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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把电脑桌上的东西都收起来。莱卡、云台、GoPro,甚至手机,它们通通被哐当摔进柜子里收纳。
还不够。白皙双手握拳砸向水银,年轻人顿住动作,仿佛在镜中看见了眼球赤红的野兽。
几秒之后,液体滴答落地。镜子最终还是碎了。
1
“所以说,”金发男人大大咧咧靠进沙发椅背,丝毫不在意这是公共场合,“是那个藤本介绍你来的?”
“是,是藤本研二先生。”黑发年轻人往下按了按棒球帽的帽檐,又紧了紧口罩压条,手部关节满是伤痕。他用干哑艰涩的嗓音继续说道:“藤本说您是通灵界的大前辈,之前随手就帮他解决……”
“别把我跟半吊子们混为一谈。”名为Jesse的阴阳师冷哼一声,拿起手机解锁,上滑几次才找到数日前藤本研二发来的信息,“唔,马场明……你准备付我多少钱?”
过于开门见山了。虽然受扰已久以致精力不济,但马场明还没无力到任人哄骗的地步。他取下墨镜,不甚礼貌地仔细打量眼前这个看起来不靠谱的家伙。
不靠谱,太不靠谱了。就算是藤本研二这个性格软弱的能力者,他在与魂灵交谈时也会显现出完全异于常人的力场。而Jesse呢?打底衫不算便宜,却蹂躏得松松垮垮破破烂烂。豹纹外套滑下肩头还有牛仔裤腿短一截什么的就不说了,连鞋子都没好好穿。总而言之,和马场明曾经探访的社会渣子啃老暴走族没什么区别。
啊,那个暴走族什么结局来着?好像被亲戚找上门教训了吧。
马场明定定神,正要博弈一番,却见Jesse百无聊赖地伸了个懒腰,也因此看见了他手腕上的一抹金色。
那是条小蛇。
似是感知到陌生人的视线,安静绕住Jesse手腕的小蛇睁开眼睛。
糟糕,被锁定了。委托人无法动弹,难以言喻的威压令他喘不过气。幸好这份力量只维持了一会儿,小蛇吐吐信子,也许是发现面前这人没有敌意,也许是认为他构不成任何威胁,灿金兽瞳又缓缓隐匿,整条蛇溜回了衣袖里。
带着劫后余生的感觉,马场明扯下口罩努力做了几个深呼吸。
“好吧好吧,真拿你没办法,这单打折怎么样?”
听见这话,马场明倏地抬头,然后发现Jesse是对着袖子在讲话,又见他满面春风地嗯了好几声,便收敛了表情,恢复成那副混不吝的模样,对自己说道:“便宜你小子了。”
2
单身公寓被翻得一团糟。
“盗窃案的话恕不对口。”Jesse抬腿就走。
马场明忙不迭拦住他,露出频道粉丝们一贯喜欢的小狗眼神试图博取同情,可惜红血丝大大拉低了杀伤力。
“是我自己翻的,我怀疑有东西……”马场明打了个冷颤。
“既然请我来了,就诚实一点,一次性说完。”Jesse咂咂嘴,随手捞起茶几内侧的水杯,又不喝,玩似的将手指头伸进去,然后往马场明身上弹水珠。
公寓主人避之不及,只来得及眯起眼睛,暗自腹诽Jesse是不是有毛病。
“睁眼看看。”Jesse说。
他迟疑地睁开双眼,眼前雾蒙蒙的。马场明抬手用力揉了揉,终于意识到不是他的眼睛出问题,而是整间公寓,包括他自己,都笼罩在淡淡的黑雾之中。雾气涌动翻滚,片刻不停。
“我改主意了。”Jesse颇为兴奋地笑出虎牙,右手拂过小蛇藏身的衣袖,“这单免费,魍鬼给我。”
“魍鬼?”
“万物有灵,魍可以理解成失去本体的‘灵’,至于魍鬼,”Jesse故意吓唬他,“上了年纪的魍混在一起,连本体是什么都无法分辨,它们凝成的幽灵就是魍鬼,很罕见的喔。”
他甚至打开手机摄像头,对着泛黑气的天花板咔嚓照相留念,也不知道普通摄像头究竟能不能拍出超自然的景象。
谁知马场明没有被都市传说般的解说吓到,反而在瞧见手机摄像头时不受控制地发出惊呼。
“嘛,诚实交代对我们都好,clear?”
3
如果是精神科医生在这里,或许马场明会直接被诊断为被害妄想症。
他放着长条沙发不坐,缩在单人沙发里,眼下青黑在窗帘紧闭、不见日光的环境里更为可怖。马场明断断续续地讲述这段时间自己的遭遇。
作为知名网络新闻记者,他对各种热点有着超越常人的敏锐嗅觉和追逐欲望。被马场明举着镜头采访的家伙,无论是卷入舆论风波的网红还是衣冠楚楚的商人,提起他基本都会咬牙切齿。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对待镜头无比自信跳脱、滔滔不绝地用言辞挖开被采访者隐私、摊到观众面前以换取话题的人,居然变得恐惧镜头。
最开始是幻听,耳边总有快门声传来,可循着声音总是四望无果。再是幻视,人群中有陌生脸庞跟随他的步伐,转眼又消失不见。还要加上短时失忆,屋内器品的摆放不似主人习惯,也没有摆弄它们的印象。
最后的最后,用检测仪将全屋扫一遍还不够,马场明怀疑起自己热爱的设备们,并且再也无法直视镜头。
那种无时无刻不被窥探的感觉,再加深一丝都会将他的精神压至崩溃。
倾听者Jesse倒是非常悠闲自在,跷着二郎腿享受果盘。魍鬼罕见,但公寓里这只并不强大。他刚刚轻而易举地徒手从门框那儿撕下一小块,当做零嘴喂给小蛇了,制服整体也就是跑个腿的时间。
但就是跑腿找驱使者的环节最麻烦。所以他需要马场明提供有用的信息。换言之,他只负责在马场明说出自己惹了谁之后,找到罪魁祸首物理驱鬼。
“Mother Tere美?”马场明说出了一个怀疑对象。
传说她有神的帮助,所有被她恶评过的店面都会遭受所谓天谴,后来被马场明引导,在公众视野里成为了保持账号热度不惜犯罪的坏人形象。
“不可能是她。”阴阳师漫不经心地回答。他正忙着逗小蛇。进食后的小蛇眼睛蒙上一层灰蓝色,恐怕近期要准备蜕皮了。
Jesse能如此笃定,是因为他听说Tere美的事件后便去调查过,她只是一个喜欢在网络里发泄怨气获得追捧的普通主妇罢了。亏Jesse病急乱投医,还以为能遇上经验丰富的同行,认识认识做个交易什么的,结果又费时间又费精力,什么都没捞着。
他低头看看小蛇灰蓝的眼膜,抬头瞅瞅翻涌的黑雾,心里有了其他主意。
4
暴走族的房门被一脚踹开。自从被强势的舅舅赶出家门,石田便租住在这间潮湿的地下室里。
空气中弥漫着泡面和可乐的黏腻味道。石田抬起手,凭以前混社会的本能甩出蝴蝶刀,同时身后有几道黑光笔直窜出,直朝来访者的面门而去。
“啊呀,这可怎么办?”Jesse躲过刀刃攻击,非常苦恼地抱怨道,“掏出武器,我可就不得不下死手了。”
逆着光,石田看不清Jesse是如何行动的。蝴蝶刀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越过Jesse后逐渐减速直至凝滞,随即调转刀刃飞速弹回,横在石田喉间。
石田的身体僵住了。他转动眼珠,上下左右努力搜寻那几团黑光。
一条金色的蛇从门框上垂下来,嘶嘶吐着信子,残余的暗黑光点被它砸吧嘴慢慢吞掉了。
“你……”他顶着利刃,艰难地开了口。刀刃瞬间又深入了一两毫米——Jesse完全不想听他说话。
“没空跟你寒暄。”Jesse抬脚踹开石田,蝴蝶刀依然紧紧跟在喉结上方,精确地左右移动,没有伤到一点多余的皮肤。如果一直不停下,石田迟早被这柄刀磨到气管。
小蛇慢悠悠游过来,黑气遇见它全部退避三分,场景恍若摩西开海,露出的不是海底,而是一个简易法阵。
后跟快被踩坏的帆布鞋在法阵边缘停住。Jesse支起脚尖,蹭没了以特殊颜料画下的图形,随意得就像踩灭一根烟头。
小蛇则自顾自爬向了法阵中央,那里静悄悄摆着块橙色的宝石。
看清那是什么之后,Jesse一脚踩向石田的脸,笑道:“还挺会找工具嘛。说,哪里得的,让我也发发财?”
“捡……捡的……!”石田感觉自己的后槽牙牙根都要被踩断了,“真的只是……咳……乡下偶然捡到的,放过我吧求求你了,我再也不去报复马场那个贱……不是,马场记者了!”
“我收钱办事,自然要完成他的委托。”想到马场明列出的一长串仇人名单,连Jesse都不自觉在眼神中带上了欣赏,目光落到橙色宝石时,动作转为一如既往的狠厉,“你的人身安全,我就没必要保障了。”
5
小蛇盘在沙发角落里打哈欠。它刚把马场明公寓里的魍鬼吃个精光,全神贯注消化中。
Jesse抱着抱枕对叛逆阿蛇望眼欲穿。马场明坐在地毯上敲字时可以听见阴阳师大人的碎碎念:“现在都不让我碰了,以前小蛇多可爱多亲我多粘人……”
重新恢复元气的视频博主偷偷扬起嘴角。电脑开了夜间模式,屏幕光线投到他脸上,却没有映照出亮晶晶的高光,只剩一双暗沉的瞳仁。
Jesse有恩于马场明是一回事,马场明对Jesse的过去好奇又是另一回事。
挖出某人的过去以满足猎奇心态,这是马场明最擅长的事情,他喜欢从这样的活动中汲取养分。
“报酬收完了,拜拜。”Jesse强行拎起金蛇盘在自己的胳膊上。蛇的体型比初见时稍大了些,马场明这才看出来它是一条眼镜蛇。
“诶?一分钱不收,只要吃掉魍鬼?”之前向马场明介绍阴阳师时,藤本研二可吐槽了半天Jesse如何毫无良心地敲诈贫穷公务员。
“嫌便宜的话再加咯,”Jesse跨过门槛,回身瞥了马场明一眼,“比如停止你不自量力的想法。”
这眼神让马场明浑身的血液几乎冻结。
相比之下,Jesse的心情就愉悦得多。他坐回跑车,将橙色宝石仔细收纳起来。若不是察觉到Cobra吃下魍鬼后的恢复速度远超常规,他还真不知道这肮脏至极的东西是受宝石驾驭的,从而跨过那份长到离谱的嫌疑人候选名单,抓住熟悉气息直达目标。
他倒没有道德洁癖,Jesse愤怒的点纯粹在于石田竟敢用Cobra的力量做这些。
除此之外,也算是非常超值的买卖啦。他吹着口哨,载着副座上的Cobra,驱车前往下一个目的地。