“喂,轟?”
几个人试图挽留,但还是轟抢先一步,一个闪身从背后“唰”地关上了门。
“呜哇——轟那家伙还是老样子啊。”
志田夸张地缩了缩脖子,随后上来给了小田岛一个狠狠的拥抱。
“真是好久不见啊。”
“话是如此……志田,上次通话的时候你不是说在宫崎那边工作吗,怎么跑到北海道来了?”
志田哈哈一笑,把小田岛拉到教室中间坐下,顺手丢给他一罐冰凉的啤酒。
“用掉了假期而已,总是工作多没趣,这不是跨越了整个日本来见你了嘛!”
仁川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咱们可是好久没聚啦!我和泽村虽然离北海道近一点,但之前一直忙得没时间出门。更别提佐智雄一直在国外,这次是为了最后的一些手续才回来的。”
小田岛愣了愣,问道:
“所以以后就不会回来了是吗?”
“啊,大概吧。”佐智雄笑了笑:“所以想着有再见你们一面的机会一定不能错过啊。”
“诶?”小田岛敏感地抓住了佐志雄的用词。
“这次聚会难道不是你组织的吗?毕竟你难得回来一次。”
闻言,其余四人交换了一个颇为复杂的眼神。最后还是泽村略显尴尬地开了口:
“嘛……其实从几个月之前,轟就在联系我们了。”
“轟?”
“他什么也没多说,只是说你想见见我们。”
“电话都打到我那里去了哦。”
佐智雄咕咚咕咚地喝下一大口啤酒,眼里带着几分促狭的笑意。
“然后那家伙就根据我们给出的空闲时间定下了这个日子。”
仁川拍着自己的大腿感叹道:
“那家伙可真是吓人,直接把行程安排用邮件发过来,每个换乘站都标注得相当详细而且时间表精确到分钟哦!”
小田岛哭笑不得。明明住在一起,他却甚至一点都没有察觉到轟在做这些事。不过听着这些描述,的的确确是很像他的风格。
志田探出身子,好奇地问:
“说真的,小田岛你是怎么遇见轟的?还一起开了这个教室?”
小田岛垂下眼,把和轟遇见之后发生的事娓娓道来。一年的时光说长不长,但他们都已经习惯了彼此的陪伴。有轟在的话,似乎未来的日子也不会无聊。
无论从前如何,现在的他至少是自由而快乐的。
小田岛说完却没有得到回应。他抬起头却发现其余几人都一脸惊讶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
几人面面相觑,在互相推来推去又挤眉弄眼了半晌后,最终还是志田顶着一张憋得通红的脸开了口。
“你刚才的表情,和我女朋友知道怀孕的那会儿一模……唔!”
“怎么说话呢?”
泽村一巴掌拍到志田后背,打断了他的话。
“那叫温柔!别用多余奇怪的形容。话说你什么时候要当爸爸了?!”
“哈哈哈,在那之前我要先结婚的!不管你们能不能来,位置都给你们留着。”
几人起起哄来。
小田岛还有些发呆,身边的佐智雄凑了过来,举起手里的啤酒微笑着对他眨了眨眼。
“小田岛,你要幸福啊。”
随后话题转移,众人又聊起了从前的趣事。在令人怀念的吵嚷和笑声中,小田岛感到自己心中缺失的那一部分在慢慢生长出新的轮廓。
从前青涩的自己还没有做好长大成人的准备,只能硬生生地把从前的美好回忆锁在内心的角落,偷偷地缅怀。
从这一刻起,他终于觉得有勇气与过去的自己和解。这并不是告别,而是作为迈出新的一步的契机,是作为原点的新的开始。
他是被理解的,被爱的,因此无所畏惧。
窗外老旧的空调外机发出一阵阵轰鸣,小田岛从未觉得冬日里的这个教室里竟然可以如此温暖。明明天色已暗,空气中却充斥着阳光的味道,令人无比舒心。
小田岛的眼眶有些湿润,他连忙灌下一大口啤酒,让口中噼里啪啦爆开的气泡止住了心中的涩意。
这一晚小田岛兴致高昂地喝了很多酒。他们聊了很多,那一张张真挚热情的面孔把最后的离别的伤感都被冲淡了不少。
直到最后一个人的离开,空荡荡的教室里只剩下小田岛一人。
他呈一个大字仰躺在地上,透过窗户呆呆地看着天上冷白色的月亮。
他突然很想见轟。
酒精让小田岛的头有些晕,但他却觉得精神异常的清醒。他从没有如此地想念一个人,那种感情涨得胸口生疼,仿佛下一刻就要满溢出来。
“人都走了?”
似乎是感受到了小田岛的召唤,轟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小田岛缓了缓神才发现不是自己幻听。
“……轟酱?”
脚步声靠近了些,小田岛抬眼看着蹲在自己旁边,对自己伸出手的轟,露出个懒懒的笑容。
“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你自己这副样子怎么回家?”
“哈哈哈,不愧是你,头脑真好。”
“……这和头脑有什么关系。”
小田岛支起身子,借着轟扶起自己的力道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
“轟酱,谢谢你啊。”
这场从几个月前就在准备的惊喜完全出乎意料之外。他从没想到轟会做这些事,或者说为了自己做这些事。
能费时费力地一个一个地去联系到凤仙的这些人,真的很了不起。不知道在寻找着这些散落在日本各处的旧友的时候,他心里在想着什么呢?
轟或许没有意识到与伙伴们重聚这件事对他的意义,要是从前,这可是一个天大的人情。
不过现在,这个人情不还也无所谓吧。小田岛坏心眼地想着。
“难得听你老实地道谢,果然还是喝太多了。”
轟的脚跟碰到了一个空空的啤酒罐,发出“哐啷”的声音在教室里回响。
“呐,轟酱,和我在一起真的可以吗?”
小田岛转了转头,额发阴影下的眼里带着醉酒后特有的迷蒙。
轟看了看这样的他,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
“你呢?你会后悔吗?”
“那你要自己去问未来的小田岛有剑了。”
小田岛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轟的胸口,毫不思索地回道。
为未来虚无缥缈的事担忧不是自己的风格,他想牢牢抓住的只有现在。
小田岛借着酒劲拉起轟的手,在手背上轻轻一吻,而后顺势把那只手贴上了自己的脸颊。
微凉的手掌降低了脸颊因为酒精染上的热度,小田岛像猫儿一样舒服地眯了眯眼睛。
轟没有说话,只是换了个姿势从背后环着他,把另一只手贴上了他的另外一边脸颊。
黑暗和寂静里的这份温暖便是独属于他们之间的浪漫。
小田岛在轟漆黑的眸子里清楚地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其实所谓沦陷,也只不过是几个心动的瞬间。
线与线相交汇聚成的原点正向未来延展出无限的可能性,这是他们两个人的故事,这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